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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峨顶见神灯 古寺荒崖惊恶虎 月明观异兽 寒宵煮酒话灵婴(1)

这日船到乐山停泊,照着冰如所指道路,往峨眉青桫坪走去,对于途遇薛氏弟兄和后来少年,己全忘却。等由前山上去,到了青妙坪,见冰如未来,便在青桫坪前山石之上坐候。二人饭已吃过,文麟心细,所有食物用具,起身时早已开单,令人备办齐全,又在县城内添了许多衣粮,以防雪后封山,过冬之用。峨眉本来高寒,时又暮秋,青桫坪以上草木凋零,当日云雾满山,风势又大,吹得寒林萧萧,宛如潮涌。文麟疑要变天,一找冰如所说茅篷,就在坪前不远危崖之下。当地原是一座崖洞,有一老僧,就着崖洞外搭了一座茅篷,在内清修。

二人除随身包裹外,还有四件行李、两口书箱,因不知冰如何时才到,所居是在何处,惟恐后山相隔大远,特雇了六个山民背着上山,讲好途中还要等人,必须守候送到,钱却不计多寡。挑夫多聚一起,就着坪前茶摊上饮茶守候。文麟因恐变天,令将行李移往茅篷之中。挑夫始而力言:“峨眉山上风云,一日之间阴晴百变,我等生长此地,似此天色,决不至于下雨。”

后又低声俏告沈煌,说:“茅篷内有一小和尚,力大如牛,最是蛮野,不喜人往惊扰,最好不去惹他,就是下雨,也可往那旁崖下暂避。”

文麟师徒看出山民诚实,又是城中客店代雇,便由他去。因听说茅篷小和尚力大蛮横,本想终止前念。沈煌年轻喜事,心料茅篷主人必与冰如相识,执意上前询问,文麟只得听之。到了篷前,沈煌回身笑说:“老师且停,等我先看一下再说。”

文麟依言止步,吩咐对人务要谦和,不可与之争执。沈煌刚转身走不几步,便见篷内光景昏暗,暗中竖着两条又黑又瘦的人腿,由东而西缓缓移动,前面堆着杂物柴禾,并不见人,好生奇怪,正自立定观看,两条人腿突然加快,已由柴堆后绕将过来,其急如飞,又稳又快,声息全无,初次看到这等怪事,不禁大骇,等到面前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那两条人腿,乃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和尚,双手各持一根两尺来长的竹棍,全身倒立,双足朝天,点地而行,晃眼便到身前停住,昂头瞪眼,似要发作,那一双乌黑光亮的怪眼刚扫到沈煌身上,面色忽转,手臂微微在地上一按,立时倒纵起丈许来高,倒翻过来,轻悄悄立在沈煌面前,相隔只有尺许,身法绝快,一个翻空斤斗,朝人当头压下。这等形似动武、又猛又快的动作,如换常人,骤出不意,必认对方想要伤人,往后惊惶退步无疑;沈煌素来沉稳,目光又强,认定茅篷主人是师父的朋友,胸有成见,再看那小和尚生得又黑又瘦,猴头猴脑,活鬼也似,神情动作十分滑稽,上来便看出有意相戏,只把目光注定对方,含笑相待,甚是从容,知道这个小和尚并不存有恶意。小和尚见他始终气定神闲,大为奇怪,双手一晃,两只猴爪一般的怪手便朝沈煌迎面抓到。

事有凑巧,沈煌武功虽刚人门,所学不多,但一开头便遇高人,慧圆老尼虽未亲传,门下弟子却都爱他灵慧,尽心指点,上来学的便是扎基本的功夫,别的不会,内家专门以静制动的定字诀却下过苦功,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和人动手,不到兵器拳脚已快上身,相差分毫之隔,决不让避还攻,看得又多,小和尚一动手,便看出那是虚招,越发断定他是故意戏弄,一面双目注定对方的手,以防弄假成真,神色依旧从容,冷冷的笑道:“师兄逗我作什?我乃简……”

底下话未说出,小和尚已将怪眼一翻,转怒为喜,抢口说道:“我晓得,不要说了。少时还有人来,同到里面一谈如何?”

沈煌忙道。

“多谢师兄,我还有一位老师呢。”

小和尚低声说道:“方才你说那位,不是你师父么?”

沈煌道:“这位老师是教我读书的。”

小和尚道:“这就莫怪了。今日有人来寻晦气,你那教书先生是个文人,最好等在外面,由你一人入内。我如说话无礼,请你不要见怪。都是师父,常年洞中打坐,偏在昨夜出去,又不回来。来人颇有一点门道,单你一人还好办,添上一个就许照顾不到,受伤怎好,你没见方才我练蜻蜓点水的功夫么?这都是为了师父不在家,想和对头文比的原故。”

说罢,暗朝沈煌使一眼色,厉声喝道:“你也不打听打听,青秒坪袁和尚的茅篷,是容人随便走动的么?我因和你投缘,容你坐上一会,已是天大情面,如何不知好歹!我这人最恨穷酸,如敢近前,我把他活活抓死!”

