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068000000002

第2章

这一刻,你爱我吗?

如果不爱,请对我说谎吧。

(1)

关于亲人或爱人的死亡。

曾经有人对我说,这样的事情,经历一次,便有了疗伤机制。大脑会像贝类一般,分泌出粘液包裹住最尖利的石块,然后,所谓痛彻心肺的回忆,就会渐渐变成珍珠,坚硬但是温润,永远存在,却不再是伤。

“如果一个人离开了,那么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干干脆脆地把他忘掉!对我也要是这样啊,晓镜。”

热恋中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让人费解。但梁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发表这样无目的的惊人之论。

所以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尽可能平静地点点头,然后把这句话迅速地忘掉。

遇见梁生的那一年,我只有二十岁。所有表面的镇定,其实多半是对未来的懵懂,还有对他的信任。

青田和我表白之后的几天,我们庆祝了我的二十四岁生日。

和梁生在一起的日子,我完全是个孩子。所谓孩子,就是不知道什么叫“价值观”,只知道一味将爱人的好恶作为行动方向。梁生说好的东西我便欢欣鼓舞地支持,他批评的东西,我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大我近十岁的梁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我人生的导师,将他对于世界万物不免偏激的判断,一古脑地灌输给了我。因此他的突然消失,对我来说称得上一次精神上的死亡,刚刚建立起来的价值体系瞬间崩塌,连带着遭受考验的,还有我对他近乎无穷无尽的信任。

不仅仅是如此。

遇见青田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拥有了回忆和秘密的女人。就像一块曾经被刻过字的石头,无论怎样费心地打磨,总会有一块和原来不一样,字迹就算看不见了,被损毁的痕迹却无法抹去,甚至随着岁月的侵蚀,变得更加明显。

和青田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有几次暗暗地希望,如果自己还是个懵不知事的小女孩该多好,如果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被伤害过,那么现在一定会感到百分之百毫无负担的快乐,让什么忐忑啊悲观的预感啊都滚到一边去好了!

但无论怎么希望,我仍然是这个背负着秘密和回忆的二十四岁的女人,并且,居然还有这种能力,能够在青田去世之后让生活假装不变地运行下去。

青田妈妈来学校,被校领导陪同去殡仪馆领取青田骨灰的那天,学校里有不少人看到她。

“真是漂亮!”多半的评价是,“比明星还好看啊!”

“而且面子好大啊,副校长陪同哎。”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嘛。说不定也整过容吧?”

然后就不晓得怎么忽然传出青田本来是大财团的继承人的说法。

“他家在政界也有背景的!真厉害……”

校内论坛上还有人不辞辛苦地翻译韩文资料过来,证明青田的父亲是韩国多么隐秘的一个大财阀,如此种种。详尽的数据居然还包括截屏的网页,一个男人模糊的头像被发布者用photoshop划了个红圈,指示道:这位就是!

虽然,除了共同姓朴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青田和这位男子有什么关系。

“但反正就是了,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的啦!”

听说,这位大财阀的儿子,在咱们学校还有一个女朋友呢!

“是教中文的研究生吧!”

“啧啧,真够厉害的,本来钓到金龟婿了,可惜啊……”

“那可不一定,想嫁入豪门,哪有那么简单?”

那段时间人们经常议论起青田,所用的,便是这种一半酸溜溜一半遗憾的口吻,生动热烈,好像他并未死去。

我和青田已经结束的恋情,却在他死后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在留学生圈里,连中国学生也会对我指指戳戳。当我同个导师的师姐也开始用异样眼神看我,我就知道,该会发生点什么了。

但我没料到发生的事情会是,青田的母亲递了律师信到学校。

因为监管不严导致学生意外死亡。

控告的依据居然是那份据说一百年前制定之后就没怎么改过的校规。那上面有关于宵禁的条例,规定舍监例行查房的日期,居然和青田出事的那天重合。

青田出事的地点是在三里屯的酒吧街。好像刚从一间夜总会出来,心神恍惚,才会在横过马路的时候,毫不在意地闯了红灯。

据说控方律师已经对“学校从未严格执行宵禁和查房的制度”的事实做出了有法律效力的取证。

但是,同样的一份校规上,还有关于“对于早恋者给予警告处分,严重的开除学籍或留校察看”这样的条款呢!这种控告,只能说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行为。而且,毫无胜算。

也只有青田的母亲那种有着歇斯底里潜质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吧!

“搞没搞错,他是成年人了好不好?照这么说,上洗手间也要校工陪同才对了,不然可能掉进马桶里淹死!”

听到这样粗俗的议论,我只能选择缄默。

但是,不管再小心,我知道事情总会绕回到我的头上。

果不其然。

“那女人怎么可能拿到校规的呢?”有人开始这么质疑。

虽然校规的普及程度其实是人手一份,但质疑的目光很快就找准了方向。有人居然能特别指出我在某月某日和青田的妈妈见过一面。所以……

“还是不是中国人呀!”这样的指责,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被韩国人操过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这我也能忍受。

哪怕是有人在我教室的黑板上直接大写一个“贱”字,我也能拿起板擦平静地擦掉。一边擦掉一边发问,青田,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吧?

可是,你究竟为什么要报复我呢?

