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想活着，是不是早晚要做手术？”莫延哑声问道。
“是的。”
莫延沉默了，做这个手术，就相当于选择赴死。
“我现在还不想做这个手术……尽量延后的话，能给我多长的时间考虑？”
医生沉吟好一会，才答道：“一年，就一年。时间一到，再不做手术，你的命就很难保住了。”
莫延拿了药，失魂落魄地下了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地下停车场。一到了没人的地方，这个雷厉风行多年的名主持人才完全卸下了平日自信的面孔。浑浑噩噩地拿着钥匙开车门，转了好几圈，却怎么都打不开，猛然抬头一看，发现不是自己的车……
冒冒失失找到自己的车，一打开车门，莫延一下就瘫倒在座位上，脑袋一片空白……
莫延，这个自诩万事运筹帷幄的大男人，此时就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孩，蜷缩在幽暗的车厢里………
周围死亡一样地安静，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年……一年……太短了，真的太短了……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做。
脑海中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莫延拼命地搜寻最印象深刻的片段……几张熟悉而稚嫩的脸浮现在眼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延回过神来，揉了揉僵硬的脸，打开了车载收音机。电台里正放着一首熟悉的歌，歌手倔强地嘶喊着……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
这首歌，第一次听到还是多年以前几百公里之外的那个家。熟悉的旋律勾起了太多太多的回忆……
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和这个世界告别，这个自信了半辈子的男人，窝在台北某个黑暗的地下车库，仰着头，盯着远处晦暗的灯，咬着牙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四.世界上最惨烈的离别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静谧地挂在天空，莫非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远远看到自家房子没有开灯。
奇怪……哥还没回来吗？
平常这个点，莫延都会开着灯等他。
莫非开了门，摸开灯，却发现莫延坐在沙发上。看到他回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哥，你怎么了，干嘛不开灯啊？”
莫延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答道：“……我睡着了……”他顿了顿，继而说道：“莫非，跟你说件事。”
“什么啊？”
莫延声音低沉得可怕：“我打算回内地了，长住。”
莫非一惊，单薄的身子立刻绷得笔直：”什么？为什么啊？”
“就是……想回去看看。”
莫非顿时眼神一黯：“你回去了，我怎么办？”他想了想，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莫延立刻脸色一沉：“胡闹！你书还读不读了？”
莫非闻言，眼睛立刻蒙上一层雾气，软下声来：“我没胡闹……我从小一直就跟着你，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
莫延闻言喉头发涩，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那……你就跟着去吧，我让你王叔帮你办转学。”
“嗯！”莫非立刻就咧开嘴笑了，露出一颗亮晶晶的小虎牙。满足于哥哥的宠溺，正准备转身，忽然眼神一亮，想也没想就问道：“美彤姐一起去吗？”
莫延一愣，浓眉一蹙，低着头闷声说：“她就不去了……你去收拾下东西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这么快！”莫非吃惊。
“嗯。”莫延应声，躺倒在沙发上，精致的五官全都纠结到一起，薄薄的嘴唇死死地抿着。
莫非看着熟悉的哥哥，这个能撑起一片天的大哥表情十分凝重，不同以往。
他也不敢多问，带着疑惑回房了。
莫延看着手机上面美彤的消息。心里一阵抽动，已经一整天没有回美彤消息了。
编辑好信息，定时发送。
明天他们的航班一走，美彤就会收到他诀别的消息。
长夜漫漫，彻夜难眠。
记忆深处的影子一个个被挖出来。天天酗酒整日醉生梦死的爸爸，愁眉苦脸的妈妈。还有虎头虎脑的千硕，整天抱着一个小熊，跟长在身上似的。小妹妹佑晨，最喜欢穿着粉色公主裙，别人一喊她“晨小妹”，她就会甜甜地一笑，“嗳”地答应一声………
算一算，整整二十年。真的太远太远了，本以为总有机会相聚，而现在真的时日无多……强烈的归属感催促着他赶紧长途跋涉。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亲人，莫延心里不仅有丝丝期待，更是乱得像一团麻……直到一线光亮透过窗帘钻进来，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回家的路没有想象中那么漫长。二十年的距离就这样一寸寸被收紧了……
一路无言，各有所思。
一下飞机，莫延的手机就跟疯了一样震动起来。
果然，是美彤的电话。
莫延想了想，避开莫非找了个偏僻处，接了。
“莫延！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我退婚？！”
“……”
“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莫延说不出话。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美彤的愤怒逐渐被服软取代。
莫延冷声说：“该说的我在信息里都说清楚了，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先挂了。”
“等等！“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我再说一句！”
“……”
“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会等你的。”美彤柔声说，挂了电话。
莫延攥着手机，呆立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心里酸涩万分。
最惨烈的离别，就是生而不得见。
亲情如此，爱情亦是。
可惜，太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五.不速之客
在城市的那一头，某健身中心。
空气里满是汗水和荷尔蒙的味道，展现青春肉体的好去处，男女皆宜。
走廊最里面的私教课室，千硕作为最受女顾客欢迎的健身教练，正在给他的女顾客上课。
他身材高大挺拔，健硕的肌肉跟随动作一张一弛，被汗水一点缀，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一头干练精神的短发被汗水浸湿，随意地一甩，露出清晰硬挺的五官。一双英气的眼因为过于认真而微微眯起。
女学员完全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还顾得上学，手脚随意地比划两下，眼睛净盯着他看了。
身经百战的千硕哪能不知道，嘴唇一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纯厚的声音继续熟练地喊着拍子，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女学员的眼珠子不停盯着千硕打转。抬头一看——性感的薄唇，泛着薄薄的水光……又低头一看——笔直修长的长腿跟随节奏在地上划着完美的弧度。
……
一个健身教练走了进来，“千硕，前台有人找。”
“谁啊？”千硕继续手里的动作。
“不认识，有点……面熟。看样子挺着急的……”
千硕一愣，跟女顾客打了个招呼，快步跟同事走出课室。
大老远看见前台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西装眼镜，书生气十足。
奇怪……他很少有男顾客，还是这种西装眼镜男……
随着距离拉近，千硕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颀长的身材，似曾相识的五官，若有若无的熟悉感。面前这个人正静静地看着他，浓浓的眉微微蹙起，透过眼镜，一双英挺的眼散发着睿智的光芒。
这是……？他蓦地停下脚步，忽然一下脸色巨变，掉头就走。
莫大主持人，他的……亲生哥哥。莫延成名那年，他在电视上看到就觉得眼熟，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个“莫延”就是他跑去台湾的哥哥。只是没想到……他连姓都改了。
同事认出了莫延，一把拉住了千硕：“我靠！这不是莫延嘛！……他来找你干嘛？”
千硕面若冰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人我不认识。”
“……什么情况啊？”
千硕不作答，拔腿就走。
“千硕！”莫延叫住了他，快步走过来：“你别躲着我啊！”
千硕闻言冷笑一声，转过身。
“在我叫人赶你之前，你最好自己先滚。”他盯着面前陌生而熟悉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干什么！”莫延难以置信：“我可是你哥哥！”
围观人员哗然，眼尖的已经认出来莫延，真是一场好戏啊……一个是名声在外的大主持人，一个是混混一样的健身教练，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他们竟然是兄弟！
“对不起，我活了这么多年，可不记得有什么哥哥！”
这句话堵得莫延呆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