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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双半哒子拖鞋

母亲的世界,除开土地,还是土地,土地就是母亲的天。

母亲要对这一大家子的口食性命负责,能轻松吗?尽管徒无所用,也不得停歇。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不能掉以轻心。母亲对土地的投入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有次祖母外去了,母亲干活回来,发现小姑大姐二姐三个孩子都不吃饭,也没问下,自个吃罢饭,又去地里。傍晚回来,几个孩子还是不吃饭,也不说话,耷拉着耳朵伏在桌子上。母亲也不管,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轻微的问了声:“幺姑,你们乍不吃饭?”小姑便撑着说:“大嫂,我们头昏得很。”母亲听罢,嗯了声,说了句:“那你们就再躺一会吧”,就进了房间,点灯纳鞋底去了。

纳了两圈,母亲才想起孩子们不吃饭,也没睡觉,头昏的耷拉在桌子上,莫不是病了?忙收好针线出房门。刚好祖母回来。发现几个孩子扑在桌子上睡着了,很奇怪。于是站在房门前问:“秋香,几个孩子乍的了,吃饭了没?”母亲很温和而低声的答:“没吃,几个人耷拉着耳朵伏在桌子上呢。”答过话后,原又转回去,自各纳起了鞋底,把针往那乌黑的头发上一哧一哧的没有停歇。暗黄灯光下,母亲的脸依然年轻秀气,艰辛的劳动并没有磨损她的姿容。

祖母慌忙的进堂屋来,一摸几个孩子的头,天,烧得燃起来了。立刻找邻居肖伯母来帮忙把几个孩子送到医院。母亲跟在后头,祖母边走边骂她:你个狠心肠的闷鼓佬,就闷成这样,孩子们生病了,叽都不叽一声,还纳鞋底,纳鞋底,你还是个人吗……母亲听任祖母骂她,也不申辩。原来孩子们得了急性脑膜炎。倘使去的再迟一刻,不成哑巴也成傻瓜了。脑膜炎后遗症可是厉害的。但母亲并不惊讶。第二天早晨起来,照常收拾好农具去地里,雷打天不动。孩子们怎样了,问一声就算了事。

母亲尽管从不多言,但心底却明净宽厚。往后每次从地里回来,都去柴山挖些芦苇根回来,扔在堂屋中间,也不做声,意思是叫祖母熬成茶给孩子们喝。那是乡里治脑膜炎的土方子。祖母见了,就拿进厨房熬茶给孩子们喝。喝了一段时间,孩子们的脑膜炎就彻底好了,又活蹦乱跳起来,没一个有后遗症迹象。

时有农闲,母亲也会显示出温润柔丽的一面,与祖母呆在家里替孩子们做好吃的。祖母最大的优点是做什么都大声大气的,生怕人家不晓得。母亲最大的优点是做什么都低声低气的,惟恐人家晓得。这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一段时间里把那个家搞得有声有色的。

那时最兴吃的是银粑子。与之对称的是糍粑。它们的样子与味道都一样,只是银巴子比糍粑小很多。只有一元钱的银分子那么大。用高粱与糙米做成的,家里有木作的模具。将高粱与糙米用水泡好后,用磨子推成浆,然后把浆放进模具里,放在锅里蒸,蒸熟后就成了银粑子。

小姑说,那银粑子蒸得满屋都飘香,孩子们像过节似的狂欢。母亲也忙得的满脸生花。母亲会很少见的高呼着自己孩子们的名字,声音听去无限快乐而年轻。只可惜银粑子实在太小,即使摆满了一屋子,都吃不好,也吃不饱。吃一吃,玩一玩,望一望…可无论怎样的吃法,总是很快就吃完了,嘴巴上还留有余香,口水还掉得很长。

下雨了,母亲不好去田间干活,就在家做鞋,做银粑子吃。祖母的手脚笨,做的银粑子没母亲的好,也没母亲的香。都不知怎地一样的材料,做出来的味道会那样的不同!

