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人们在怯绿连河的下游找到了娜仁的尸体。
成吉思汗见娜仁自杀了,巴而术哭得稀里糊涂,心里也很是不忍,并没有责备他,相反,还厚葬了娜仁,算是给巴而术一个心理安慰。
但怎么向花剌子模苏丹交代呢?虽说娜仁的自杀是个意外,不是成吉思汗要故意悔婚,但这个意外一定让摩诃末和扎兰丁不愉快,两个国家的疙瘩肯定是结起来了。曾经想让花剌子模提供回回炮的计划再也不敢提起,现在唯一希望的是花剌子模不会因为这件事向蒙古兴起刀兵。
是需要有个人亲自去花剌子模朝廷斡旋一下,作一些必要的解释。谁去呢?成吉思汗有些犹豫。这个人必须是他儿子这样的等级,派其他将领或大臣去,都将被花剌子模认为是不恭和怠慢。他的儿子中谁合适呢?
成吉思汗把他的儿子们找来,对他们说:“娜仁死了,和花剌子模的这门亲事就结不成了。目前花剌子模还不知道,还在积极准备迎娶娜仁的事情。朕认为必须在这时候派个人到花剌子模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越快越好,如果他们来娶亲时再告诉他们,可就不对了。朕找你们几个来,就是要和你们商量一下,谁去向他们解释?”
察合台说:“用得着对他们解释吗?人都死了,还娶什么娶!”
窝阔台说:“解释一下还是必要的,不解释就会误会,有了误会势必发生不愉快,再想消除误会就来不及了!”
术赤说:“让我去吧……”
术赤话没说完,察合台就嘲笑道:“就你那口才,也能当使者?”
术赤怒道:“我不行,未必你行?你能去?”
察合台说:“我去就我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拖雷上前一步,对成吉思汗说:“父汗还是派儿臣去吧!这次出使花剌子模,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闹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娜仁的死,多少与蒙哥有关。儿臣去,正好将功赎罪……”
窝阔台笑道:“照四弟这么说,将功赎罪的应该是我了!蒙哥虽是你的孩子,却是我养大的,要去也得我去……唉,怎么说呢,其实这件事压根儿与蒙哥没什么关系。他是向父汗说过别让娜仁嫁给扎兰丁,但娜仁不同意在先,他不过打抱不平而已……”
成吉思汗说:“朕也认为娜仁的死与蒙哥孙儿没什么关系,咱们也不要再去讨论这件事情的对与错。朕现在找你们商量的是谁能把这件事做得圆圆满满,别扯到一边去了!”
拖雷说:“父汗,儿臣还是坚持您派儿臣去。儿臣向您保证,一定不辱使命,而且儿臣还想利用这个机会,瞧一瞧他们的回回炮是什么样子!”
成吉思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他说:“我看还是让窝阔台去吧!拖雷说的瞧回回炮的事情,朕觉得在这一趟中并不合适。”
拖雷还想再争取一下,但他知道,成吉思汗一旦决定,就再也不会改变了。他努了努嘴,默默地退到后面去。
其实,派谁去,成吉思汗是费了一番考虑的。他几个儿子的性格,他都非常清楚。术赤性格内敛,正如察合台说的,有点儿笨口拙舌,让他去进行外交斡旋显然是不合适的;察合台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本来就对扎兰丁有意见,要到人家朝堂上把这不满说出来,会适得其反;拖雷稳重谨慎,但同时又爱冲动,如果双方谈得好,拖雷会把事情变得更好,如果双方谈不拢,那拖雷又可能把事情变得更坏。他就是一把双刃剑,在这一次外交行动上可不敢轻易拿出来。倒是窝阔台豁达、宽厚、柔顺,虽然爱喝点儿酒,但是相对来说,还是他更合适一些。只要让他记住不喝酒,大约就不会误事了。
成吉思汗派窝阔台出使花剌子模,让拖雷很是郁闷。他沮丧地对唆鲁禾帖尼说:“唉,不知道为什么,父汗总是不信任我……”
唆鲁禾帖尼说:“父汗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每次打仗,父汗都让你呆在他身边。父汗的主力军队都交给你指挥,连符牌都给了你。住呢,父汗也让你和他靠得最近,他的怯薛也都在保护你,他吃什么也让你吃什么,你怎么还说他不信任你呢?”
拖雷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是幼子,是‘守灶的’,留在父汗身边,也是很正常的。我说父汗不信任我,是因为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父汗都不让我去做。比如这一次去花剌子模,我已经反复向父汗争取了,而三哥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父汗居然让三哥去!”
唆鲁禾帖尼说:“这种外交事情,让三哥去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让你去,就你那脾气,能把事情处理好吗?”
