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坏了!他们的这个样子,似是吃了宋军的大亏。他们出去时至少有两百人,回来却只剩下一半,这分明是惨败啊。大金兵卒,竟在宋使面前露出了这等惨败之相,完颜宗望岂肯饶我?刘彦宗恐惧至极,一时竟呆住了。
“大哥,大哥!”刘彦威滚下马鞍,跌跌撞撞地奔到刘彦宗面前,扑通跪下来,“大哥,快,快救彦猛啊!他,他被宋人捉去了。”
“宋人,什么宋人?”刘彦宗竭力保持着镇定,厉声问道。
“今日天刚亮,我和彦猛便带人出了营门去打草谷,哪知刚行到东边张家庄,就迎头撞上了宋人,那些宋人好厉害,人又多,一下子围住了我们,羽箭就似……就似冰雹一般,大伙抵挡不住,只得跑了回来,彦猛落在后边,让,让那宋人抓住了。”刘彦威哭丧着脸说道。
“宋人是何方兵马?”刘彦宗问着,一颗心直往下沉——彦威啊彦威,你为何偏偏在这时打了败仗?这么一败,休说是你项上的人头难保,就算是我的性命,只怕也要坏在你手上。
“是,是义兵。”刘彦威垂着头答道。
“什么,你说是义兵,是那些南朝百姓凑成一堆儿的义兵?”刘彦宗瞪大了眼睛。
“那些……那些南朝义兵比……比大宋禁军还要厉害,他们一见了我们,便不顾性命地往上冲……”
“住口!”刘彦宗暴喝一声,刷地抽出了腰间佩刀。
“啊……”刘彦威惊骇地叫了起来。
完颜宗望、完颜兀术、完颜阇母等人冷冷地望着刘彦宗,一声不语。
赵构在恐惧之中,一时没听清刘彦宗、刘彦威说的是什么,此刻忽见刘彦宗抽出佩刀,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他忙定了定神,强自挺直腰身,勉强保住了大宋亲王的威仪。
张邦昌却怎么也保不住大宋宰相的威仪,筛糠般颤抖不停,心中绝望地叫道——那该死的义军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打败金兵?完颜宗望这一回定会发怒,只怕要立刻杀了我这议和使者……
“我大金国只有战死的兵卒,绝无后退的兵卒!”刘彦宗狂叫声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佩刀。
“大哥!”刘彦威猛地向前一扑,抱住刘彦宗的双腿,哀叫道,“不是我要后退呀,实在是那南朝义兵太过凶狠。那南朝义兵里有个领头的大将,只一招便将彦猛扫倒了……”
“住口!”刘彦宗又是一声暴喝,抬起脚,狠狠踢倒刘彦威,然后挥刀便要往下劈去。
“且慢!”完颜兀术陡地叫道。
刘彦宗硬生生停住手臂,将闪亮的佩刀悬在刘彦威的头顶上。
“那南朝大将是谁?”完颜兀术问道。
“他……他说……说他是相州人岳飞……”刘彦威舌头僵硬,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
“元帅,且让我领一队女真铁骑,把那岳飞的人头拿来。”完颜兀术“女真”二字说得很重,边说边扫视了赵构一眼,然后猛地提高嗓音,“我女真铁骑,才是真正天下无敌的大金兵卒!”