学期过半,我从教务处得到暂时停课的通知。谁都晓得,从来没有暂时这一说,多半是永远失去了授课资格。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上半学期的课时费应该是8000,打到卡上来的时候,居然平白地少了3000。我拿着工资单去财务处核对,微机后面是张老女人的脸,毫不掩饰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出了这种事情,您居然还敢抛头露面哪?”

“怎么可能会错呢?”她听到我的陈述之后,一脸不满地问。

我平心静气地把工资单和银行提供的对账单拿给她看。

她接过去,对着她蓝荧荧的屏幕,不甘心地对照了好半天,才终于承认:“是搞错了。”

“那么……”

“今天下午会把差额打到你卡上。”

然后,啪的一声,把我递给她的数据往桌上一拍。

“不用了,您留作纪念吧。”我说。走到门外走廊的时候却和一个人撞个正着。

“晓镜!”他喊。

是沈浩。

“你好。”我说,埋下头又走。

他一把拉住我:“晓镜,我不会说出去……”

“别碰我!”我不自禁地低呼。他汗津津的手掌接触到我的皮肤,让我浑身泛起一阵不洁之感。

我何曾请求你为我隐瞒任何事情呢?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是他惯常的样子,头发说不上很油却紧贴在头皮上,整个人说不出哪里特别邋遢但总显得不干净的样子。他的眼睛有点血丝,这会,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么讨厌我吗,晓镜?”他问,声音里带有勉强挤出来的笑意。

“请你别再问这种问题了!”

扔下这么一句,我慌忙地跑了。

下午,当我接到银行确认的存款短信之后,就打车去农展馆附近的日本超市,买了竹帘和紫菜,然后去了家乐福,买了香米、芝麻、黄瓜、胡萝卜和蟹足棒,想了想,去冰柜拿了个6寸的蜂蜜蛋糕胚,然后折水果柜台买了新鲜的草莓,临结账的时候,忍不住又把一盒哈根达斯的冰淇淋放进购物筐。

对一个单身女人来说,这些材料将构成一顿丰盛到变态程度的晚餐。

拎着这一大堆东西回家的时间是4点。

趁煮米饭的间隙,我把蛋糕胚切开,然后从冰箱冷冻室里取出以前分装保存好的奶油,放进冷藏室解冻。从碗橱里翻出来电动搅拌器。这是青田送给我的,但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解冻好的奶油像丝绸一般润滑。天气有点热,我在一只大玻璃碗里放进冰块和水,才把装奶油的瓷盆放进去。电动搅拌器吱吱地转起来,我一点一点加进糖粉,奶油的光泽逐渐消失,然后,甜美的软蜂慢慢出现……

在恍神了。但是没办法收回思绪。搅拌器和着奶油仍在沙沙地响,在这种机械而乏味的情境里,似乎有种奇妙的暗示。

说起来,青田是为什么要送我一个搅拌器呢?我们都不是喜欢吃甜食的人,严重的是他连豆浆都想喝咸的,碰到只有甜的就会郁郁不乐。蛋糕什么的,我们平时几乎连碰都不碰。

在超市看到这搅拌器的时候他戏称这是“当代主妇的拯救”。

“嗯?”我困惑地看他。

“在没有电动搅拌器的时候,用手动打发奶油,相当麻烦。”他这么解释道,“尤其是丈夫或者小孩死乞白赖要吃奶油蛋糕的时候,主妇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

“你想吃奶油蛋糕?”我耸耸肩,“去饼屋买好了喔。”

他摇摇头,却随手将搅拌器扔进购物车。因为那天买的东西是他付的账,所以,不妨认为这个搅拌器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吧。

这还是去年的事。搅拌器买来之后果然从来没用过。青田也从来再没提起过,哪怕是开玩笑地提起也没有。我也就当成这是他的一时兴起,没有在意。

当奶油慢慢地膨胀,就快要溢出小碗的时候,我忽然猛地想到,青田应该是很想吃一次我亲手做的蛋糕吧?虽然我做菜的手艺,一直以来都谈不上出色。第一次给他做韩式寿司,却怎么也没办法用竹帘把米饭压紧,一切就全都散了架。青田笑嘻嘻地把一大团散开的米饭、黄瓜和紫菜放进一只大碗里,笑着说“就这么吃也不错”。他果然把那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不肯把碗递给我去洗,而是恍神一样地看着我。

“干什么呀。”我忽然有点尴尬,“快把碗给我,我洗好还要备课呢。”

他却忽然凑上来,吻了我。

那是一个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耳红心跳的吻。他的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极其小心,好像生怕会惊到什么似的不敢用力,但却极其缠绵,甚至有种地老天荒不肯罢手的决心。

那之前我们接过很多次的吻,那一次的感觉却与众不同。那么绵长而带着无尽决心和耐心的吻,让人在甜蜜的同时莫名恐慌,似乎热吻一停,身处的世界就会马上被来自远古的黑暗洪水淹没。而更让我隐隐觉得不安的是,青田的嘴唇似乎在探求这什么,或者说,是他本人在向我探求着什么,但他好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借着这吻,他似乎在对我询问,我在爱情中所渴求的东西,晓镜你全都拥有么?他的手也一直轻轻地搂住我的后背,指尖的温度在我的皮肤上异常地清晰……我忽然一把推开他,抑制不住地哭了。

然后的事情是……我仍然拿了碗去厨房里洗。没有用热水,冰冷刺骨的水倾泻在我手上,全身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在打冷战。跟青田的吻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不,不是被掏空,而是我身体里原有的空空荡荡的某处,被他的吻唤醒,此刻正冷得不可开交。青田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我的背后,轻轻地把下巴嗑在我的肩上。

“镜学姐,”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你……”

而我忽然转过身,大力地把他推出了厨房。

那一刻的我,表现得好像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吧!

