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说:“朕准许忽必烈设立经略使的时候,就曾告诉过忽必烈,经略使的责任是发展生产、操练士兵、屯田聚粮,没有说过他们可以任命官员嘛!就算他有任命的权力,他也得报告一声啊,毕竟万户也不是小官,怎敢擅自作主!”
阿蓝答儿说:“史天泽说,他是向忽必烈可汗报告过的。”
蒙哥怒容满面,没有开腔。
阿蓝答儿说:“合罕,臣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蒙哥说:“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阿蓝答儿说:“微臣发现,最近忽必烈可汗与那些汉军将领来往很密切呢。比如史天泽、张柔、刘黑马、严实这些人,包括四川的汪德臣,据说忽必烈可汗已派人和他来往了。而这些汉军将领、汉世侯,由于忽必烈可汗大行汉化政策,也对忽必烈可汗大加称赞,有什么事情,也只是向忽必烈可汗汇报。这样下去,恐怕这些汉人就只认得忽必烈可汗,不认得合罕您了!”
阿蓝答儿的话把蒙哥彻底激怒了。这个忽必烈,必须受到制裁,让他知道收敛!
可怎么制裁他呢?蒙哥踌躇了。虽然有那么多人说忽必烈的不是,但那些东西似乎都与制裁靠不上。比如说他行汉法,谁说过不能行汉法呢?成吉思汗的扎撒里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定。何况,他的汉化政策实实在在地让汉地的气象得到极大的改变。说他和汉军将领套近乎或者擅自任命官员也都算不了什么,因为自己曾给过他便宜治理中原的敕旨,这些事情他似乎都可以做。
要给忽必烈一点儿教训,必须有个恰当的理由。
孛鲁欢像是知道蒙哥在想什么一样,及时给蒙哥上了一道奏议,让合罕问问不只儿汉地的收税情况。
蒙哥心里咯噔一下,他有些明白了,赶紧找来不只儿,让不只儿把忽必烈管理的汉地的税收情况说说。不只儿告诉蒙哥,税收和往年比,并没有明显地增多。
蒙哥不动声色,问道:“汉地这些年不是发展得很好吗?税收怎么可能和往年差不多?”
不只儿说:“这件事微臣也有些疑惑,微臣曾问过赵璧、马亨等几个人,他们说,户数确实变多了,农业也搞起来了,但是,为了激发当地农户生产的积极性,他们实行了轻徭薄赋的政策。也就是说,平均每户收起来的税比以前少了,这是一。还有一点,因为要准备进攻南家思的粮草武器,修筑各种城防设施,又花了不少的钱,所以税收并没什么增加。”
蒙哥皱了皱眉说:“税赋政策汗廷不是有统一规定吗?难道汉地的官员还敢自己单独行一套?”
不只儿说:“是啊,微臣也是这么问他们的。他们说,他们是请示过忽必烈可汗的。忽必烈可汗说,合罕给了他便宜治理中原的敕旨,他就可以自己确定税赋标准。”
蒙哥又问道:“准备粮草武器,这自然是头等大事,可是钱也应该先交回汗廷,再由汗廷下拨使用啊!怎么能把税收直接花在上面呢?如果汗廷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谁能保证那些钱都是用在粮草武器上的呢?”
不只儿苦笑道:“他们还是那一句,便宜治理中原,因此就有权这样做。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表示,绝对没有任何贪污行为!”
哼哼,看来,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当然不是那些人说的轻徭薄赋啊,用于边防啊这么简单!忽必烈一定是截留了。他设了小金库,钱都流到他的小金库里去了!他设小金库干什么呢?一个蒙古宗王,有吃有穿有住有玩就够了,还聚集那么多财宝干什么?
