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镇三面环水,江边满地的杂草丛中盛开着点点野花,景色宜人。山田少佐带着副官,匆匆走过来,踏得一地残红。霸下镇的居民已经被控制,山田确定这是一批带有重大任务的、训练有素的危险人群。这次行动已无需保密,他要指挥船立刻接通无线通讯中转战,向师部做出汇报并请求增援。
可是,通信兵却报告说,无线通讯一直遭受大功率脉冲干扰,无法与中转站联系。通过功率分析,脉冲干扰的覆盖范围约为4.5至5.5公里。
山田咬牙切齿地骂道:“巴嘎……还有我们未知的军用设备……”他命令副官带人继续进行搜查。命令通信兵驾驶指挥船赶去中转站,将他的口讯电报师部,若中转站也在干扰范围之内,就指挥他们驶离隐蔽地点。
山田其实早该想到,霸下镇的居民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看似老实巴交的习阿仲,在被抓前打开了干扰设备,五公里内无法进行无线通讯,这为霸下镇居民争取了宝贵的反击时间。他们要如何行动呢?
此时,他们被日军重机枪押着,困在晒谷场上,似乎都已被太阳暴晒得没了力气,老王伤处的血已凝固,却依旧昏迷不醒;抱着他的王嫂紧握着他的那只断臂发着呆;肖岳抽了抽鼻子,挪开些身子贴近另侧的月红;李从文垂下眼帘,似乎心事重重。
肖岳贴着月红开始轻声传达指令,月红隐藏在他身后的手,握着块石子轻轻敲击地面做同步密码传达,离二人比较近的人都在屏息凝听:李从文将与何莜真一同突围,突围后的行动是,何莜真追杀传讯兵,李从文寻找游击队前来援救。月红传达完指令后,将石子从身后悄悄传给梅寡妇,梅寡妇握着石子敲打地面,开始向更远些的人做密码传达。
到了开饭时间,有两个日兵拎着木桶来到晒谷场,一个木桶里是玉米和芋头,另一木桶里摞放着扣盖的铁质军用饭盒。镇民们吃着手里的食物,有的是两个芋头,有的是根玉米。负责监守的日兵也开始按监守位依次进食。
在月红跟前监守的两名日兵握着饭盒向一方走开,月红看到他们走远了些,忽然窜起身子向何莜真跑去。
另外两个监守日兵呵斥:“你干什么?”“站住!”
月红奔到何莜真身前,将手里的一个芋头迅速塞进何莜真嘴里,何莜真饿急了似的大咬了两口,没来得及咀嚼几下,追来的日兵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嘴里的土豆块便粘着血掉了出来。胸前襁褓里的婴儿顿时大哭起来。
月红大喊:“为什么不给她食物?她有孩子,有孩子……”
日兵拽着月红的胳膊,把她拖回了人群。边上的日兵随即便举枪托要砸月红,肖岳慌忙举着双手拦到月红身前,说:“不敢了,不敢了,绝没下回!”
那日兵吐了口唾沫,收起了枪。
何莜真趁无人注意,悄悄地偏过些脸,从嘴里吐出一个小发卡,落到铐在右脚腕的右手心里,随后手指勾着发卡,插进了铐眼里。婴儿的啼哭声中,一个机枪位的日兵开始进食,另一边机枪位的日兵依旧监守。何莜真好像蹲累了变换姿势,双腿并到了一起,悄悄将发卡从右手传递到铐在左脚腕的左手,随后又分开双腿。
这时,在晒谷场另端的两名日兵,将空饭盒就地放下,然后返回。经过何莜真身边时,其中一个继续走,另一个好像看到了什么,停下了脚。
何莜真正看着他,见他注意了自己后,又看看自己的胸部,再看他,似乎在祈求日兵让她喂啼哭的孩子。
那日兵走近何莜真,解开了她胸前的衣扣,随后将手移到襁褓上。看着何莜真露出感激的神情,他却忽地淫笑着将手从襁褓上移开,伸进了何莜真的衣襟。
忽然,他面色一僵,瞪大着眼睛往身下看,只见何莜真本应铐住的右手竟紧紧地抓着他的裆部!还来不及反应,何莜真的右手便猛地一拽,他裆下顿时血红一片,痛号着瘫倒、满地打滚!与此同时,何莜真蹿起身子,腾出也已解铐的左手,开始用发卡去开脖子上的铐锁。
人群前监守的三名日兵大叫着向何莜真奔去,这时,李从文忽然蹿出,猛夺下其中一名日兵的枪并将他一枪托砸倒,随后一边冲其余两名日兵开枪一边向何莜真奔去。在日兵躲避的迟延中,何莜真已打开脖子上的锁铐,跟着随即近身的李从文向一端狂奔!机关枪子弹跟在他们脚后掀起连串的土屑,晒谷场另几侧的监守日兵也狂喊着向他们追去……
李从文拎着枪和何莜真在婴儿的啼哭声中,一路狂奔拐进了铁匠铺。在铁匠铺里,他们解决了一个日兵,穿过后门又朝北门狂奔。李从文在奔行中一边举起枪一边喊:“你卸刺刀我打鸟!”
