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师长！我和您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于信臣拿下刘玉春的枪，含泪激动地说道，“您已经为大帅尽了最大的忠心，苦守武昌四十多天，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您完全无负于大帅的重托了。大帅对从信阳投降的蒋世杰尚且那么敬重，您并没有开城向南军投降，有何愧负于大帅呢？您万不可出此轻生之念，就是为了日后报仇雪耻，重新为大帅效力，您也要保重自己，暂忍一时的心头之愤啊！”
刘玉春被他说得也有些心动，但听着周围越来越临近的枪声，又恨恨地咬牙说道：“到了这样时候，你是要我做他们的俘虏吗？”
“绝不是这个意思，师长。”于信臣恳切地说道，“部下只是想请您暂避一时，等南军进行搜捕的风头过去以后，再乘机混出城去，到河南面见大帅禀报一切。否则，您就是为大帅尽忠殉节，他也不明此次城破兵败的真相，岂不是也辜负了您对大帅的一片忠心吗？”
刘玉春听他此言，也确是正理，不觉又痛心地叹息道：“事已至今，全城都被南军包围占领，哪里还能有容身之地呢？”
于信臣见刘玉春已经有答允之意，便急忙站起来说道：“昙华林美国文华大学的主事孟良佐先生，对师长一直非常钦佩，他一定会愿意竭力保护您的安全。而且美国人素抱中立宗旨，南军决不会任意搜查，只要等到夜晚，我们就可以乘机逃出城外去了。”
刘玉春沉吟一瞬，又决然地说道：“不。大帅生平最重名节，要求部下不纳妾，不蓄私产，不住租界。玉春今日兵败，决不进外国人的住地偷生！”
于信臣苦苦恳求道：“师长，孟良佐先生来中国多年，已与本地人同化，到他那里避难不算进入租界……”
刘玉春仍然固执地说道：“他悬挂外国国旗，你能说不是外国人？你不必再多说了……”
这时外面的枪声已更加临近，只见卫队团长满身是血，手里提着一把带血的大刀，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叫道：“总司令，卫队团也全都打光了！……南军已经包围过来，再不走就逃不出去了！……”
刘玉春看了他一眼，满腔悲愤，不想多说，他已决心殉节，但手枪已被于信臣夺去，他看着卫队团长手里那把大刀，便猛地扑过去抓住大刀，向自己的颈上刎去……
于信臣早已提防着，便急忙死死抱住刘玉春，卫队团长也紧紧握住大刀不松手，一面急切地叫着：“总司令，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但刘玉春的头部已用力撞在刀刃上，血流满面，两眼紧闭，失去了知觉……
于信臣含泪大叫了一声：“师长！……”他来不及多想，便向旁边的副官、马弁们大声命令：“快，抬上师长！……跟我冲出去！……”
当独立团第一营在通湘门外发起猛烈进攻后不久，防守中和门和保安门的北洋军第三师，就按照预先同革命军联络好的办法，打开了这两处城门。早已集结在中和门外的第四军第十师和集结在保安门外的第八军第五旅、第九旅，立刻分头冲进城内。第四军第十师的预定任务是：经中和门大街和黄土坡，肃清沿途敌人，最后冲到蛇山同独立团会师。第八军第五旅和第九旅的预定任务是：由保安门进城后，肃清城内抵抗的敌人，夺取督军衙门、知事衙门和陈嘉谟的北洋军二十五师司令部，最后到蛇山的南楼一带同第四军第十师和独立团会师。这两路队伍进城后，立刻受到刘玉春调遣的北洋军二十五师和十三混成旅的阻击，沿途也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李剑原先是随着第一营的队伍来到武昌城下的。战斗开始后，因为有几位弟兄在炮火中受了重伤，他便帮助担架队把这些弟兄抬上担架，送到了不远的战地临时包扎所。当他又急忙赶回来的时候，通湘门已经被打开，奋勇队第一营和拥进队第二营，预备队第三营和特别大队的队伍都源源地从城门和炸开的城墙缺口冲进城内。
李剑无法再找到高洪生和万先廷，估计他们是带队伍进城了，于是也急忙跟着潮水般跑步前进的队伍冲进了城内。
这就是被包围四十天后被打开的武昌，这就是齐渊、樊金标和许多付出了鲜血与生命代价的同志们一路奋不顾身所要到达的战斗目标，今天终于在他们的脚下了。
现在，城内到处是枪声和火光，街道上来来往往地奔跑着队伍：有革命军，有溃逃的北洋军；枪弹的火花在黎明前的夜空中闪烁，敌我双方进行巷战的流弹也在周围“呜呜”地飞鸣。李剑经历过平江的激烈战斗，因此对这一切已不再感到恐惧，他只是想加紧赶到前面去寻找第一营。