母亲还会做坛子菜,煮玉米棒子。凡所经过母亲手的,没有一样不好。什么朗豆筋子,熬麻糖,打豆腐,凡所好吃的,母亲没有一样不会。待在祖母手中成为猪食的西瓜皮,在母亲的手里也成为了一道上好的菜。由于家里人多,母亲常将坛子菜做好存起来,等到来年没菜的时节拿出来吃。就拿西瓜皮来说,切了晒了放进坛里,来年拿出来用青辣椒一炒,髂骨髂骨的一咬一响,清脆可口,流溢着果子清香,是很美好的一种享受。

可以说,一大家子自从有了母亲,就过得香甜饱满。再也没有挨饿。而只是充满了美食的饥渴与欲望,它们几乎一同到达孩子们的心上。

母亲的针线活也一流。祖母家的枕头与被子都是母亲的手工活。姐们穿的毛衣也是母亲打的,大的改小,小的撤了重新打。大姐腿上穿的棉裤就是母亲做的,一件花棉裤穿了老大穿老二,穿了老二穿老三,这样传承下去,一穿好多年,总穿不乱。大姐背过的书包乱了,打个补丁洗了就跟新的一样,二姐接着背。母亲打的补丁也很艺术,看不出来。小姑现在也记得,母亲给父亲做的黑色呢子大衣,穿上可是风度翩翩,潇洒之极,羡慕死众人。

母亲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出工,晚上就纳鞋底,邦鞋串,一晚上做完一双鞋才睡觉。下雨天就在家做银粑子,做衣服,或拆破旧的衣服,以备天晴朗了被布阔子。千层底的鞋很难做,工序很精细。母亲做的鞋可当商品买,样式非常好,紧口的松口的,有带盘的,没带盘的,各种样式的都有。穿在脚上也特舒服。

祖母常将母亲做的鞋拿去送人情,称是自己做的。但家里亲戚朋友都知道祖母做的鞋不好看,便知是她家大媳妇秋香做的了。祖母包的粽子也没母亲包的好看,祖母包的粽子大而圆,有些野蛮。而母亲包的粽子小而尖,秀气,斯文。不吃看着都香。祖母就有一宗好,外交行,是故河口有名的外交家。

由着会外交,祖母在村上谋了份职业:整菜园子。本来村里是叫祖母去当炊事员,但祖母家孩子多,哪有百天百日守在食堂里的?由此没答应,可见祖母是个实心的人。那时想到食堂当炊事员的多的是,那样无不意味着可以挤公饱私啊。而整菜园就不同,季节性的去,只要菜园里有菜,不荒着就是。还为祖父陈千岁也谋了一份职业:看牛佬。

那时故河口村上养有七八头水牛。每天太阳下山时,祖父就带着二叔去河滩放牛。亦可挣得一份工分。望着满山遍野辉煌的夕阳,祖父心中由衷的快活而高兴,边扬着牛鞭子边唱歌;“我的家在故河口村上,哟嘿,一年四季绿水细长流,哟嘿,我的家在故河口村上,哟嘿,一年四季牛肥马壮,一年四季风吹稻谷香……哟嘿……哟黑……”祖父是高兴了,即兴编唱的,倒唱出了故河口的地理特色:鱼米之乡。

那是祖父一生中最平静而幸福的一段时光。毕竟能为子孙后代做点事儿,挣份工钱了。

祖母不仅是外交家,还是和事佬。队里每户里的大小事儿都会找祖母去评理。祖母也忙的乐意。祖母还很好客,常常大桌子小板凳的安置人家吃喝。谁来了,都会端上一杯热茶,谁走了,也会赠上一点自己田间的土特产。祖母总说,吃喝不穷人,强盗不盗热心人。由着祖母的外向,母亲的内向,一个穷家开始一日日过上了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三叔那时入了民兵连,二叔也成人,卖米换粮是他的活。小姑带小一拨的孩子们这里那里野玩。祖母更是随意就从家里消失,游走他乡,一去二个月都不回来。把那村上的菜园子也留给了母亲。

母亲也不怨尤,一家子静安安的过着。

只要祖母不在家,家里便静悄悄的。祖父永远呆在某个角落,大家也当他不存在。三叔时有从民兵连回来,就带两个苹果回来。因为大嫂又怀孕了,大哥又不在家。他心疼着大嫂,希望生下来的侄子们健康快乐。那时苹果是奢侈品,一般人家根本不会吃的。

