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
分局的新人拥有一张帅气的脸，再加上笔挺的制服，几乎吸引了所有女人的注意。她们一阵阵的窃窃私语，打听着这个脸庞稚嫩的大男孩儿的所有信息。
“邱子辉，他的名字叫邱子辉，”面对女人们的闲言碎语，警察老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孩儿不错，阳光健康懂礼貌，活泼热心还单身。瞧你们这点儿出息，出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啊？看见帅哥就走不动了。”
“您倒是挺了解他的。”
“可不是吗？”老李笑着说道，“这个新人，我负责带着。”
一个月后的某天深夜，B市的气温再次陡然下降。街道两旁的路灯无力的发出略带温暖的鹅黄色光芒，一辆黑色的轿车恰恰停在了避开灯光的位置。
驾驶座上，邱子辉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某一条街道，老李则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警醒着点，有情况报告。”老李说道。
邱子辉点了点头：“恩，盯着呢。”
根据几名女子的报案，这条街上最近总是出现性骚扰的变态，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老李和邱子辉已经蹲守好几天了，但仍旧一无所获。
“李哥，”邱子辉打了个呵欠，“这几个兔崽子是不是听到了风声，早就已经跑了？”
“耐心点，小伙子，”老李睁开眼睛，点燃了一根香烟，“结果往往出现在最后一刻，就在你刚要放弃的时候，所以，一定要耐心等待。”
邱子辉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前方。过了片刻，几片零星的雪花落在了挡风玻璃上，邱子辉伸着脖子看了看天空，说道：“下雪了，还不小。”
“我讨厌下雪。”老李喷出一口烟说道。
“为什么？我很喜欢下雪。”
“那你先说说，为什么喜欢？”
邱子辉想了想：“干净。世界一片白色，美不胜收。”
“美不胜收？”老李苦笑着说道，“但是对于警察来说，一场大雪意味着掩盖住了一切，也许只有警犬才能嗅出雪下面掩盖着什么。”
邱子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大雪是足以掩盖一切，让所有的地方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老李没有再说话，仍旧是静静的在那里吞云吐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雪越来越大，胡乱飘舞的雪花反射着灯光，给人一种落英缤纷的感觉。邱子辉困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几乎就要睡着了。
“来支烟？”老李问。
“不，谢谢。你知道的，我不抽烟。”
“但它可以提神。”
“还会增加患癌的风险。”邱子辉笑着说道。
老李摊开手：“那真是对不起了，你一直在吸二手烟，我让你增加了患癌的几率。”
“不，不，”邱子辉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提神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吸烟。”
“比如说？”
邱子辉想了想：“也许你给我讲讲故事，我就不困了。”
老李摇头笑道：“讲故事？你是小孩儿吗？对了，我忘了，你就是，哈哈。”
“我不是要听童话，不是的，”邱子辉说道，“说一说你的经历，你查过的离奇案件，那些至今让你记忆犹新的事情，怎么样？”
老李耸了耸肩：“离奇案件？我确实经历过无数的离奇案件，但我会刻意的将它们排除在记忆之外，所以，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邱子辉很是不解，“为什么要不记得？那是你的人生经历。”
“如果你是我，”老李郑重其事的看着邱子辉说道，“你也不想记得这些事情。因为通过它们，你会看到人类最肮脏的一面，那些龌龊的，不可思议的，甚至让你感到恶心。”
沉默几秒钟后，邱子辉慢慢的说道：“这也许就是我们被称作‘人’的原因吧。”
“我想是的，”老李笑着说道，“为了不玷污你纯洁的一面，还是少听这样的故事。”
邱子辉趴在方向盘上，仍旧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迟早我会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希望那个时候我还会记得现在的我。”
“会的，一定会的。”
此时，地上的积雪已经慢慢变厚，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也都结了冰花。邱子辉用手指去触碰玻璃，感受着那薄薄一层的寒冷间隔：“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不会有人犯罪了吧？”
老李也坐起身子，看着窗外的一切，然后突然说道：“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也应该是发生在一个雪天，应该就是这样一个雪天。”
“‘应该’？为什么是‘应该’？”
老李掏出香烟，再次点燃了一根：“因为当有人发现这件案子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我心里清楚，那个恶魔，是在下雪的时候行凶的，一定是。”
