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红,都怪我不好,”王来富十分抱歉地说,“要不是我半路上摔跤把干粮掉进山涧,你也不用冒这样的风险去打猎,是我对不起你。”
“唉,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提这些干什么……”说着说着,卫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时,王来富才感到又累又饿,肚子里咕咕直叫,他望着碗里剩下的那点粥真想喝,可是,仔细一想又忍住了:现在就剩下这点吃的东西了,明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下山去,还是留着明天早上吃吧,要不然肚子里空空的,怎么走得动山路。于是,他紧了紧裤带,捂着肚子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王来富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他连忙爬了起来。可谁知一站起身来就觉得眼冒金星,一阵头晕,他连忙扶住床沿,慢慢地挪到火堆旁,添柴点火,把碗里的粥倒进锅里,热了热正要吃,这时,听到躺在床上的卫红发出了一声呻吟。王来富抬头一看,卫红醒了,连忙关心地问:“卫红,你好点了吗?”
卫红说:“我头痛得厉害,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王来富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很,仔细一看,嘴角都烧起了泡,于是忙扶他在床上坐起来。王来富把锅里的粥全都盛进碗里,捧到他手里说:“卫红,你慢慢喝吧,吃点东西下去人就会舒服一点。雪已经不下了,我现在马上赶下山去,叫村里派卫生员上山来给你看病。”
卫红点点头,说:“你路上可千万要当心哪!”
“你放心吧,我走了。”说完,王来富慢慢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突然,两眼一阵发黑,头脑里“嗡”的一声,就倒在了门口厚厚的雪地里。
卫红连忙放下碗,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使出全身力气,总算把王来富弄回到棚里,抱到了床上。卫红知道他一定是饿成这个样子的,便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粥。
不一会儿,王来富慢慢地醒了过来。他一看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心头一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自己被打成黑五类分子,不是游街批斗,就是挂牌扫地,整天低头哈腰,处处看人脸色,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他。想到这里,他鼻子发酸,眼圈一红,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
卫红一看,奇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卫红,这点粥还是你喝了吧,你身体受了伤,又发着高烧……”
“不,还是你喝,你不吃点东西不行,饿着肚子怎么能下得了山?”
王来富一听摇了摇头,轻轻地把碗推开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把这点粥全都喝了,也无论如何下不了山,说不定走到半路上,一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尽管王来富什么话都没有讲,可卫红的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他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哇”地哭了起来。
“卫红,你别哭,千万要挺住!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会有的。来,你快把粥喝了,躺下好好休息。”
经过再三劝说,卫红才喝了粥躺下睡了。王来富无力地靠在床上,抬头望着窗外,心里在默默地祈祷,他真希望现在有人上山来偷盗树木,这样也好顺便让他下山去报个信。可是,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当王来富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他两眼一亮,不由得喊了一声:“啊,我们有救啦!”
势不两立
王来富到底发现了什么东西?原来,他看到了摆在窗台上的那尊毛主席塑像。
卫红被叫喊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睛问:“你刚才喊什么?”
“我……”王来富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他心想: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毛主席的像,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碰一下,轻则批斗游街,重则枪毙杀头。
想到这里,他用手往窗台指了指:“卫红,你看,那是什么?”
卫红抬头一看,窗台上除了毛主席像,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奇怪地问:“你叫我看什么?那里只有毛主席像。”
“对,那……那是面团做的。”
卫红一听,慢慢地坐起身子,两眼死死地盯着王来富,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红的声音虽然很轻,王来富听了却胆颤心惊,吓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回答说:“这……我……没、没什么意思。”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干什么?你简直是狗胆包天,罪该万死!”
王来富一听这话,就钻进了被窝里面,再也不敢吭声了。卫红浑身发烧,非常难受,也没有力气说话了,慢慢地又躺下闭上了眼睛。
两人默默地躺在床上,草棚里一片寂静。随着时间慢慢地过去,饥饿一阵阵地向他们袭来,最后,两个人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转眼之间一天又过去了。
天又渐渐地亮了。这时候,卫红被饥饿折磨得醒了过来,他微微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眼前的一切才慢慢地清晰起来。
突然,他猛地吃了一惊,因为发现摆在窗台上的毛主席像身上缺了一块。他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过去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留有明显的牙痕。顿时,他心里全明白了,气得浑身冒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王来富从床上拖了起来。
王来富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问:“卫红,你、你干什么?”
“哼,你别装糊涂了!你给我老实交代,昨天夜里你干了什么坏事?”
“我、我不明白你到底说什么?”
卫红一把将他推到窗台前,指着毛主席像问他:“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来富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他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是我……我确实不知道……”
卫红两眼狠狠地盯着他说:“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你是谁?昨天你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肯定就是你干的,你还想抵赖?”
王来富一听这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扑通”跪在地上,对天发誓说:“卫红,真的不是我呀!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照你这么说起来,不是你,那是我?”
“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来富,你给我听着,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吧。”
王来富低着头,一声不吭。
卫红火了,一把摘下挂在床头的枪,对着他:“你到底说不说?你再不说,我就一枪崩了你!”说着,“咔嚓”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
王来富闻声一惊,猛地抬起头来,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他两眼发直,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直冒冷汗……最后,他慢慢地低下头,嘴里喃喃道:“是我……”
谁知,他话刚一出口,就听“砰”地一声枪响,王来富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相依为命
过了好一会,躺在地上的王来富发现自己竟然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感到奇怪,只见卫红手里端着枪,枪口却对着窗口。王来富抬头仔细一看,发现有一只山耗子被打死在窗台上,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该死的山耗子!
