白山和洪燕随慰问团乘汽车去前线，沿途所见都是运送弹药、给养的汽车和骡马车。公路两旁被中央军飞机炸毁的房屋，历历在目。有的仍在冒白烟。
慰问团到了渭南城关，天色已经黑了。东北军前线指挥部在渭南中学开欢迎会，由参谋长报告了前线敌我两方的兵力部署和最近几天的战斗情况。
洪燕带着一个分团到华山西麓高复东旅进行慰问，白山也跟着去了。因为前线都挖成弯弯曲曲的交通壕和防空掩体，汽车不便行驶，绕道很远才能过去。洪燕带领的分团转到高复东旅的指挥部时，天色已经发亮。高旅长亲往前沿阵地视察去了，下午回来。值班参谋请他们先去休息，告诉他们上午防空，暂且不要分散活动，下午再开会研究如何到前沿阵地下连队进行慰问。
洪燕吩咐慰问分团的团员们跟着副官去休息。团员们分散后，洪燕和白山正想往附近一间民房里休息，忽然听见前沿方向传来“嗒！嗒！”马蹄子声音，正是高复东骑着匹铁骊马回来了。
高复东老远也看见了洪燕和白山，连忙滚鞍下马，把马鞭子扔给随从兵，转身欢迎道：“敢情你们也来啦，那太好啦！人们呢？”
洪燕知道问的是慰问团的人们，回答道：“副官领着休息去啦。”
“你俩是不是也要休息一下呀？”
“不用啦，并不累。”
“那么，到我们旅部唠唠去！”
“好！”
高复东领着洪燕和白山往一个有防空工事的大院里走着，红润的脸上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能有机会来前线看看，那可太好啦，连队里一成立士兵委员会，弟兄们的那股劲头可是足啦！”
白山兴奋地点点头，洪燕也兴奋地说道：“听说政治宣传队下来以后，你们由下而上地选举士兵委员会，开展救亡室活动，闹得可轰轰烈烈呢！”
高复东领着洪燕和白山进入办公室，更得意地说道：“光听说不深刻，还要亲自到前沿上看看才更令人鼓舞呢！捉了蒋，中央军抢占潼关西进时，副司令叫我抓了这个旅开到华县，顶住中央军，劲头也够足的，可是总有点被动。成立了士兵委员会，开展政治学习，懂得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和发动全民抗战的道理，知道为啥而战，就自动做群众工作，自动向中央军开展政治攻势。有的还利用地形地物，爬到中央军工事前面送宣传品，唱歌说快板，跟红军争取东北军一样。又学了一点红军的游击战术，劲头就更足啦，现场研究华山的特点，准备中央军进攻时咋样声东击西，还准备进攻中央军时咋样迂回包围打歼灭战，心中可有数啦。我几次到前沿阵地上，感到不是我来指挥他们，而是他们指导我应当咋样做战斗方案，真是沁人心脾！”
白山心里想：高复东一个旧军人能有这种认识，真是不简单！
高复东红光满面，接着说：“有这样的队伍，打起来怕啥？东北军要是都这样改造一下子，打回东北老家收复失地，有啥问题？我直做梦带着这部分队伍回到松花江两岸哩！我要是带着这部分队伍上了长白山，一钻深山老林，小日本鬼子对我能有啥办法？我简直可以向全国同胞许愿：‘打日本的事，我包啦！”
洪燕回忆起那次乘坐着高复东旅的辎重车去陕北找红军途中所抱的幻想，情不由己地说道：“那我们真可以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打回东北老家去啦！”
高复东更加兴奋，红润的脸像团火，连连嚷叫道：“那是，今天我们就可以大胆地夸下这个海口啦？”
但是他刚愉快地说完，突然脸色一沉，说道：“不过蒋介石回到南京背信弃义，否认他在西安所答应的条件，又以怨报德，把张副司令扣押起来，还判处十年徒刑，使咱们打回老家去的希望，就渺茫啦！”
白山趁这机会说明自己随慰问团来前方的任务，高复东笑笑说道：“我一见你就估计另有任务，果然没有猜错。副司令送蒋被扣，官兵一听就像炸了锅，说啥的也有。这几天由宣传队掌握着学习了《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情绪才稳定些儿，只是担心副司令回不来。部队内部的思想情况，宣传队和士兵委员会可随时反映。关于潼关方面的情况，我们只能从红军在华山游击队那里得到一些。他们在潼关和陇海铁路上都有地下组织，情报来源多，也准确。”
