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到了1229年春天。算起来,拖雷监国也差不多两年了。在这两年里,蒙古帝国内的一切都搞得井井有条,人们遵守扎撒,各安本分。周边也没有什么反叛和骚扰的事情发生,拖雷也没有兴起要开疆拓土的念头。蒙古草原上呈现出一派少有的平静与祥和。
不过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情。燕京不断有人来向拖雷告状,说燕京盗贼猖獗,镇守燕京的达鲁花赤石抹咸得不不管不顾,请求派人查处。拖雷很生气,派阿蓝答儿和蒙哥去处理这件事情。拖雷并没有给蒙哥布置具体任务,派他去主要是要他多见识一些事情。贵由也想去的,拖雷也同意了,但窝阔台却说:“他去能做什么?不如让耶律楚材去。耶律楚材原本是燕京人,他对那里很熟悉。”结果耶律楚材、阿蓝答儿和蒙哥三个人带着一队怯薛军去了。
燕京就是原金国中都。辽国的时候,它叫燕京,后来金国灭辽,用它做过一段时间的都城,就叫做中都。后来成吉思汗攻陷中都,又把它改回燕京。在攻陷中都的过程中,契丹人石抹明安立下了赫赫战功,成吉思汗便任命石抹明安为镇守燕京的达鲁花赤。石抹明安去世后,就传位给他的儿子石抹咸得不。
阿蓝答儿给耶律楚材提了个建议,先不忙惊动石抹咸得不,最好悄悄去调查,等把事情搞清楚以后,再去找石抹咸得不对证,于是他们一队人全化了妆,怯薛军也分散了走。预先约定,等事情搞清楚后,再相互传信集合。
燕京是耶律楚材的老家,这里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这次他再回燕京,已经是14年过去了。可以看出,虽然过了14年,当初被蒙古军破坏过的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这里仍然是一派凋敝的景象。这让耶律楚材忽然生出一种紧迫感,在这14年里,他虽然得到了蒙古皇室的高度信任,并且在蒙古军攻打花剌子模、唐兀惕时有效地阻止了残杀,但离当初他设想的调整帝国发展方向的任务还差得很远,也就是说,他在政治上的作为还很小,还必须加倍努力,而这一次,拖雷派他来处理石抹咸得不的事情,他觉得正是一个好机会。
耶律楚材等人用了近十天时间,进行了大量的走访调查。开始时调查并不顺利,许多人一听到这事,脸色立马大变,推说什么都不知道,支支吾吾地走了。几经波折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些受害人,这些人有的妻子被那些强盗抢去了,孩子也被杀死了,有的是被勒令收取保护费,有的是被抢占宝物、牲口。更令人发指的事情是,他们要是看上了某片庄稼地、林地、牧场或者谁的房屋,就骑着马绕那里转一圈,于是那些东西就变成是他们的。谁要反抗,立马就会被揍,甚至被砍死。就他们查访的情况来看,差不多有二十多人都这样被活活搞死了。这些公然抢劫者,差不多都是石抹咸得不的儿子石抹胡二及他的一些亲属,他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犯罪团伙。
蒙哥越查访越生气,红着眼对耶律楚材说:“这还了得!这还是我们蒙古的国土吗?难道扎撒在这里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吗?走,我们立即去把这些强盗逮来砍了!”
耶律楚材也很生气,不过他压抑住自己的火气,劝蒙哥道:“小王爷,这件事情我们还需冷静。因为这些罪犯差不多都与石抹咸得不有关,我们现在不能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他指使的。如果是,那问题就严重了,毕竟他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闹不好会引发战争。如果不是,但这些人都是他的儿子、亲属,他从保护他们的角度出发,也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阿蓝答儿说:“耶律先生说得对,而且我感到,这件事情还不是石抹咸得不阻不阻止这么简单。为什么我们的行程迅速就被他们知道了,而且还抢在我们前面给那些受害人封了口?我们这里有没有他们的眼线?如果这个眼线就在我们怯薛军内部,那可就麻烦了,我们的任何行动都会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这对我们办案是非常不利的。”
“怯薛军是蒙古军中最忠诚的卫士,应该没有吧?”蒙哥说道。
“不管有没有,我们都要小心。”耶律楚材说,“这样,先派人把这种复杂情况向监国王爷报告,让他派出军队做好准备,一旦石抹咸得不有反意,就迅速派人推进过来。我们这边再继续调查,务必找到更充足的证据,让那石抹咸得不想要辩解都不可能。”
阿蓝答儿说:“我还有一个想法,等我们去找石抹咸得不时,先不说他的儿子及亲属的问题,只说他家臣王横有问题,我们来只是处理王横的。他见我们只动王横,肯定会丢车保帅,对我们的阻挠就不会那么厉害。王横到了我们的手里,就不愁他不开口交代。他一交代,人证、物证都有了,那时候再动石抹胡二还不是板上钉钉?”
