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给了忽必烈便宜治理中原的敕旨后不久,他就看到了汉地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样的景象让他很高兴,因为当初他让忽必烈总领漠南事务的时候,很多蒙古宗王及那颜都不相信忽必烈,觉得忽必烈太年轻,没有管理的经验,把这么一大块地方交给他,他肯定会搞砸的。
现在,对忽必烈表示怀疑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但是蒙古宗王和那颜们却并没有因此而赞扬忽必烈,他们又开始表达对忽必烈的另外一种不满。他们的不满主要来自于忽必烈在汉地推行的那些汉化措施,这些措施让他们惊恐。
在蒙哥面前说忽必烈不是的人越来越多,连阿里不哥也说:“合罕,臣弟听到很多人在议论,大家似乎对二哥的意见很大啊!”
蒙哥不动声色地问:“四弟,你听到大家说了些什么?”
阿里不哥说:“我听到很多人反映,二哥这个人整个都变了,他已经不像一个蒙古人了,他住进了汉人的房子,说汉人的话,穿汉人的衣服,吃汉人的饭菜……”
蒙哥笑一笑,说:“如果汉人的房子住起来舒服,汉人的衣服穿起来舒服,汉人的饭菜好吃,为什么要拒绝呢?你这理由不充分啊……”
阿里不哥说:“还有,他用的人都是汉人呢!蒙古人他都不用,难道蒙古人还比不上汉人吗?”
蒙哥继续笑道:“一样的道理呀,如果汉人能干,为什么不用呢?他没有用蒙古人,那是他没找到更有才干的蒙古人嘛!这也不是理由,连朕都说服不了啊……”
阿里不哥见蒙哥始终在为忽必烈辩护,只得不再开腔了。
阿里不哥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原来,张耕杖责脱兀脱的小舅子后,脱兀脱立刻回到哈拉和林,到阿里不哥的府上,向阿里不哥报告了这件事。
脱兀脱原本是阿里不哥建议蒙哥派到邢州做断事官的。他向阿里不哥抱怨说:“张耕知道我是可汗您的人,他还敢这样对我,明显是没把您看在眼里啊!”
阿里不哥听脱兀脱这么一挑唆,也生气了,说:“哼哼,一个汉人,谁给他这么大的胆!”
脱兀脱说:“可汗,不是张耕大胆,是忽必烈在后面支持他呢!如果没有忽必烈的纵容,一个汉人哪有这个胆量?”
阿里不哥没开腔。脱兀脱把脸凑到阿里不哥耳边,悄声说:“可汗,不是小人多嘴。忽必烈可汗现在势力可大了,他这样发展下去,别说不把您当回事,说不定连合罕他也看不上眼呢!”
阿里不哥心里动了一下。自从蒙哥上台以来,一直都让他帮助处理汗廷的大小事情,而且还让他带着玉龙答失做事情。他在心中未免生了些想法,将来蒙哥去世后,按照蒙古的传统,作为拖雷幼子的他,在竞争汗位上应该有一定的优势。即便蒙哥将来把位置传给玉龙答失,凭他对玉龙答失的帮助以及和玉龙答失的良好关系,也可以享受很大的权利。可是忽必烈这样强势,他将来要是和自己争,可没自己的份了,所以,他才在蒙哥面前说了那样的话。
不只脱兀脱到阿里不哥面前告状,刘福的党羽、睢州长官杨兴也到阿蓝答儿面前告了忽必烈的状。阿蓝答儿是刘福、杨兴、董霸等人的保护伞,平时刘福等人经常把搜刮来的东西送一些给阿蓝答儿,阿蓝答儿因此经常在蒙哥面前说他们的好话。
阿蓝答儿知道,赵璧之所以敢动刘福、董霸,是因为有忽必烈在后面给他撑腰。如果直接插手打击赵璧,势必会引起忽必烈的不满。他虽然贵为大必阇赤,其实只是蒙古王族的那可儿,怎么敢和一个可汗对着干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合罕动手。
本来他也想在蒙哥面前参忽必烈一本的,但是看到很多宗王对忽必烈不满的奏议,蒙哥都没有理会,所以他就不敢说了,只是在孛鲁欢面前发了些牢骚。
那时候忙哥撒儿已去世,孛鲁欢接替忙哥撒儿做了大断事官,阿蓝答儿就接替孛鲁欢做了大必阇赤。孛鲁欢笑着对阿蓝答儿说:“你想在合罕面前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合罕很愿意听呢!”
阿蓝答儿不解地问道:“合罕怎么会愿意听呢?大人没见合罕不满阿里不哥说忽必烈不是吗?”
孛鲁欢说:“阿蓝答儿大人,你且想想,合罕是个什么样的办事作风?”