同样奔行着的何莜真伸手抓向枪头!几乎在瞬间就卸去刺刀,分开的枪头紧接着便对准了镇北门右侧的日兵;李从文瞬间扣动了扳机,几乎同时,何莜真手中刺刀飞出。
镇北门右侧日兵中弹倒下,随即,左侧日兵被飞来的刺刀插中胸口。左侧日兵从墙头栽落时,何莜真已经奔到,飞速拔出他胸口的刺刀奔出镇门。李从文进跟着奔出镇门,却见副官、准尉两组日兵已然只有几步之遥,当即转身拉合上木门,将步枪横穿进两个门环,闩住了木门。
李从文刚要跟着跑,却见木门在砸撞之声中快支撑不住,当即倒转身来,拿后背死死抵住,并冲着已跑出几十米远,正转身看这里的何莜真大喊:“别管我,跑!”何莜真愣了一愣,转身向后山狂奔。
日兵们在镇门里对着木门又砸又撞,李从文在外面死死地抵在门上。
准尉举起手枪就要对着木门射击,副官大喊:“对下半身开枪!”准尉下调枪口,和几个日兵对着木门射击;子弹纷纷射穿木门,擦着李从文的身体,在地上掀起阵阵土屑。不久,他便被一颗子弹射中右大腿,栽倒。
木门随即被撞开,副官、准尉等日兵们涌入,围着地上的李从文用枪托猛砸。李从文痛苦地抱头翻滚着,副官夺过一把长枪,对着他的右大腿的弹伤处一刺刀扎入,李从文痛苦地号叫起来。
此时晒谷场上的镇民们依然静默。龙九浑身哆嗦着猜测着:有希望、有希望、有希望……梅寡妇耳语安慰:“共产党自诩人民利益高于一切,游击队遇到从文后,就会火速赶来救援的,放心吧。”
肖岳很镇定,他知道鬼子暂时还不甘心杀人,有机会的,从文对游击队的行踪了如指掌,会很快找到他们……
“扑通!”李从文被重重扔在晒谷场的地上,众人心底的希望被瞬间毁了。
山田对着人群咆哮:“不要考验我的涵养!谁也不要考验我的涵养!对我来说,霸下镇不留一个活人,绝不是个坏结果!”
山田狠毒地扫视了一下人群,大步走到月红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问:“是你做的手脚,你做的手脚对不对?”
不等月红回应,山田一把将她揪了出来,吼叫:“你这条母狗……”顿时便有日兵将月红拖到旗杆下,用铁链拴住她的身子,月红喊叫着挣扎,却挣扎不过,被日兵反剪了胳膊,不自主地压低了上身,抬高了臀部。
准尉一个耳光抽在她脸上,随即绕到她身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月红惊恐地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面对此境肖岳恐惧异常,正无措间,常虎忽然高举双手窜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到山田面前,大叫:“你放开她,我交代!我交代,我都交代!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人群都是惊愕,一时鸦雀无声。
肖岳半天才回过味来,大骂:“常虎……常虎我日你姥姥!”
常虎回身指着肖岳大吼:“你不稀罕月红也得稀罕小北吧,他还关屋里饿着哪!”
肖岳怒吼:“你他妈这是叛敌!”
温大夫忽然平静地说:“闭嘴吧肖岳!都到这个地步了,抗拒还有什么意义?”
李从文惊喊:“温大夫……”
温大夫高声打断他,激动地说:“蝼蚁尚且贪生!蝼蚁尚且贪生,我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李从文喊:“你以为出卖组织就能换命吗?一样啊!”
常虎“呼”地转向山田,问道:“山田少佐!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价值并非只在霸下镇,够换那些孩子的命吗?”
山田冷笑说:“我早就说过,孩子们是无辜的!”
梅寡妇低声说:“孩子们要知道是这么活下来的,永远都抬不起头!”
常虎大声说:“我们都是假的!”
山田眯起眼来,问:“什么?”
常虎提高了声音:“都是假的!霸下镇除了孩子,都不是平民,都是国民政府军委调查统计局的人!”
肖岳咆哮:“常虎……”
常虎“呼”地转身对向人群,大声说:“我,还有我的伙计、老王和王嫂,隶属,军事情报处军运科;李从文,军事情报处国际科;龙家九人,参谋科,其中龙九为学员;跑掉的何莜真,其父女俩同属司法处审讯科;肖岳、沈月红及酒坊两名伙计,党政情报处侦防科;孙大疤夫妇、甘银财家六人,党政情报处党政科;温大夫、梅寡妇母女、小伍姥姥、黄友明家三人、田山北母子、洪万山四兄弟、刘铭才兄弟、徐金武夫妇,行动处;秦先生、徐水根家四人、张玉梅三姐妹、王文杰夫妇,总务处;习阿仲家三人,电讯处。”
常虎叙述过程中,山田一一扫视相应的人,目光越来越犀利,问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常虎答:“在霸下生活。”
山田皱眉道:“什么?”