等我把碗洗好擦干收进碗橱,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看见青田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那一刻他的神情我永远无法忘记。和平时阳光少年的模样判若两人,深深陷入沙发里的青田,脸色变成灰白,目光像失眠了好几天的人一样黯然无神。

“镜学姐,”他抬起头来,试图对我微笑,“是不是因为气压低所以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的伤感呢,总之我……”忽然又抬手做了个焦躁的手势,“不知道用中文怎么说——”

而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走过去,把他的头轻轻揽进怀里。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哭。我只知道自己强忍着快要决堤的眼泪。不能哭不能哭,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恐惧,清楚自己只要一开始哭,绝对会演变成彻底失控的灾难。为了平稳情绪我用力地抚摩着青田的头顶,他伸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再一次抬起头来时,终于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明朗笑容。

回忆就像渐渐膨胀的奶油,只要放任它进行,时刻都有溢满容器泛滥成灾的危险。

我猛地将搅拌器抽出来扔到一边。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从窥镜里看出去,站在门外的女孩,我从来没有见过。

(2)

虽然有点犹豫,我还是很快给她开了门。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呢?”这是我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本来是气势汹汹的一个人,听到我这句话,倒是怔了一怔。

我转身去饮水机给她倒水,从旁边的镜子里,可以看到她一直站在原地,但是充满戒备又带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

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个子高高,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头发是好看的棕红色,梳成标准俏皮的丸子头。天气还未正式入夏,她已经穿上热辣的短裤,配着一条姜黄色的legging,腿型完美无缺,确确实实活力逼人。

她看上去比青田还要小几岁,整个姿态还尽是未谙世事的模样。

发生过的事情,对她来说真是过于残酷了些吧。

我把水递到她手里,说了声“正在做饭”便返回餐桌,把打发的奶油铺在切开的蛋糕胚上,洗好的草莓也密密地嵌进去,再塞进尽可能多的蜜豆,最后把切开的那部分重新盖好,把成品放进冰箱。

“金善英告诉我的。”她忽然开口说话,“告诉我你住在这里。”又居高临下地看看我的忙乎。

“你吃得还真够奇怪的。”终于她撇撇嘴,不屑地发表了句评论。

“哦。”我说。把她晾在一旁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礼貌地问了一句:“会做韩式寿司吧?要不要……”

“少来这套!”她忽然失控地喊了这么一句,“我可不是来和你做什么饭攀什么交情的!”声音里居然就带上了哭腔。

“那么你是来干什么的呢?”我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实在是难以理解,在这时候来找我,完全莫名其妙。

“你倒是挺会装的!”她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说,“你明明知道,我也是青田哥的女朋友!”

其实在看到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是她了。

青田没有说谎,在为这个女孩打开门的时候,我便已经谅解,为了这样一个女孩儿放弃我,是可以理解的吧。

并不是我妄自菲薄,也没有自惭形秽,而是,事实清清楚楚,这个女孩,跟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虽然是气势汹汹一副上门讨债的样子,整个人却好像《野蛮王妃》里的尹恩惠,一副竭力想拿出点气势最终又会忍俊不禁的模样。年轻的脸上画了淡妆,却并不显得俗气,精致得好像化妆品广告纸上的明星。

和青田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感觉我们之间年龄的差异。直到这个女孩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才是同个年代、同个世界里的人吧。看同样的书,追同样的美剧,同样的穿衣风格,喜欢同样的歌手,喝同个牌子的饮料……而我,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套女人,早就该被关在门外。

失去青田的感觉,在这女孩出现的一瞬,比以往更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身心。

“我叫陈晓镜,”我说,“请问……”

“刘诗慧。”她硬梆梆地说,仍是那副我欠了她一百万的模样。

“刘诗慧。”我重复了一遍。还是那句话,在这种情形下,要握手毕竟是过分了点吧。我还是继续着我的工作。首先,必须把寿司外面包裹的蛋皮做好。把火开到最小,小心翼翼地把蛋汁淋到锅里。

“油放太多了。”站在我身后的女孩忽然说。

我一惊,锅铲掉下去,溅起的一滴油烫起到了手。

“你说得容易!”

“那就我来好了!”

她横了我一眼,走上来,夺过了锅铲。

我没想到像刘诗慧这样的女孩居然做得一手好菜。寿司半个小时全都搞定,最后居然翻出我冰箱里剩下的蔬菜和豆瓣酱,废物利用地做了一锅酱汤。当石锅在火焰上细声细气地沸腾开,我觉得我还是有义务对她说几句话。

“今天的污染好像不怎么严重啊。”这样一句可以吗?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把桌垫铺上。”是命令的口气。

我顺手从桌子旁边抽出一迭教案:“用这个吧,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

教案上的石锅还在发出吱吱的声音,从气味判断就相当正宗。寿司很讲究地装了盘,旁边还勉为其难地用一片青菜叶子做了装饰。相比之下,我拼凑出来的蛋糕就显得寒酸。我想了想,把冰淇淋拿出来。

“吃吗?”