邱子辉显得有些兴奋：“太好了，终于可到听到前辈的英雄事迹了。”
“英雄事迹？”老李苦笑道，“十多年过去了，凶手还没有抓到，我能算是英雄吗？”
“但你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不是吗？”
“不光是我，”老李看着邱子辉说道，“很多人都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十三年前你还是个孩子，也许什么都没有听说。但和我同龄的那些人，却一直都在讨论这件事。就算是在互联网上，还能搜到关于这件案子的点点滴滴。”
“你说的是？”邱子辉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变化。
“永济大学碎尸案，就是这件事。”
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十三年后仍然是街头巷尾的谈资。对于永济大学的碎尸案，老李一刻都没有忘记。当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已经吓的瘫软在椅子上。人墙围住了厨房，直到众人看见穿着警察制服的老李前来，才让出一个缝隙。
如果只是单纯的看着案板上的肉块，老李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地板上的眼球说明了那些肉块非同小可，这让老李瞬间感到有些作呕，甚至害怕。
接下来，法医肯定了那些肉属于人类，而更多的肉块和骨头也被陆续发现。它们有的被扔进了垃圾箱，有的被埋在了土里，有的被放置在公共厕所，有的则被抛到了湖面——也许凶手想让证据沉入湖底，但他忘了冬天的时候水已经结冰。
“我想凶手当时一定很慌乱，”老李静静的说道，“他忘了湖面已经结冰，而且也没有看到湖面已经结冰，所以他抛尸的时间应该是晚上，昏暗的环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也许老李是对的，也许是错的。没有抓到凶手，很多事情都只是猜测而已。虽然有更多的尸体碎块被发现，但是想要拼凑成一具全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过警方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们知道了受害者是谁。当老李将这个沉痛的消息告诉受害人的父亲时，这个家长只是一脸的茫然，没有想象中那样伤心欲绝。也许，满嘴酒气的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的女儿被人杀害了，”老李希望可以看到这个男人脸上有一丝的悲痛，但终究还是没有，“她被人碎尸万段了。”也许说的恐怖一点，这个男人会伤心一些。
“你是说那个小兔崽子？”醉汉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她只是几天没回家了，原来是已经死了？”
“她不是小兔崽子，”老李拿出一摞照片，“她是不是叫许垚？你的女儿？”
醉汉点了点头：“你拿的是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不看为妙，”老李说着，将照片递给了醉汉，“但我认为你还是清醒一些好。”
醉汉拿过照片，醉眼朦胧的瞧了又瞧。突然，他大叫一声，吓的将照片丢在地上，然后便倚着门框，脸色苍白的大喊：“你干什么？要吓死我吗？”
老李没有理会，只是蹲下身子将散落的照片捡了起来：“虽然我们没有找到她的……她的头……或者是颅骨，但DNA 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些尸体的碎块属于许垚。换句话说，虽然没有见到你女儿的脸，但我们能够肯定，她已经被人杀害并且碎尸。”
事实上，没有警察会这么不照顾别人的情绪，这样和受害者家属说话。但是老李觉得，面前的这个酒鬼早就已经麻痹了，无论是神经还是思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像常人一样清醒。而事实证明老李是对的，醉汉开始絮絮叨叨，讲述他如何费尽力气将女儿送进了大学，如何希望她能够赶紧毕业并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如何来回报自己的养育之恩……而今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如果有抚恤金的话，你就留下来继续和我谈，”醉汉依然眼神散乱的看着老李，“如果没有，那我就要关门谢客了。”
“我真不明白，”老李举着那一摞照片，“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不是？”
醉汉“哼”了一声，抄起手边的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嗝：“你还真说对了，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老李发现醉汉说的没错。许垚的父母老早就去世了，她是跟着奶奶生活的。可是没有两年，她的奶奶也去世了。于是，她就只能跟着父亲的弟弟，也就是叔叔过日子了。可是她的叔叔——就是那个终日与酒为伴的无赖，除了吃喝嫖赌之外，什么也不会。许垚勤奋的学习，勤奋的干着家务，勤奋的支撑起这个根本就不算是家的“家”。没有人听到过她抱怨什么，因为许垚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除非有一天她真的长大成人，那才是她离开这个“家”的前提。而这一天，也终于来临了。