三叔揣着两个苹果从故河口斗岸浃经过。斗岸浃这名字有些来历。就这样说吧,你在一条路上走得好好地,突然地势走低了,低了一段路程后,就没有了人家,只见一条小径,两三尺宽,两边是水。然后小径延伸几百米后,地势再开始走高,走高一段后,就到了故河口村祖母的家。斗岸浃的水在低处幽深宁静的闪着冷。

斗岸浃是62年故河口缺口冲积而成的。院落冲出了三个潭。另两个一个就叫潭子。一个叫黑鱼浃。斗岸浃是最大最幽深的一个。平时大家都说斗岸浃闹鬼。

三叔路过斗岸浃时,感觉有个鬼把水弄得呼呼作响。三叔裤口袋里装着苹果,手里揣着苹果,鬼却跟着后面赶。三叔说:“俺害怕得不得了,可就是不敢回头,因为一扭头,手里的苹果就会落水里……”三叔说:“哎呀,那路狭窄得很,杂草也多,俺都看不清前面的路了,水鬼却与我并肩,跟我抢路走。我真是害怕极了,拼命跑,鬼也跟着跑。俺急了,不知乍的轱辘一声,就掉进了斗岸浃,兜里的苹果唰的全落水里了。”三叔从水里爬起来,命都不要的飞奔回家,气喘吁吁地对母亲说:“大嫂,斗岸浃的鬼跑得真快呀,我跑多快,它就跑多快,直追到了我们家门口来了。”母亲听罢,门外张望:“没鬼呀,倒是你身后挂着一串青草呢?莫不是草鬼?”三叔回头一看,自己背后倒真挂着一缕青草,粗粗的长达达的,扫在斗岸浃水面上,不呼呼做响才怪。“啊,原来是草鬼。”三叔惊魂未定,终于松了口气。

母亲见此情状,忍不住噗嗤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洁净的笑容在灯光下,好温柔的美。只是这美却是孤寂的,不常有,也不常被人所见。三叔喜欢看见他大嫂这样柔美的笑容。

二叔也会帮大嫂干活,跟着大嫂出工。但家里粮食还是不够吃,钱也是不足用。二叔总不三天两头往故河口街去买米。搞得整条街的人都认得他。还给他取了个绰号:三两。意为三天两头就要去买三二十斤米的人。

每次二叔去那米店,上了那条街,街上的人都会跟他打招呼:“三两,你来了。”“三两,你大哥到哪里唱戏去了?”“三两,你嫂子又下了几个崽?”“三两,你母亲又去哪里云游了?”有的还干脆唱起了跳三鼓:

猫子咪,搭河咦,今儿赶,过河咦。嫂子生了个伢崽六个月,有把的,有轴的,哥哥回来了不晓得……听着的人不仅困惑:嫂子生了伢子六个月,哥哥乍不晓得呢?那方便说:没听唱,猫字咪,搭河咦,今儿赶,过河咦,嫂子生了伢子六个月,有把的,有轴的,是只猫呢!这方听了不仅恼羞成怒:你说我嫂子生猫咪,你骂我嫂子是猫咪,你他妈的才是猫咪……那方不仅哈哈大笑,边唱着边侧过头来问二叔:你家大嫂生的崽是伢子还是猫咪?生只猫咪跟你大哥学唱戏……装的小姐象么子……

无不问得大家哄然大笑。

每论人家这样戏谑他,二叔的脸都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好了,赶快买米了回家。过两天,依然又来买米,依然被人叫着三两,被人戏谑。二叔更是没有话语。每次人家问他这啊哪的,戏谑调笑也好。他总是恩啊,似乎不会说话。由此大家就给二叔取了个外号:三两。都说二叔有个能说会唱的大哥,倒把他的口才份要去了,就是个恩啊的半哑巴。无论大家怎么说,说什么。二叔总是不吭声。买过米了,也不去别处,只奔回家来。故河口街还是很热闹的,买卖不断,人来人往。