就从收税开始查,查他们的账,然后再顺藤摸瓜,一查到底。蒙哥倒要看一看,这个忽必烈,他究竟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
1257年,蒙哥终于痛下决心,开始了削弱忽必烈藩府实力的行动。这个行动是从钩考邢州、河南、京兆等地钱谷开始的。
所谓“钩考钱谷”,就是进行财务审计、核算,查一查这些州府收起来的税是不是全部上缴,中间有没有截留。蒙哥任命阿蓝答儿为钩考局长官,让他组建几个工作组奔赴各地开展行动。阿蓝答儿调来一些书记官,又从不只儿那里调来几个懂得账务的专业人士,此外,就主要是他的那些精通各种刑罚的得力侍卫。
也速儿知道蒙哥已经开始向忽必烈动手后,非常焦急,也非常矛盾。她焦急的是她觉得合罕之所以把刀锋指向他的亲兄弟,表面上是怀疑忽必烈的账务有问题,根源其实在她。是因为她为了多让合罕“吃醋”,结果无意中制造了这一事端。她的行为是非常愚蠢的,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
现在,合罕已经动了真怒,她曾多次请求见见蒙哥,向他解释一下,但是蒙哥并不见她,每天晚上都到其他皇后妃子那里睡,或者干脆住在万寿宫不回来。也速儿知道,蒙哥是故意躲着她,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她为忽必烈说情的机会。
要想阻止蒙哥的行动已经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也速儿准备尽早提醒忽必烈,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她派出自己的亲信侍卫,带上自己给忽必烈和察必的亲笔信,快马加鞭地往金莲川飞驰而去。
忽必烈在得到也速儿的来信后,大吃一惊。他赶紧把姚枢、刘秉忠、郝经等人找来商量对策。忽必烈慌张地说:“合罕怎么会来钩考那几个司的钱谷呢?怎么会认为他们有截留呢?这些官员,都是本汗信得过的人,本汗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做贪赃枉法的事情。合罕是听了谁的谗言要去钩考他们呢?”
刘秉忠说:“是啊,合罕给了可汗便宜治理中原的敕旨,那么,即便要钩考,正常的做法是,先告诉可汗,请可汗组织人马去钩考的。怎么会绕过可汗呢?”
郝经说:“这只能说明一点,合罕对可汗已经完全不信任了!”
忽必烈说:“合罕一向是挺信任本汗的,这次他不信任了,多半是因为这些官员都是本汗府上的人,合罕是怕本汗不能秉公执法吧?”
姚枢慢慢地说:“我怕这次钩考,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刘秉忠和郝经同时说:“姚大人是指可汗?”
“是啊,”姚枢说,“合罕是个冰雪聪明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各司收起来的税都缴到可汗这里来了?他查各司官员,其实是在查可汗啊!”
“查我?”忽必烈说,“本汗的税收有什么可查的?本汗虽然没有完全交到哈拉和林去,但都清清楚楚摆在那的,都是为攻打南家思做的准备,从来没有一分一厘进入本汗的腰包。这种情况,合罕也知道。当初合罕让本汗便宜治理,不就是为了积累攻打南家思所需的各种物资吗?”
姚枢说:“可汗,现在可不是当初了。”
忽必烈伤心地说:“合罕为什么不信任本汗了呢?本汗尽心尽力地治理汉地,勤勤恳恳地操练兵马,一点一滴地积累征伐南家思的物资,本汗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呢?”
大家都没有开腔,最后姚枢说:“可汗不用担心,微臣相信合罕最终是会理解可汗一片苦心的……”
在也速儿告知忽必烈钩考事情的同时,阿蓝答儿钩考局的各组人员已经闪电般地到达各司府衙,阿蓝答儿则去了京兆。京兆的课税使马亨虽然得到忽必烈的通知,但是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就在半道上遇到阿蓝答儿了。那时候,他正押运着500锭银往金莲川去。当他得知即将和阿蓝答儿相遇的时候,赶紧命令车队往岔道上走,避开阿蓝答儿。
马亨手下官员不解,说:“大人,我们这些银两又不是偷来抢来的,都是堂堂正正收的税,而且运回去后,也会一五一十登记在册,不会有截留的问题,为什么要躲避呢?如果我们躲避了,被他发觉,反而会怀疑我们有什么猫腻呢!”
马亨说:“你这话是不错的,但是,你们是不知道阿蓝答儿这个人。据本官所知,这个人是相当贪财的,刘福、董霸等人都是他的爪牙,而且他也相当残忍,谁要被他揪上了,不脱一层皮是别想过去。他这次来钩考,原本就是来者不善,如果我们和他正面相撞,说不定这500锭银就保不住了!那时候不就给可汗造成了损失吗?”
马亨毅然带着车队躲了过去。
马亨虽然把银子送回了忽必烈王府,但最终没有逃脱阿蓝答儿的追查。因为马亨平时清正廉洁,在收税中决不允许手下有徇私舞弊及其他贪污行为,因而得罪了不少人。马亨避银的事情以及马亨说阿蓝答儿的那些话,不久就有人告诉了阿蓝答儿。阿蓝答儿大怒,同时也大喜,马亨是课税使,是忽必烈重要的财务官员,他正愁没机会抓他呢,他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阿蓝答儿一面命人去忽必烈王府把马亨抓起来,关押审讯,一面派人去京兆查封马亨的账务,盘查马亨的手下。
马亨一抓到,阿蓝答儿便亲自审讯他:“马大人,听说你运着500锭赃银在路上走,见本官来了,你赶快藏起来了是不是?你藏到哪里去了?”
