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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偷窥少傅睡颜进行时

无视乱哄哄的花楼,我们几人直奔卿歌阙房间,推门而入,映入眼中依旧是那番乱糟糟的情形。脂粉浓香熏面,桌椅横斜阻路,四人尽量不破坏现场,各自寻了可立足的地方。

他们举步维艰之时,我已摸去了梳妆台,果然凤钗都被取走了。房中散落着女子衣衫,肚兜石榴裙全引不起我兴趣,便独自一人溜去了屏风前蹲着看鸭子。

重新一番勘察后,刑部尚书虚心问道:“少傅,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入房后,自始至终,姜冕都站在一处没动,不知在观察什么:“撒尚书,你觉得案发后,有几人重回到了现场?”

撒尚书一愣:“难道不止凶手一人回来过?”

大理寺卿跟着道:“难道凶手不止一人?”

姜冕沉思片刻:“若许多细节都能衔接上的话,只怕这案子至少五人参与过,两人重回过现场。”

这话一出,另两位大人齐齐惊住。

“少傅此话怎讲?”

“我们先来寻找细节衔接处。什么人回来过,以及,回来做什么。二位大人有什么看法?”

刑部尚书经验丰富:“一般来说,凶手重回案发现场,有两种心理。一是为了确认自己犯罪手段是否按计划实施,或者确认是否无纰缪无漏洞无痕迹,二是为了欣赏案发后的现场得到心理满足。下官觉得此案中,若是凶手重回现场,应该是前一种,因为若是他回来便是为栽赃给少傅的话,可见计划周全。”

姜冕进一步补充,且小有反驳:“若是计划周全,又怎会这般不自信回来确认现场无漏洞,确保没有对自己不利的痕迹?从他布置现场栽赃来看,确是考虑周详,但也确是要抹去自己痕迹,怎么抹去呢?只怕发生了什么不在他意料中的事,可暴露他身份,是以他才要冒险重回一趟。”

“这么说,有证据曾留下,可能已被返回的凶手抹去,可他究竟是如何回到这间等同于密室的房间?会不会是起初大理寺封条不够牢固?”刑部尚书大胆假设。

“绝无可能!”大理寺卿果断反驳,“交接案子的时候,可是撒尚书亲自确认,若是封条已被揭过,莫非那时撒尚书没看出来?如此的话,那也是刑部责任,非大理寺所辖。”

姜冕没有理他们,小心跨过地上的障碍物,从屏风和我身边走了过去。我视线从屏风上戏水的肥鸭子转开,追随少傅的步伐,只见他摸出一柄用来上青楼的扇子,倒转扇柄,在墙上敲了敲,接着用手往墙上一推。奇迹出现了。

在我们眼前,墙上豁出个口子,是个窄门的形状,可容一人通过,内里透来微弱的光亮。就在我吃惊的刹那,姜冕已经摇着扇子,提步迈了进去。撒尚书和杜正卿还没反应过来,我也迅速滚了进去,这么好玩又神秘的地方,一定不能让少傅把我丢下。

我紧随姜冕脚步,与他挤到了一起,侧身时不知碰触到什么,窄门悄然合闭。狭窄幽光通道内,两壁有彩绘,姜冕撑着扇子正欣赏,见我与他挤着一道仰头欣赏,顿时扇子便打下来了:“谁叫你也跟着看的,不准看!”

我不服,指着壁画上神态举止惟妙惟肖纠缠的男女道:“为什么少傅能看,我不能?”

他顿了顿,想了个说辞:“这是大人看的,你成年了才可以看,现在不能,看了你也不懂!”

我推开扇子,继续仰着脑袋趴壁画上看:“我当然懂,他们是在生小孩。”

少傅啼笑皆非地看了看我,终于不再阻止,收了搁我脑门上的折扇:“好吧,虽然学问只学个一知半解很不好,但这壁画也不能指望你都懂,就看一部分先了解……”

我手指向一处,扭头问道:“少傅,为什么漂亮姐姐可以在上面?”