故河口街姓郭的人家。街上有米行,扎花行,故河口江边还有码头。算是故河口数一数二的人家。二叔每次去买米,就跟老郭爹说会话。他们家的人亦认识二叔,但从不叫他做三两。也不拿他的哥嫂说事。镇上村下还盛行母亲倒追父亲的传说。若是被母亲知道了,不大好吧。由此二叔乐意做个半哑巴,也乐意跟郭老爹说话,说的无非也是菜米油盐,苞谷高粱。二叔之所以喜欢跟郭老爹说话,还因他家有个好东西:辗磨。放在辗磨房里,能把谷子辗成米,把小麦磨成粉。他们家卖的米,都是用辗磨辗出来的,卖的面粉也是从那辗磨里磨出来的。仓库堆了好些谷子杂粮,都用做了生意。一年上头不知赚了多少钱。二叔见着这些,总觉得无限神奇,与他所在的故河口乡间所见的很不同。

二叔每次买米回来,都神奇活灵的说到郭家的辗磨房,也不口吃了。二叔不大说话还因口吃。大家听了也很羡慕。你说自家要是也有那样一台辗磨多好,那就可以天天想吃什么就磨什么了。

李歌满每次回来,都听大家说这个辗磨子,也觉得神奇。某天还去郭老爹家里瞧,真是很神奇。你说队里若有了辗磨会多好。把田间收来的小麦玉米磨成面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于是李歌满就进城买了台辗磨。安放在队屋门前的大禾场里,还砌了个围子。成了辗磨场。队里无论大人小孩,有事没事就跑到辗磨场去逛逛,感觉挺希奇。

后故河口街连失了两次火,烧掉了半条街,郭家的米行扎花行也都被烧了。后二叔再去买米,就不见郭老爹了,那街也不似从前繁华,渐没落了。

故河口街不仅码头米行生意好,红馆的烟花生意也非常好。所谓烟花生意就是现今的卖淫,红馆就是现今的妓院。红馆有个叫红女的,长得像二姑次儿。想必二姑次儿并没有死,而是被船老板卖到红馆当了妓女!红女是男人心中的神。那些远道近道的来客,无不为着红女争风吃醋,才街道的红馆燃烧起来,然后波及到整条街。街道的房子亦是草房子,一燃烧就没得抢数,任由它烧完,或天突降大雨浇灭。第一次故河口街的红馆失火遇着了大雨,便得救了。而第二次,红馆就未能幸免,整个故河口街也未能幸免。那个像极二姑的次儿也从此不见。祖母因此还病了一场。

小姑那时半大不小的,每天领着姐们满故河口村玩。跑到人家菜园里,把人家的黄瓜花都偷吃光了,黄瓜架也踩得稀烂。害得那家的人跑到家来,把母亲骂了顿。母亲便让她们每人吃了几顶弓。

母亲的顶弓可是厉害,敲得小姑是晕头转向,敲得姐们哇哇大哭。

母亲的手指弯成一个弓模样,然后用这弓敲在人头上,便称顶弓。吃顶弓是那时大人对孩子们不听话的惩罚,并非母亲的独创,仅迟于吃一顿竹笋搞肉。母亲的顶弓敲下去,会把你的眼泪敲出来。因为太重了。母亲的顶弓之所以这么重,是因她有一双不停歇的手,它在不断的劳作中,失去了感觉上的轻重。

母亲敲了孩子们顶弓,少不了遭到祖母的痛斥,无非你这妇人心肠狠,对自己的孩子怎么下得了手?仿佛母亲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母亲听到祖母的痛斥,也不言语,自个去了田地。祖母就在家里,什么鸡蛋麻糖巴果的给孩子们买来补,以抵消母亲顶弓造成的损失。那情形似乎是母亲的顶弓有千斤的力,伤得孩子们不轻,耗费了孩子们许多能量。

有次下雨刮风,小姑以为住的茅草屋会倒掉,忙把姐们牵进屋来。几幺儿把家里能用上的东西都用了,什么桌子,椅子,棍子,棒子,杠子,都拿来抵那个门。她们以为门抵好了,茅草屋就任大的风也刮不倒,任大的雨也淋不坏。这样抵着,直到太阳西下,母亲从田里干活回来,还不开。惹得母亲在门外大声叫骂。原来外面太阳都出了老半天,路上田野都是干的,风雨不知啥时候早停了。真是浪费了好清新美好的一个雨后晴天。野外不知有多好玩呢。

