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你要永远记住,你和雷儿是两位舅爷爷救下的,没有两位舅爷爷,就没有你和雷儿。”岳飞说道。
“嗯。”岳云用力点了一下头。
“在家里,你一定要听娘的话,听你二叔的话,不仅要练武,还要识字。”岳飞抚摸着儿子的头说道。
“嗯。”岳云又是用力点了一下头。
岳飞再次望向了刘氏,心中有千言万语,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刘氏也正凝望着丈夫,眼中满是泪水。
岳飞心中又是一酸,猛地转过头,大步向前走去。一行人走上大道,向村口行去。
姚敬陡然停下脚步,大叫道:“我要去,和飞儿一起走!”
姚敦睁大了眼睛:“老五,你也要去做官家的人?”
姚敬咬了咬牙,道:“我要杀金狗,杀金狗!”
姚敦身体猛地一颤,不再说什么。
姚敬扑通跪倒在姚敦面前:“三哥,你让我走吧,就让我走吧!”
姚敦盯着弟弟,缓缓说道:“金狗要杀,可我姚家的祖业,也不能荒废。”
姚敬道:“三哥,我再这么待下去,定会发疯。你就让我去杀金狗,去杀金狗吧!”
姚敦看着姚敬痛苦的面容:“好吧,我不拦你。可你一定要多杀金狗,多杀金狗!”他的声音如雷一般在旷野里响着,惊起了一群群鸟雀,呼啦啦从众人头顶飞过。
大宋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初,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路大军再次进抵汴京城下,立刻向城头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汴京城外的勤王军早已散尽,城中的军士不足十万,冒着严寒,日夜据守,奋力抵抗金兵的攻击。
赵桓在惊恐中一边继续向金兵求和,一边密派使者出城,四处搬取救兵。
一道密封诏书送到了康王赵构手中。在诏书中,赵桓任命康王赵构为兵马大元帅,磁州知州宗泽、相州知州汪伯彦为副元帅。赵桓让赵构以大元帅的名义统领黄河以北兵马,速速南下勤王。
雪后初晴,阳光分外明亮。一支步骑混合、三千余人的义兵队伍走出韩家的东山别馆,顺着大道,向相州城急速行去。
韩肖胄全副披挂,系着大红披风,骑在高大的紫骝马上,行在队伍的前面。在他的左右,是岳飞和十数亲卫骑士。
岳飞内穿麻衣孝服,外披牛皮铠甲,骑在一匹魁壮的白马上。韩肖胄红光满面,一路上言语不断:“岳壮士,你坐下的这匹马,是西夏所出,名为之‘天山雪’,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良马,山西姚家所得甚多,并赠给了我韩家十数匹。若非出征,我还真舍不得拿出来呢。嗯,你骑着觉得如何啊?”
岳飞点了点头:“这坐骑脚力甚健,在下很是喜欢。”
韩肖胄得意地笑了:“宝马须当赠与英雄,岳壮士便是当今英雄。”
“英雄二字,在下愧不敢当。”
“岳壮士何必过谦?你在姚家庄大败金兵的英雄之举,已经传遍了相州境内。”
“唉!”岳飞轻叹了一声,“那只是金兵的一支游骑罢了。”
“但岳壮士毕竟是打败了金兵。”韩肖胄兴奋地说道,“不瞒壮士,下官虽是早就有心招集义兵,为国效力,可又总有些担心——金虏如此凶悍,我纵然招集了一支义兵,只怕也难以成事。如今下官放心了,那金虏虽凶,也并非有着三头六臂,一样会被人打败。”
岳飞转过头向后看了看,道:“其实我相州的英雄人物甚多,大少爷如果不是让在下充作统领,一定会有许多好汉前来……”韩肖胄笑笑,忽地打断岳飞的话头,问道:“岳壮士,你莫非听说了什么。”
“在下听说,汤阴县的弓手头领张用也曾带人投奔大少爷,却因在下之故,又转投他处。”岳飞说道。
“张用此人,虽然武艺甚好,胆气却远远不如岳壮士。上次金兵南侵,下官举家迁往山中别馆避乱,并花重金请张用领人在后保护。哪知张用听说金兵逼近,竟带人一哄而散,差点使下官落于金人之手。张用如此失信于下官,居然还能厚颜投我韩家,实是无耻之徒。”韩肖胄恨恨地说道。
“在下和张用一同做过弓手,他虽有些泼皮习气,为人还算正直,绝不会有意失信于人,上次他带人散走,或许是另有苦衷。”
“这等事下官已不再想了,”韩肖胄有意转过话头,“如今只担心朝廷这回是否抵挡得住金兵。我大宋其实并不缺少兵马,缺少的只是统兵将官。可是朝廷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让一些庸将统领大军。”
“是啊。”岳飞深有同感地说道,“比如山西姚家世受朝廷大恩,又得到朝廷重用,却贪功冒进在先,临敌大溃于后,且不守军令,临阵逃脱,实是有愧于天下。”
韩肖胄点点头:“姚家这次闹得是不像话,朝廷也发了怒,将姚家安置到了岭南广州(今广东广州市)。”
“不守军令,应是大罪,朝廷只处以安置的惩罚,未免太轻。”岳飞说道。
“大宋对不守军令者,一向处罚偏轻,已成流弊。姚家到了广州,是虎落平阳,再也难有什么作为。而种家兄弟中,‘小种相公’在追敌时战死,‘老种相公’又一病不起,种家后继无人,亦将衰落无闻矣。”韩肖胃感慨地说道。“种家、姚家失势,西北兵群龙无首,战力必致削弱,朝廷可曾有所举措?”岳飞忧虑地问。
