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黄娥，明代女文学家，字秀眉，四川省遂宁市人。杨慎之妻，世称黄安人、黄夫人。慎谪守云南长达三十年之久，她长期留居夫家新都县，管理家务。在天各一方的离别期间，作《寄外》诗以寄托相思。此外，黄娥擅作散曲，作品风格缠绵悲切，有“曲中李易安”之誉。嘉靖三年（1524）杨慎被谪戍云南昌卫。黄娥因丈夫被迫害，肝肠欲断，悲愤盈腔。行至江临，就要作别。他们有说不尽的离愁别恨，道不完的相思别苦。杨慎感情汹涌，随即作诗并吟唱《江陵别内》。黄娥回到新都，静居榴阁。她强压悲愤，含辛茹苦，孝敬公婆，教哺子侄，为远谪在外的杨慎操持家务，排难分忧。然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才华横溢而受尽人间痛苦的丈夫。思念之情化作笔底波澜，将远隔千山万水的云南和四川联系在了一起。流淌在字里行间的哀婉凄清，缠绵悱恻之情致，深深拨动读者之心弦。其艺术风格既不像温庭筠那样“香软绮靡，浓丽浮艳”，也不像柳永那样“纤巧细碎，缠绵悱恻”，她的风格是波涛跌宕，情深意长。
【注释】
a此句用衡阳雁的典故。湖南衡阳县南有回雁峰，相传雁至此不再南飞。诗中是指大雁不再南飞，书信无法传达。
b锦字：书信。
c六诏：唐初分布在洱海地区的众多少数民族部落，诗中指丈夫被流放的地方。
d刀环约：《汉书》卷五十四记载：“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单于置酒赐汉使者，李陵、卫律皆侍坐。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还归汉也。”可知，“环”、“还”谐音，刀环约用以咏思乡之情，这首诗中当指黄娥和丈夫曾约定过早日回家。
e金鸡：古代颁布赦诏时所用的仪仗，用为大赦之典。夜郎：古县名，唐朝夜郎县城遗址，黄娥丈夫杨慎著《丹铅录》记载：“夜郎在桐梓驿西二十里，有夜郎城碑尚在。”此处，诗人化用了李商隐的“随风直到夜郎西”，此处指代丈夫流放的永昌。
蝶恋花
明·张倩倩
漠漠轻阴笼竹院，细雨无情，泪湿霜花面。试问寸肠何样断。残红碎绿西风片。
千遍相思才夜半，又听楼前，叫过伤心雁。不恨天涯人去远。三生缘薄吹箫伴。
【题解】
张倩倩，是女词人沈宜修的表姐妹，才貌双全，丈夫沈君庸也是才情横溢。夫妇二人志趣相投，情感甚笃。丈夫远行，作为妻子的倩倩，自然是思念非常。词从黄昏着笔，用“轻阴”、“细雨”、“残红碎绿”营造了暗淡伤感的氛围，其实这正是词人心境的外现。下片直笔写相思，夜晚才过了一半，词人心中却已经把丈夫想了千遍。正是相思入骨，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大雁叫声惊醒，不禁喟叹为何和丈夫这般缘浅，要忍受这样的分离？为何不能像萧史弄玉一样同行同止，永不分离？这首词区别于文人闺怨词和思妇词，从第三者的体验视角，切实写自己的亲身感受，无华美之词，无浓艳之语，浅显平易，却因为发自肺腑而显得真切感人。
牡丹亭唱词（选一）
明·汤显祖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a！
【题解】
这是《牡丹亭》“游园惊梦”中的唱词《皂罗袍》。“游园惊梦”写杜丽娘在丫鬟春香的带领下到花园游春，见到满院子鲜花开的姹紫嫣红，才知道春色如许，不禁感叹自己以往是浪费了宝贵的春光。这段唱词写得十分优美。“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写美好的春景却没有一个优雅的环境相配，白白辜负了春光。杜丽娘由此联想到自己青春正在悄然逝去，不由生出惜春的感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此语出谢灵运“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表达了杜丽娘的无奈。后几句看似写江南风光，实则感叹自己耽误了春光。
【注释】
a锦屏人：古代女子的房中一般都要有屏风遮挡，后来用锦屏人来代指闺中女郎。忒（tuī）：太的意思。韶光：指美丽的春光。贱：徒然荒废青春。
【名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牡丹亭唱词（选二）
明·汤显祖
偶然间心似缱a，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题解】