姜冕眼睛一眯,缓缓摇动扇子,唇畔一勾:“这叫凤在上。”

“喔。”我记住了。

继续一起看。

我又指向一处,好学不殆:“少傅,这叫什么?”

少傅知无不言:“夜行船。”

如此这般,又相继知道了“望海潮”、“翰林风”、“探春令”、“解连环”、“鹊桥仙”、“醉扶归”等等模样。少傅继续与我指点,便听隔墙之外有敲击声,撒尚书一道声音隐隐传来:“姜少傅?殿下?你们还在里面么?可有什么发现?”

于是我们只得意犹未尽收了看壁画的心思。姜冕十分遗憾,压低声音对我道:“这壁画一看就是出自高人之手,不知是何等样的画师,情趣与学问俱全,真想结识一下。不过眼下也没多少时间研习了,你能学个五六成也够用了。”

虽然不太明白少傅想要结识这样的画师目的何在,也不太明白我学到后要怎么用,但少傅既然这样说,想必就是很厉害的了。

少傅见我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将扇子压住我头顶,居高临下略皱眉:“元宝儿,虽然为师教了你这些不世出的学问,你可以崇拜仰慕为师,但你可千万不能沉溺女色……不要这么兴奋……男色也不可以!虽然男女之事颇多趣味,但也只是人生点缀,若是好色无道昏聩失国,唔也随你好了,总之不要说是我弟子就行了,到时候我自会躲起来,免得遭世人唾骂……”少傅思维又这样越扯越远,我又趁机多看了几张壁画。

就在少傅絮叨中,我们渐渐随着甬道越下越深,一直通到卿月楼后花园隐蔽之所——假山洞内。

出得假山,四下无人注意,我们俱都长吁口气。重又绕回正路,上了卿月楼房间,正见撒尚书与杜正卿面红耳赤逃出暗门甬道,砰的关上了暗格小门。

姜冕状若无事,瞧着他们窘态万千,啧了一声:“花营锦阵,怎么,二位大人没见过?”

撒尚书一张黑红脸膛颇为浓墨重彩,严肃地看看少傅再看看我:“少傅耽搁在里头半晌,是同殿下一起观摩了这些污秽东西?”

被人贬低品味的少傅将扇子合了往身后一负,果然开战:“污秽?人之所需与绘画艺术的完美结合,你告诉我哪里污秽了?撒尚书一身浩气撒满乾坤,确保自己从未有过人欲?撒尚书莫非就主张黎民断子绝孙?”

撒尚书智慧地选择此时避其锋芒为上,转开自己严肃的视线:“下官木讷之人,无法与风流少傅比肩,同时下官见识短浅,也无法达到少傅自情欲中参人生与艺术的境界。但下官无法认同少傅领着垂髫小儿一同参悟情场的做法。”

姜冕冷冷一笑,直接扔杀手锏:“我是少傅,你是少傅?”

撒尚书以对方不可理喻的表情走到一边去。

杜正卿不由感慨:“难怪少傅与卿歌阙可为故友,想必共同话题颇多。啊,莫非如此,少傅才知晓此间有暗道?”

“非也。”姜冕抬手向对面藏有暗道的墙壁一指,“卿歌阙与朝中诸多大员来往,难免会有同时接待数人的情形,为顾全那些大人们的面子,便掘了这暗道,留与品级不够高的大人们避走,既避免了冲撞各自上司,又全了多方面子,可谓一举三得。”

我根据所处环境,提出自己的看法:“那就不会是花魁姐姐为了夜里私会某些钱财不太够的世家公子留的暗门么?”边说边目不转睛望着学问与世情双修至极高境界、凡人无法望其项背的少傅。

姜冕垂眸沉思片刻,扼腕:“兴许也有这种可能。”

“咳!”杜正卿打断少傅的自怨自艾,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若非少傅精通青楼世情人心,怕是也做不了这番推断,也就难以发现这处暗道,下官不由心生佩服与景仰。在东宫时,少傅便说,重回卿月楼便可揭晓,难道便是指这处暗道给了凶手重返现场的捷径?”