乡村雨后会有各种好玩好吃的。野菌子从地里钻出来,就如天上的星星,柳树林里寻也寻不完。天上的菌子也下在树林里,绿色粘湿的,好打汤喝,钻在绿草缝缝里,太阳一晒就化了。乡亲们说那是菩萨喷下的鼻涕,吃起来怪香。难怪人们求菩萨要装香。人都说那汤喝了不生病。所以春夏的雨后可是农人的节日,不干活了,就去野外拾那些希奇古怪的东西回来吃。

只是从那个风雨天后。母亲却变得喜欢骂人起来。你说母亲劳累了一天,没吃餐饭,晚上回来,还不能进屋坐坐,怪不得要骂人。母亲中午回来没叫开门,只是她还要去干活,没时间理会。没料晚上回来,门还叫不开,当然要生气了。说起母亲对土地的执着,可真没话说。她就不担心孩子们关在屋里出什么事?

但母亲每次去田地,都交代小姑,不要在家玩火,不要到江边玩水,出门多穿些衣服,不要叫冰雹砸坏了等。都不知那时天气是很正常还是很不正常,就是六月天,时有下雨就夹着冰雹,敲在脸上清疼,都有黄豆粒那么大。乡下有个说法,六月天里下冰雹,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因为每颗冰雹里面都包着个虫子。

小姑就令姐们在大树底下躲雨,躲冰雹。自己将那冰雹化开了看,可是有虫子?树可真大,树枝密密层层,树叶重重叠叠,冰雹下不到头上来,雨水也下不下来,因为它们在下落的过程中都被树叶子吃掉了。大树下躲冰雹躲雨真是极好,象在家似的安全。雨下一忽,便住了,太阳出来,几幺儿就从树底下出来,继续她们的玩程。

无非寻野菜,野果子。若寻到一个的话,几幺儿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它,那情形是有些焦急而又有些激动,那滋味是比山珍海味还甜美。再不就跑进人家菜园吃黄瓜花,踩黄瓜架,把人家的篱拉侧了方向。那人家就该上门找祖母或母亲说理,然后准备麻梗重新夹。把什么好吃的都吃进肚子,连着野外的青草咀嚼起来,也无限的甜。跟农家养的猪们没两样。那时农家养猪多放养,圈个耳角,用绳子觅到沙滩草地上,如喂牛一样。小姑,姐们从小就如同猪牛一样放养,个个长得结实漂亮。

还在沙滩扯回头青撕太阳,撕坏了,是阴天或雨天。撕好了,就是晴天。似乎还有些灵验。于是,孩子们就整天整天的在沙滩上撕太阳,撕到了猴年马月。如日历一样捆在那里。大人们一问天气,孩子们就去翻,也便知那日的天气。大人们也不足为奇,或当真了。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少,全是看云识天气,或凭经验识天气。天气预报,人们不大相信,似乎也不大准。明明说是晴天的,偏下起了雨,若是打场的话,人都要抢死。若是野地里再寻到一个样子石头,便是阿里巴巴的芝麻门开,得了宝藏。那石头当是若干年前,谁个阔富遗落下的宝石。参合着孩子们童年的稚趣与梦想。

一味的野玩是小姑与姐们最感幸福的。每次回家都要将他们在野外玩耍的事讲给家人听,特别是父亲回家了。他们讲的就越发来劲。父亲也很喜欢听。

父亲总是那样年轻英俊,温文尔雅。很多年都一样,一点都没老。穿着咔叽中山服,提着小公文包,从乡路上迎着金黄的夕阳归来。姐们见着父亲归来,欣喜若狂的奔上迎接。父亲就如家里的一盏灯,照亮每一个人。只要父亲回来,家里就如过节一样快活。父亲带回些糖果,饼干或苹果。孩子们吃的可欢。有次,父亲还给小姑带回了双半达子拖鞋。害得小姑差点断了根腿。