完颜宗望没有理会完颜兀术,仍是以冷冷的目光盯着刘彦宗。
刘彦宗心一横,牙一咬,呼地将佩刀劈了下来。
噗!刘彦威的人头高高飞向了空中,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啊!”赵构惊骇地叫了起来。
扑通!张帮昌又一次在金国人面前瘫倒在地。
“哈哈哈!”完颜兀术仰天大笑起来。
完颜宗望依旧是冷冷地盯着刘彦宗,对那高高飞起的人头视而不见,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杀,杀!全都给我杀了!”刘彦宗狂叫声里,举着血淋淋的佩刀,指向他的那队心腹人马。
岗下的那队汉人骑卒见主将竟是这般凶残,惊骇之下,纷纷勒转马头,向金军大营逃去。
完颜宗望举起了马鞭,狠狠向下斜刺里一抽。他身后的旗手紧跟着挥动大旗,向下斜着一压。
通!通!通……岗顶上立刻鼓声大作。
“杀,杀!将这些没用的猪羊都杀了。”完颜兀术也顺手拔出佩刀大吼道。
岗下的骑兵方阵中驰出了数百铁甲骑卒,每一个骑卒都举起了长弓,拉开了弦。
刷刷刷……就似天边陡地刮来了一阵旋风,数百支闪着寒光的羽箭一齐向那些奔逃的汉人骑卒射了过去。
啊啊啊……惨呼声大起,奔逃的汉人骑卒全都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完颜宗望再一次举起了马鞭,横向里一挥。他身后的旗手也忙舞动大旗,横着一挥。
鼓声立即停止,众铁甲骑卒也迅速回到了方阵中。
天地间又是一片沉寂,如山般凝重的沉寂。
红日在岗顶上冉冉升起,灿烂的阳光照在百余具汉人骑卒的尸体上,将一幅狰狞的血腥图画无比清晰地展现在赵构面前。
啊,这金国人哪里是人,一个个分明是杀神下界啊!赵构仿佛失足跌进了黑森森的无底深渊中,直往下沉去,沉去……
扑通!沉寂中忽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啊!”赵构又惊骇地叫了一声,似从噩梦中醒来,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望过去。
只见刘彦宗直挺挺跪在完颜宗望的面前,大声说道:“奴才治军不严,请元帅杀了奴才以正军法!”
完颜宗望盯着刘彦宗,一言不发。
刘彦宗更直地挺着腰身,脸上毫无一丝惧色。
完颜宗望忽然笑了,微微一抬手,温和地说道:“刘将军知错能改,便是好汉,且请起来吧。”
“是!”刘彦宗大声回答着,站起身,走回到他原来站立的位置上。
完颜宗望的目光盯向了赵构,脸上虽是带着笑意,眼中却透出森冷的杀气。
赵构双腿发软,整个身体眼看着就要瘫倒下来。
不,不!我绝不能倒下,绝不能!我乃堂堂大宋亲王,如果在此刻挺不下来,必会被金人看轻了,到时候不仅议和难以成功,就连我的性命,也只怕难保了。看来金人只服硬汉,那刘彦宗越是硬挺着,金人就越是称赞他。我也要硬挺下去,一定要硬挺下去!赵构心中给自己鼓着气,居然硬撑了下来,挺立不倒。
完颜宗望眼中的杀气渐渐消退,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声音也十分柔和:“康王兄弟,这义兵是怎么回事?”
“我大宋诚心讲和,绝不会轻启战端。这些义兵俱是来自民间,不知朝廷本意。一旦大金大宋和好,朝廷便会立刻下诏解散这些义兵。”赵构连忙说道。
“原来如此。”完颜宗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义兵只是民间来的,与你们南朝官家无关,我们大金便不会追究今日这件事。不过,我们大金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不讲信义。若你们南朝一边与我们大金议和,一边又派兵偷袭我大金,那么就是上天厌恶了你们南朝,要借我们大金之手灭了南朝。”
“不会的,我们大宋诚心讲和,绝不会不讲信义。”赵构见完颜宗望如此“宽宏大量”,不禁喜出望外,急忙答道。
“那就好。”完颜宗望笑道,“康王兄弟,你腹中也饿了吧。我的大帐中正煮着几只肥羊,只等大伙儿放开肚皮去吃呢,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岗上的众人几乎都笑了,就连那面无人色、刚被随从扶起来的张邦昌,也咧开嘴笑了。
只有完颜兀术毫无笑意,透着杀气的眼睛瞪了赵构一眼,才狠狠将佩刀插进鞘中。
赵构装作没有看见完颜兀术的神态,他一边笑着,一边在心中暗叫侥幸——今日幸亏这些金国败卒及时出现了,不然完颜兀术恼羞之下,一定会拔刀砍了我。唉!明知金兵虎狼一般,我又为何要与之争强斗胜呢?看来,我须想法尽早离开金国大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