对于这番吹捧,姜冕丝毫没有表示谦虚与推辞:“正是。这便是密室的解法。凶手自暗道内重返现场,意图抹去痕迹,或者寻找什么,却不防此时房内有人比他更早已潜入,目睹了凶手栽赃的整个过程,待凶手离开后,这位事先已潜入的神秘人同样也将现场做了些变动。这才造成大理寺与刑部交接后,现场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但显然,他们知道这番篡改后将引起大理寺与刑部注意,所以,他们的目的便在于此。”

杜正卿困惑了:“少傅怎知现场篡改出自两人之手?其中神秘人是谁?凶手自暗道返回时,神秘人藏身何处?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时却听撒尚书惊慌道:“殿下哪里去了?方才不是还在跟前?”

姜冕却镇定地喊了一声:“元宝儿?”

“我在这里。”从某个地方,我回应着,传出去沉闷的声音,透过小孔可以瞧见他们三人四处张望寻找,无法判定声音的来源,顿时便觉得十分好玩,继续把自己藏起来。

撒尚书和杜正卿惊奇地转头寻找。姜冕站在原地,一拍扇子:“神秘人藏身的地方,已被元宝儿寻到了。”

跟随少傅查案的日子转瞬即逝,朝堂应对考核我学问的日子接踵而至。我派米饭出去打探,得知仲离和叔棠日日跟着师傅们习字诵书,半步未出宫门,据说已将朝堂上可能要问到的题目准备了数十套应答方案。

还未将一本论语记熟的我抱了枕头在席上打滚的时候,母妃宫里的赵公公从后门溜进了东宫。把左右人等都支开后,他怜悯地看着滚动中的我,并助我一臂之力,将刹不住的我固定好了,问道:“殿下可是忧虑明日朝堂之事?”

我把脸揉得跟枕头一样皱:“这不是很显然的事么。”

赵公公十分欣慰道:“殿下能知焦虑忧愁,实在是件了不得的事,娘娘若得知,一定会倍感欣慰,谁说殿下只知贪吃玩乐,世人实在肤浅。”

我扔了枕头爬起身,目不转睛望着他:“赵公公给我带吃的了么?”

赵公公黯然神伤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老奴还真给殿下带吃的来了……”只见他一层层揭开包袱,取了一只青瓷小瓶在手,幽幽道:“殿下吃下这个,就不用愁明日了。”

我凑过去打量青瓷小瓶,鼻子也凑上去嗅了嗅:“真的吗?为什么?吃了我就能成神仙吗?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丹吗?”

赵公公挥了一把汗,将小瓶从我口水下拿开:“吃了就能让你屁股上的伤再疼几天,你再趴几天,让太医署都来瞧瞧你的伤,你就可以不用去朝堂了。”

我捂着屁股迅速逃离,扭头撞上正入殿来的父皇身边的钱公公,立即抓紧钱公公衣摆痛诉:“快告诉父皇,母妃不是我亲娘,后娘母妃要毒害元宝儿了!”

钱公公慈爱地摸着我后脑勺:“殿下不怕,贵妃那里的药不用吃,你父皇昨夜已遣人获取郑太师与众大臣府中考题,且连夜纠集翰林院学士们答题,来,这些就是答案,你快些背下。”

我转头一看,钱公公手上一摞透着新鲜墨香约有两尺厚的纸张,呈到了我面前。我试着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试着念了一念:“羿裔熠,邑彝,义医,艺诣。”甩手扔了,扭头往回跑,一把抱住赵公公,痛诉:“快叫母妃来救元宝儿,翰林院里都是坏人,父皇要把元宝儿扼杀在萌芽状态!”

赵公公表示爱莫能助:“两条路,殿下你自己选。”

我看看药瓶,再看看题海,绝望地捞过枕头,将脸埋进去,尝试着把自己闷死。俩公公等了片刻,才将我扒拉出去,我已憋红了脸喘不过气来。他们吓坏了:“快传太医!”