那是个无比灿烂的夏天，阳光炽热，绿树成荫。许垚拿着手上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高兴的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离开这个家，住进学校，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她不在乎叔叔是否会给她交学费，因为在这么多年里，她每个假期都会去打工，为的就是攒出上大学的钱。而且她相信，以后会赚的更多，生活会更好——她再也不用回到那个满是伤痛的“家”了。
“可谁能想得到呢？”老李将烟扔出了车窗外，“仅仅两年后，这个女孩儿就变成了一堆碎肉，拼不齐的碎肉。”
邱子辉叹了口气：“真的可以称作‘无头案’了，是吧？”
老李点了点头：“该问的人都已经问了。她的养父，她的同学，她的老师……但还是没有答案。”
“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邱子辉耸了耸肩，“我以为是以讹传讹的谎话。”
“说来也怪，大家对这件案子确实很有兴趣。这十多年来，我经常可以在网上看到关于这件案子的评论，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网友的胡乱猜测，但他们却让我对这件案子念念不忘，虽然已经过去如此长的时间。”
“可是根据罗卡定律，”邱子辉信誓旦旦的说道，“凡有接触，必留痕迹。也许有些线索你没有发现？”
“我告诉你，小伙子，”老李突然发火道，“我是个专业的警察，和你一样是警校毕业，受过严格的训练，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对于这个可怜的女生，我抱有百分之一千的同情；对于那个冷酷的凶手，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你面对一个未知敌人的时候，你一定是处于劣势。我们要改变这个状况，但有的时候真的是无能为力，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努力，明白吗？”
邱子辉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这件案子对于老李的影响有多么深刻。
“是的，这件事对我影响很深，”老李好像知道邱子辉心里在想什么，“否则的话，我现在应该和大家在调查刑事案件，而不是和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在这里抓流氓。”
“对不起。”邱子辉顿了顿说道。
“没事，谁没个心理阴影呢？”老李笑了笑，“如果你对这件案子有兴趣的话，就去档案室好了，那里有各种未侦破的案件。不过，你要认识里面的工作人员才可以。但我要提醒你，千万别去招惹咱们所里的小辣椒。”
“谁？”邱子辉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李好像说了一种蔬菜的名字。
“丁倩，”老李摇了摇头，“那个小丫头片子，完全没有纪律性，完全没有。我觉得她一定是走后门进来的，否则怎么会去那么轻松的岗位？你要是见到她，可别被她的脸蛋迷惑。女人越美，就越难缠。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所以说你真是……”老李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缩着脖子说道，“有人，有人。”
就在车的正前方，吵吵闹闹的走过来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女孩儿，而且看起来相当的烦躁。她不停地挥着手，或是指着另外三个男人咒骂，或是一阵拳打脚踢。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男人们停止对她的骚扰，甚至有一个男人已经开始在女孩儿的身上乱摸。
“就是他们吧？”邱子辉说着就要打开车门。
“慢着，”老李拦住邱子辉，然后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又看，“真是不禁念叨，说曹操曹操到。”
“什么意思？”
老李一指那个女孩儿：“怎么越看越像丁倩呢？”
“管她是谁呢？先抓住那帮流氓再说。”邱子辉说完便下了车。
这时，女孩儿已经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她用力的攥住一个男人的手，跳起来就是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男人的脸上，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街道，整个世界也瞬间安静了。
“臭娘儿们，你敢打我？”男人捂着脸说道。
“打你怎么了？我忍你很久了！”女孩儿说完抬起脚，重重的踢在了男人的要害。
男人一声闷哼，头朝下栽在了雪地里。剩下两个男人见状，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反应过来，凶神恶煞的朝女孩儿扑了过去。
“住手！”邱子辉大喊着跑了过来。
“你这个笨蛋！”女孩儿大声道，“怎么才来？躲在哪儿了？”
邱子辉一愣，说道：“躲在车里。”
女孩儿叹了口气：“赶紧的吧，我已经把他们引出来了，都抓起来。”
邱子辉点了点头，然后卯足了劲大声喊道：“都别动！我是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