白山一听高复东跟华山游击队已经有联系，十分高兴。于是跟洪燕分工，东北军内部的情况，由她在进行慰问时附带搜集一些。潼关方面的，白山要亲自找华山游击队去抓。
第二天一早，白山就由高复东派侦察员领着找华山游击队去了。山峦起伏，林木茂密，山路崎岖，这成了游击队的天然防御工事。侦察员经常来联系，很快就在一个小山沟里找到华山游击队，见到了政委宋大祥，他长得又瘦又高，左嘴角上受过枪伤，留下疤痕，说话也不大方便。一见白山，看了介绍信，就高兴地咧着他那受过伤的嘴，连连说道：“好！好！”
白山问起中央军和潼关方面的动向。宋大祥那有伤疤的嘴唇首先颤抖几下才说道：“潼关今天是内战中心，也是中央军威胁西北军民的中心。别看他们在日本帝国主义面前那样狗熊，在中国同胞面前可是威风哩！”
白山正式向他说明此来准备潜入潼关侦察的目的，问道：“进去方便吗？”
“方便。我们在潼关有地下联络站，你化装成山区猎户，背着点儿山货、兽皮，由我们的人领着，遇到中央军检查，说是卖山货的，再给他们点儿山味，一对付就过去啦。”
第二天，宋大祥就派交通井长庚来帮助白山化装，携带了山货。带领白山去潼关。
井长庚五十多岁，看来又瘦又弱，可是背着百八十斤山货走起山路来，轻健如飞。白山空着手也得快走，才能跟得上他。白山起初称呼他大伯，他很生气；改叫大哥，他才高兴了。
白山一路上向井长庚学了一些华山一带的土语。警卫潼关南面山区的南京财政部的税警团官兵都是江南人，听不出白山是外乡人。因此给点儿山货，便顺利进入了潼关城。
潼关街上差不多都是穿黄军装的中央军，来来往往非常热闹，他们见白山和井长庚背着兽皮，问了价钱，嫌贵，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后来有个穿中山服挎着个妖艳女人的中年人过路，妖艳女人指着白山的兽皮，娇声娇气地说道：“买张虎皮做褥子好来！”
说着便拉了男人走近白山看兽皮。这个中年男子小个子，瘦瘦的。头戴黑呢子礼帽，鼻梁上架着茶墨色的眼镜，白山定神一看，好像是尖嘴猴腮的曾厚慈，心里不免一惊，暗暗想道：“我总以为他漏网以后还潜伏在西安城呢，啥时候溜到这疙瘩来啦？”
白山还想多端详他几眼，可是他转身挎着女人走了。
井长庚领着白山住进一家山货栈，也就是宋大祥政委说的地下联络站。白山通过地下党关系得知蒋介石回南京后，“讨逆军总司令部”和何应钦的兼任总司令职务并没有取消，近来更加强进攻西安的态势，把散驻在西北的三十多万中央军，组织成五个集团军。西安行营主任顾祝同，兼任第一集团军的总司令；中央军第四十六军的军长樊崧甫担任前敌总指挥；“双十二”在西安被扣刚放回去的陈诚，担任第二集团军总司令，从渭河以北向西安进攻；卫立煌担任第三集团军的总司令，指挥着两个纵队四个师的兵力，从华山南向西安迂回进攻。这三路是进攻西安的主力。从西面甘肃境内向西安夹攻的还有两个集团军。
顾祝同刚就职西安行营主任，就向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发出通牒，限期七天撤出西安，否则以武力解决。戴笠也来到了潼关，对顾祝同面授机宜，连日来中央军的头头们都在第一集团军司令部开会。
潼关的所有旅馆、机关、学校、寺庙以至商店民房，不仅住满了中央军，而且还住着从南京来的跟东北军和十七路军有各种历史关系的人物。
地下联络站的隔壁，有个东北军的办事处，“双十二”事变后，中央军封闭了这个办事处，把准备运往上海贩卖的十卡车大烟土也没收了。最近忽然启封，发还了那十车大烟土，并且有个从西安来的东北军军官住在这个办事处里。白山一听是从西安来的，非常注意，趁他出入办事处时仔细观察，认出了竟然是东北军方辅廷的副师长郝鹏举。白山以出售山货为名，跟郝鹏举的护兵拉上关系，了解到郝鹏举和樊崧甫是保定军官学校的老同学。他一来到，樊就领着他直接见了顾祝同和戴笠。说不仅发还办事处的那十车烟土，就是那些已经缴械的东北军留守部队，也都要如数发还。顾祝同还大摆酒席招待，又是叫条子，又是打麻将。郝鹏举一夜就赢了八千块现大洋！
白山乍一听郝鹏举打麻将一夜赢得八千元，心里吃惊得一跳。当时东北军的士兵，每个月才关饷三元零六分钱。而郝鹏举一夜就能赢八千元！后来仔细一想才懂得这是一种贿赂手段，用赌博的形式掩盖他们的政治交易。