经过了长期围困的武昌，沿街满目疮痍，显得十分荒凉。因为城内许多地方还在进行着激烈的巷战，老百姓都关门躲在家里，这也更增添了城市遭受战乱灾害的凄凉景象。但从街道两旁那些雕花门楼的商店铺面和黑漆金字的字号牌匾来看，可想象出这座城市本来一定是非常热闹繁荣的。他不禁想起唐朝王维的一首诗：“城下沧浪水，高高黄鹤楼；朱栏将粉堞，江水映悠悠。……”他记得攻城战斗前高洪生曾说过他们第一营会合的地点是蛇山黄鹤楼一带，那里自然是靠近江边最高的地方，这些日子他已从军用地图上熟悉了武昌城内各处城门的方向和地形，因此，他便朝着这个方向向蛇山黄鹤楼赶去。
独立团主力进城后，按预定部署迅速分成三路：第一营直插蛇山，夺取敌军重炮兵阵地，肃清黄鹤楼周围敌人；第三营沿蛇山南麓前进，占领省议会，消灭阅马场周围敌人；第二营和特别大队沿宾阳门城根向蛇山麓搜索前进，最后同第一营和第三营在蛇山临江处的黄鹤楼会师。李剑所经过的路线正是第三营进行搜索战斗的南麓，当他走到阅马场前面的时候，省议会大厦已经被第三营的队伍占领，周围虽然还有零星的枪声，但这里的大股敌军都已经被消灭或者缴械投降了。靠蛇山南麓的山坡下有一座巍峨的赭红色高大楼房，这就是有名的省议会大厦，十五年前武昌首义成功后，中国第一个废除帝制的民国共和政府就诞生在这里。前面的那一大片广场就名叫阅马场，是当年起义者们在这里最先宣告封建专制皇朝灭亡的地方。
李剑走近大楼时，只见弟兄们还在红楼周围搜索着隐藏的敌军。天色已经渐渐亮了，黎明的清新空气中充满了火药硝烟的气味，蛇山上面还不时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声。
李剑走到红楼门外，刚好团长叶挺和参谋长周士第从里面大步走出来，他们身后只跟着三名全副武装的护兵。叶挺的皮带上挂着手枪，手里拿着那副德国造的望远镜，他大约是到红楼顶上刚刚观察了蛇山上面的战斗情况。李剑向他们立正敬礼，叶挺望着他点点头，又立刻转向参谋长说道：
“就派李副官去吧。”
叶挺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停步，继续向蛇山临江的方向很快走去，两个护兵也都紧跟在他的后边。
参谋长周士第向李剑说道：“上次中央代表张国焘同志到团里，指示我们打开武昌后立即找党的湖北区委联络，可以请他们配合行动，尽快肃清城内的敌人，恢复市面秩序。这里有区委机关的一个联络地点，现在街上还很混乱，你先进去找三营长派两个弟兄跟你一起行动。”
李剑接过那张写着联络地点的字条，答应一声道：“是。”
这时候，蛇山上面的战斗，在第一营的奋勇进攻下，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进入了最后搜索消灭残余敌人的阶段。万先廷指挥的第一连，消灭了重炮阵地的敌军后，又立刻继续前进，沿途消灭了好几股顽抗的敌人，一直打到了临江的黄鹤楼一带。陈欢仔举着从刘大壮手里接过的那面弹痕累累的军旗，带领全排弟兄，最先冲上黄鹤楼，把军旗插上了楼顶。
这座古老而雄伟的黄鹤楼，虽然累遭兴废，已不是原先的风貌，但由于它那悠久的历史和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留下的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因此千百年来都一直为世人仰慕，尽管物换星移，但盛况仍经久不衰。它在武汉人的心目中，就仿佛是法国的凯旋门，英国的伦敦塔一样，是这座城市的骄傲和荣耀的象征。在攻城战斗开始之前，高洪生布置第一营战斗任务的时候就特意提到，要弟兄们在战斗中尽量注意保护那些名胜古迹，以勇猛和机智的动作消灭敌人，务必不使黄鹤楼这样地方遭受破坏。冲在最前面的第一连，认真执行营长的指示，发挥了独立团在进攻中勇猛快速的战斗精神，圆满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使命。由于黄鹤楼正位于濒临大江的蛇山尽头，右侧有汉阳门码头，左侧有平湖门码头，是从江上逃跑的必经之路。因此，从武昌城内溃败下来的敌人，在求生的本能支配下，首先是逃向蛇山上面的制高点，然后便沿着蛇山逃往黄鹤楼方向的江边。