“不是能不能处理好的问题,是给不给我做的问题。只要给我做,哪有做不好的?”拖雷顿了顿,又说,“信不信任还在其次,我总觉得,父汗这样安排,其实是有想法的!”
“父汗有什么想法?”
拖雷欲言又止地说:“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是猜测,情况有些不妙。我也不敢乱说,但愿是我胡思乱想吧……”
他们正在议论的时候,突然听到毡帐外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他们吓了一跳,赶紧出去看。原来是蒙哥在那里,手里捧着娜仁留下来的那块红绸布,攥着拳头,紧紧地堵住嘴。
唆鲁禾帖尼忧虑地对拖雷说:“蒙哥这孩子!唉,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看他八成是喜欢上娜仁了,娜仁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你看他这些天神不守舍的样子,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喜欢?”拖雷不屑地说,“他头上的蛋黄还没干呢,怎么就谈得上追女孩子的事?”
“你就是这么粗心!”唆鲁禾帖尼说,“你整天琢磨父汗喜不喜欢你,可有一刻想过自家孩子心里都在想些啥?”
拖雷说:“喜欢又怎么样?人都死了,不是白忙活吗?”
唆鲁禾帖尼说:“我想啊,得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一下。我们给他定一门亲。咱蒙古人只要有马镫高就可以定亲了,蒙哥早就超过了,可以定了!如果早定了亲,或者就向巴而术提亲,让娜仁嫁给蒙哥,也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不至于闹出娜仁投河的悲剧来。”
拖雷说:“娜仁那丫头,小小年纪,性子竟这么烈!”
唆鲁禾帖尼说:“我也是觉得娜仁这孩子的性格太刚烈了。虽然我同情她,但是蒙哥真娶了她为妻,对蒙哥不会有什么帮助的。如果让她做侧室,她会甘心吗?她这种性格,还不闹得一家人鸡犬不宁?总之,她和蒙哥配对不一定是好事。”
拖雷惊异地看了唆鲁禾帖尼一眼,说:“没看出来,你竟有这般见识!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一点我倒没想到。”
唆鲁禾帖尼嘻嘻一笑:“那是我用心在想儿子的事情!”
夫妇两人经过详细访问,打听到弘吉剌部的忙哥陈有个女儿叫忽都台,年满9岁,人长得漂亮,又精于骑射,性格也好,温柔贤惠,落落大方。这样的人做他们的儿媳,真是太好不过了。
而且蒙哥娶忽都台,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忙哥陈是特薛禅的孙子,特薛禅是成吉思汗的老丈人,成吉思汗的大皇后孛儿帖是特薛禅的女儿。当年,特薛禅帮助成吉思汗打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成吉思汗曾感激地向他许诺:“生儿为王,生女为后。”事实正如成吉思汗许诺的一样,成吉思汗的很多儿孙都娶了弘吉剌部的女子为妻,同时,成吉思汗的女儿、孙女也有很多嫁到了弘吉剌部,两家成了世代姻亲。
因为孛儿帖是忽都台的姑祖母,如果蒙哥娶了忽都台,那么拖雷一系的后人将与成吉思汗亲上加亲,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拖雷派使者征求忙哥陈的意见,忙哥陈自然满口答应。拖雷又把这件事向成吉思汗报告,成吉思汗也非常支持,要拖雷找个日子把亲定下来。
成吉思汗让孛鲁欢随窝阔台一起到花剌子模去,又让窝阔台带去了九颗极大的珍珠和其他一些财宝,作为献给苏丹及王子的礼物。
窝阔台在路上一直思考着怎么向摩诃末和扎兰丁解释这件事情。如果直说娜仁是不想嫁给扎兰丁才投河自杀的,那简直就是对扎兰丁极大的蔑视,一个女人情愿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可以想象他是一个多么糟糕和失败的人!扎兰丁听了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不直说,那说什么呢?
孛鲁欢向窝阔台建议道:“三王爷,微臣觉得可以说成是娜仁公主失足掉到河里淹死的!”
窝阔台犹豫不决地说:“这样行吗?如果摩诃末和扎兰丁知道我们在骗他们,会不会适得其反?”
孛鲁欢说:“谁骗他们?我们并没有骗他们啊!娜仁公主是不是真的自尽,微臣觉得直到现在都是一个谜。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她跳到河里!说不定她就是自己走到河里,想洗个澡什么的,结果不小心就淹死了也未可知。”
窝阔台高兴地说:“你说得对,孛鲁欢,你的脑瓜子真是太好使了!”