陇海铁路由潼关可以通到渭南县赤水车站。放蒋以后，火线双方为了进行谈判和便利商旅，每日定时放行。白山听地下人员说从南京来的特务化装成商人，利用这个放行机会潜入西安活动。于是他也化装成旅客到车站侦察。这天去时忽见尘土飞扬，开来一辆小汽车。汽车开到车站门前，护兵下车拉开车门，前后走出两个穿灰军装的军官，前边是那个面色如土的大烟鬼郝鹏举副师长，后边却是个尖嘴猴腮、鼻梁上架着墨镜的曾厚慈。跟着他下车的还有那天在十字路口看兽皮的妖艳女人。白山心里暗暗吃惊，瞪眼瞧着他们进入车站，上了西行的软席车厢。火车开后，那个妖艳女人出车站又上小汽车走了。
白山觉得郝鹏举来潼关活动和曾厚慈穿上东北军灰军装跟着他回西安的情况非常重要，必须迅速向西安报告，就同井长庚按原路回华山游击队了。从华山回西安经过高复东旅部时，白山向高复东谈了郝鹏举和曾厚慈在潼关的情况。高复东一听就气炸了，连连说道：“我说是咋回事呢？原来是这样！”
他立刻叫护兵把洪燕找来，由她向白山诉说了今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洪燕带着慰问团员深入前沿连队慰问，听到流言蜚语说：张学良上了高复东的当，联络红军举行“双十二”事变捉了蒋介石；又上了红军的当，送蒋介石回南被扣；共产党派宣传队下来闹‘士兵委员会’，是想把东北军赤化了拉到红军方面去。高复东已经查出散布这些流言蜚语的副官，就是郝鹏举的内弟。
高复东要立刻报告西安东北军总部，白山问道：“张副司令被扣还没有回来，你向总部报告谁呢？郝鹏举去潼关，究竟是他个人的活动，还是另有后台呢？”
高复东的乔红脸一愣神，考虑会儿说道：“有道理！有道理！郝鹏举是方辅廷师长的心腹，两个人分不开。方辅廷这个人一向是两面三刀，脚登两只船。捉蒋前，副司令主张联共抗日，他也极力表示拥护。可是副司令在南京一被扣，他的态度立刻变了。不过表面上装得还很思念副司令。郝鹏举去潼关，事前决不会不跟他商量好。”
白山和洪燕听到这情况，更劝高复东在处理这些问题上要特别提高政治警惕。
高复东点头接受白山和洪燕的劝告。洪燕继续进行慰问活动，白山提前回西安了。
白山回到西安，首先向代表团做了汇报。代表团研究后，由季明吩咐白山道：“因为蒋介石回南京后背信弃义，扣张和进攻西安等等问题，东北军内部争吵得很厉害。代表团正在全力以赴地做团结工作。郝鹏举去潼关，名义上说是用普通副官的身份去抚慰留住潼关的东北军眷属，事前也请示过方辅廷和东北军参谋长。回西安后，态度暧昧，除与方辅廷密谈外，成天闭门谢客。因此他在潼关的表现和带着曾厚慈回西安的事，暂且保密，以免助长东北军内部的分化。向联军参谋处情报科报告时，应当只谈潼关中央军的军事部署和一般的特务活动。”
白山完全照办了。
洪燕不久也随慰问团回到西安，带来华山游击队转给白山的新情报。情报上说：“戴笠来潼关所传授的蒋介石的密令，是叫顾祝同对西安采取军事压迫和政治瓦解双管齐下的方针。要千方百计地把东北军、十七路军和红军的三位一体加以分化。如能使东北军、十七路军的军长、师长联名领衔发表一篇反共宣言，“揭发”毛、周等唆使张、杨“毁法荡纪，阴谋叛乱”，方为上策。
白山又把这情报首先给了季明。季明看了点点头，反复叮嘱白山，要牢牢记住两大原则进行活动：一是进一步坚持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二是全力以赴地做东北军的团结工作，做东北军、十七路军和红军三位一体的团结工作。
白山也调查出曾厚慈回西安后，隐蔽在郝鹏举的公馆里，闭门不出，每日黄昏时分，打发郝鹏举的护兵借取照片为名，到南大街福星照相馆取情报。关于这个案件，季明请示周恩来。周恩来叫季明转告自山说：“对于南京特务曾厚慈的阴谋活动，固应严密监视，但因藏在东北军的高级军官家中，问题就复杂化了。最好移交地下党通过群众团体进行监视。”
白山于是经过地下党的批准，把这项任务转交给各界救国会联合办事处人民武装自卫队的于达去执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