被我派出去委以秘密搜罗隐藏东宫各处零食重任的米饭凯旋的时候,为掩人耳目,他衣裳底下的肚子上已是鼓鼓囊囊一团。迈入殿门后,他无视两宫最炙手可热的公公,鼓着肚子从他们之间走过,径直来到我跟前准备汇报。但见我模样后,一愣,旋即不顾胸怀里的阻碍,拱起身子,两手捏起,是个小孩即将撒泼的架势,对着我鼻子喷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什么山,或轻于什么毛……什么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还有什么和什么,你这样把自己憋气憋死,就不怕被天下英雄耻笑吗?”喷完,从肚子底下掏出一颗五香豆塞嘴里吃了。

我一手抹去鼻尖喷洒来的口水,收丹田,纳呼吸,急喘几口后,也海底捞月从米饭肚子下掏出一块酱香牛肉丢嘴里嚼着吃了。就在你一口我一口掩人耳目地吃了一阵后,我胃口大开,不禁便想尝一尝赵公公手里药瓶里好吃的。

赵公公见我顺过气来,而且一步步挪过去,选择了他,便也松下口气来,拔了瓶塞,递过来。我接过来瞅了瞅,仰脖子便往嘴里倒。

“住手!”

“住口!”

两道不同的嗓音自殿门处传来,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愤慨深深,一个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一个珠圆玉润余音绕梁。一听便知是少傅与太医雄雄双煞不期而至。两道鬼斧神工的成年男子洪音汇于一处,彷如九天玄雷贯入耳中,震得我手一抖,青瓷小瓶里的神水全灌进了我脖子及以下。

双煞抢入殿中,少傅抬手将小瓶拍飞,太医祭出手绢拭我脖子下的药水。

赵公公和钱公公被排挤到了一旁。赵公公见神药作了洗脸水,跺脚哀叹惋惜:“殿下不吃就不吃吧,好歹留几滴,少傅你砸小瓶作甚,那可是骠国青玉!你们、你们师徒联手,是要败尽家财呀!”

钱公公被飓风扫到一边后,也是忙着满殿捡飘飞的纸张:“姜少傅麻烦你抬一下腿,柳太医麻烦你往左走一步,不停吃东西的那个谁,翰林院学士的答卷纸不是给你擦手上油污的……”

柳牧云把我拉到屏风后,犹豫着解开了我上衣领,露出一小片肉来,摸索着拿帕子吸去药水污渍,却又不往下去,怎么也追不上药水流淌下去的速度。

机智的我当然要提建议:“太医哥哥,你手往下点啊,药水都流下去了。”

与赵公公纠结了半晌骠国青玉官司的少傅也来到了屏风后,见状一番脑补,顿喝:“好生下流!柳牧云!”

柳牧云将帕子往我领子里一塞,让其自动吸水,站起身回敬道:“姜冕你每日与我找茬,是哪里有毛病?人说所见什么,便是你心中有什么,试问你胸怀中除了那点墨水,还有多少下流无耻的东西?”

俩公公被争吵吸引过来,一见情形,顿时愕然。作为御前第一宦者,钱公公苦口婆心劝道:“少傅,柳太医是陛下指给小殿下的贴身御医,太医自然知晓分寸,你可切勿多心,往后殿下身边还得凭靠你们二位,还望和睦相处。”

赵公公附和:“是啊是啊,柳太医都服侍小殿下六年了,殿下饮食用药都是柳太医一人亲力亲为,这份情意实属深厚。柳太医为人淳朴厚道,所谓日久见人心,久了少傅你自可体会到。”

姜冕冷然道:“有些事情一眼便可洞悉,还需日久见人心么,陛下如此安排,真不知他怎么想。”

号称陛下喉舌的钱公公满面都是慈祥的纹路,笑了一笑愈加慈祥,言辞却忽然深奥:“既知陛下自有安排,少傅勿再多生是非。须知殿下年已十二,有些事情须得有人启蒙,当懂时自然要懂。”

赵公公和柳牧云淡定地站在一旁,我拉着米饭掏东西吃,也是十分淡定。唯一不淡定的就是少傅。

姜冕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这种事情还需要太医给启蒙?再说元宝儿才十二,未免太早了些。而且他们性别也不合适。”想了想,断然道:“既然你们不避讳,那姜某作为少傅其实更应当担起教导太子启蒙的重任,不如就交给我吧。这样便可杜绝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别样心肠。”说罢,瞅一眼太医。

钱公公沉吟许久,支吾道:“这个么,恐怕太劳累少傅了,若是少傅执意坚持,且容老奴回禀陛下,再作打算。不过目前第一要紧事,还是明日朝堂上的应对,不知少傅有何计较?”

