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莹本想让我以后别这样评价别人,又不明白我何以如此激动。我们都不想让这次说话有个尴尬的结局,她又接着说:“可能是你认识的朋友比较多吧,昨天我还见你们亲密无间的。”
我立即道:“我啥时候与他亲密无间了?”
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学习,这时她也抬一下头,我就返过身来。如果我也能像蒙一样少和别人说话,把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上,我早就和她一样是班里的前两名了,我决定以后少说话,我的形象似乎越来越差劲。
雪莹也有点生气,又和解似地说:“就算是我说错了,你激动这么狠干啥?”
冬辉忙打圆场笑着说:“他今天想跑回家,心情早就很激动了。”
雪莹好像明白了似的,半开玩笑地说:“回家后就别来了,这是咱老师说的,免得把全班都染上非典。”
“哦,我这几天一直头痛发热,真的,不骗你,我就是害怕把你们几个染上非典才回家的。”
“你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有病,不然你马上就被隔离,也回不成家了,你快点回去吧,把病看好再来,以免影响你学习。”雪莹还带点讽刺说。
我笑着说:“我一说有病,看把你们吓的。”
冬辉替我着想说:“反正你再多上两节课也听不进去了,趁现在没打铃,你赶快走吧,也快些到家。”这时胡英正好也不想上后两节课了,就到我班外找我,“哎,你看,你同村的来了,喊你呢。”冬辉有点认识胡英。
我忙收拾下书走了,走时装作不经意间看了蒙一眼,她仍在学习,她不同没说过话的同学说话,她虽然没参与我们之间的谈话,但她一定全听到了,我想这时她也会抬头看一下我,却没有。
回到家后,当晚就找刘医师为我看病,他给我输了两瓶水,开三天药,让我休息一下,说没事的,以后就可安心参加高考。
第二天胡英回学校了,我仍在家休息。
输过水后,我就感到病全好了,我在家这一天闲着没事,想到南山照相,别人都很忙碌没谁陪我,我又不能拿着照相机给自己拍。我到后院堂兄家,遇见嫂子在家闲着没事。
我就说:“你陪我去趟南山吧?”
“有啥好处呀?”她问。
“我可以用我的相机给你照几张相。”
“照相,是不是送给你们班小妮儿呀?”
“你说是,我陪你去。”她又说。
“噢,你猜这么准,是的。”
“真的吧?真的,我就去。”
“那就快走吧,今天上午还返回来。”
“你骑你的摩托车带我。”
“大嫂,上山咋能骑摩托车呀!”
“你让我步行走几里地呀,为了给你照相。咱可以把摩托放在山下,爬山时朝下看着。”
我们来到最东边一个光秃秃的山,只是山沟里有一片树林,树林边有一条不通火车的小铁路岔道,以前也曾从这里向外拉石子和石灰。这座山叫做独山,不太大,一下子把世界分成了两部分,西南部无边的山峰,一座套着一座,都朝东南倾斜,像万马奔腾样。其间最大的一座叫老落山,就是太阳落山的地方,每当太阳路过这里后,天地就暮色四合,只有下面浓黑的山和天上的星星。若是在几十年前,独山没放炮的时候,这时就有狼群涌下山来,村人们把这叫做“狼下坡”,家家户户都要插好门,再用个木头顶住。独山东北则是整个豫南大平原,星罗棋布着炊烟袅袅的村庄,还有像毛细血管一样弯曲清澈的小草河。
嫂子在山脚照了一张相,她让我斜着照的,把山照成平地,像戈壁一样。
我在铁道上散步,我对嫂子说:“你在我最悠闲的时候照。”
悠闲是装不来的,拍了一卷假装悠闲的照片想送给别人,后来却一张也洗不出来。
嫂子不愿上山了,在山底下等我,我独自爬到光秃秃的山顶,一时在这里想写首诗。在高一时很可笑,以为自己会写诗,就乱七八糟地涂鸦了一本子,还和一位姓陈的兄弟在一起,他会写词,我们在班里合称“梦诗陈词”,别人诠释“醉生梦死陈词滥调”。此刻又幼稚起来,至今不明白什么是平仄,却用树枝在一块软地上写道:
寒崖伫立志未酬,
江水沉凝物华休。
孤株独傲风云激,
雁鸣长歌空际流。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非常幼稚,如果有位上帝的话,那么他一定是等于自然。有位哲人说过: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我忽然想到,待我上完学后,我一定要去西藏一趟,西藏都是这样的风光,那里有蓝天、白云、草地、干净的空气、孤独飞翔的苍鹰,并有天然的玄机。
记得有位游客与西藏姑娘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飞速发展,你不知道沿海一带大楼建得有多快。”