马亨说:“大人,那不是赃银,那是从平阳收回来的税金,已经上缴国库登记在册了。”
阿蓝答儿说:“不是赃银,那你躲什么?分明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嘛!”
马亨说:“大人,马亨自知官低职微,怕冲了大人的辇驾,所以避退,实与税金没有任何关系!”
阿蓝答儿盯着马亨说:“马亨,本官劝你还是老实交代的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官已经把你课税所的账本全部收上来查验,所有大小官员全部抓起来审查。你要老实交代了,本官禀明合罕,会对你从轻发落,你要不交代,等你的部下把你那些贪污藏瞒的事情交代出来,你可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马亨说:“本官清白廉洁,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大人尽管查,真查出了问题,本官甘愿受罚!”
阿蓝答儿冷笑一声,说:“好啊,本官倒要看看,你能扛多久!”
此后,阿蓝答儿便指挥部下,对账本上的各项收支,一项一项地提出来,对马亨进行盘问。阿蓝答儿没有对他刑讯逼供,毕竟马亨还是汗廷命官。但是,阿蓝答儿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审讯办法,他的手下不分白天黑夜地轮流审问,不让马亨睡觉。马亨但凡有一点儿睡意,他们就用各种方法把他弄醒,又让他接着说。
京兆课税所的其他官员,则没有这样的“优待”。阿蓝答儿有的是酷刑,很快,他们有的被折磨致死,有的招出阿蓝答儿需要的那些东西。这些招供又成为新的证据,成为盘剥折磨马亨的又一条借口。
钩考马亨只是一个开始,阿蓝答儿的工作在邢州、河南、京兆全面展开。邢州安抚司、河南经略司及京兆宣抚司的所有官员都受到查问。钩考的重点除了收起来的税收是否如数上缴外,还有各项开支是否合理,是否非法支用钱粮。
被钩考得最厉害的是赵璧。理由很简单,阿蓝答儿要为他的那可儿刘福、董霸等人报仇。
赵璧受审讯最厉害,还在于他敢作敢为的性格。就算是面对合罕,赵璧也是直言敢谏,何况面对那些小小的钩考人员。所以当他遭到盘查时,他常常怒目相向,拍着桌子大声地和钩考人员据理力争。阿蓝答儿确实也拿他没有办法,因为他非常廉洁,在他身上查不出任何非法的证据,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他给放了呀。后来,阿蓝答儿费尽心机,终于发现有一次他为了鼓励有功人员,给了他们一份奖励。阿蓝答儿认为这就是非法使用,要没收他这个钱。
赵璧说:“这钱是我经略司正常的经费,而且我预先制定了奖励政策,有章可循,怎么能说是非法使用呢?”
阿蓝答儿说:“什么经略司的正常经费?经略司所有的钱都是合罕给的,合罕没有开口,你怎么敢把这个钱发出去?”
赵璧解释了半天,阿蓝答儿始终认定他是非法支付,让他必须把钱追回来。赵璧说:“这个钱下官已经奖励出去了,那是有制度在先的,下官不能违背这个制度,如果大人认定下官这样做错了,大人也不能去追究那些获得奖励的人。这笔钱,就由下官来赔偿吧!”
阿蓝答儿冷笑道:“你要赔偿这个钱也可以,马上就交出来吧!包括罚款。你发了多少钱出去,就罚款多少!”
赵璧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哪里有钱呢?除了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月俸,他再没有其他收入。这点儿月俸,供养一家老小,也常常是入不敷出。赵璧没办法,只好四处去借钱。
受奖励的那些部下听说了这事,便纷纷把钱退回来,并积极筹钱帮他交罚款。忽必烈听说后,也赶紧派人把钱和罚款给他送来,交给了阿蓝答儿,赵璧这才躲过了一劫。
赵璧为了保护下级,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赵璧的下级为了保护上司,毅然把自己的合理收入作为赃银交出来,并甘愿承担罚款。而忽必烈为保护他的这些幕僚,也大包大揽,代他们赔偿。这一刻,忽必烈和他的大臣们手挽着手,紧紧地靠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非常团结的力量。
阿蓝答儿也感觉到了这种强大的力量,他及时地把这种力量报告给了蒙哥。这让蒙哥更加生气,因为钩考,让忽必烈主仆更加团结,形成铁板一块,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必须分化他们,让他们的内部破裂,让他们不再对忽必烈那么感激和维护,而把感恩的心放在他合罕身上。只有这样,钩考的目的才能够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