“哦!”阿蓝答儿似乎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解,“合罕为什么喜欢大家说忽必烈的不是呢?”
“你说呢?”孛鲁欢意味深长地说。
蒙哥闷闷不乐地退朝回来,也速儿热情地迎接他,从里面端出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很多精致的糕点,也速儿像插花一样摆出一个漂亮的形状。她微微蹲下来,把托盘举过头顶,呈在蒙哥面前,声音甜甜地说:“我的合罕,饿了吗?请尝一尝这些糕点。”
蒙哥眼睛一亮,说:“怎么?也速儿,这些糕点都是你做的吗?”
“哦,不是!”也速儿赶紧说,“这是忽必烈可汗和察必姐姐从汉地专门送来请合罕品尝的。”
“又是汉地的东西。”蒙哥不禁嘟囔道。
“是啊,汉地的东西好啊!”也速儿没察觉蒙哥的情绪变化,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合罕要是喜欢吃,臣妾让忽必烈可汗和察必姐姐从汉地叫几个厨师过来,专门做汉地的菜给合罕吃!”
蒙哥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着。糕点有点儿甜,但是又有点儿干,咬在嘴里木木的,不好吞下去。蒙哥把糕点含在嘴里,对也速儿说:“忽必烈在汉地搞得风生水起的嘛!”
也速儿还沉浸在兴奋中,说:“是啊,忽必烈可汗很能干呢!从汉地来的人都在夸他,夸他不仅是军事天才,还是治世能人。夸他善于用人,很得民心。在蒙古诸王中,可没几个人能做得这样好!”
蒙哥提高声音说:“也速儿,看来你对忽必烈非常欣赏嘛!”
也速儿一愣,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蒙哥并不高兴。稍一思考,她似乎明白过来,想起以前她姐姐忽都台提议把她嫁给忽必烈的事情,不禁脸一红。蒙哥不高兴,多半是因为她赞美忽必烈,蒙哥听着不舒服。
这反而使也速儿高兴起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深爱着蒙哥,蒙哥虽然也喜欢她,但是对她的感情始终是淡淡的。现在蒙哥竟然能为她吃醋,这还是第一次。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她想充分享受这份激动,于是故意说:“臣妾当然欣赏忽必烈可汗了!以前我们都把他看错了,没想到他这么能干!”
蒙哥嘲讽地说:“以前是怎么看的呢?”
也速儿说:“以前嘛,主要是不太了解。当然了,也是忽必烈可汗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要是他早参加打仗,或者早点儿让他治理一个地方,可能他早就得到大家认可了!”
“也未必,”蒙哥说,“就算现在,他也没得到大家认可呀!认可他的主要是那些汉人,特别是和他关系密切的那些汉臣,而蒙古宗王都觉得他很离谱呢,不断在朕面前说他的不是呢!”
也速儿见蒙哥急迫地争辩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出来,但是她使劲憋住。她也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他们是嫉妒忽必烈可汗,明显是嫉妒!合罕,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们在您面前进谗言,就是想挑拨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让拖雷家族的人内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蒙哥冷冷地说:“恐怕轮不到别人得利,有些人早已翻起来了!”
“谁呀?”
“还有谁呢,忽必烈啊!”
也速儿吃了一惊。她原本是想让蒙哥多为她吃吃醋,才故意说忽必烈的好话,但是现在听蒙哥的口气,他已经不仅仅是吃醋了,他在怀疑忽必烈想造反呢!也速儿吓坏了,如果是因为她,引起了兄弟不和,她可是祸害不浅啊!
也速儿赶紧说:“不会吧,据臣妾所知,忽必烈可汗对合罕是相当尊敬的,也是相当服从的,他怎么可能造合罕您的反呢?”
“据你所知?”蒙哥咄咄逼人地问,“你从何处得知?”
“不是,”也速儿说,“臣妾是觉得忽必烈这个人是个谦谦君子,他不可能是犯上作乱的人啊!”
“谦谦君子?”蒙哥大声说道,“那他身边聚集了那么多幕僚想干什么?他天天问他们治国之道想干什么?他在中原大肆推行汉法想干什么?他和那些汉军将领套近乎想干什么?”说着,蒙哥把手里的半块糕点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也速儿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她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惹得合罕不快呢?如果两兄弟真闹起来了,她可真是千古罪人啊!
蒙哥离开也速儿,到另一个妃子那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仍然怒气难平,愤愤地回到万寿宫。刚一坐下,阿蓝答儿便求见。阿蓝答儿对蒙哥说,河南的万户刘福死了,他请求派一个人去河南,接替他的位置。
蒙哥说:“前一段时间朕去河南,看见刘福活得挺精神的,怎么就死了?”