她点点头。

曾经有人说吃冰淇淋的女孩子最性感。不过,这句话也只适合刘诗慧这样的年轻女孩子。不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我这里,不管经历了怎样的悲伤,接触到冰淇淋的一瞬,嘴唇会有一种微妙的享受表情,同时,连眉目都会随之变得甜美起来。

我叹口气:“榛子口味的。喜欢吗?”

她点头。

“你还在上大学吧?”

“我上高三。”她几乎是仇视地横了我一眼,这么回答。

“高……三?”

“拜托你别这这么大惊小怪行不行?”刘诗慧反感地说,“就是高三,怎么了?我是朝鲜族,父母都在韩国做生意。”回答完这句,她停下来,示威性地看了我一眼:“所以我和青田在一起的时候,都说韩语。”

呃。如果不是她这么强调,我真的会有意无意忘记青田原来是韩国人的事实。不仅仅因为他中文说得太好,还有他的言谈举止和穿衣风格都不太像学校里其他的韩国留学生。比方说,他从来不戴帽子,除非冬天冷得够呛。他不喜欢穿凉拖走在路上。更重要的是,虽然个子很高,但他走路的时候总是挺得很直,显得很精神,不像一般韩国男生勾着背拖沓着双脚懒懒散散的样子。他不是基督徒,当然也不会去参加什么教友的活动,在韩国学生中,显得不太合群。

想到这里我尽量平静地又看了看刘诗慧,大概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把自己往成熟了装扮,但是,高三——这真是太过分了!

“你,一句韩语都不会吧?”刘诗慧责问的口气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

“听得懂一点点,但不会说。”我诚实作答,“我也想过要学,但没时间。”

“哼。”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算是她的回应。

冰淇淋吃完,这个女孩把空盒子往旁边狠狠一推,同时挺直身子。

就好像一只猫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我和青田哥,是在去年暑假去首尔的飞机上认识的。”她说。“但是知道他有别的女朋友,还是上个新年的事。”她吸一下鼻子,“虽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受伤害,但还是决定跟他继续交往。”

“嗯?”

“是他自己告诉我的。说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办法做决定,希望能回一趟韩国,独自考虑清楚。”她有点不耐地一挥手,“说到底,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生劈腿,现在不是很正常吗?我又是那么喜欢青田哥!”

也许吧。但是在我心里,始终无法把青田和“劈腿”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对于骄傲的他来说,这应该是最不能自我容忍的事情才对。

“青田已经和我分手了。”我说。

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很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我想,他也许是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告诉你吧。”我说,“就在他……出事的前一天跟我分的手。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你。也许是想当面跟你说但是……”

“真的吗?”她掩饰不住惊喜的神色。或者是根本没想掩饰吧!

我点头。“你等一下。”我转身走进卧室,从床头柜抽屉的最里面掏出了那枚戒指。自从拿回来以后,我连盒子都没有打开过,真的真的不想再看一眼。

“这是青田定做的戒指。我想,他的决定,已经很清楚了。”

将戒指盒递到刘诗慧手中,我便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她的表情,会是很幸福吗?还是因为错失的幸福而更加悲伤?但不管她怎么反应,都会刺伤我。她的年轻和胸无城府,她不掩饰的骄傲和愤怒,两个活着的女人认真地争夺一个死去男人的感情归属……而且她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女人,只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我和一个这样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如果是你的,就都拿去好了!

戒指盒弹开发出“砰”的闷响,我仍然像上次一般不自觉屏住呼吸。然而,刘诗慧却久久不出一声。一秒比一秒更寂静的房间里,残余的酱汤气味渐渐浓得连我们的呼吸都淹没了。没有赞叹,没有啜泣,在我视线之外的刘诗慧,安静得像是陷入了另一个空间。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昏暗,黄昏浓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泻进来,好像在梦中的强光中,所有景物变得耀眼而漫漶不清。光线突然的变化让我骇然一惊,转过头去看刘诗慧,她正将那枚戒指捏在手里,垂着头仔细地端详。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头颈弯成奇怪的形状,就好像即将折断似的。

“哎,你,你没事吧?”我忍不住出声。

她猛地抬头,看着我,好像被惊醒。然后,猝不及防地,她忽然扬起手臂,奋力地将那枚戒指朝我掷过来。我偏头一躲,戒指就啪地打在了墙上,掉到电视机柜的后面。

我愕然地看着她,这么一扔似乎还不解气,她好看的脸孔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失控地对着我大喊:“交往这么久,他想要吃的东西我都学着做,他想去的所有地方都会跟他一起去,他不喜欢我的任何缺点我都努力改掉,他所有的心愿也愿意帮他达成……居然还这么对待我,真是太过分了!”

扔下这么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就拉开门,飞快地跑了。

到底是怎么了?

