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没有,我昨天才打过,现在整个驻市也就几个,哪能轮到咱那小村庄。”
村里只有我家有电话,他挂念家里,又说:“你再打个电话,问我家人都好吗?别让村子里人外出。”
我与胡英一块出了校门,来到一个电话亭旁,真的,这件事好像发生过了。
我将要取电话,我知道下面他将有个动作,但我想不起来了,他说:“别动,”他从兜里掏份卫生纸,把电话包好递给我,“你没看别人在公共场所都戴口罩吗?这个电话不知有多少人用过。”
我只觉得非典并没有想象得那样可怕,尽管整个小城内此类的宣传乱飞,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地生活。
我拨号时,胡英再次叮嘱:“把嘴离话筒远点。”
电话响了两声,我妈接着了,我问:“妈,俺爸呢?”
妈说:“在村口值班哩。现在全村都有人在把守,不准外人进入,小学都已经放假了。”
“噢,因为非典,我们五一不放假,我们这个月可能不能回去了。这是胡英担心家里,才让我打电话的,胡英家和全村都没事吧?”
“都没事,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免得走动,你们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啊。”
“好,好,我挂了。”
“好。”
打过电话后,胡英去伙房吃饭,我则懒得去吃,一个人来到操场上,阳光不太炽热,淡淡的风吹着皮肤,操场边的大树上还有只黑喜鹊,偶尔传来一声叫唤,我甚是无聊,走了一圈又回到班里,只有保儿还在位置上坐着,我来到后排说:“你咋还不下去吃饭啊?不饿吗?”
他正在看《西方近代史》,我又问:“你啥时候买的这书?”
“昨个儿,”他说,“我现在看历史书比看文学书有兴趣,我准备把所有的历史书都看一遍。”
“历史不是用来相信的,而是用来借鉴的,我倒不想去看,连历史课本我都懒得背。”
“你说的也有理,不过专门的历史书还不一样,跟历史课本的感觉也不同,有空你看看。”保儿反驳说。
我也没翻一下,保儿又说:“走,我们到外面吃饭去。”
由于非典,有几家饭店关门了,我们进一家馄饨店,里面也没有几个人,保儿要了两碗馄饨,我们边吃馄饨边聊天。
我对保儿说:“你是否有过,突然之间觉得哪件事好像发生过似的,正在经历时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过后恍然悟到发生过的,就是说以前已经发生过一遍。”
保儿说:“你认为是因为啥?”
“我想这不是错觉,但我又不知道是什么,科幻上说是人的脑电波速度偶然间超过了时间的速度产生的结果。”
“不可能吧,”保儿笑道,“用恩格斯的解释说是人的主观意识的想象,就像你常想象自己拥有一间房子后会怎样地摆设,由于想得久了,这个形象会在你的大脑中有个大致模式,当某天你到达某间房子时,房间的摆设与你大脑中的模式差不多,你就会有了这种感觉。这样看来《红楼梦》中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第一次见面可以用唯物主义来解释。”
他说的有些道理,保儿与我认识几年了,有些观点我们极为一致。
就向他再请教一个问题:“我从小身上有一种‘魔’,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叫魔,由于不经常出现,而且出现时的能力很小,我就从没在乎过,也就过了就忘,只有到下次出现时才想起来。我说的魔其实就是这样一种现象:某个时候我的动作不听我的指挥。”
“真的吗?”保儿有些兴趣。
“只是我给这个现象起的名字叫魔,以便向你解释,并不是电视上演的能控制住一个人,只是当我有时候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的手会有动作,不是我思想支配的。我完全可以制止住,只要我不想让它动,它就不动,但这样的话又不是在无意识状态了。”
我接着又说:“有时候我什么也不想,让它自己动,看它能动出个什么名堂来。它动作的速度比我平常的要快,明显地快,没有任何规则,像自然分子运动一样杂乱无章,我只要用意识稍加控制一下,它就听我的指挥了,这时我会明显地感到在控制住一种东西,尽管这种东西是微弱的。你说这是为什么?”