阿蓝答儿支支吾吾地说:“唉,这件事嘛,不好说……”
蒙哥怒道:“阿蓝答儿,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阿蓝答儿说:“这件事情,唉,也是刘福自己的不是。忽必烈可汗派出的经略使赵璧到达河南后,刘福觉得自己是个万户,是合罕封的将军,便没有重视赵经略,没有去拜会他。结果赵经略很生气,派人把刘福抓来,亲手打了两次。刘福气不过,气死了!”
蒙哥诧异地问道:“赵璧这个人还真是!他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打刘福吧?”
“不完全是,”阿蓝答儿说,“赵璧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打他。不过这是问题的关键。赵璧打他的理由是刘福拿了他驱口的一些东西。合罕您是知道的,在咱蒙古,驱口都是属于主人的,驱口的东西也应该属于主人所有,所以,拿驱口的东西,其实并不算什么。但是,赵璧非说他犯法,要打他。刘福呢,又小气,觉得自己好歹是合罕封的万户,却受一个汉人所辱,气顺不过来!赵璧觉得自己是忽必烈可汗的幕僚,又是经略使,他的作风太霸道,对朝廷命官想打就打,这事情,结果就这样了……”
蒙哥默默地,没有开腔,后来他说:“你觉得该派谁去接替刘福?”
阿蓝答儿说:“我觉得该派睢州的杨兴去。他在睢州做得很出色,臣觉得派他去接替刘福的万户位置会很合适。”
蒙哥叹口气说:“好吧,就依你的,你去安排吧。”
阿蓝答儿自去安排后,蒙哥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情很不平静。当阿蓝答儿借赵璧向他表达对忽必烈的不满时,他的心里已经很愤怒,但是他含糊着,没有开腔。毕竟忽必烈是他的亲兄弟,他不能让别人觉得对亲兄弟不够宽容和仁慈。所以,尽管阿里不哥等人都在言辞激烈地抱怨忽必烈,他都一笑了之。其实他的内心远不是这样,他已经动了真怒,他只是拼命压抑着而已。
当他发觉忽必烈在有意做大做强时,他心里突然有一些荒凉,人生可真没有一件事情是一劳永逸的啊!
本来,通过那么漫长的蛰伏岁月,终于聚集到足够强大的力量,把帝国的权力中心从窝阔台系转移到拖雷系,并且为了巩固这种转移,他不惜硬起心肠,大开杀戒,几乎把窝阔台系及其党羽全部杀光。没有杀的,也把他们切割成很多小块,在他们之间驻扎上庞大的军队镇守。总之,窝阔台系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和他叫板。
除了管理外,帝国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征服世界,也都由他的兄弟们来主导,西征交给旭烈兀,南征交给忽必烈和兀良合台。旭烈兀已经拿下了邪恶的木剌夷国,把帝国的版图往西延伸了几千里,正在向伊斯兰教的中心报达进军。忽必烈和兀良合台拿下大理,不仅拓宽了帝国版图,还为他即将开始的对南家思的斡腹之谋做好了准备。
一切都在朝着非常良好的方向发展,圣主成吉思汗时期那种高度统一、精神振奋、横扫千军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蒙古又将出现一个特别伟大的中兴局面!
谁知道,裂痕竟然在拖雷系的内部出现了。他特别信任的、把帝国的半壁江山都交给他经营的二弟忽必烈,不但背离祖宗的方向,向被他不屑的汉人靠拢,而且招贤纳士,招兵买马,一副要做合罕的样子!
我还活着呢,忽必烈想干吗?难道想造反吗?
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除了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省心的,除非两眼一闭死去;没有什么感情是能够永恒的,亲兄弟的情谊也不能。
按照蒙哥的性格,眼里哪里能容得下沙子!他真想立刻就给忽必烈一点儿教训,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究竟在哪里。但是,忽必烈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他始终不忍心,也不好意思和他翻脸。他一次次地忍让,压抑内心的火气。
几天后,阿蓝答儿匆匆赶来求见蒙哥。
蒙哥问:“阿蓝答儿,河南那个万户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阿蓝答儿说:“启禀合罕,臣正要向您报告这件事呢,杨兴到任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
阿蓝答儿说:“杨兴到任所时发现,已经有人坐到那个位置上了!”
蒙哥勃然大怒:“谁这么大胆啊,竟敢擅自任命朝臣!”
阿蓝答儿说:“据臣了解,那个万户是史天泽任命的!”
“史天泽?他怎么有那个权力?”
阿蓝答儿说:“史天泽和赵璧一样,也是河南的经略使,他觉得他有这个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