刘诗慧走后,我没有开灯,借着天黑前的最后一缕光,从电视机柜后面,摸出了那枚戒指,生平第一次仔细端详。

粉色的钻石在黑暗中显得愈加神秘而完美无暇。光滑的白金环上没有任何异样,没有秘密的符号,没有中文也没有韩文,当然更没有我和青田名字的缩写这类东西。我下意识地把它往自己的手指上套,无名指,刚刚好。

(3)

“哎,是陈老师吗?我是金富,对,上次你请我喝咖啡,这次我想回请你。”

金富请我的那个咖啡馆是学校附近最明亮的一家。正对着大街,临街的一面装的是落地的玻璃,里面发生点什么,外面会看得一清二楚,就好像播放无声电影。

坐在这样的地方会令我好不自在,金富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一两个礼拜不见,她已经一洗愤怒憔悴的模样,重新变成一个时髦而神采奕奕的女生。宽松的提花长款毛衣,烟灰色铅笔裤,脚上不怕热地穿着UGG的羊毛靴。

失去暗恋对象的悲伤时限,原来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其实什么控告学校的事情,都是金学姐弄出来的。”金富说,“我那天接到她的电话,她就是和我说的这个。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老师。不过好歹,事情都过去了。”

我只能苦笑。对她而言事情是过去了不假。但对我来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地找工作,但是经济不景气,中文系的学生更过剩,所以,一直没有什么理想的。

“她很喜欢青田,所以很恨我吧。”

金富耸耸肩。“她是嫉妒。其实最开始我也有一点,最开始知道老师你和学长在一起的时候。不过后来我想通了,青田学长,就是会喜欢上老师您这样的人。”

“呃?”

“老师知道什么是空心人吗?”

“是指《绿野仙踪》里那个没有心的铁皮人吗?”

“不是。或者叫纸盒人。是指我们。”

“我——们?”

“就是说现在的年轻一代内心里都空空荡荡,像里面什么都没有的硬纸盒,敲一声就会砰砰作响。”

“这样啊……”

“我自己就是个纸盒人。青田学长也是。不过,镜老师你不是哦。所以,学长才会喜欢上老师的。”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世界会毁灭,最后生存下来的会是老师这种人吧?像我这样的人,会每天想着不要浪费生命,但是还是一样无所事事地把时间消耗掉。有的人会疯狂地玩然后在规定时间的前一秒服毒自杀。有的人可能会垂死挣扎地研究怎么移民到外层空间,青田学长大概就是这种人。”

“但是世界毁灭了,我又怎么能活着呢?”这个问题,很弱智的样子。

“因为你不是一个纸盒人嘛!”金富挠着头说。

得,这相当于完全没有回答。

“我下个学期去英国留学。”金富说,“不管相信不相信,在中国,我唯一觉得有些舍不得的人是老师你。”

“啊,谢谢。”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我还没弄懂这个国家。也不想懂。”在这近乎透明的咖啡馆里,金富肆无忌惮地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我爸爸,这几年一直拼命在想怎么把东西卖给中国人,但是每次我回国,他都会要我带很多的芝麻,芝麻在韩国卖得非常贵。但是老师让我觉得中国不是一个只会卖便宜货的国家,真的。”

虽然她说的是真心话,这样的表达却多少让我有点不自在。过去在上课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地回避国家形象的问题。两个国家的人互相看不惯似乎是由来已久。想要和外国学生和睦相处,便要学会避开任何敏感话题。以适当的距离感亲切地交往——这就是我和留学生们相安无事的唯一法则。

“韩国也不是一个只有整容美女的国家。”我说。

我们两个同时笑起来。

提到整容,话题似乎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青田身上。

“不管怎么说,学长是一个很让人怀念的人。奇怪的是,我在心里越想念他,越觉得他和老师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抱着观看一部爱情电影的心情,怀念他,也就慢慢不觉得悲伤了。就好像电影放完了,但男主角还在别处生存着,他有别的生活,演别的电影,只是不会再在我的国家公映,这样罢了。”

听了她这段话,我默默无言。服务生端上鲜榨的橙汁,落地玻璃过滤出澄澈的阳光,坐在我对面气色鲜活侃侃而谈的女孩……这一切都是生命的颜色。在这种背景里慢慢浮现出的青田的面容,却被剥离了生命的色彩,看上去瘦削、忧伤、轮廓分明,像一部文艺片中黑白的回忆部分,本身就带着永不复回的暗示。

他是在一个与我无关的地方继续生存着,但我,也许真的是会一直怀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伤口,径直活到世界末日的那种人。

我一口气喝干了橙汁。“哎金富,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

“我想知道一个女孩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想,金善英应该认识她。不过别说是我问的,拜托你了。”

(4)

刘诗慧所在的外语学校,算是一所半私立中学,学费应该很高昂,校园修得也很气派。进校园之前,我还被门口保安盘查了半天,最后是亮出了自己的学生证才被勉强放行。

之前我发了短信给刘诗慧说想见她一面,约好了事件和地点。她没有回复,但我还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来到这里。

北京排名前三的外语学校果然名不虚传,从环境看,甚至比我们大学还要讲究,道路用不同颜色的鹅卵石铺成各种图案,花坛里盛开着大片金灿灿的连翘,龙爪槐生长得亭亭如盖。细细修剪过的草坪已经泛出大片的绿意,喷水的小龙头吱吱旋转着——连阳光都显得比围墙外要清洁,果然是用钱买来的好地方。

在这之前我给刘诗慧发了约时间见面的短信,她理都没理。可我,还是这样一意孤行地跑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种笃定的想法,我必须得见她一面,而她也必定前来赴约。

然而一走进这所学校,我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却又毫无道理地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边拿出手机给刘诗慧打电话,一边四下张望着适合约见的地方。

电话刚刚接通我却又神经质地按掉,心想还是发条短信比较好。

“在你们学校主楼前面等你。陈晓镜”这条短信刚刚发出,我便一头撞到了一个女孩身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忙不迭地道歉。可是对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仿佛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我,连“没关系”都懒得说,行进的方向也没改变,只是微微地抬了抬下巴,就好像避开电线杆一类的障碍物一样,擦着我的身体走了过去。