“山人自有妙计。”少傅胸有成竹说完,取了戒尺往正叼着烧鸡腿的我脑门轻敲了三下,便收手翩然而去。

是夜三更,我翻了院墙溜进留仙殿后门,月朗星稀梨花香动,未见少傅,想了想我决意主动一些,便又撬了少傅房间的窗,翻身挤了进去,险些在肚子那里卡住,幸亏我机智地收了腹,终于不怎么轻巧地翻进了卧房内。

月光如水淌入房中,我一步步摸到少傅床头,他正半覆锦被侧身而眠,沉睡不知几时。我挠了挠头,不太对啊。又走近几步,凑到床沿,见他散发铺枕,脸容映月,睡得十分沉静。不刻薄人的少傅此时格外有风姿,我趴过去,抓起他一缕散发转到手指绕圈圈,绕到月影移动也不见少傅有丝毫即将醒转的迹象。

然而我已经有了入睡的困意,头一栽,扑过去,磕到少傅脑门。疼醒了我,也疼醒了少傅。

“哪里来的妖孽?”姜冕一把掀了我,腾然坐起,抱了枕头准备自卫。

“不是妖孽,是元宝儿!”我从扑街状态中复活,扭着身子爬了起来。

借着月光,散了长发的姜冕将我细看,睡眼迷离中依旧怀疑:“你真不是混账太医柳牧云下了蛊术派来的披了元宝儿画皮的妖孽?”

我揉着额头道:“我真不是亲亲太医哥哥下了蛊术派来的披了元宝儿美貌画皮的美貌妖孽。”

白衣着身,墨发垂肩,搂着玉枕的少傅姜冕继续迷离:“那你是谁派来的美貌妖孽?”

“是姜羡之派来的。”我伸出一根手指,往他额间一点,就见,少傅手搂藻纹如意枕瞬间玉山倾倒,半点也不含糊。

一推即倒。

我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此时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傅。

月正明时,我努力蹭上了少傅的床。

趴着观察了他少许,只觉他又已沉睡过去。我夺了他搂在怀里的枕头,扔一边,又观察片刻,未见有反应,我又凑近几分。

视线从少傅脸上下移,停至胸前,只见心口微微起伏。一边凝视一边探出手去,摸了一摸,没有什么感觉。

咬着手指回忆了一下,继续凑近些许,少傅呼吸可闻,依旧在酣睡。开始动手扒开他衣襟……

为了方便使力,我重新选择了一处着力点,简单地说就是左右权衡后选择了少傅身上,抬腿坐了上去。

接着扒……

月光洒下,少傅忽然好像要翻身的样子,他当然翻不了。被压迫中的少傅极不情愿地半睁开了眼,往他身上看过来,再往他被扒开的胸膛看过去,最后往他腰下看过来……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我已经掉落地面,脑袋先着地。

卧房外,有守夜侍女惊问:“少傅,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事,我不小心踢下去了一只猹。”少傅嗓音微颤。

守夜侍女更惊:“什么?猹?”

“不过已经解决了,你们不用进来。”

“……”

从此东宫传说中加入了月夜有猹精出没的传闻,反复流传中又加入了猹精采花等一系列比较令人信服的桥段。

姜冕把自己衣裳裹好后,下地将平趴地上的我拎了起来,我悄悄掀了眼皮一线,见少傅是完全清醒的模样,脸上却十分震愕。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准备做什么,或者,你方才正在做什么?”他视线盯着我额头一角。

我闭上眼,摇摇晃晃:“这里是哪里?啊,我不是在睡觉的么……”

“你的意思,是梦游?”少傅将尾音一挑。

我继续摇晃:“啊,原来是梦游……”

耳朵忽然毫无征兆被拧住:“还要为师帮你编么?还不老实交代!”

