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摇摇头，我看到他的手指因为用力的缘故已经有些微微发白，但我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疼痛。
宁修岚执起了我的手腕，搭在我的脉搏之上。
“师父，怎么回事？”西毒挪动着脚步走到了宁修岚身边。
“……你会没事的。”宁修岚淡淡地对我说完这句话，一声不响地站起身走出了门，这次他的嘴角边没有那抹荡漾起来的弧度。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很多年以前我就没了肆意翱翔的翅膀，如今，我却连双腿也无法拥有了。可是我记得娘亲对我说过，天将降大任，必定先从苦难悲痛而始……娘亲，如今的这一切，何时才会过去呢……
二、她、秦公与丸药
整整三天，宁修岚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的三个师姐似乎很是忙碌，除了送饭来以外，都全然不见人影，甚至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任何一句安慰的话，怎么说我现在是一个失去了行走能力，又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人，却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关心。心中虽然不免有些酸楚，但仔细想想，一直以来，我程阿九不都是如此吗，除了娘亲和三哥哥，程府上下对我不也如此吗。有吃有喝就不错了，其他的奢求，就都藏起来吧，习惯就好。如今，娘亲已经不在了，三哥哥也生死未卜，还能活下来，于我而言，也是一种奇迹了吧。
“南贱。”宁修岚的声音突然响起，听到他用好听的声音唤出这个他为我取的，充满了恶作剧和“粪坑屈辱”味道的名字，我的心还是陡然一震。
宁修岚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三个师姐。
“宁……师父……”我挤出一个笑容，竭力想要表现得乖巧且识时务。
“为师要送你一个礼物！”宁修岚嘴角又挂上了那抹熟悉的微笑。
“当当当——厉害吧！”东淫兴奋地喊着，众人一闪身，一个长着轮子的椅子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
“就是为师送你的礼物，你坐在上面，利用这两个轮子就能自由行动了。若是掌握得好，甚至可以比她们这些腿脚健壮的人还要跑走得更快。”
宁修岚把那个长着轮子的椅子推到了我面前，我伸出手抚摸着木椅子，心里有些闷闷的，宁修岚送我这个的意思是，我的腿……再也不会好了，是吗……
“真好……这样真好……谢谢师父……”我违心地笑着。
宁修岚突然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头凑了过来，用他的额头抵住了我的额头，柔声说道：“阿九，我会治好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一时之间，我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或者只是存在我脑海中的画面而已。他叫我“阿九”，第一次觉得，“阿九”这个名字真好听。
“好了，南贱，上来试试吧。”宁修岚直起了身子说着。也许，方才那一瞬间，我大概真的是看到幻觉了，脑子摔的大概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但即使如此，心中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明亮了许多。
“师父，这个东西有名字吗？”
“就叫‘无敌风火轮’吧。”
“无敌……风火轮……”
“这个名字是为师和你的三位师姐一起讨论出来的，很贴切吧！”
“无敌……风火轮……”
虽然我的内心顿时大汗淋漓，但我也只是笑笑地接纳了这个代步工具的名字。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我的这位美得不同寻常的师父和几位脑子显然不是十分正常的师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这是我醒来之后第一次出这个房间，也是第一次看到了栖霞山谷的面貌。这里犹如世外桃源，青山绿水一片，良田几亩，屋前屋后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如今正是金秋时节，菊花开得正好，院子里各色的菊争相斗艳，开出了一片彩虹般的海洋。
让我比较意外的是，这个栖霞山谷之中，除了宁修岚和这三个师姐之外，竟无外人，自然，如今多了一个我。
“南贱，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也该注意注意打扮什么的，否则总是这副邋遢的样子，以后可找不到好人家。”西毒师姐认真看了我许久，突然说道。
“好人家……莫非你们都还要出嫁……”
“你这是什么话啊！我们又不是出家人，自然是要出嫁的了！或者以后若是取个十个八个的小倌回来，倒也是很不错的！”北荡明朗地笑着插嘴道。
“喔……那你们现在可有看中的？”我好奇地打量着几位师姐，她们的年纪和宁修岚差不了多少，算算年纪，如今也是年近二十了，再不出嫁，确是有些迟了的。
“东淫和戚将军倒是快好事将近了吧。至于北荡妹妹嘛，现在想要进你门的小倌何止十个八个呀！”西毒掩口轻笑，她总是这样一副端庄娇俏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大家小姐，让人心中犹生爱怜。