可父亲每次回来,祖母总跟母亲过不去。总在父亲面前说母亲的不是,还将父亲拖到半夜三更,才回房。家里队里老老少少大事小事说个没完没了。父亲总是温和着笑脸,听祖母把话讲完,然后回房。母亲早在床榻上哭好半天了。

很多次梦中,姐们都被母亲哭醒了。还以为母亲得了同肖伯母一样的病。因为队里无论哪户人家的孩子不好,都要请肖伯母去下马。又哭又跳又唱,说是神仙上了身,可知天上地里,可知生死有命,可知病痛就里,可是神通。但在孩子们眼里却一点都不好,像个疯子似的能治病吗?由此母亲半夜的哭声闹得姐们很心慌。都不知她们的母亲啥时候被神仙附身了?可睁开眼,母亲却不哭了,父亲正温和的把她从床榻抱到床上去,一直折腾到天亮。

姐们一直不明白,母亲好好的床不睡,干吗要睡床榻上呢?

过两日,父亲又要去戏班,就叫拢孩子们,告诉孩子们说:“以后再也不能在大树底下躲雨了,因为一下雨,就打雷,会被雷打死的。”

小姑一听父亲的话,自感责任重大,不在大树底下,到哪去呢?乍办呢?于是小姑就想了一个办法,再出去玩时,几幺儿就顶着一床被子。晴天可遮太阳,下雨可挡冰雹,真是一举两得。冰雹打在被子上一弹一弹的,还有几分好玩。只是太阳出得好时,几幺儿的头发根上都长满了痱子。晚上睡都睡不得,浑身痒的要死,都脱了一层皮。少不了,又挨了母亲一顿骂。少不了,祖母又会因此记下母亲一笔,待到父亲回来又告一状,这样反复。

就小姑的童年记忆中,似乎没啥可心的,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大嫂与自己的母亲发生这些间隙。但无论怎样,对小姑来说,结果都一样。不是被母亲骂,就是被祖母骂。但被祖母骂了便罢,没有人记她一笔,更没人告她的状,也无处可告,家中还会安宁些日子。而被母亲骂了,就不同。所以大多时,小姑情愿被祖母骂,而不愿被母亲骂。

但在小姑童年记忆中,亦还是有着极为快活而美妙的时光。就是拥有那双半达子拖鞋的时光。每次洗脚之后,几幺儿少不了穿着那双半达子拖鞋,如模特表演一样在房间走来走去。一走哒地一响,真是很时髦的感觉。于是边哒边咯咯大笑。时间久了,几幺儿不穿那双半哒子拖鞋,走起路来也一哒一哒的,如瘸子一般。又如二流子一般掉尔郎当。那拖鞋若是穿出门,定被人骂做流氓。那拖鞋挺美,兰色的,怎么穿到几幺儿脚上,就成了哪个样子?

某天,小姑领着姐们洗过脚,又去进行拖鞋表演。祖父却发话了,他对小姑喊道:“幺姑,幺姑,你过来一下。”小姑最小,当叫幺姑。小姑听了大吃一惊,因为祖父一直没无生息的,能说句话不容易。听到祖父叫她,心中好不欢喜。

祖父素日虽然少跟人说话,但跟小姑还是说话的。每次在祖母和母亲那里受气了,没有人说,小姑就跑去跟祖父说。祖母也只疼爱孙女,却不疼她这个幺姑。对小姑向来都不客气,轻责骂,重责打,从不当回事。祖父虽不大说话,但当个听众还是很出色的。小姑说着说着,气就消了,也不用祖父劝,自个又去玩。祖父总是轻轻的抚摩着她的头,永远只说一句话:“谁叫你是小姑,是长辈呢?”