这就使集中在黄鹤楼一带的敌人特别多，情况也格外复杂和混乱，增加了战斗的困难。为了不让那些名胜古迹遭到敌人破坏，万先廷采取了一个果断而灵活的作战方法：要求各班尽量以最快的速度直插蛇山江边，分头占领黄鹤楼和周围那些亭台楼阁，首先把这些地方保护起来，然后再以一部分兵力围追堵截敌人，将他们全部消灭在这些建筑的外面。弟兄们在万先廷的带领下三个排互相掩护，密切配合，像几把尖刀直插江边。那些逃跑的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占据黄鹤楼，独立团的队伍就已经紧追过来，抢占了那些地方。接着就在外面展开了围堵探索的战斗，那些逃跑的敌军大都缴械当了俘虏。因为逃向四处的敌人非常分散，也给追击和搜索增加了不少困难，在解决了成群的敌人后，还有一些零星的敌人隐藏在岩石后和灌木丛中各连的队伍也只好分散进行搜索。
万先廷久闻黄鹤楼的大名，至今才得以目睹：原来这是一大片倚山而建的大建筑群，除了那座巍峨的三屏主楼，周围还有岳王祠、吕祖阁、孔明灯、望江亭，以及许许多多的茶楼酒馆，形成了一段繁华的街市。沿山两边的石坎台阶，分别通向平湖门和汉阳门。临江最近的是孔明灯，耸立在一块巨大而突出的岩石上，下面就是滚滚奔流的长江，在那茫茫江面的对岸就是汉阳和汉口。站在黄鹤楼的最高处，遥望对岸的龟山和烟波浩渺的大江，确实令人感到气势宏伟，心胸开阔。
万先廷他们从吕祖阁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叶挺和参谋长周士第从平湖门那边的石阶上走了上来，后面跟着三名武装护兵。刀先廷立刻迎上去敬礼报告道：“团长，第一连已经完成了战斗任务，正在搜索这一带隐蔽的敌人，请您指示。”
叶挺关心地问道：“高洪生呢？他没有同你们一起行动吗？”
万先廷道：“营长带一排冲进缺口后，我就没有再见到他了。到蛇山附近我才同一排会合，听一排长说，营长受了伤，他命令一排继续前进。他说自己随后就赶上来。一排长刘大壮同志已牺牲了。后来不知他是不是跟二、三连一起行动了。”
叶挺听了万先廷的报告，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沉默下来。他刚才在路过山下平湖门一带的街巷时，已经见到了一营的另外两个连长，他们也都不知道高洪生的情况，以为营长是同一连在一起行动。叶挺深深了解高洪生的为人，如果不是出了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他是决不会离开自己的队伍去单独行动的。叶挺略略沉吟了一瞬，便立刻向身边的参谋长周士第命令道：“你马上从团部派一名军官，再从救护队派两名医务人员，赶到通湘门那边去。一定要找到高洪生同志。”
“是。”参谋长也感到事情的严重，匆匆答应一声，转身又向平湖门那边的山下跑去了。
这时黄鹤楼周围的枪声已经渐渐稀疏下来，叶挺在万先廷的陪同下走进那些楼阁庙祠中巡视了一遍，对这些建筑没有遭受战火破坏深感欣慰。当他们从楼内走出来时，担负从宾阳门城根沿蛇山北麓作战的第二营营长卢德明和特别大队长曹先云都从汉阳门方向的山坡下走上来，向团长敬礼报告：第二营和特别大队都已完成战斗任务，沿途俘虏敌军一千八百余人，缴获各种轻重武器三千四百余支，子弹和炮弹七百多箱，北洋军的戒严司令兼督战总执法官秦大沛率领一百多名卫队士兵在胭脂路附近一座楼房里死守顽抗，被我们包围后仍不缴械投降，最后已将他击毙，卫队除打死的以外也大都投降了。现在第二营和特别大队已完全控制了从蛇山到汉阳门一线的江岸，弟兄们还正在沿山北麓搜索零星逃跑的敌人，并请示下一步的战斗行动。叶挺指示他们：搜索零星敌人的任务全部交给第三营担负，特别大队立即集合后带到省议会大厦待命，准备分赴城内各处警戒，保护那些重要的衙署兵营和公用设施。他又特别叮嘱卢德明：要加强对汉阳门周围沿江的封锁检查，因为北洋军的武昌防守总司令刘玉春和湖北军务督理陈嘉谟都还没有捉到，不能让他们乘混乱中渡江逃到汉口去。
不一会，参谋长周士第赶回来，报告刚才的命令执行情况：已派出团部的一名副官和救护队一名医官、一名看护赶往通湘门一带，寻找一营长的下落；同时已派出两名军官到军部向代军长报告战斗情况，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叶挺也将刚才第二营和特别大队的报告内容告诉了周士第，并要他根据城内各处需要保护的目标向特别大队进行具体部署，同时叶挺还命令：让第三营派出几组巡逻队，到城内繁华的市区维持秩序，如有北洋军的散兵游勇乘混乱抢劫商店和居民，立即缴械扣押，敢于顽抗者就地枪决。参谋长接受命令后，又同随来的副官和护兵们匆匆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