痛楚之下我只好老实交代,且语气真挚:“看见少傅睡得很热的样子,所以我就帮少傅解一解衣裳,凉快一下呀。”

揪我耳朵的手果然迟疑了一下:“当真?”不知想什么的姜冕将要收手时,又牢牢拧住,“胡说八道!那你坐我身上干什么?再说,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怎么混进为师卧房的?你不睡觉跑来看为师睡觉,这难道不是一件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的事么?”

在少傅接连的三个疑问句和一个反问句后,我挑着最容易的一个坦然回答道:“少傅白日不是给我脑门敲了三下么,意思不就是叫元宝儿半夜三更从后院翻墙进来,由少傅私授机杼么?”

姜冕不由松了我时常遭虐的耳朵,疑惑了一下:“谁告诉你敲脑门三下就是叫你半夜三更后院翻墙的意思?”

我后退一步,十分惊讶,虽然主要是为了让可怜的耳朵逃离可能再度陷入危险的范围,但其实也有七八分惊讶:“米饭说曾经有一只猴子拜师学艺,猴子师父就是敲三下,猴子领悟后学到了一身本领。米饭说机不可失,叫我半夜一定不要睡觉,一定要来寻少傅。难道不是么?少傅难道不是举止都有内涵的么?”

姜冕咳嗽一声,眼神闪烁,尤其避开我额头一角:“唔为师当然举止都有内涵,虽然那个其实也就是随便敲你三下,但是然而姑且也可以领略出它自身独特的隐喻,你能这样深入思考问题,为师内心很是欣慰。不过既然这个已是三更,不如那个你且回去睡觉吧。”

我吃惊地张着嘴:“难道其实就是说少傅并没有特别的东西要私授给元宝儿?”

“当然不是。”姜冕强撑睡意,拈发沉吟,“其实没错,为师有事情要交代你,不过待为师想想。”

在我孜孜不倦的凝视下,少傅终于不得不想出了一些必须要交代的重大事情。

譬如明日早晨一定要吃早饭,去朝堂一定要穿戴整齐,见到诸位大臣一定要有礼貌。

我流露出失望的样子:“喔。”

姜冕看了看我的神情,顿时换了话题,肃然道:“你以为为师要交代的是这些琐事么?怎么可能!现在开始,为师要讲的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你赶紧洗耳恭听。”

我打了个哈欠。

姜冕瞟我一眼,正色道:“为师要讲的,是卿月楼花魁案的真相……”

我倏地转头,将他凝视,不能更认真。

少傅这才满意:“你记好了,案情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半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天亮了。

我与姜冕互相望了望对方的黑眼圈,也都能想见自己此刻的人模鬼样。

我最后确定道:“凶手真的是他?”

“就是他。”

“我要在大家面前把他指出来?”

“没错。”

我怯声:“万一错了呢?”

姜冕面色深沉:“万一错了,你就说此事跟为师一点关系没有,当然,届时为师一定跑得他们谁都追不上……”

我吃惊了片刻,回头再看少傅,只见凌乱的床上已躺了一个怀抱枕头酣然入眠的散发姜冕。

我趴过去问:“少傅,元宝儿可以也睡一会儿么?”

姜冕呻吟:“再扰为师安寝,定叫你不知道元宝儿两个字怎么写!”

我纠正:“是三个字。”

一记天外飞枕将我砸了出去。

重又翻上少傅的院墙准备离开之际,护卫在院墙下瞠目结舌:“殿下,小的夜里见您翻墙不太方便打扰,但是现在已是清晨,您其实可以走大门的。”

我翻在墙头深邃道:“孤的言行举止都有隐藏的内涵,你无需探究,这样隐喻的事情……”边讲话边翻墙略分了心,一脚踩滑,嗷的一声,孤已直接栽过了墙头,脑袋着地。

却听一墙之隔的两个护卫在议论。

“獾郎,我怎么好像看到小殿下翻墙摔下去了?”