她的背影,居然有一点点像刘诗慧。个子高而瘦,穿着宽大的校服,帆布鞋,可是发型考究,行走的姿势里带着种莫名的孤傲。那是属于年轻而生活优越的人特有的孤傲。和刘诗慧一样,年轻,就真的有无视其他人感受的权利吗?我忽然间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真想转身马上离开。

但是短信已经发送成功,我只能在主楼旁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一本《安娜·卡列尼娜》。

每当尴尬的时候、紧张的时候、孤单的时候,我总是看书。越是老旧沉闷的书,越让我获得莫名的安全感。这本《安娜·卡列尼娜》,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完过,随手翻开一页,居然写的是伏伦斯基和卡列宁——一对情敌在安娜的病床边和解。

我把书一扣,真心实意地苦笑起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小腿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我一惊,跳起身来才发现,对方显然是故意惹事,而且,一点想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站在我眼前的是个帅哥,毫无疑问。虽然不是我欣赏的类型。长得好像不知道哪个韩国组合的主唱,但眉目过于浓重,总给人一种不够端庄的感觉。

他比我高一个头,也穿着校服,但歪戴着一顶VOLCOM的滑板帽,遮住了半张脸。

“你就是那个陈晓镜吗?”他直截了当地说,“诗慧根本不想见你,你别再来骚扰她了,听到没有?”

“是她叫你来跟我说这些的吗?她人呢?”我问。

“关你P事!”这少年居然恶狠狠地吼出来,“大妈,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耻很下作?她都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敢来骚扰她!快滚,不然我叫保安把你轰出去!”

最后一句话的色厉内荏彻底暴露了他的年龄。我气得发抖,但再说无益,将书紧紧握在手里,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大响,是那少年怒气冲天地踢翻了路边一辆自行车。“操!”他怒喝一声,不知是冲着自行车还是我。

就算讨厌我,又何至于无礼到这种程度!走出十几米我才发现自己哭了,居然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气哭,这在我的人生中也是绝无仅有的事。也许是这个学校气场不对吧!从走进来的一刻,就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被孤立感。

其实关于这局面,也不是没人警告过我。金富在告诉我地址的时候就大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看她?老师,她是第三者啊!如果没有她,老师和学长还在一起,学长也不会……”她捂住嘴。

金富的中文居然好到了可以说“第三者”的程度,的确让我有些吃惊。不过好像不管是哪国的女人,说起“第三者”这个词,都无一例外地咬牙切齿。我有点尴尬地笑笑,把地址和电话记到手机里。金富不无同情地看着我,忽然问:“老师,学长本来是要跟你求婚的,对吧?”

“嗯?”我唬了一跳,“你听谁说的?”

“我乱猜的。”她的回答完全没有说服力,但我决定采信。关于青田的事情,似乎永远是旁人比我自己知道得多一些。说到底,接受哪一种解释完全是个人的选择,我当然也可以接受这样的说法:刘诗慧就是第三者,无耻地毁掉了我和青田的幸福,并且让青田在去找她的路上出了意外。

这样对自己每天解释一千遍,也许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抱着成为受害者的荣誉感,骄傲而顽强地生存下去。

无论如何都能顽强地生活下去。我深深吸口气,一阵风吹过来,眼泪就干了,脸上感到一阵惬意的凉爽。手里拿着一本《安娜·卡列尼娜》,阳光好,没有风,穿一件长袖T恤刚刚好的暮春——生活在北京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城市,短暂美好的天气就如同上天的恩赐。青田曾经说,不管处于何种悲伤或沮丧的心情下,都不该辜负这样的时光。

过去,只要一碰上这种无风又晴朗的天气,青田总约我出去散步,为了避开熟人,有时候要先坐几站地的公交车。初夏的时候我喜欢背一只巨大无比的环保白布包,里面放进去好几本书,当然也有《安娜·卡列尼娜》。

“为什么走路的时候都要拿着一本书?你根本就不看!”当我们也在这样地走着,青田这么问过我——不止一次。

“习惯了啊。”我回答。

“如果真的有这种习惯,下次带本薄点的书吧!”他皱眉看我,似乎在探究我回答的真实性。我点头,他叹气,两个人都知道,下次还会依然如故。

“喂!”

“什么?”

“不管怎么样,别看俄国人写的书,他们写那么厚不是因为他们很有思想,而是因为冬天太长,根本没事情可做!”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没看啊。”

“没看你为什么要拿?”问题好像又绕回了老地方。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这些书,大概是为了安全的考虑?习惯的不是拿著书,而是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在路边停留……只要手里有一本书,孤单也不会显得那么碍眼。和青田在一起之后,我也想改掉这个习惯,可是如果不带书我大概就跟韩国女孩约会不化妆一样,感到浑身不自在。

“跟我在一起还不够吗?”青天闷头闷脑地问,“为什么要有这些,托尔斯泰,莱蒙托夫,这些早就死掉的俄国人?”