大家商议已定,就一同来到石抹咸得不的官署。
石抹咸得不听说王横的事后,不禁大吃一惊,连说:“有这种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呢?”同时他隐隐感到,这个王横平时都是和他儿子石抹胡二在一起的,这会不会是儿子指使的?于是他对蒙哥和耶律楚材说:“小王爷,钦差大人,王横是我的家臣,如果这些事情真是他干的,我决不姑息。要不你们先请回,等我把事情搞清楚后,一定会亲自到曲雕阿兰,给你们,给监国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耶律楚材笑着说:“好,我们当然相信达鲁花赤大人秉公明断,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们得等着。监国王爷要我们带一个结果回去,我们这样回去了可不好交代。”
石抹咸得不忙说:“好,好,我立刻安排你们住下来。”
前几天,拖雷派人告诉耶律楚材等人,他已经密令木华黎之子孛鲁做好准备,一旦石抹咸得不有反意,就立即出兵。
石抹咸得不安顿好钦差后,立即派人把儿子石抹胡二找来,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起初石抹胡二还抵赖说没有这回事,最后赖不过,只得承认了。但是石抹胡二又说:“爹,不就杀了几个人拿了一些东西吗?我搞回来的东西还不是用在家里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石抹咸得不气得直拍桌子,大骂道:“混账!你真是混账!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知道拖雷已派出耶律楚材来查这件事了吗?耶律楚材虽然只说王横的问题,但是他人精一样,要查到你还不容易?一旦查出你干过这些事情,你还有命活吗?”
石抹胡二轻蔑地说道:“爹不用担心,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谅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哪来的,最后还不就回哪去?”
“我们的地盘?胡二我告诉你,这样的话你千万别说。你还不知道蒙古人吗?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地盘,存在那里的,他们什么时候想取回来就能取回来。你别以为你爹做了达鲁花赤,就天下大吉了,我这官职还不就是孛儿只斤家的家奴?他们要不高兴了,捏死你,就像捏死个苍蝇一样!”
石抹胡二满不在乎地说:“我说爹你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你这小子!”石抹咸得不骂道,“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教我怎么不担心?他们要把你杀了我就不担心了!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果真是你干的话,只有采用丢车保帅的办法了。幸好他们这次来,只说王横强抢民财,并没有提到你。我们现在把王横喊来,让他无论如何要死扛住,把所有的事情一肩子揽下来。反正怎么着他都是一死,他要扛住了,他的妻儿老小我会给予最大的优待。他要把你供出来了,他不但要死,我还要找机会诛他九族!”
石抹胡二耸了耸肩膀,作出一副随你折腾的表情。
王横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他必须得往死路上去。耶律楚材等人没说什么,把王横押着走了。为了打消石抹咸得不的顾虑,没过几天,他们就告诉石抹咸得不,已经调查清楚了,都是王横唆使一帮家奴干的,过几天,他们就将王横处决。
石抹咸得不听这么一说,自然很高兴,不过也有些淡淡的忧愁,毕竟王横没死,便不知道这个定时炸弹什么时候又突然爆炸。石抹咸得不为避免节外生枝,把耶律楚材等人请到府上,大摆筵席。蒙哥不想去,但是耶律楚材对他说:“小王爷,我们就是要去,而且要高高兴兴,大口吃喝。这样既可以消除石抹咸得不的疑虑,还可以给阿蓝答儿大人留出时间来审问王横,让他招供。”
蒙哥豁然开朗,他感到这次和他来的这两个人确实很有计谋,在他们身上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石抹咸得不当时并没有注意阿蓝答儿。因为阿蓝答儿一直是拖雷身边的一个影子,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官职,所以石抹咸得不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怯薛而已。他没来赴宴,石抹咸得不也没太在意。
而正是这个简单的疏忽成了他致命的失误。在石抹咸得不兴高采烈地陪着耶律楚材和蒙哥玩耍的时候,阿蓝答儿以他惯用的折磨办法,轻而易举地就让王横开了口,把石抹胡二,还有石抹咸得不其他一些亲属参与的那些事情都和盘托了出来,并签字画押。
在晚宴上大家酒兴正酣的时候,耶律楚材忽然失手摔碎了一个玻璃杯。这是汉人经常使用的传递信号的办法,巨大的碎裂声让石抹咸得不一阵心惊肉跳。果然,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队怯薛已经冲了进来,把石抹胡二等人抓起来,马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充足的人证和物证摆在石抹咸得不面前,他要想为他儿子和亲属们辩护,已经来不及了。他感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求情,希望耶律楚材能看在他盛情款待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但是耶律楚材迅速收起了先前的笑容,说:“对不起,达鲁花赤大人,不是我找你的麻烦,主要是你的儿子和亲属们做得太过分了。这些都是死罪啊!你看看这些,只要还有点儿人性,能作出这些事吗?我要放过你,便是天理不容啊!”