保儿慢慢地说:“我没经历过,可能是你的能量过剩。”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有人通知我星王爷要我去见他,我害怕,只有死了的人才能见星王爷,我没有说出来,也磨磨蹭蹭没敢去。后来又有人说,星王爷在前山的一个洞里,他很关心你,知道你不敢去,就让我送给你三个数“6、1、8”。
旧历三月廿一,下了场大雨,特别是在上午上课时,雨敲打着玻璃叭叭响,比数学老师的声音还要大,学生们都往窗外看,连最为宁静的蒙也看窗外并唏嘘一下,我则故作深沉地看着课本。数学老师见学习最好的也没专心听课,也就跟着看雨,还发了声滑稽的感慨,把学生们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直到中午放学后,雨还在哗哗地下,班里学生陆续地走完,我和蒙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由于早晨没有带伞,她也无法回家。我看见她欣长的身影立在雨幕的边缘,好像全世界的雨都在她后面作背景。
我们离有五、六步的距离,她不时地朝我这面看,我也不时地朝她那儿看。
我和她目光相碰了一次,我装作没事似的把目光移向别处,她慌忙把目光移开,而且极不自然,似乎身体还颤动一下。我期待着第二次,我想第二次我是成熟的样子,甚至会与她搭话。
第二次我才知道我真笨,没一点进步,就像光盘重放一样。走廊里还有稀疏几个人走着,楼下有些同学把书顶在头上冲出楼道。
如果我心里平静的话,我何必装得非常自然从容呢?如果下次我不把目光移开一直盯着该会怎样呢?我这样决定后,却不再敢朝那方向看了。
我终于忍不住看时,她逮着了我并送给我一个很甜的微笑。
我马上决定要对这个微笑负责,就不听指挥地咧开嘴冲她笑,笑得原形毕露,难看极了。
我发现这又是一个失误,就转过身向背着她的方向踱步,边踱步边后悔,踱了十来步又折回来。
这时正好从三楼下来一个女生,冲这儿喊道:“蒙,你也没带伞呀,趁我的吧!”
蒙和那个女生一块儿走了,走时也没回头看我一眼,我装作傻看雨似的目送她们在楼下撑着伞走着渐行渐远,她也并没有回头朝楼上望一下。
我回到教室继续学习,学的非常认真充实,我还在桌子上写了一句座右铭:不要把每一分钟都用在学习上,但在学习上的每一分钟都要有新的收获。
半小时后雨下得很小了,我下楼买两个饼子跑到我租的房子里,躺在床上吃着想着。
蒙的身材很苗条,说明她长得很好,至于她的脸蛋,是曾经让我破例看了一分钟的。
蒙的穿着,不是像我们乡村孩子买不起贵衣服,但是她的衣服华贵却不花里胡哨。如果我也出生在城里,不,应该说让蒙出生在乡村,做我的一个妹妹或者姐姐,我与姐妹们的感情都很好。
蒙的学习非常好,说明她有前途。
想着想着,又患得患失起来。
原不该这样,因为应酬,安静少了,因为竞争,感情少了。常想起儿时跟在妈的袖子下转,天晚时,妈点亮油灯,开始做饭,我与妹妹就围在灶台边。灶屋北边有一间小屋,里面放的都是家具杂破烂之类,每到夜间里面黑乎乎的,我不敢朝那边看,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朝那看一眼,一眼,就两秒。
妈妈慢慢做饭,也是在等爸爸回来,爸爸到山上拉石灰,再到正阳去卖,每次可赚十来元钱。我们村庄是在山地与平原的交界,东北面是广大的平原,天中城就在那里一百里的地方,西南都是山,朗陵最东边的一座山已被开发,村里就有许多人用拖拉机从山上买石灰,再到正阳去卖。
我听得出来,爸爸的拖拉机声音与其他人的不一样,我常告诉妈说,咱家的拖拉机是“嗵嗵”声,其他的都是“咚咚”声。别人都不相信我的话,但每到夜里,几里地以外听到响声,我就能判断出是不是爸爸回来了,爸每卖一趟石灰,要两三天时间,甚至更长。
爸并不是每天都回来,但我们每晚都在等待。
就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
下午进班时,蒙已经来了,冬辉正在给一个外班的女生写同学录,现在的同学录已经厉害到跨越班级。这是我们学校每年分班的结果,可以认识很多同学,多买几本同学录。
整个下午我很开心,而且感到学习效果还很明显,其间我还趁与雪莹、桦楠、三牛说话的机会与蒙对视了几次,任何人都不知道,除当事人外。
晚自习时,有一次与蒙对视,她的目光很古怪,若换成别人,用这种眼光看我,是分明在蔑视我。
临下晚自习时我又装作回首看保儿去看她,正看着她,突然,窗玻璃哗的掉了,碎渣子掉在她的书桌上,摊开的书上,还有正摆弄笔的白皙的胳膊上,然而她却没有受伤,一双眼睛像清水里的莲花一样。
第二天还下着小雨。我已决定要考个本科,特别是要对得起班主任王老师每天不厌其烦地往班里跑数十趟,从学习上到生活上对每个同学们的关心。王老师不善言辞,但行为令人感动,好像是在对我们说,只要你们考上大学后,闹翻天都行。我想考上大学后,要畅游中国,所以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曾在全班同学面前说过。
我们前排每天学习气氛都很好,只是在下课时间偶尔说几句话。上午第二节课间活动,我到后排找保儿列出我准备畅游中国的步步计划,并对保儿说我若是考不上本科,这个计划就会泡汤,所以这就是考大学的重要性。却不知保儿正在蔑视我。
离开保儿的座位后,我看见蒙正在与桦楠说话,我到近前时听到蒙正在说:“……,俺妈不让。”
没等桦楠发表意见,蒙又说:“俺妈可好!”