小姑想,自己是长辈,是小姑,为着那些小字辈的受点气有啥呢?于是也就不生气了。

素日都是小姑找祖父说话,祖父找她说话倒是第一次。

小姑忙“喂”着一哒一哒得跑过去,说:“爹,你叫我干啥?”祖父说:“不干啥,你走近来点,我有话要跟你说。”小姑便走近去:“爹,有啥话说,我听着。”祖父说:“你去堂屋门弯里把那根断了的锄头把给我拿来。”小姑说:“您要断锄头把干啥,又不是没拐杖?”祖父说:“你甭管,只管跟我拿来,我有用。”于是小姑便穿着那半哒子拖鞋,一哒一哒地跑到堂屋去了,且故意将那拖鞋哒得清响。“给,爹,锄头把拿来了。”“嗯。”祖父嗯了一下,接过锄头把,然后对小姑说:“你在我旁边站好了。”“嗯,我站好了……,”小姑懒洋洋的收住脚,突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说时迟,那时快,“啪”的一下子,锄头把就敲在小姑的腿上了。小姑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机灵的,跑得两只拖鞋飞地掉在地上。然后就只剩祖父在那里骂:“我叫你穿那半哒子拖鞋,哒来哒去,蛮有趣味,是不?把几个小的带成啥样子了,都当流氓去,是不?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有鬼,看你还用啥来哒,每天鬼哒鬼哒的,听着心里都发慌……”

听到祖父的叫骂,小姑才明白自己为啥挨打,可好的是祖父是个千岁爷,行动慢,小姑呢,跑得快。要不几锄头把敲下来,不把腿敲断根才怪。

祖父说这段话,用了不少时间,祖父气喘病,说话很吃力。说不到一句,就要咳嗽一时半会,感觉十分痛苦。差点没背过气去。若不是怕小姑把姐们带坏,祖父才懒得说那么多话。

但小姑觉得自己挨的那一锄头把很委屈:“你说这一拖鞋,又不是我买的,还是大哥给我买的,你怎么不去打大哥,倒打我?你说那几个小婆花子,又不是我教她们穿的,她们抢着我的穿,你乍不去打她们,倒打我?”一跟祖母说,祖母也说:“打死你,不打你打谁?谁叫你是长辈,是小姑的。”

于是小姑便没处说了,很不想作什么长辈小姑了。也不敢再穿那双半哒子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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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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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萌新不喜勿喷写文业余爱好非专业人士谢谢!!!!一朝重生,她……
  • 毒妃逆天:将军不服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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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前是一名杀手,穿越后成为相府大小姐。她觉得,她一定是穿越错了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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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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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穿越之高冷皇后遇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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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一个身穿着黑色衣服单膝下跪的男子对着坐在保座上那个眼神冰冷,倾世的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在五年之内打败所有黑道高手的:欧阳笑晗。现在是全国第一黑道少主。欧阳笑晗懒洋洋的说:“什么事啊,说。”那位男子说:“少主,明天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去办。”欧阳修筱连忙接过话说:“什么事啊,那么急?”而这位说话的男子,正是欧阳笑晗的哥哥,可以说是世界第二杀手,杀人不带一丝犹豫,而对自己的妹妹特别的溺爱,也是世界第一黑道的副少主,唯一一个可以和欧阳笑晗平起平坐的人。男子立刻回答说:“副少主,只是去杀一个人,而是一个非常棘手的事。”冷立刻接了话说:“切,很容易,你先下去吧。”男子说:“是”便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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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年之前,他不屑她的身世,殊不知身为天神的自己早就对她暗生情愫。一万年之后,他想弥补,却还是一步步的将她推开。直到他看见那冰裂,看见那无数的冰晶碎片,他才知晓,这世上再也寻不到一个叫善卿昭的姑娘了。他挥手十年,重回她的身边。“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他压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还是温顺的垂眸,字正腔圆用那磁性的声音说出,“夕暮,朝朝暮暮的暮。”他改变不了她死亡的命格,那就只好……与你共同赴死。万丈深渊,他跳,浴血修罗,他陪。“啊!-你扭我干嘛!”“借你龙吟灭一下周围的蚊子,太吵了。”某女毫不客气的继续睡觉,只留下他在那思考人生。完成自己的心愿,重游故地...
  • 爱国故事(影响青少年一生的中华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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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历史文化典籍中的典故也是数不胜数。本书编者在先秦到晚清的文化典籍中穿梭往来,精选出数千则典故,并对每则典故的出处、故事、含义、用法进行了详解。为了方便读者查阅,根据含义的异同对这些典故进行了分类,使读者用起来方便快捷、得心应手。一书在手,尽览中国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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