“朝廷所用非人,一片混乱,有什么举措?无非是任由西北兵自生自灭而已。”韩肖胄说道。
“可惜,可惜。西北兵中能征惯战之将士甚多,若能择人善加统领,必为劲旅,足可抵御金人。”岳飞道。
“朝廷不用忠良之臣,可惜之处甚多,又何止是西北兵一事?嗯,你知道‘六贼’吗?”韩肖胄问。
“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宋所以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全是因为蔡京、梁师成、李彦、朱勔、王黼、童贯六个奸贼把持朝政,为非作歹之故。其实大宋朝廷中奸贼极多,高俅、梁方平、白时中、张邦昌、李邦彦……数不胜数,又何止‘六贼’?”岳飞愤怒地说。“不错,朝廷中净是奸贼,难容忠良立身。”韩肖胄也恨恨地说道。作为名相之后,韩肖胄一向自视忠良,并不甘心闲居家中。但朝中既有“六贼”,又怎能容许他这等挟着辉煌家世的豪门子弟掌握大权呢?他无论在什么时候进入朝廷,都会被执掌权柄者视为大敌。“李纲算是一个忠良之臣,偏偏皇上不肯用他。”岳飞说道。
“像李纲这等人,在朝廷一刻也待不下去。上次金兵刚退,朝廷就让李纲出京去迎回上皇。待上皇回来了,又让李纲这个书生领兵去救太原。李纲领兵出京,没过多少日子,又被朝廷召回,贬到扬州去做知州。忠良之臣朝廷是弃之不惜,而对‘六贼’那样的奸臣,朝廷却惜之又惜。当金兵临近时,国人纷纷言道——非杀六贼,不足以平天下之愤,但朝廷只是对六贼加以贬谪,仅立斩了王黼一人,还不是以罪杀之,而是派刺客托名强盗加以暗杀,简直荒唐至极。直到前两个月,在蔡京病死之后,朝廷才勉强杀了童贯、蔡攸、朱勔等奸贼。如今朝廷中,李邦彦这奸贼虽然失了势,可张邦昌还在,掌握权柄的唐恪、耿南仲等人,也一样是帮只知求和误国的奸贼。唉!如此下去,大宋朝廷将不复为朝廷矣。”韩肖胄慨叹地说道。
“朝廷以康王为兵马大元帅,起河北之兵勤王这道诏令,倒是明智之举。”岳飞说道。他对韩肖胄主动归于康王旗下的举动十分满意,想,韩家子弟到底是忠臣之后,于大事上甚是明白。
“河北之兵深受金人之害,俱有杀敌报国之心,若能集于一处,奋力自后袭向金虏,必使金虏首尾不能相顾,将不战自退矣。”韩肖胄带些炫耀地说着,以示他精通兵法。
“听说康王精通弓马之技,曾把金国四皇子给比下去了?”岳飞问道。
“不错。康王虽是生长内宫,却勇武知兵,非寻常皇家子弟可比。且出使金营之时,不卑不亢,远胜张邦昌这等奸贼。据说连金国元帅,都对康王十分敬重。皇上这次下诏以康王统领河北兵马,算是选对人了。”韩肖胄眉飞色舞地说着。
“不知两位副元帅是何等样人?”岳飞又问道。
“两位副元帅嘛……”韩肖胄皱着眉头,犹疑了一下才说道,“宗泽这人不错,他是元祐年间的进士,性情刚直,不畏权贵,以致为朝中奸贼所恶,数十年来一直不能得志,做着偏远之地知县、通判之类的小官。当金兵南下之时,朝中奸贼用他为磁州知州,其意显然是欲借金虏之手害了他的性命。宗泽却是临危不惧,到任即修整城池,广召义兵,严阵以待,使金兵不敢攻城。宗泽又当机立断,将康王留了下来,使河北诸路兵马,有了各方俱可接受的主帅,功莫大焉。只是……只是宗泽虽有大才,年岁却是太老,恐怕难成大事。”
“宗副元帅有多大年岁?”岳飞问。
“十年前,我曾在京城见过宗泽,当时他已年近六旬,今日恐已是年届古稀之人了。”韩肖胄答道。
年已七旬,的确是老了些。岳飞心中感叹着,又问:“汪副元帅又是何等样人?”
“汪伯彦此人,我不太熟,只听说他是王黼的门人,因王黼失势,在朝中待不下去,就想法谋得了相州知州的职位。”韩肖胄说道。
王黼是奸贼,他的门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人。岳飞在心中说着。
康王本在磁州,汪伯彦却以亲王不宜离敌太近的借口,将康王迎到了相州。这一招实在高明,是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计也。从这一招上,可见汪伯彦此人甚是奸诈,我须对他多加提防。韩肖胄在心中想着。
走过一道长长的缓坡,高大的相州城墙陡然出现在韩肖胄、岳飞等人的面前。但见城头上旗帜招展,刀矛闪亮,兵卒流水般来往巡哨,防守森严。
相州衙署后院的内厅中,康王赵构坐在柔软的铺锦木椅上,环望四周,恍然若梦。厅中地上铺着红线毯,毯边置有铜盆炭火,使厅中暖意融融。
两个年轻的歌伎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抚着阮琴,弹唱着歌儿:
几日来,真个醉不知道窗外,乱红已深半指。花影被风摇碎。拥春酲乍起。
有个人儿,生得济楚。来向耳旁,问道今朝醒未。情性儿,慢腾腾地,恼得人又醉。
歌伎的姿色在赵构看来,并不出众,琴技也属平常,歌喉更是粗糙不堪。但赵构听着,却十分舒服,好像又回到了汴京城,回到了繁花似锦的康王府中。
周美成的这首《江窗回》,不以华丽典雅取胜,而摄入市井言语,大异平日本色,甚是有趣。我若仍是在王府中,恐怕不敢让歌伎公然演唱此曲。赵构在心中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