这几句唱词选自《牡丹亭》之《寻梦》。《牡丹亭》讲述了杜丽娘和柳梦梅生生死死的爱情故事。贫寒书生柳梦梅梦见一座花园里有一位佳人，不禁爱上了她。南安太守杜宝之女丽娘，由《诗经·关雎》章而伤春寻春，后梦见一书生持半枝垂柳求爱，两人在牡丹亭畔幽会。杜丽娘从此一病不起。她在弥留之际要求母亲把她葬在花园的梅树下，嘱咐丫环春香将其自画像藏在太湖石底。真是“这厢是梦梅恋上画中的仙，那厢是丽娘为爱消香殒碎”。杜宝升任淮阳安抚使，委托杜丽娘生前的老师陈最良葬女并修建“梅花庵观”。三年后，柳梦梅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中，在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发现杜丽娘就是他梦中见到的佳人。杜丽娘魂游后园，和柳梦梅再度幽会。柳梦梅掘墓开棺，杜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私定终身，一起前往临安应试。陈最良见杜丽娘坟墓被发掘，就告发柳梦梅盗墓之罪。柳梦梅在临安应试后，受杜丽娘之托，送家信传报还魂喜讯，结果被杜宝囚禁。发榜后，柳梦梅由阶下囚一变而为状元，但杜宝拒不承认女儿的婚事，最终由皇帝出面，杜柳二人终成眷属。
杜柳爱情惊天地泣鬼神，真应了《牡丹亭》的主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真正的爱情可以穿越生死。
【注释】
a缱（qiǎn）：情意缠绵。
浣溪沙·五更
明·陈子龙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题解】
这是一首闺情词，写闺中女子五更醒来的心思。五更时分，女主人公梦中哭醒，是梦中遇见悲伤的事，还是想起令她伤心的人？词中没有点明，只是说她无时无刻不愁，听着依稀传来的角声，感慨着自己无可名状的哀愁。桌上的灯火即将燃尽，风吹动帘幕，也惊得残灯闪闪烁烁。透过帘幕，看到庭院的花在淡淡的月光中，这宁静的夜却让她再也无法平静，伤心事陡然上了心头。这首词清媚婉转，含蓄蒙眬，措辞不多却让人读后平添一股无可名状的清愁。这也正是闺情的扑朔迷离之美。
浪淘沙·春恨
明·陈子龙
阁外晓云生，烟草初醒。一番风雨一番晴，几度销魂还未了，又到清明。
偏是对娉婷，特地飘零。落花春梦两无凭，满眼离愁留不住，悔我多情。
【题解】
这是一首闺怨词。词的上片写主人公在春天的早晨凭窗眺望，无限怅惘。下片借写花而感叹自己的命运。正因为爱惜自己如花的美貌和美好的资质，不愿意随便嫁人，却无法抗拒岁月和青春的流逝，落得现在无依无靠孤寂飘零。
长相思
明·俞彦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a，开时人去时。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题解】
这首小令从花枝写到人间的相思。上片写折花枝、恨花枝，因为花开之日，恰是人去之时，已见婉折。下片谓怕相思却已相思，但其情难言，唯露眉间，愈见缠绵。全词清新淡雅，流转自然，富有民歌风味。
【注释】
a准拟：打算，约定。卮：酒杯。
卜算子
明·夏完淳
秋色到空闺，夜扫梧桐叶。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
十二玉阑干，风有灯明灭。立尽黄昏泪几行，一片鸦啼月。
【题解】
夏完淳是明末抗清英雄，著名诗人，年仅十七岁而死，其词或慷慨悲壮，或凄婉哀怆。这篇闺怨词是借闺怨来寄托身世。独守空闺的女子往往对大自然的变化异常敏感，见春来而“悔教夫婿觅封侯”，春去而伤自身“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而秋天草木摇落秋风萧瑟，空闺女子更是容易触动愁怀，倍增身世凄凉之感。由“夜扫梧桐叶”，联想到自己“同心结不成”，真是百愁揪心，愁苦莫名。心曲无人说，只能独自一人站在这黄昏中，风中灯火明灭，远处传来鸦啼，夜已经深了，清幽孤寂的环境更加衬托出空闺的悲凉凄清。抛开词人背后寄托的无限山河泪，这首词实在是一首情浓意重，凄凉哀婉的闺怨佳作，它传达出来的凄凉和孤寂比以前闺怨词都来的浓重和绝望。
圆圆曲（节选）
明·吴梅村
鼎湖a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b。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题解】
《圆圆曲》写作的历史背景是公元1644年的甲申之变，以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悲欢离合构成全诗的叙事情节。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向北京发动攻击，朝廷在军情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最后才决定将驻防于关外的宁远总兵吴三桂撤回保卫京师。当吴三桂军行抵达河北丰润时，得知北京被起义军攻下，崇祯帝自缢身亡。吴三桂驰返榆关，准备向起义军投诚。但是当他听到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部下掠走后，一气之下，愤而投清，并引清兵入关。清军入关后，联合吴三桂，大败起义军，李自成被迫退出北京城。