“好事近不近，也要看师父的大事近不近呀……有时想想，若是像北荡姐姐那般，去找些小倌来慰藉寂寞，大约还好受些……”东淫撅着嘴巴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我对每个小倌可都是真爱……倒是我们亲爱的西毒姐姐，也不知何等的奇男子才能打动你的芳心呀！”北荡嘟囔着凑近了西毒。
“相见一瞬，便付痴心。其余，别无所求。”西毒莞尔一笑。
相见一瞬，便付痴心。我的脑海里顿然出现了摔下围墙的那一刻见到宁修岚时候的场景。也许，只有那样的男子，才能让人相见一瞬，便付痴心吧。
“师姐们，师父的大事是什么事啊？”我扫视着众人问道。
三人突然敛口不语，沉默了许久，西毒这才道：“师父的大事，等以后有机会定然会由师父亲自告知小师妹的。日后，这大事，自然也少不了小师妹的一分力，一层功。”
既如此说，我便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也就两三天的时日，我已经能熟练掌握这“无敌风火轮”的使用技巧了，正如宁修岚所说，它有时更甚腿脚，但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在于，我始终无法用它去攀登山路，或者越过狭窄的小道。
而在我掌握了要领，基本上可以自由活动之后，我这才发现，生活中所见的美好背后一定都藏着许许多多的艰难困苦……
栖霞山谷中几乎没有外人到来，我们五个人便拥有这一片广袤美好的天地，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维护栖霞山谷的重任自然也分配到了我们五个人——不对，是四个人身上了。宁修岚是师父，师父总是有特权的，这一点地位尊卑栖霞山谷也和外界无异。
由于我腿脚不便，于是，众位师姐非常“体贴”的把所有院落里的事情交给我打理，而她们三人则负责外部的事情。一开始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然而当这样的分配在第七天结束之后，我突然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我负责院落里的事情，也就是说我要负责照顾院子前后的花，要负责打扫房间，要负责准备食物……那一切都做完以后，院子以外的事情都有什么呢？捡柴？采购？怎么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似乎被坑了似的……
正懊恼不已之际，我突然看到地上断断续续地有些红色的液体，这里似乎刚才已经清理过了……我俯下身子用手沾了些红色的液体，嗅了嗅，有一阵淡淡的血腥味。断断续续的血一直滴到了回廊。
我跟随着血迹，一直到了西毒的房间，她的房间门没有开，我移动了过去，刚想敲门，却见到了倒在地上的西毒，身上满是鲜血。
“大……大师姐！”我惊呼着，艰难地把无敌风火轮从略窄的门口穿了过去。
在西毒倒下的身旁，放着几个药罐和一些布条，看来她应该是想自己处理受伤的地方，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过去了。好在这几日整天打扫屋子，被她们强迫记忆了许多屋子里瓶瓶罐罐的东西都是些什么东西，从这些瓶子里，我还是能顺利辨认出哪一个是金疮药的。
坐在轮椅上不太方便，我只得让自己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坐在西毒的身边，艰难地扯开了她的衣服。西毒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清理了许久，我才能勉强辨认出伤口的位置，看上去不像是刀剑所伤，却不知是怎样的一件武器，竟恶毒至此。我小心翼翼地帮西毒敷了药，细心地用布条将伤口缠绕包扎起来。帮她穿上衣服的时候，我才突然看到西毒雪白的酮体上密布的无数伤痕，有薄如蝉翼难以辨认的小伤，也有如同今日这边触目惊心的疤痕，每一道伤痕背后，大约都有一个在死亡边缘游走的故事吧。
“倩柔！”脱口而出的一声，宁修岚冲进了房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
“师父……”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宁修岚此刻会出现，但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少有的情绪的波动，而这一切我知道，是因为西毒。师父方才一定是看到了地上的血，所以担心西毒……还有，那个名字，我听到了——“倩柔”。这应该是西毒的名字吧。
“南贱，你怎么会……”
“我看到地上有血所以……已经包扎了。不过我现在起不来，所以只能让大师姐躺在地上了……”
“我来帮你。”
宁修岚的脸上再次回复了先前的淡然与温和，走了过来先将我抱到了无敌风火轮上，接着才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西毒抱上了床，帮她把了脉，看宁修岚的样子，西毒应该并无大碍。
我的心像是被人揪起来了一般，一阵刺痛，那一刻，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我知道它叫做“嫉妒”。
“师父……”我轻轻地呢喃着，用手努力撑着椅子的把手，把自己的身体支了起来，一个失手，直直地朝着宁修岚倒了过去。宁修岚转过身迅速接住了我差一点便摔落的身体。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香的，让人闻得很是心旷神怡。