说时,沈煌瞥见崖下走来一个背铁木鱼的和尚和一个背插铁铲的道士,看去分量甚重,正往篷前走来,猛触灵机,故意喝道:“我们因往山中读书养病,在此等一同伴,怕要变天,和你商量少时借地避雨,为何骂我老师穷酸?谁希罕到你篷里去坐!怪闷入的。”

说罢,面现怒色,似乎气愤不平,显着要动手的样子,并且怒目相视,望着对方,转身要走,小和尚狞笑道:“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没有那么容易!”

随说,猛伸怪爪,一把将沈煌抓住。沈煌因知是假,不曾闪避,谁知小和尚的手竟和钢抓也似,抓在肩膀之上痛彻心骨,忍不住“啊呀”了一声,人已身不由己,被小和尚拖了进去。小和尚先把沈煌按向蒲团之上坐定,喝道:“我今日一人在家,心甚烦闷,既来便须陪我玩上一会。”

随又将脸向外;低声笑道:“这是假的,我想借此试试你的力量,谁知这等娇嫩,师弟不要怪我。对头快来,我看看去,有事你不要管。”

这情形给文麟看得毕真,因听沈煌呼痛,想起挑夫之言,心甚惊疑,忽见沈煌将手连摇,并使眼色。小和尚随即走出,先朝两旁一看,见无人来,手朝文麟一摆,然后喝道:“你这人再不走开,我要抓你了!”

文麟料有原故,同时瞥见那一僧一道正顺对面崖坡走上,觉着小和尚装得不像,沈煌被人强行拉入篷内,同来大人断无不问之理,欲与争论,刚开口说了句:“岂有此理!”

小和尚已大怒奔出。

同时随来挑夫均知小和尚的厉害,因觉雇主为人厚道,恐其吃苦,忙赶上去,将文麟强行拉劝回来,一面朝小和尚赔笑说道:“袁和尚爷爷,他是个读书相公,不知你这里规矩,你想小相公陪你玩一会,要得,生气做啥子?”

一面暗告文麟:“这小和尚看去瘦小枯干,武功高得出奇,便我们几人拿了扁担一拥齐上,也不是他对手。好在他决不会伤小相公,我们等一会走也是一样。”

文麟坐在一旁假装生气,连说:“岂有此理!”

那一僧一道已然走近,在旁闲看,见小和尚被人劝回,道人似想朝文麟问话,还未开口,吃和尚拦住,低语道:“看这神气,哪里会是对头朋友?就是这等文弱的人,凭我们也不能拿他怎样。我看这小黑鬼可疑,莫要是那老鬼新收的徒弟吧?”

道人冷笑道。

“师兄,我看你简直自从嵩山一败,便寒了胆似的,也不想想,老鬼今年多大年纪,早已关了山门,以他为人,怎会收出这类强横野蛮、又丑又怪的徒弟?”

和尚低声答道。

“这事难说,还是探明了好。莫要自费十四年心血,今日又撞在钉子上面,仇报不成,以后如何见人?”

道人微一寻思,似觉有理,各把所背铁铲、木鱼放下,正待往篷前走去,小和尚突由篷内转身走出,手里拿着两根三尺来长的竹竿,敲敲打打,边走边回头,对沈煌道。

“你不陪我玩,也不勉强,谁让你找我来的?要走须等天黑或是下雨之后。乖些听话,我便不难为你,否则方才你也尝到厉害,莫怪我狠。崖旁柑子树上,我还留有几个大的舍不得吃,我给你取来如何?”

说罢,也不理那和尚、道士,便往崖侧走去。那柑子树在一崖凹之下,朝来有雨,树下一带满是泥污,小和尚自言自语道:“这地方真讨厌,只一下雨,便遍地泥污。”

说罢,身子往前一探,人便握着竹竿,双脚朝天倒立起来,跟着双竿点地,倒立而行,到了崖前便往下纵。

同来道士本要上前发话,及见小和尚手持竹竿倒立而行,竿石相触,听不到一毫声息,身法轻灵,从来少见,那崖口相隔崖凹约有丈许高下,降时双手各用三指捏着竿头,在石地上微一点劲,人便凌空纵起三四尺高下,依;日脚上头下,一个“鱼鹰人水”之势,朝下面泥地上射去,微闻刺的一声,人已到地,身子笔挺,始终倒立,和钉在地上一般,丝毫不动,方自惊奇,互相对看了一眼。小和尚好似怕把衣服弄脏,仍用双竿点地,到了树侧,两膀微一屈伸,人便倒纵而起,用一足钩住树枝,将双竿并入左手,再伸右手将柑采下,共是三只,内有两只连枝采下,含在口内,另一只最大的,似因手小无法带走,便用双足夹住,依旧双手分持竹竿回走。

僧、道二人已看出小和尚的轻功大有来历,见他口含双柑,双足又夹一柑,手捏竹竿在烂泥里倒立回走,方想崖高丈许,又峻又陡,只有一段微微往下倾斜,非有武功的人不能提气直上,平常人走都走不上来,似此持竿倒立,决纵不了那么高,看他如何上法?心正寻思,小和尚双竿点地,突然加快,到了斜壁之下,口纵喝一声:“躲开!”