石抹咸得不“扑通”一声给耶律楚材跪了下来,然后声泪俱下地说:“钦差大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把他给杀了,我石抹家的血脉可就断了。我几十岁的人了,将来靠谁给我养老送终啊?”
他见耶律楚材无动于衷,又转向蒙哥说:“小王爷,求求您给耶律先生说句好话吧,您这次放了我儿子,他会一辈子感念您的恩德,上刀山下火海,做牛做马,他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救他?”蒙哥轻蔑地哼了一声,“石抹咸得不,你是个达鲁花赤,难道没读过扎撒吗?扎撒早有明确规定:杀人、盗窃者,处以死刑。抢劫别人财物的,不但要处死,还要将他的老婆孩子和畜产全都没收交给受害者。我们作为蒙古的臣民,必须靠扎撒来规范我们的言语和行动。这点儿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如果我放过他,就是侮辱神圣的扎撒,就是背叛整个蒙古帝国!”
石抹胡二忽然挣了挣,大喊道:“爹,你用不着求他!什么叫神圣的扎撒?什么叫不准抢劫别人财物?他们杀的人抢的东西还少吗?别的不说,就拿这燕京来说,当初你们打过来的时候,杀了多少人?堆积如山的尸体腐烂后,那恶臭现在都还能闻到。整个燕京都被他们抢劫一空,财物一车一车地运回去。怎么就没见他们处死过谁?没见他们治过自己的罪?”
蒙哥没料到石抹胡二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怔了怔,红着脸说道:“那能叫杀人抢劫?那是战争,那是攻打敌国,那是复仇,那是长生天赋予我们的神圣使命。而你们,杀害抢劫的都是无辜善良的老百姓,这能和我们一样吗?”
石抹咸得不大声呵斥石抹胡二,让他赶紧闭嘴,可石抹胡二似乎更兴奋了,更加振振有词:“你们就没有杀过抢过无辜善良的老百姓?每打下一个地方,你们必定屠城,把所有人都杀干净,把所有东西都抢光。那些被杀死的,哪一个不善良不无辜?和你们比较起来,我们还是学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啊!”
蒙哥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你们’、‘我们’,我听明白了,你显然把这燕京当成你的独立王国了。好啊,”蒙哥抬头质问石抹咸得不道,“石抹咸得不,看来你是想造反了?”
石抹咸得不吓得脸都黄了,他爬到蒙哥脚下,不住地给蒙哥磕头:“小王爷饶命,饶命啊!老臣如有这样的心思,天诛地灭!都是这个忤逆子信口乱说,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小王爷千万饶命啊!”
耶律楚材说:“达鲁花赤大人,我们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实情,不过究竟有没有,我们还需要审讯,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决不冤枉奉公守法者,但对贪财害命及心怀异心的,我们也决不放过。”
阿蓝答儿不但让石抹胡二等人全盘招供,还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贵由。他说贵由是收过他保护费的,还曾经向他承诺过,汗廷中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会给遮掩过去。他说这个贵由显然是背信弃义的人,每次都没少给他好处,可这一次查到自己头上了,也不见他来救,所以他把他供了出来,他说,要治罪,也得治贵由的罪。
石抹胡二提供的这条信息让阿蓝答儿既兴奋又不安。兴奋的是,这个消息对于拖雷打击窝阔台将多么重要;不安的是耶律楚材的态度不明朗。耶律楚材是成吉思汗去世时见证遗嘱的顾命大臣,成吉思汗让他必须尽心尽力辅佐窝阔台。按说,他应该是窝阔台的人,但在这两年拖雷监国的时期,他又在积极地为拖雷做事,好像又变成了拖雷的人。阿蓝答儿不知道该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拖雷,还是先告诉耶律楚材然后一起向拖雷汇报。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告诉拖雷再说。拖雷迅速派人给他传来信,就两句:先把这信息告诉蒙哥,再告诉耶律楚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