我顺势一把抱住了宁修岚，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却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我们便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我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心跳，仿佛经过了一番剧烈的运动似的。宁修岚没有推开我，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僵持了许久之后，一股尴尬油然而生，我有些僵硬地放开了环在宁修岚腰间的双手。宁修岚这才把我扶到了无敌风火轮上，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温和样子。
“我……先走了……师父……”我懊恼地说着，方才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看宁修岚的样子，大约是没什么感觉的吧。也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仪态万方的姑娘，况且，相信即使是在栖霞山谷之外，也有众多的女人这般投怀送抱吧。
“嗯，我们都走吧，让西毒好好休息。她失血过多，看来是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宁修岚说着，率先走出了房间。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西毒，不知道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东西吧，因为她的表情，看上去如此痛苦，如此悲伤。还有那些累累伤痕，在我心头无端引起一阵疼痛。
对于西毒的伤，东淫和北荡都没有询问任何一句，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似的。宁修岚也并未再提起西毒的伤，只是配了几服药给她，连此后伤口上的药和包扎都是西毒自己完成的。
三天后，我再次见到了西毒，她在东淫和北荡的搀扶下到了大厅，那时，我正在大厅擦拭着一个花瓶。从醒来到现在的这些时日里，我一直在干的事情便是收拾屋子，做饭，以及被强迫记下屋子里各种奇怪的瓶瓶罐罐的药，以免放错了地方。有时候我甚至都怀疑，宁修岚收我为徒弟，是不是他们几个人的阴谋，实际上只是想给这个偌大的栖霞山谷找一个免费的丫头……
“怎么样，行不行？”看着西毒进来，宁修岚温和地问着，眼里却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识毒的能力并未受到影响，师父放心。”西毒虚弱地笑笑，脸色依旧非常苍白。
宁修岚垂下眼睛，从袖间取出了一个锦盒，打开以后，锦盒里是两枚金色的丸药，盒子打开的瞬间，整个屋子里顿时飘散了满满的花香味，但细细一闻，这花香味间竟有一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若有似无。这味道很是熟悉，似乎在我收拾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的时候闻到过，到底是什么呢……
西毒在东淫和北荡的搀扶下向前走了几步，从锦盒里取出了一枚药丸，放到了口中吞食了下去，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那股刺鼻味道的来源，那是绝命草的味道！我曾在整理宁修岚药房里的那些草药时候闻到过这东西，当时觉得味道十分奇特，还特地翻阅了关于它的资料。绝命草含有剧毒，见血封侯，若是误食，会七窍流血而死！
“不要吃啊——！！有毒！！”我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花瓶，对着西毒大吼道，可来不及阻止，她已经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这次的药量……似乎有些重……”西毒皱了皱眉，平静地说着，似乎在品尝什么东西一般。
“你……你没事吗……”我紧张地望着，西毒除了面容红润了一些之外，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嗯。依据她的要求，此次的药量加重了一些。身体……能承受吗？”宁修岚问着，全然无视了我。当提到“她”的时候，宁修岚眼里闪过了某些复杂的情感，这个“她”又是谁呢……
“身体尚且能够承受，只是……是药三分毒，长期如此下去，终究是不太好的。”西毒垂下了眼帘，柔顺地说着。
宁修岚点了点头，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南贱，你怎知道里头有毒的？”
“我闻到了……绝命草的味道……”我犹豫地说着，难道是我闻错了吗……
“闻到了……原来你有个狗鼻子啊……还能知道绝命草，不错，看来要不了多久，你便能够开始独当一面了。”宁修岚眯起眼睛看着我，笑容十分迷人。“好了，北荡，你扶西毒去休息吧，东淫，你准备去迎接秦公，他应该快到谷中了。”
宁修岚兀自吩咐着，却似乎依然没我什么事。自我醒来到现在，山谷中还未曾来过外人，这次看来终于是有客人上门了，而且似乎还是宁修岚十分熟识的人，既然他并未让我回避，我自然是放慢了打扫的速度，准备看看来的究竟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