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还有很多班级在排队回教室，为了不造成阻滞，我带着孩子们按秩序先行离开。
可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始终牵挂着那只小鸟。
灰白相间的身体，软软地摊在地上。微闭的双眼似乎在渴求着什么，小小的身体也许从未飞过更高的天空，更美的世界。
想到这，我对孩子们说：“同学们，刚刚路过楼梯口的时候，老师看到了一只小鸟，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有几个女生双手抱臂，蜷缩着身子，似乎打了个寒战；几个男生直点头，似乎在肯定这只小鸟确实死了；也有几个孩子很茫然，静静地看着我，不知我为何纠结于此事。
“刚刚王老师看到的时候，有点儿害怕，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应该为它做点儿什么。”
“老师，我们把它给埋了！”有几只小手举起来。紧接着，更多，大概有十几只。
不由想起前段时间，我和孩子们讲过的一个故事：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了两条金鱼，因为我一下子喂了太多食，结果，金鱼活生生地给撑死了。难过的我，在院子里的大树根处挖了一个小洞，把金鱼放进去，对它们说了很多悄悄话。因为害怕以后找不到它们，所以还用冰激凌的棍子做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金鱼之墓”。若干年之后，我长大了。把这个故事讲给孩子们听的时候，孩子们听得格外认真。每个人都有爱的本能，尤其是孩子，他们的内心澄澈透亮，自然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尊重生命是我们心向之处。
渐渐地，小手越来越多，但是我发现，大多数都是男生，只有两个女生。
也许她们和我一样，因害怕触碰死亡而将自己包裹得严实。
“不知道这只小鸟为什么会死。也许它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伤心死的；也许它在找食物的时候累死了；也许它刚刚学会飞行，一不小心摔死了。它那么小，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真是可怜。我们救不了它，但是我们可以带它去一个温暖的、美丽的、安静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孤独地躺在地上。”
紧接着，很多女生的手都举起来了，有的是咬咬牙，有的是饱含泪水，有的是坚决果断。不管怎样，孩子们都愿意，都乐意这么去做。真的很欣慰。
“你们都是好样的。校园里新栽了很多大树，小鸟永远地栖息在大树根下，它会很幸福的。”
晨会课铃声响起了，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
我知道，他们将奔向爱的方向……
迟到的“对不起”
仅一个上午，便收到了学校各处室发的各种各样的信息约10条。
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捋捋顺，慢慢来，事情就这样一件一件顺利地进行着。可是，忙完班级的事情还要忙年级部的事情，于是，继续埋头工作。
突然想起还有一份表格没有交到后勤处。打开办公室的门，和我们班的小馨撞了个正着。小馨是个很内向的小姑娘，平日不多言，和同学相处虽相安无事，却鲜见展露笑颜。我们撞上了，她毫无表情淡然地走开了。我本想说一句“对不起”，可是，那一刻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既然你不和我说，那，我也不和你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呢，得抓紧时间。转念又想，是不是可以请小馨帮我送一下表格呢？可是，她太内向也太羞怯了。她可以吗？但是，是否可以借此机会锻炼一下她的胆量呢？
于是，纠结的我朝着小馨的背影喊了一声。
她转身，慢慢地走向我。
“可以帮老师做件事情吗？”
低头不语，害羞地笑着。
“可不可以嘛？”
继续低头不语，害羞地笑着，腼腆地点了一下头。
这姑娘，这节奏，是要急死人哦！
见她吞吞吐吐不紧不慢的样子，我本想放弃，可是孩子已经同意了，我又改主意，也太不厚道了。于是，我交代了一下要将这张表格送到后勤处，后勤处在圆梦楼三楼第一个办公室。