常虎说:“我们的任务就是‘生活’。为了什么,不知道,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山田又问:“那齐原分队又触犯了什么,被施以灭杀,难道是影响了你们的生活?”
常虎答:“长官下令,我们就执行,您应该明白,实施行动而不过问行动,这是特工的基本原则。”
山田接着问:“谁?是你们的长官。”
常虎答:“肖岳。李从文为其协调人。”
月红忽然挣着锁链大叫:“别让他俩咬衣领子!”
山田当即惊喝:“按住他们!”
蜷在地上的李从文已低头咬向衣领,三个日兵当即将他的脑袋死死掰住!与此同时,肖岳被两个日兵拽出人群,还来不及咬衣领便被一枪托拍歪了脸。
山田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日兵走来,交给他两颗小药丸。
“氰化钾……”山田看向被日兵们按着的肖岳、李从文,冷笑着说,“你们想自杀?那就说明,你们两个是知情人。”
李从文恨恨地说:“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温大夫又悠然开口:“得不到口供就主动分析!”
肖岳愕然地看向温大夫,温大夫却昂起了头,说:“山田少佐,我们不知道任务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恪守纪律从不去做揣测,但只要花心思分析,得到答案不见得会很难!”
常虎立即附和:“我也可以打包票!所以,请山田少佐能对我女人尊重一些。”
山田挥手示意了一下,准尉解开月红身上的铁链。
肖岳咬牙切齿地骂:“王八蛋,我真该宰了你!”
被卸去铁链的月红赤红着眼喊:“肖岳你给我听着!我不是你女人!以前不是,什么时候都不是……”
李从文长叹一声,内心五味杂陈,思潮,果然是思潮出了大问题,这些人不再是坚强的特工,这么容易就向敌人屈服了。他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只一会儿,也许何莜真就能想办法救大家了。
山田也对何莜真的出逃耿耿于怀,不过转念一想,一个带着婴儿的女人能做什么呢?既然已经撕开了口子,就不怕揭不开幕后的秘密。
带着婴儿的女人逃走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喂孩子。何莜真喂饱了孩子,把孩子背在身后,抄近路奔向后山,不多时便见一匹马拴在树干上“噗噜噜……”地打着响鼻。在马匹不远处有两个男子正端着一口盛有水和生米的铁锅架在卵石垒砌的火灶上,边上篝火上烤着一只山鸡;附近,四个男子散坐着休息,三个擦拭枪支,一个靠着树在吹口琴。树后两辆推车边,一腰间别着短枪的女子整理了下车上的粮食、灯油、枪械等物品后,向篝火这边走来。
经过擦枪的胖青年时,胖青年笑着说:“今儿算是打牙祭了吧?”
女子笑着胡噜了下胖青年的脑袋:“你就知道吃!”靠树的胡子放下口琴:“他还知道给赵村的花妞打洗脚水呢。”这话引起众人的一阵哄笑。
何莜真知道这些人是銮山游击队的队员,找游击队本来是李从文的任务,如今只好由自己来完成,不及多想,她背着襁褓从山坡的蒿草丛中快速蹿到马前,一把解下缰绳垮上马,穿过人群奔出。
女子等人大惊闪避,举起枪械喊:“干什么的?”“站住!”“给我站住!”……
已奔出几丈外的何莜真勒马转身,扔出一钱袋,“哗啦”落在女子等人前方。
何莜真向女子等人抱拳:“銮山游击队江红缨,借马匹一用,多谢!”说完,策马而去。这边的众人一时间傻了眼。
胖青年显然没回过味来地对女子:“红缨姐,她说她是你?”江红缨一言不发地走到钱袋跟前,捡起钱袋,打开,“哗啦啦”地倒出一堆石子和一个折叠的白布。
胖青年说:“合着钱袋里就一堆石子啊!”江红缨却没搭腔,捡起白布打开,是内衣撕去的一角,上面用血写着:邺县日军中队只剩四人留守,当尽除去,机不可失。
胖青年说:“这太奇怪了红缨姐,不会有诈吧?”
江红缨想了想说:“是否有诈,探上一探就知道了。”说罢,带着队员直奔邺县……江红缨带着游击队员邺县杀敌不提,单说背着襁褓的何莜真骑着马拐出了贴着山壁的弯道,一路飞奔……她要到哪儿去?自然是阻拦通讯船,脉冲干扰早晚会被山田解除,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和师部联系上,不然日军的大部队赶到,霸下镇绝对不会剩下一个活人。何莜真打马飞奔,心里着急,过了这半天,通信兵说不定已经上了中转站货轮,一定要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