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和那匹备鞍不到半年的小马,再也没有了谁。那是一个恐怖和孤独交织在一起的冰雪之夜。
一个近乎童话的传说不断提醒着他:冬夜,有两个人结伴赶路。骑马走在前面的那位,不断地在马背上动来动去,不断地说话。骑马走在后面的这位却一声不吭。前面的那位见后面的同伴不搭理自己,便骂天骂地,骂寒骂冷,打冰挥雪,一点也不安份。后边的那位一直让自己的马默默跟随着前面的马走。天亮时,走在前面的回头一看,坏了!后面的那位正咧嘴露齿难看地笑着,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给冻死在马鞍上了。
他感谢菩萨在此时让他想起了这个传说,他知道那其实不是一个童话。于是,他不再骑马,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他拉着马儿在雪地里跑,他尽量地活动着自己的身子。漆黑的夜,天上没有一丝亮光,没有雪花飘舞的时刻比下雪时还冷。寒气无声无息地钻进皮袄,钻进肌肤,钻进骨髓。没有什么办法可想的时候,他想最好在这个时候能碰上一头狼,他自信他可以轻松剥下狼皮,他盼望用生死博斗的热烈来赶走酷寒。可没有狼,什么也没有,他正处于随时都可能被寒冷宰掉的境地。
他不清楚他怎么会迷路,那匹小马不认路,他也没来过这片牧场。他想不明白这路在哪里,他只知道现在是陷进了只感到冷、冷得无法形容、冷得快要死了的重围之中了。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逃出这奇寒的冰雪荒原,何况是如此浓黑的夜。他还有体力,因为他还年青。他拼命挣扎,他且歌且舞,在四千多米高原的雪原中,声嘶力竭,他只能挣扎。
似乎一切都疯了,疯狂的雪,疯狂的冰,疯狂的人,还有一匹越来越不听话的疯狂的马。
其实,幸好是疯了,疯了不是绝望。
突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有谁把浓重的黑幕撕开了一条缝,一抹光亮透了进来!就在那一瞬间,他才那么深透地理解了希望这两个字的内涵和份量。他突然怕得发抖,他怕那丝光亮会突然又消失了。呆呆地望着,他清楚地看见了那道光亮是青灰色的,柔弱,还让黑幕挤压着。就是那一道微弱的光亮,让他心里一下释然:不管怎么说,荒凉的雪原到底还是有尽头!
他的心底热了起来,他身上不知怎么样一下子又有了力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那边,正涌动着好像是用他的心灵之笔谱写的五线谱似的波纹。波纹慢慢定格成他所熟悉的山丘、山峦的倩影。他就断定,在音乐线的那边,肯定不再是会吞噬一切生命的惨白,不再是这只能昭示阴冷恐怖、痛苦和死亡的冰雪荒原……
不再茫然,不再彷徨,他从转了一夜的大圆圈中冲了出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拉着马儿猛跑。身后留下了经过殊死博斗后的零乱人迹马蹄印。他认定太阳就要在前方,就要在他正在奔去的东方升起、出现了。
这时,遥远的、在波动着的似山非山的雪线上,闪出了一道谁也说不清色彩的霞光,不是红色,也不是紫色,但那是一道让人吃惊、令人振奋、要人昂扬的显示着强大生机、活力的生命的本色。在那一瞬间,一抹细细的好像转眼就会逝去的霞光,同茫茫一派、仿佛存在了一万年的冰雪形成了两个鲜明的阵营,对垒着,力量是那么悬殊的相峙着。
冰雪泛着青光一动也不动。猛然,霞光更高地昂起了头,一阵倍加透明的光亮让霞光本身也为之一振,变成了一派悦目的银白。紧接着,远远的山峦的顶端被一星金黄点燃了,热烈潇洒却又转眼熄灭。那就要成为蓝色的天际,有一团火焰的光点在摇晃中升腾。火焰的光点变成了红色,它正在奋力地跃动。正如掷篮球那样,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把火红的光点向上抛去,而且越抛越高,越高越大。天地间轰隆一声响亮,天边出现了一轮鲜红的太阳!
雪野,被急急流动着的、一泻千里的神圣之光完全覆盖了,刹那间,他的身前身后已经是一片耀眼夺目、珠光闪烁、五彩缤纷的世界。
这下,他真的放心了,太阳出来了。他欢笑着,挥手打掉结在皮袄下摆的冰凌,打碎吊在马尾巴上的冰块。不再理会冷风依然刺骨,他有了方向,昂首阔步地走,走在被太阳染红、照得明亮无比的雪野上,他又开始了一路歌伴着一路舞,他又有了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