这个时候我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他,会抱歉似的拍拍我的头,两个人继续轻轻拉着手在喧嚣的街道上继续沉默地行走。身边匆匆掠过的行人,焦躁地按着喇叭的车辆,周围的世界一片嘈杂,我们的世界却是如此安静,这种安静正是我所渴求的。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了这一点,青田虽然会提出抗议,但还是一直这样忍受着如此毫无乐趣和新意可言的约会方式。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他会将我拉得和他更靠近一些,把我的手塞进他外套的口袋。

每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哭。因为,不论他对我有多少耐心的包容,不论我们之间多么小心温柔地相处,我都明白,那种毫无保留地与人相爱的能力,早已经被我丢失在某处,再也找不回来。

连抱歉都无从说起,当青田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握住我的手,将脸颊小心地贴向我的脸,我的心里,就升起一种不能言说但确切无疑的绝望。

但无论何种绝望都比不上再也不能见到他,再也不能触碰到他年轻的身体,再也不能对着真实的他微笑的绝望!

这一切,我居然是在他死去之后,才痛切地感觉到。

“当一个人离开了,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干干脆脆地把他忘掉!”

可是梁生,对不起,我没办法忘记青田。就像我其实也没办法忘记你。唯一的不同是,在你离开以后,我是非常真诚地想要忘记的,忘记你,忘记你突兀而决绝的离开方式,忘记你曾经加诸在我身体和心灵上的种种痕迹。但是青田,我无意忘记他,他就像此刻安宁和煦的天气,短暂而美好如同上天的恩赐,忘记他简直是一种罪恶。做他爱吃的菜,见他的母亲,见他的女友,甚至只是见见和他来自一个国度的人,都会让我在某一个瞬间,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和期待。

这是我们所共处的世界,只要我和其他人还身在其间,那么青田也绝对没有理由就此离去!

但是当刘诗慧这样激烈地拒绝我的拜访,就意味着我和青田真的到了彻底告别的时候么?

“陈晓镜,你等一下!”忽然听到刘诗慧的声音。我循声望去,真的是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拉链没拉,奔跑的时候被风吹得向后飘去。她奔跑的姿势看得我一愣,那种跌跌撞撞奋不顾身的样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等一下!”她好容易跑到我面前来,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睛狠盯着我。

“刚才我在老师办公室,手机放在教室,被人偷看了,”她快速地说,“他对你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什么?”

“你是说刚才那个男生吗?”我答,“没有,他没说什么。”

“他是我男朋友!”刘诗慧忽然抬起头,前言不搭后语地声明道。

“哦。”我说,“他叫我不要再来打扰你。”

“所以,你听清楚了,我根本没有喜欢过青田!从来没有!”刘诗慧把手放在身后,忽然对着我的脸声嘶力竭地喊。

当我猛地醒悟过来她为什么会喊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已经开始哭了。就那么忽然地在路边蹲下,把脸深深地埋进两膝间。颈后的碎发粘在白皙的皮肤上,整个人都在心碎地颤动。我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像这个年纪的所有女生一样,她哭得不加掩饰,张扬放肆,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停止。

这是午休即将结束的时间,在算不上人迹罕至的校门口,刘诗慧这样大张旗鼓不管不顾的哭声却似乎引起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偶尔路过的学生继续行色匆匆,连瞄都懒得往这边瞄一眼。

这到底算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呢!

我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越哭越投入的刘诗慧,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数。……九十,九十一……数到一百,我转身就走。

“陈晓镜,你等一等!”她忽然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喊。

“什么事?”我无奈回过头,她却又不看我,仍是垂着脸继续哽哽咽咽地哭着。一边哭,一边总算有含混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你,我从来没喜欢过青田!”

“我知道了啊。”

“我这么说,你应该满意了吧?你和他,总算都满意了吧?”

“我?和他?”

“你不装无辜会死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没死!”

同类推荐
  • 微笑深爱

    微笑深爱

    对伤害你的人,最大的报复就是让他看到你的笑容,所以,她不要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她决定——要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给展现她最灿烂的笑容。故事悲伤中带着积极的格调,女主角在遭遇到抛弃和全世界的耻笑的情况下,以开朗的态度面对人生,无法从过去的记忆里抽身却坚强地为自己打气加油,故事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积极乐观的爱情态度。【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后来的我们形同陌路

    后来的我们形同陌路

    那段过往不由自主一幕幕地在他脑海翻涌,曾经的无尽黑暗到爱而不得,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希望通过讲述一段发生在高中时期的故事,能借以让现在很多正经历高中或初中时期的学生在看故事的同时受到一些启发,如能使读者借以自省奋进,少走弯路,便是达成企图,不胜荣幸。
  • 黑暗中的残影

    黑暗中的残影

    只要和你有过回忆就够了,我抓不住时间,抓不住泪水,但是我坚信,我会在黑暗的某处抓住你!
  • 童言无忌萌翻天

    童言无忌萌翻天

    "熊孩子们的言行那绝对雷得你外焦里嫩,外加哭笑不得。不信你就来他们的世界看看:1、女儿上三年级了,成绩却不是很好,这次期末考试语文居然只考了55分,我老公很生气,就问她:“怎么才考55分?”女儿沉思良久,终于抬头,煞有介事地对我老公说:“爸爸,我想到了,因为,有45分被老师给扣了。”2、这天,姐姐不在,给四岁的小外甥女洗澡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我试了水温,给她将洗澡水放好之后,然后,她躺在浴缸中很是大气地对我挥挥手:“行了,你退下吧。”顿时,我就被雷得哑口无言了。…………请勿在吃饭或者喝水的时候阅读本书,否则后果自负。另外提醒一句:小心熊孩子毁你三观哦。"
  • 帝少心尖宠:全民校草是女神

