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依然时常夜里上山,和小菩萨攀谈。又时常谈起当八路的话,越说越起劲儿。
有一回,小菩萨和星儿开了个玩笑:“八路倒不错,可是你的牛——”
星儿爽直地说:“这没什么。牛,我也叫它当八路。你没听说火牛军的故事么?从前齐国有个大将叫田单,他为了抵抗侵略,把牛也武装起来了。那时燕国的兵侵略到齐国,齐国的大官们毫不抵抗,就和蒋介石从前对日本鬼子那样。眼看齐国就完了,七十多个城,只余下俩城。田单不慌不忙,把牛都牵来,给它穿上军服,花花绿绿的,身上绑了刀,刀刃儿冲着外。尾巴上捆上草,又沾了油,火一点着,牛就拼命地冲向敌人,这样就收复了所有失地。你瞧,这牛的功劳还小么?赶明儿,我也武装起我的牛来,让它和地主,和反动派干!多牴死几个,我才痛快!”
小菩萨听了,歪着头说:“好是好,只是有点儿强迫。凭什么你在牛尾巴上点火呢?欺负牛大哥么?”
星儿说:“我是开玩笑呢。我只叫我的牛牴死几个反动派就是了,难道我还照抄,也在尾巴上点火么?”
“我说呢。”小菩萨这才满意了。
星儿又找补上说:“说真的,如果不为我的牛,我也不想闹革命了。你不知道,地主们对于牛,是一点儿也不爱惜的。在地主眼里,什么东西也得伺候他,随他的心,称他的意。不如意,就鞭,就打,再厉害,就索性宰了。地主欺负我们穷人,还不是这样?使唤我们穷人,也就跟使唤牛似的。牛马,牛马,做人牛马,还不是这话么?想起来,我就生气。听说八路是穷人闹翻身的,穷人翻身了,和穷人一道儿受罪的牛,也得翻翻身!”
星儿越说越带劲儿,“要是革命成功了,哼,我还得把我的牛请一请,拉下桌子摆下菜,请它吃个八大碗!”
“没有我?”小菩萨抗议了。
“有你的,当然有!”
“哈哈!”
“哈哈!”
说得俩人都笑了。这回又比往常谈得更痛快,星儿和小菩萨才分手而别。
此后,星儿也就不管那些大石佛了,他们——那些老顽固——去哼哼他们的经吧,哼哼他们的破棉花,烂套子吧,这里星儿和小菩萨却天天唠叨着明天。小菩萨也像盼新年似的,留心着有什么“八路”的踪迹,好和星儿报个喜讯,也好让他参加。
可巧有一天,有几个解放军,来这石佛中间休息呢。那也是晚上。月亮出得晚,山上还不大明亮,不过借着星光,山上倒也白生生的。小菩萨心里灵机一动,看看那诚朴辛苦的样子,分明是农民,可又带着枪,脸上是那样亲热,却又十分英武,便想道:“八成是了!”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喊了一声:“好哇,准是!”
几个解放军却吓了一跳,说:“山上有人!”他们向各处瞅了瞅,却什么也没有。月光上来了,更清楚了,真是连人影也没有。
一位解放军说:“也许是石佛在说话呢。”他是当笑话说的。
别人就说:“闹革命,闹这些年,难道还迷信?”
接着就又有人说:“咱们仔细瞧瞧吧,这是伟大的祖国艺术!”
小菩萨心里可满着急了:要是星儿在这里多好!他为什么今晚上不来呢?第二天,非把这个消息告诉星儿不可!
这样想着时,几个解放军都休息好了,便去远了。小菩萨还想跟着看看,可是腿是盘着的,又是石头的,起也起不来,走也走不动,只好用力伸长了脖子,目送他们而去。这一夜,小菩萨兴奋得没合眼。
果然在第二天,星儿来了,小菩萨首先和星儿说:“你没瞧见过八路,我可瞧见了。”
星儿说:“我不信。你说什么样儿?”
小菩萨就说:“也就像庄稼人儿,挺和善,可是挺威风,他们都带着枪。”
星儿又问:“他们说什么来着?”
小菩萨说:“他们说什么闹革命,不迷信。又说什么祖国伟大的艺术。”
星儿想了想,大概对。可是就埋怨起小菩萨来了:“你为什么不问他们一个地址?咱好找哇。”
小菩萨说:“还说问话咧!我一喜欢,就笑了出来,他们就惊了一大阵子。”
“那怎么办呢?”星儿问。
“只有一个法子。你常来着点儿,碰上不就好了么?”
星儿一想,这对呀。非得天天来不成,一天不来,就错过了机会。
那几个解放军呢,原是有任务,要向洛阳进军,绕道儿来探路的。他们看了那龙门精美雄壮的雕刻,也像摄了魂似的,就果然不知不觉常常探望到这里。
有一天,就被星儿等着了。他先是在大理石的小菩萨跟前叽咕着说话呢,忽然身后来了三个人影。他一回头,解放军里一个便道:“小老乡,干什么的?半夜三更,怎么不睡觉?”
星儿说:“我来等八路。”
“等八路干什么?”
星儿回答:“穷人闹革命么?我就要当八路。八路哇,来了,就有好日子过了。我想当八路呢。”星儿心想来的准是八路,所以就大了胆子,一直把心里的话倒出来。
那几个解放军彼此看看,也笑了:“好,好孩子!告诉你吧,我们就是八路。”
星儿也笑了:“我也知道。”
一个年纪大些的解放军就告诉他:“现在不叫八路了,咱们是人民解放军。”
星儿睁大了眼睛,望了望,说:“好!人民解放军!”他扑到他们怀里,就像一家人一样,大家欢天喜地地热闹起来了。
星儿说了他现在的生活,是为人看牛,他就是喜欢牛。他也说了他对这附近多么熟悉,什么小路也认得。就是黑夜,也能摸着走,不会迷失。他最后正想介绍给他们,这里有一位聪明的小菩萨,是他自己雕的,会说话,可是刚要开口,看见那小菩萨向他使眼色,他就只好把话咽下去了。
解放军临走时,告诉他:“这样吧,你来找我们也不方便,你就常在这里等我们好了。你知道路,很好,你能给我们带路,咱们就能打胜仗了。那就是你的功劳。你能吃苦么?”
“能!我什么苦没吃过!”
“那更好,我们再会吧。”
他们要走,星儿依依不舍。最后又追问:“不给我枪吗?也让我打两下!”
他们说:“你别性急!你太小,以后慢慢学。”
最后他们真走了,星儿一直跟到山头上,望不见人影,才下来。
他和小菩萨都喜欢得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