桦楠说:“我知道,你妈可好。”
这时我对桦楠说:“三牛还没回来呀?我先坐你位上吧?”
桦楠说:“坐就坐吧,还这么妮子。”
蒙把头扭回去不再说话,蒙在班里很少与人聊天,而我很想在无意之中与蒙搭上一句话。现在我坐在这里失去了目的,当然桦楠也不会怀疑蒙为什么不再说话,因为她不跟我说话是正常现象,连冬辉与三牛也没跟蒙说过话。
我没有立即走开,就天南海北地与桦楠说起话来,说得没话了,就说起外面的小雨。
桦楠故意让几排人都听到,大声地说:“你谈恋爱了?这么闲情。”
一片人被逗笑,我委屈地自言自语道:“自己一身老白毛,还说人家是妖精?”同样声音也很大。
这下把所有人都逗乐了,看着桦楠。蒙与雪莹离得最近,就笑得最厉害。
我回到座位上,冬辉笑着对我说:“你管人家桦楠干啥?学习好,老师就不管,那是人之常情。”
我满脸冤枉道:“我没有管呀,我只是感慨而已。”
我们很少像这样地说话,高三整个一年时间都是在用来听课看书做题,特别是别人比我更用功,每天下课也很少说几句话,在课余时间就写同学录,还有就是互相赠送照片。我不打算把照片送给别人。由于我感到今天说的话很多,就打算以后装个哑巴,在班里。
今年课余时间还多了一个话题,就是非典,王老师说五一要么放长假,要么不放假,学校每天对教室寝室的角角落落进行消毒。王老师在教室里支个炉子,把一锅醋熬得翻来覆去。
直到四月二十五日天才放晴,这天中午放学后,我不知为什么没有走,蒙也没走,她从来都是放学后就走的。
其他学生都走完了,班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我俩,还有我不断翻书的沙沙声。大约半个小时后,蒙的妈妈来了,她站在门口喊:“蒙,你咋还不回家呀,我以为你有什么事哩。”
我听见蒙站起来的声音,并收拾一下书与笔说:“我本来准备做完这套卷子再回去。”
说完蒙就与她妈妈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始终没有抬头,事不关己的事我一直是这样。又过十来分钟后,我一点也学不进去,也走了。吃完饭遇见三牛,他也想租房子,与我一起去找我的房东,与房东谈了一个中午,也没谈成,他后来对我说:“这房东婆子很招人厌,只有你能受得了。”确实,我也很无奈,我只是想静静地过完高中生活。
也很佩服三牛,既然谈不成,还谈了一个中午。
下午上课前我正与小玉说话时蒙来了,我看她穿着米黄色的衬衣,下身是淡蓝色的短裙,她却坐到小玉的位上让小玉往里挪一下,就与小玉说起话来,我便扭过头来不再说话,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我没有听清说的什么。
这时冬辉对我说:“我们都向同学要了一沓子相片,我就有二三十张女同学的相片,临毕业了,你不要个留念吗?”
“我向谁要啊?”我反驳道。
“问小玉要。”
“你没看见我们说话不多吗?我才不这么冒昧。”
“有时候越是冒昧,别人越是不好意思拒绝。”他接着又说,“你在后面不是常和娟子说话吗?你问娟子要,她会给你,杨明就问她要了好几张。”
“我不要,要之后还得照相送人呀,我有自知之明,不爱照相。”
“你舍不得照相送人呀,我替你写纸条要,她总不能不给咱雁哥一个面子吗?”
“好吧!”我说。
他写了一张纸条,缀上我的名字,传给了娟子。
第一节上课时,我把这事忘了,下课后娟子过来递给我一张相片就走了。
桦楠就说:“哎,秋雁,娟子递给你一张相片,连话也不说,就跑了。”
桦楠这小子存心找事,同样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味儿就不一样。
我说:“你们都要了几十张同学的相片,我只要了一张,你就看见了。”
雪莹忙接着说:“就是因为别人都要了几十个同学的,而你只要了一个同学的,我们才要说呢!”
我快急了,就说:“我才不想要呢,是冬辉要的,写上了我的名字。”说过之后,我又很后悔。
冬辉忙扭过头来打圆场:“是啊,他早就想要,又不敢要,我看出来了,就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