《圆圆曲》把吴陈情事从初识、定情、分离、被掠到团圆的经过，在诗中作了生动地描绘与渲染，但在这当中对于吴三桂叛明投清所怀的愤激与讽刺这样一个严肃的主题始终贯穿于全诗。作为清诗中享有最高声誉的七言歌行，《圆圆曲》中“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广为传颂的名句。
【注释】
a鼎湖：即荆山，是传说中轩辕黄帝铸鼎升天处，这里代指崇祯皇帝。
b玉关：原指位于今甘肃敦煌市的玉门关，这里代指山海关。
【名句】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琴河感旧（四首）
明·吴梅村
其一
白门杨柳好藏鸦，谁道扁舟荡桨斜。
金屋云深吾谷树，玉杯春暖尚湖花a。
见来学避低团扇，近处疑嗔响钿车。
却悔石城b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
其二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故向闲人偷玉箸，浪传好语到银钩。
五陵年少催归去。隔断红墙十二楼。
其三
休将消息恨层城c，犹有罗敷未嫁情。
车过d卷帘徒怅望，梦来携袖费逢迎。
青山憔悴e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
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其四
长向东风问画兰，玉人微叹倚栏杆。
乍抛锦瑟描难就，小叠琼笺墨未干。
弱叶懒舒添午倦，嫩芽娇染怯春寒。
书成粉箑凭谁寄，多恐萧郎不忍看。
【题解】
《琴河感旧》四首和词《临江仙·逢旧》都是吴梅村为他与“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一段未果的情缘所写。诗人吴梅村与秦淮名姝卞玉京是在苏州横塘的料峭春寒中邂逅的。可惜吴梅村是一个比较拘泥和保守的文人，加上出身贫寒，也没有足够的资产来迎娶卞玉京，吴梅村没有接受卞玉京的一番情意。就在他与卞玉京分手的第二年，也就是崇祯十七年（1644），明朝灭亡。作为明朝一代榜眼的吴梅村，痛不欲生，他想为国殉葬但被家人阻止。不久南明小朝廷建立，吴梅村再次来到南京，他重新见到了卞玉京。不久，吴梅村辞官归隐，他也再次与卞玉京失去了联系。当时，江南一带战火四起，南京更是经历了清军的烧杀抢掠。卞玉京独身一人逃到苏州虎丘山塘，为了避免追捕，她匆匆遁入空门。
顺治七年（1650）十月，已经是文坛领袖的吴梅村赴常熟拜访钱谦益，在酒宴上，吴梅村有意地提起卞玉京，卞玉京恰好来到了常熟。于是钱谦益决定成人之好，让这一对多难的情人重新会面。然而，卞玉京到了钱家却并未面见吴梅村，但约定三个月后会来找他。吴梅村心情复杂，从常熟回来之后，写下了有名的四首七言律诗《琴河感旧》。如梦的年华，美好的爱情，乱世的悲伤，尽在寥寥数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爱情融入时代的变迁和世道的沧桑，赋予了这组艳体诗非同一般的格调，钱谦益都深为叹服，并把这四首诗拿给了卞玉京。三个月以后，也就是顺治八年（1651）的初春，卞玉京在一名叫柔柔的侍女的陪同之下，果然乘船来到吴梅村的家中看望他。她身着黄色道袍，自号“玉京道人”。她给吴梅村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写下了不朽名作《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他把《琴河感旧》四首诗赠给了她，还写下了缱绻缠绵的《临江仙·逢旧》。如果说当初吴梅村与卞玉京情思缱绻，仍带有文人狎妓的味道，但是这次的相遇让他们的感情升华，成为真正的患难知己。《琴河感旧》和《临江仙·逢旧》用饱含真情之笔回顾了二人相识相恋相别又再次相知的过程，历经朝代更迭、半生沧桑的吴梅村表达了对卞玉京深沉的爱与愧疚，令人读来满纸是泪。
【注释】
a玉杯：谢元晖诗有：“渠椀送佳人，玉杯邀上客”。尚湖：常熟古称。
b石城：南京旧称，即石头城。
c层城：李煜《感怀》中有：“层城无复见娇姿”。
d车过：用韩翃遇故伎柳氏之事。
e青山憔悴：王安石《次韵答陈正叔》中有：“青衫憔悴北归来”，或认为以“青山”代指“青衫”。
临江仙·逢旧
明·吴梅村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依然绰约掌中轻a。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b。
薄幸萧郎c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姑苏城外月黄昏。绿窗人去住d，红粉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