说完之后，见小馨依然没有反应，我便郑重地请她重复了一下后勤处的地址。她小声地说着，即便小声，我依然知道她其实已经将我说的话听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着，直到我抬头才看见她的身影——手里依然紧紧攥着我请她递交的那份表格。我向她挥手示意她进来，她很不自在地走进办公室，小声地说着：“没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直觉告诉我，小馨压根儿就没有找到正确的地方。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模样，我打心眼儿里着急。于是，内心的那份不满与不信任通过我的言语直射小馨心田。我不悦地说：“怎么可能没有人呢？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啊？算了！帮我把思雨找来吧！”小馨依然低头沉默不语，然后转身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我在心里叩问：这孩子的性格怎么会那么奇怪？同龄的孩子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思雨来了，推开门的那一刻，阳光便扑面而来。和她简单交代了两句，她便如同欢快的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出去了。转眼功夫，思雨回来了，手里依然拿着那张表格。
“老师，后勤处没人！”思雨喘着粗气向我汇报。
“没人？这个点怎么会没有人呢？”我拨通了后勤处老师的电话。果真这样！老师在开会，过一会儿才回办公室。于是，我请思雨过一会儿再去。思雨欣然同意，蹦跳着离开。
猛然间，我想起了小馨。
小馨也说后勤处没有老师在。可是，我对她产生了怀疑。我怀疑的是她的能力，伤害的却是她的心啊！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离开办公室，透过窗户往教室里张望，小馨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发呆。我的心猛地一扎，这孩子，在她的脸上读不到快乐与悲伤，我却分明感受到她内心的那份委屈。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出内心的委屈的，但是不说并不代表不难过不在乎。每颗心上的某一个地方，总是会有别人读不到的情感。此刻的小馨，让我无比自责。
轻轻走到她的身边，她微微颤动了一下，面对我的突然来访，她显得不知所措。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几缕刘海遮住了她羞涩的眼眸，低头不语的她让我心疼。这孩子，她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小馨，对不起哦！刚刚王老师错怪你了！”小馨微微抬头，双眸是那么清澈透亮。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是她没有想到我会和她道歉，她竟紧张地抠起自己的小手来。
我握着她的小手，她要往后缩。挣扎片刻，便乖乖地将她的小手躺在我的手心里。
“小馨，真的对不起！老师错怪你了，后勤处真的没有人在。可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呢？”话音刚出，我都为自己感到惭愧。平时几乎都听不到她的声音，这个时候，小馨怎么可能会为自己辩解呢？她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接受，习惯了委曲求全，习惯了与世无争，可是，也习惯了孤单，习惯了寂寞，习惯了被忽略。这样的小馨，我给予她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
虽然和小馨道过歉了，可是，我总觉得欠孩子的还有很多很多。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这句“对不起”竟然改变了小馨。她在教师节的时候做了一张卡片给我，上面写着：“王老师，谢谢你！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丑小鸭，可是，那天中午你在教室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知道，我不是您最骄傲的学生，可是，我会努力成为让您骄傲的孩子的。因为，您是我最爱的老师！”
看到这样的卡片，我的眼泪溢满眼眶。
我本应说“对不起”，可是一句“对不起”能让小馨满心欢喜，能让小馨相信自己，那么，这样的“对不起”为什么不可以来得更早一些呢？庆幸的是，我做了，虽然迟到了。
小馨，你已经是让老师骄傲的孩子了。未来的你，要以阳光的姿态去迎接去承受去面对去期待，要以一株花的姿态去绽放。即使是最微弱的声音，也值得被听见；即使是最渺小的花朵，也可以舞出美丽的自己！
不做旁观者
教育，
应该让人变得更柔软，
而非冷漠。学校举行课堂教学展示与研讨活动，外校的一位老师想给我们班的孩子上一节公开课。带领孩子们穿过操场走向会场，一节课时间不长，却绽放了孩子们的精彩，也收获了老师们的认可。就这样，回教室的路上，我们一路畅谈着。
孩子们说：“刚刚那个老师上课真好！好喜欢哦！”
“嗯！真不错！我也喜欢！”我真诚地赞美着。
“不过，还是我们王老师最好了！”几个孩子从背后给我一个拥抱，难道她们还怕我吃醋？这些孩子，成人精了！跟了我几年了，难道不知道王老师素来都是很大方的吗？再说，美好的事物以美好的眼光去欣赏，自身也会变得更加美好。我怎么会吃醋呢？
慢慢长大的他们越发在乎我的感受，被在乎的感觉将我的心填得满满的。
即将穿过操场，发现前方很多孩子围在一起。
“看！老师和同学吵架了！”
孩子们大声说着比画着，我拨开人群，真是这样！