因口有物,语声含混也未听清。小和尚忽把两膀往下一按,身子一躬,双足往上一蹬,所夹柑子首先弹丸一般向崖上高高抛起,同时人也自下上拔,一个怪蟒翻身之势,全身倒翻过来。

双足落向半壁腰上,微一点劲,就势改上为下,凌空斜纵起一丈多高,将右手竹竿夹向左胁,身子凌空直上,朝先前抛起来的柑子抢去。柑正下落,离地还有丈许,那小和尚飞身纵上,恰好接住,身法灵妙,捷逾飞鸟,好看已极,落地之后,引得那些挑夫同声喝彩,直说:“袁和尚真好本事!”

小和尚落地之后,本往茅篷走去,神态从容,若无其事,听众叫好,忽把怪眼一翻,回身喝道:“不开眼的东西!这算什么?我不过见那娃儿口干,又被抓痛,想请他吃个柑子,怕弄脏了衣服,当我卖弄不成?”

说时,竹竿已自抛下,正剥那橘皮,倏地把手一场,只听“叭嚓”一声,挑夫身旁碎石纷飞中,崖石已被打碎了一片。挑夫都是土著山民,知道小和尚厉害,当他真个发怒,纷纷奔逃。小和尚笑道:“不要害怕,我逗你们玩的。”

说时沈煌已早由内走出。

小和尚把手中柑递过,笑道:“这柑子很甜,补你的苦吧。”

随拉沈煌待往篷中走进。

凶僧见小和尚轻功之好已是少见,又用一块橘柑皮,把相隔丈许的山石打碎了一大片,越发骇异,正和恶道使眼色,想要退走。恶道本来欲前又止,举棋未定,忽似有什感觉,狞笑一声,喊道:“小和尚回来!”

小和尚闻声故作不知,仍拉沈煌同往里便走,到了篷内,低声说道:“这两对头很凶,我一人还应付不了,你快躲到我师父崖洞里去,千万不可出来。”

少时,又听恶道二次呼喝。小和尚把沈煌往里一推,转身走出,朝恶道把怪眼一瞪,喝问道:“哪个是小和尚?你乱吼些什么!我又不认得你。趁早快走,在此讨厌,你就要吃苦了!”

恶道闻言大怒,狞笑道:“你小小年纪,莫要出口伤人。我因看你武功颇有根底,极似我朋友的传授,你师父叫什名字?在家没有?”

小和尚也冷笑道:“我看你还怪不错呢!凭我师父,会有你这样跳端公的老杂毛做朋友?真把人的牙都笑掉。再要讨嫌,我就不客气了。”

恶道刚把凶睛一瞪,未及开口,旁立凶僧早抢向前面拦道:“他那小年纪,你何必计较?”

随向小和尚问道:“佛门弟子不可这样蛮横,莫非这也是你师父教的么?即便我们料得不对,你师父想必也是有名之人,还怕被人知道不成?”

小和尚笑道:“你这胖头大肚子的玩意倒会说话。实不相瞒,我不肯说乃是好意。这老杂毛偏和我发歪,有多气人!”

凶僧一面拦住恶道,转问:“怎是好意?”

小和尚道:“我怕说出来吓你们一跳还不要紧,要把你们这讨饭木鱼和那盗坟的家伙吓掉此地,那么蠢重的玩意,你们拿它当石碑驮着玩,卖弄家私和几斤蛮力,我人小身矮,拿它费事,岂不讨嫌?师父看见,再疑心我学做狗强盗由别处偷来,这顿打哪个能挨?”

话未说完,恶道固是怒不可止,凶僧也自有气,只为小和尚年纪虽轻,武功惊人,不把话问明不敢冒失发作,及听对方一味讥嘲戏侮,也自怒火上攻,两道浓眉一竖,目射凶光,正要开口,恶道已忍不住怒火,厉声喝道:“小狗欺人太甚!祖师爷念你年幼无知,不值计较,快将你师父姓名说出,饶你不死。”

小和尚闻言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问道:“要说也行。你这两样讨饭哄人的家伙,我看了心烦。我老怕说出我师父把你们吓跑,将它遗留此地实在讨嫌。想我明说容易,这么办,你们把它拿开再说如何?”

凶僧为人比恶道还要残忍凶暴,如非疑心对方师长是个可怕人物,早下毒手,闻言狞笑道:“你既然有些怕它,不会自己动手,把它丢出去么?”

小和尚嬉笑道:“胖和尚,这是你说的,你问老杂毛愿意不愿?你这两样玩意大娇嫩,我又粗手粗脚,一个不留神将它碰坏了一点,莫要讹诈撒赖,我可没钱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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