“溪狗,小殿下的举止都是有内涵的,你无需探究,这样隐喻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该你换岗了。”

回到雍华殿后,眉儿她们见我一脸泥土,都惊呆了。眼见时间不多,她们赶紧将我洗刷更衣,我听从少傅的建议,吞咽了一碗粥两张肉饼,再啃了三只猪蹄,七分饱的时候就被眉儿将余下的肉类全部没收走了。

目儿捏了捏我的腰,看了看我的身材,愁道:“殿下都长圆了,这样下去,可怎么招到夫侍滕御侧君。”

啃猪蹄的我不由顿住,扭头问她:“什么是夫侍滕御侧君?”

传儿一把将目儿扭送出去:“叫你乱嚼舌!”

情儿夺了我嘴里的猪蹄,拿毛巾给我擦脸擦嘴:“来不及了,上朝时间快到了!”

于是我便在侍女们亲手打扮下,头顶束发远游冠,身着红衫单衣朝服,腰挂金带钩,辅佩双瑜玉,描眉画额,坐上了步辇,一路驶向本朝中央之骊宫。

冠盖云集,百官朝会,舒王仪驾与怀王仪驾早已驶在前头。

陪驾步辇的侍从问:“太子殿下,我们落到后头了,是否需要加快速度,赶到舒王与怀王前头去?”

我歪在步辇里吸溜着酸梅汁,间隙回道:“后面有什么不好,孤才不要跟他们抢到百官前面去受罪。”

因此这番大朝会,两王优先抢于人前,京中朝官及上京考计地方官员一众居中,我的步辇悠悠殿后,当然主要是来晚了,次要是为了贪图舒适。可惜我的侍从们不这样想,殿后令他们十分不安。

忽然前方上京考计官员们发生了轻微的骚乱,不知谁小声喊道:“纠仪御史纠察百官来了,大家小心……”很快便是一片肃穆。

是时,我迅速从步辇里坐直了身子,酸梅汁丢进了座椅下,理好袖口,端正仪态。不久,便见一队威严的纠仪御史穿行而过,从我步辇经过时,领头纠仪御史略作停顿,视线扫过后,凛然而去。

我突然想着,少傅不用上朝当值,不用受殿中御史纠察,未免太便宜他了。不过又很快在脑海里浮现一片雪白的肌肤,映着溶溶月光。直到步辇在朝堂前落地,我的思绪才从那片月光中奔跑了回来。

朝堂里,百官已依朝服品阶班立,宰相与太师领在前头,舒王与怀王又在最前头,我依旧殿后。

遥遥帝座下,殿中侍御史肃然朗声道:“百官归位,皇子同礼仪,勿要僭越!”停顿片刻后,见没人反应,侍御史怒容勃发:“舒王怀王,勿要僭越!”

仲离和叔棠都愣了,宰相和太师也愣了,随即跟着殿中侍御史的目光回头,都往我这里望过来。

从他们惊愕的目光中,不难猜测,大约他们笃定了我将寻找各种生理与心理上的理由缺席今日大朝会。

在郑太师的示意下,仲离和叔棠只得半礼避开班次,等我过去。

京中官员大概是见怪不怪了,愕然后旋即恢复常态,地方来的上计官员可能或多或少都听闻过我的名声,因此视线里都透着想要一探究竟的意味,到底他们的太子究竟痴傻到什么地步。

起初在各方意义复杂的视线中,略感压力,但随即一想,反正我是个傻的,怕什么。

于是坦然以一个傻太子的身份,一步步往前头行去。帝座上的父皇严肃而和蔼地等待着我的到来,忽然我就更加释怀了。

我爹都不嫌弃我呢。

即将到达最前头,路过仲离身边时,脚下忽的被绊了一下,我身体便要往前扑。众人顿吸冷气,父皇倏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我五体投地跪拜而下:“儿臣拜见父皇,祝愿父皇万岁千秋!吾朝国运天祚,绵延不绝!”

众人愣了愣,跟着便随我身后一起跪拜,鼓乐齐鸣,百官致贺:“恭祝吾皇万岁千秋,惟愿我朝国运天祚,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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