    帝少心尖宠:全民校草是女神

    一眼万年,夜白看见了易冷的第一眼后,就开始了她不要脸的追夫之路,什么?有人表白易冷?夜白淡定的拿出自己的电脑,锁定追踪,黑死那么不要脸的;什么?易冷今天和某大明星一起吃饭?夜白淡定的拿出电脑锁定目标,追踪目标,黑死她;什么?你说什么?易冷要结婚了?这怎么行,易冷只能娶我,想娶别人?没门,当日,夜白身着红裳,打乱婚礼,谁知,被某人逮了个正着。某人冷冷一笑:“你搞砸了我的婚礼,你说我是该怎么惩罚你?”看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易冷,夜白脑子一抽,说了一句让她后悔终生的话:“大不了陪你一场婚礼就是了。”殊不知,她这句话正中某人下怀!(本文宠甜文,欢迎入坑!)
热门推荐
  • 江山一笑红颜怒

    江山一笑红颜怒

    林苏英,遗落的林阳公主殿下,因为身份暴露而被整个白云大陆所通缉。塞阿,东部大草原的草原王子。因为争夺王位被追杀,开始了复仇的旅途。美丽的草原啊,你为何要如此的美丽。牛羊和鲜美的青草,停止哭泣吧!骏马在奔跑,它说它要像迅猛的闪电一样,在草原之上自由的翱翔。风儿在抚动,抚动你可爱的脸蛋。你的衣袖沾满了湿漉漉的水珠,不是眼泪。蓝天白云下,挥着手的姑娘。你在等待什么?是无尽苍茫的原野,还是回家的阿郎。……
  • 怪哩古董的事(短篇小说)

    怪哩古董的事(短篇小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好像是午后的某个时候,好像是在办公室里,我接过一个电话。我用了好像这个词。我之所以用好像这个词,是因为,我始终不能证明这个电话的存在,甚至,我曾经肯定打过这个电话的人,面对我后来的肯定也一脸无辜,满眼流露出廉价的同情,而我却因为这个电话差点进了某种让人闻之色变的专科医院。我之所以用好像这个词,还因为,午后的某个时候,准确地说,是下午上班之后的时间,而这个时间段里接到类似的电话或者打出类似的电话,是我漫长而无趣的工作过程中的常态。
  • 如果医生得了高血压

    如果医生得了高血压

    一本专为全国3.3亿高血压患者定制的综合性降压指南。本书特邀具有十余年临床一线经验的北京阜外医院心内科专家,解答高血压患者最大的疑惑、厘清高血压患者常见的误区,并全面、深入地解析饮食、起居、运动、用药4大防治重点,分享百余种实用降压细节。为高血压患者提供疾病预防、就医指南、日常护理等方面的详细内容,帮助患者摆脱高血压带来的并发症危害,过上“无压新生活”。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其实我就是个跑腿的

    其实我就是个跑腿的

    自从拥有了跑腿系统后,陈山河的人生彻底改变。陈山河在高三毕业典礼上说:“既然这个世界改变不了我,那我就改变这个世界!”
  • 吴版倚天之长相守

    吴版倚天之长相守

    自小我就爱倚天屠龙记里赵敏与张无忌的爱情,那时只觉女子当做赵敏,而一生良人应寻无忌。长大后看了原著,陆陆续续看了九版倚天,终是只爱这一版。夜深人静,感念无忌敏敏的爱情,亦为儿时懵懂不知愁的痴意作个纪念,写下这个同人后续,愿与一起喜欢的吴迷一起分享。那时的无忌,给了我对于爱情最初最美好的向往。今亦是。
  • 我有一座船屋

    我有一座船屋

    无边大海,受一种超自然之力所为,这里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破烂的渔船漂浮在这片海域,每当海浪翻滚,便会将海底的漂流瓶带到海面上,而渔船中的青年则会打捞这些怪异的漂流瓶,从中获取种子,用以续命。在这里,时间就是一切。
  • 100 Strokes of the Brush Before Bed
  • 霸爱:恋上温柔女总裁

    霸爱:恋上温柔女总裁

    在国外留学的蓝舒娴回国继承家族事业,因为年轻被公司的人瞧不起,她不得不努力学习熟悉公司业务。为了缓解压力,她决定去旅行,遇到了一个叫做夏鸿的男人。爱情有时候就是缘分来决定的,蓝舒娴没想到,意外相遇的两个人,竟然可以走进婚姻的殿堂……
  • 东八号界碑

    东八号界碑

    在中国——越南漫长的边界上,以友谊关附近的平而河为起点,向东延伸至东兴,向西延伸到云南,分东路和西路,矗立着数不清的界碑。这些镌刻着“中国广西”字样的界碑,经亚热带风雨的洗礼和战火硝烟的熏陶,殷红的字迹仍然十分醒目,因为它们象征着国家的尊严和领土主权。通常情况下,边境是静谧而恬淡的,槟榔树婆娑的树冠在亚热带的季风中摇曳,世代有通婚习俗的边民自由往来,飞禽走兽倏尔隐现,呈现一派宁静和平的景象。然而。2005年4月20日下午,在东路八号界碑我方一侧,狙击步枪、手枪、“五六”式冲锋枪组成的交叉火力,夹杂着手雷震耳的爆炸声,撕破了边境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