王来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浑身乏力,四肢发软,他慢慢地坐起身来,靠着柱子直喘气。
卫红也站不住了,身子一晃,把枪一扔,靠着柱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刚才他们两人之间还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现在却紧靠在一起,互相谅解、坦诚相待了。
卫红轻声问,“既然不是你,你为啥要承认?”
王来富回答说:“你这样逼我,我有什么办法呢。”
“唉,我差点冤枉你了。”
“是啊,幸亏这山耗子救了我。”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只死耗子,于是连忙爬了起来,一个点火堆,一个剥耗子皮,然后把耗子肉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他们实在是饿极了,还没有烤熟,两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就把耗子连骨头都吃下去了。
卫红抹了抹嘴巴,感叹地说:“唉,真没想到这耗子肉这么香,这么好吃,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这傻孩子,这都是饿的呀!”王来富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刚才的情景,他还是心有余悸,感到非常害怕,“唉,这该死的耗子,它可把我们害苦了呀!”
卫红奇怪地问:“怎么了?”
“它把毛主席像咬成这个样子,万一要是被人发现,到时候追查起来,那可怎么办?我们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跳进黄河也洗不净哪!”
“你怕什么,这是耗子咬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卫红,你是不怕,可我怕呀,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两人可不一样啊!”
“这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帮你作证的,你尽管放心吧。”
“真的?那真是太感谢你了!”王来富这才放宽了心。
这时,锅子里的水烧开了,两人又忙着喝起水来。也许本来是肚子饿过头了不觉得,现在吃了一点东西下去,反倒觉得肚子里更加难受了。他们越喝越想喝,越喝越觉得肚子饿,最后,灌了满满一肚子水,撒了两泡尿,这肚子又空了。
这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一只山耗子,这耗子大概也饿坏了,旁若无人地在草棚里窜来窜去,到处觅食。卫红一看,悄悄地端起了枪。可是,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卫红只好朝它干瞪眼。王来富连忙捡起一根木棍,可是还没等他动手,耗子“吱溜”一下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两人默默地坐在那里等了半天,但是,这只狡猾的耗子再也没有出来。
天渐渐地阴下来了,西北风又刮了起来,刺骨的寒风“呼呼呼”地直往草棚里钻。
卫红打了个寒颤,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王来富连忙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可卫红还是浑身抖个不停,嘴里一个劲地叫冷。王来富把自己的棉被也盖在他上面,然后,又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身子。卫红依偎在他的怀里,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可是,王来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此时此刻,最担心的还是眼下面临的处境,现在已经是弹尽粮绝,人也饿得支撑不住了。他扳起指头算算,离换班的时间还有整整五天,如果等到山下的人上来,两人恐怕早就已经饿死了……
绝处逢生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了第二天清晨,当王来富迷迷糊糊地醒来时,他就感觉自己不对劲了,头重得就像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眼前就像蒙了一层纱布,看什么东西都是朦朦胧胧的,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连动一动都感到困难。
这时,他发现躺在身边的卫红更加不行了,叫也叫不应,摇也摇不醒。看他这样子,王来富心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死神正一步步向他们逼来。面对死亡的威胁,王来富心里想得很多很多:自己孤身一人,已经活了大半辈子,黄土都已经盖到脖子了,就是死了也不足惜,家里也没什么牵挂的。可是,卫红他是个独生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他要是死了多可惜呀,他的父母亲会多么伤心啊!
想到这里,王来富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
再说卫红在昏迷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慢地飘了起来,飘呀飘呀,一直飘回到家中。母亲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声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父亲端来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东西,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真香!真好吃啊!他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咽,渐渐地觉得身上有力气了,慢慢地缓过气来,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真的有人在给他喂吃的,定睛一看,原来是王来富。只见王来富手里捧着一碗糊汤,正在一口一口地往他嘴里喂。
“卫红,你醒了,来,快喝吧。”
“这……这是什么?难道你……”
“卫红,刚才我找到了那个耗子窝了,从耗子洞里挖到了一些吃剩的碎末,我熬成了糊汤,你就放心喝吧。”
卫红听了将信将疑,他吃力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朝窗台看了一眼,只见窗子破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山风正拼命往里灌,然而毛主席像还在那里,似乎比过去还要耀眼夺目。卫红这才相信王来富的话,点点头说:“你……你也喝点吧。”
王来富轻轻回答了一句:“我喝过了,这些你……都喝了吧。”说完,把碗塞到卫红的手里,自己身子一歪,就躺下睡了。
卫红捧着碗,把糊汤喝了个底朝天,又用舌头一点一点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最后,眼睛一闭,也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时,天晴了,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阳光照在窗台上,那尊毛主席像发出了耀眼的光亮。
过了几天,雪化了,山下的人上来了。当他们走进草棚一看,惊呆了,只见床上躺着的两个人一动也不动,上前一摸,王来富已经死了,卫红嘴里还剩一口气,于是,赶紧动手进行抢救。
卫红终于被救活了。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摆在窗台上的毛主席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摊水渍,顿时,心里全都明白了:那天自己看到窗台上的那座毛主席像,其实是王来富用雪塑的。
他呆呆地望着死在一旁的王来富,不由地回想起那一幕幕难忘的情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