到花剌子模朝堂上后,窝阔台向苏丹摩诃末及扎兰丁献上了给他们准备的礼物。两边的朝臣中有个叫亦纳勒术的人,他是摩诃末的异母兄弟,被摩诃末封为海尔汗,镇守着花剌子模一个重要的城市讹答剌城。亦纳勒术看见窝阔台向苏丹献上了九颗又大又亮的珍珠,同时向扎兰丁也献上了礼物,而自己作为海尔汗,却什么也没得到,心里很不高兴,便对窝阔台说:“亲家王爷,你们草原上也出产珍珠吗?”
亦纳勒术这话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用讽刺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是讽刺蒙古人靠抢劫获得了这些财物。
窝阔台当然听明白了,但他不为所动,微笑着说:“回海尔汗,草原上并不出产珍珠,但是我们蒙古的地盘可不仅仅有草原,还有耕地、森林,甚至还将拥有海洋。我们蒙古地大物博,哪有我们蒙古找不到的东西?”
亦纳勒术被窝阔台不软不硬地较了一次劲,虽然很不高兴,但在朝堂上,也不好发作。摩诃末则没有注意,高兴地说:“好好好,亲家国里宝物丰富,可喜可贺,一会儿朕也送一些特产给你,咱两家就可以互通有无了!”
想了想,他又说:“亲家,扎兰丁的婚礼我们已经准备好,正要择日迎娶朕的儿媳呢!”
窝阔台把手按在胸口上,向摩诃末敬个礼说:“回禀苏丹陛下,我此来,正要向您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娜仁孩儿,她不慎,不慎掉进河里,淹死了……所以这门亲事,唉,苦命的孩儿啊……”说着,窝阔台用手擦着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了。
“什么?”扎兰丁猛地跳出来,抓住窝阔台的手,摇晃着说,“我的新娘,你是来告诉我,我的新娘,死了?”
亦纳勒术也高叫道:“你们蒙古不会是在悔婚吧?哼,竟敢在咱们面前用这一招,你就不怕脑袋搬家吗?”
孛鲁欢不紧不慢地说:“请海尔汗和王子放尊重一点儿,试问世界上有这么悔婚的吗?我们的娜仁公主都惨遭不幸了,你们没有同情和悲痛,还这样怀疑我们,应该吗?”
扎兰丁只得把窝阔台放了。他在朝堂上跳来跳去,沮丧地叫道:“你们告诉我她死了!那么一个美人儿,你们却没有为我保护好,你们该当何罪!该当何罪!”
说着,“嚯”一声拔出宝剑,指向窝阔台。
孛鲁欢赶紧冲到窝阔台前面,把窝阔台挡住,说:“王子,请收好你的剑吧!你只是为失去一个美人而气恼,对娜仁公主全没有爱和疼惜!相反,我们王爷,娜仁公主并非他亲侄女,却痛苦成那样!其中高下,已然十分明朗。王子凭什么还拿剑指着我们王爷?”
窝阔台一把一把地擦着眼泪,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了。
摩诃末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意思了,大家都消消气吧!”
窝阔台用衣袖擦干眼泪说:“苏丹,请原谅我的失态,娜仁孩儿的死,确实让我太痛苦了……同时,我们也真诚地向扎兰丁王子道歉,王子说得对,确实是我们没有为他保护好新娘!”
窝阔台说着,向扎兰丁俯身敬个礼。扎兰丁把头扭到一边,不理窝阔台的道歉。
窝阔台继续对摩诃末说:“虽然蒙古和花剌子模两家没有结成秦晋之好,但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和友好往来。我们蒙古的珍珠,多得可以铺满整个草原。如果你们喜欢,我们可以继续送来,换取你们的粮食和药材!”
由于窝阔台和孛鲁欢出色的表现,苏丹最后不但没有责怪他们,还和他们签订了一个长期和平通商的协议。孛鲁欢受拖雷之托,继续留在花剌子模,打听回回炮的事,窝阔台则胜利而归。
窝阔台取得成功让成吉思汗非常高兴,他拍着窝阔台的肩膀表扬道:“干得好!这么棘手的问题也能这样圆满地解决,看来,治理一个国家也没什么问题了!”
成吉思汗立刻行动,按照窝阔台和花剌子模刚签订的协议,派出一个由450人组成的商队,赶着500匹骆驼,满载着成车成车的珍珠宝石,去花剌子模换粮食、药材和骏马。成吉思汗已经对金国没有了耐心,他想一鼓作气把它拿下来,给大蒙古帝国增加一个富裕的粮仓,同时彻底报女真人的杀祖之仇。
但是不久,一个衣衫褴褛的驼夫跑回来告诉成吉思汗,他们的商队在花剌子模的边境重镇讹答剌城遭到了海尔汗亦纳勒术的抢劫和屠杀。驼夫大哭着说:“他们冤枉我们是间谍,把我们的财宝全抢去了,还对我们赶尽杀绝!我要不是扑在死人堆里装死,现在,现在也不可能回来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