老师是我敬重的一位前辈，一位年近50岁的身材魁梧的男老师，是此刻的他太激动了吗？我从未见他的脸如此涨红过，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冷峻，甚至让我害怕。
与他争吵的是一位白白胖胖，但是看起来桀骜不驯的女生。是此刻的她太愤怒了吗？我从未见过一个女生如此不优雅，也从未见过一个孩子对老师如此不尊重。
老师气得面红耳赤，更为难堪的是，身边还有一位实习老师，见此情景目瞪口呆；更为心酸的是，身边还有一群围观的孩子，见此情景议论纷纷。你能想象吗？一位年近50岁身高19米的壮汉老师面对他的学生的顶撞与挑衅所表现出的那份无助与心酸。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事争吵，但是从老师的脸上我分明看到了一个教育者的无奈与挫败，又分明从这个小姑娘——我们祖国未来的花朵脸上读出了愤怒与叛逆。
小姑娘不停抖动着身体，似乎能抖出内心的那份桀骜；她不停地翻着白眼，眼神里流淌的满是不屑与无畏；她的嘴里迸出了一句又一句让我难以启齿的脏话。更为诧异的是，她在唆使周围同学一起指责老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请孩子们回教室作下节课的准备。面对陆续离开的学生，我和前辈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清晰地听见了嘈杂的操场上空划过的那声无奈的叹息。
前辈老师显得如此疲惫，如此受伤。我多想走上前，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默相伴，以无声的力量给予他理解。可是，我担心过多介入一定会让他更加难堪，更加不知所措，这一刻，也许他需要片刻的安静来抚慰这措手不及的挫败。
于是，慢慢地，我继续朝教学楼走去，可是，步伐格外沉重。我总觉得我应该做点儿什么。看着那个小姑娘的背影，想象着此刻她的面容，是那份宣泄之后的大快人心，还是侮辱之后的些许惭愧？内心的那份责任驱使我疾步走到她的前方，于是，我在教学楼的拐角处静候她向我走来。
“嗨！同学，我是四年级的王老师。你认识我吗？”不知道这样的开场白是否会遭到她的反感，可是，即便遭到拒绝又怎样呢？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而我，真的就像被审视的孩子一般。
“啊！记得你啊！你是王老师！”我甚至怀疑此刻的她真的是操场上那个让人生厌的姑娘吗？更为诧异的是，她居然能认识我。“二年级的时候，你教我们品德。你是品德王老师！”说着，眼睛不由瞄向我的腹部。我这才想起来，怀孕那段时间，我确实担任过品德学科的教学工作，当时教了二年级三个班的品德课。只是，时间不长便休产假了，所以无法完全记住孩子们的模样。
这样岂不是更好？她认识我，我们的谈话也会更自然畅快一些。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我也记得你哦！二年级的你可没有现在这样胖呢！嘿嘿，要注意点儿了，要不然要长成一个小肥妞了！”其实我真不记得她了，但是这样讲，气氛似乎立刻轻松起来。
“嘿嘿，老师，我知道的。我妈说要控制我的嘴巴了！”她忸怩地笑着。低下头的刹那，流露出了一个孩子本真的模样。
“没关系，王老师小时候也是一个小胖妞呢！我都担心长大以后，会像操场上的朱老师一样胖呢！”说着，我努了努嘴，目光也顺势聚焦在了前辈老师身上。
此刻的小姑娘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我才不要像他一样呢！又肥又丑！”说着，嘴里继续小声嘀咕着。
看得出，片刻的快乐丝毫没有取代她内心的愤愤不平。
“其实你知道吗？王老师刚刚看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我看到了你和朱老师的争吵，如果可以，能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王老师你不知道！朱老师一上课就和我对着干！我讲一句话他就噼里啪啦在全班批评我十几句；我一个动作做不规范，他反复要我做N遍，他就是故意欺负我！我受够了，今天我是忍无可忍了，再不发威，他还把我当病猫呢！”小姑娘一股脑儿吐槽，我居然“扑哧”笑出声来。
孩子的世界毕竟是孩子的世界。
“老师你干嘛笑啊？你不信吗？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同学！”
“我信！我当然信！只是你知道吗？我挺心疼你的！当你一个人和老师顶撞的时候，当你说脏话的时候，当你面对那么多的围观者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候，其实你很害怕。只是，你已经和老师撕破脸皮了，你想，豁出去了，就这么着了，对吗？”
她没有说话，但是至少没有反驳。
“其实，当时我就在旁边。但是我没有参与，因为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分寸的。你发现了吗？朱老师气得面红耳赤，但是他没有过多地训斥你，并不是他不能，只是在他眼里，你还是个孩子。”
她抬头看看我，怀疑的眼神似乎在否定我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