“可是布达拉宫依然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
“有一条真理:落后就要灭亡。”
“只要有蓝天和白云,只要有草地和牛羊,只要有男人和女人,我们西藏就永远不会灭亡。”
原来这里没有繁杂的人际关系,这里没有无助的精神呐喊。
很多年之后,我不明白当年为什么而记下了这些日记,仿佛记日记是一种高尚的毛病,像流水一样幼稚地记下来,后来又传到了网上。可能那是因为高三那次病的印象太深了,有一种生命搁浅的感觉,冲也冲不走,洗也洗不掉。似乎还有一个方向,就像几年之后我遇到的一个小女孩儿,在迷途中走了七天七夜,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体会,无边的漆黑、恐怖、荒蛮……
那是几年之后一个炎热的午后,我领着村里二十多个青年向北出发,一直来到中国的最北部,一大片原始森林,之前一直幻想着森林中最可怕的动物是什么,现实中最可怕的却是蚊子。进入林子前几天黑瞎子吃了一个人:本地有一个老汉掂着袋子采蘑菇,碰见一个黑瞎子在蹶着大屁股啃蘑菇,他老远没看清,以为是人,就去拍拍大屁股,碰的不巧,这家伙没吃饱,一转身就与老汉来个拥抱,上去就先啃脑袋。几天后,老汉儿子找来几个人合伙弄死了这货,在不远处的土里扒出了半截老汉。这家伙跟狗一样,一次吃不了就把食物找个熟地儿埋起来,下次饿了刨出来再吃。附近居民告诉我们,黑瞎子这玩艺好防,首先它不常见,碰见它得靠运气,离远就能知道它在,离得远它根本就跑不过人。它呼吸沉重,离老远就能听到“呼哧,呼哧”响。蚊子却是时时可怕的,特别是傍晚上,有人牵来一匹白马,两分钟变成一匹黑马,稍等半分钟,蚊子在马的皮肤上慢慢变大变红,黑马像霓虹一样变成红马,蚊子就撑得飞不起来了,马也就这样地睡着觉,它并不用尾巴抖落蚊子。这样其他蚊子在一边干着急没地儿下嘴,就等着马晃动身子抖掉一层再飞上来一层,直至吸干。
由于在林子里补给不方便,每次从外面过来都带一大坨肉,用绳系着扔进河里让流水冲以防变臭,我每顿吃时都带着刀到河边去顺着绳拉肉,割下一块后还把剩下的撂河里。但是我们很少吃到肉,有一种比肉更好吃的美味,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枣红色蘑菇,人们都叫它粘团子,又肥又厚。大的有碟子那多大,拿在手里越弄越粘,掰开一看,里面全是蛆虫,但我们欢喜,因为能长蛆虫的都是没毒的,没生虫的吃了说不定会死人。我们每天都是炒粘团子,炖粘团子,后来我们弄了一大堆粘团子在一起掺好佐料剁成馅包大包子,一下子吃好几天。生火是很容易的,到处都是木材,这里桦树很多,引火都用桦树皮,用小刀在桦树上环切一圈,拽下来用火机一点就着,这种树皮油多,耐烧,一圈就能引燃一大堆木头,是很好的引火材料。从生物学上的知识来讲,树皮环切一圈后筛管就无法向下运输光合作用所产生的养料,这树是要死的,所以我们每做一顿饭因为一圈皮就要毁掉一棵不知多久的老树,好在这里桦树很多,我们都不会吝啬这一点。当然还有以前别人毁掉的,我们见到一些死桦树,里面树干都沤糟了,外面树皮仍是白亮亮的,用手一摸,还剩一个筒子,我想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臭皮囊吧!
到了野果成熟的那阵子,好多人都到林子里采秋。采的野果最有名的当属蓝莓,它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人类五大健康食品之一。有一天,我吩咐人员全部去采秋,采回的果实送到最近的收购点去卖。吩咐完了我又后悔,因为采秋是很危险的,有人骑着摩托到林子深处采着采着遇见鬼打墙:林子左边三公里是公路,右边三公里也是公路,夹在修好公路间很窄的林子人就是出不去了。所以经常有采秋者迷失在林子中,第二年别人来采秋时发现一具骷髅和一辆摩托车。
我们在小河旁边搭的帐篷上游不远处住着一户人家,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天天中午给爸爸送饭,有一天在林子里迷了路,小女孩走了七天七夜,经历了漆黑、孤寂……在森林中迷路小女孩选择了一条最简单的法则,就是遇见河时不要离开河,沿着河走,因为河不会打着圈流,无论多遥远的前方河边一定会住着人家。奇的是小女孩七天后发现的第一户人家竟是自己家。小女孩的方向就是河。
一条长满野韭菜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