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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萤光繁碎

夏菡曾经和我是同班同学,她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而我为了等孟西楼一年,所以复读。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夏菡成为朋友。

离开了苏河镇,我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卑。

那种从骨子里生出的自卑让我开始排斥城市的一切。

上学第一天,老师让我自我介绍,因为夹杂地方方言,全班哄然大笑。下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看,她好像村姑啊!”

班里又是哄然大笑。

我站在讲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鼻子泛酸。在那些不友好的目光中,我突然觉得来城市就是错误的。

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拿到卖房子的钱,家里本来积蓄也不多,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买什么东西,妈妈都是算了又算,不肯浪费一分钱。所以在穿着打扮上,我只能做到干净整洁。

全班同学都在笑,唯独夏菡拍着桌子,吼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她几步走上台。

我终于可以下台了。

夏菡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居高临下地说道:“我叫夏菡,虽然名字不是‘涵养’的‘涵’,但涵养比某些人好!”

话一说出,全班同学默不作声。

那天夏菡穿着黑色紧身T恤和一条黑色牛仔裤,踩着八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露出洁白的额头,看上去如同骄傲的女王。

我感激她替我解围,但是从未生出要与她做好朋友的想法。

上学、放学、看书、吃饭,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夏菡的身边总是围着大堆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讨论着娱乐或者是衣服搭配,她走到哪里都是一大票人拥护着。

我一直觉得夏菡是不易靠近的人,被人围着时,夏菡的话其实很少,神情还带着些许不耐烦。

虽然她总是凶巴巴的,但若得到她的信任,她就会回以真心。

能和夏菡成为朋友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好像命中注定你会爱上某个人,也会命中注定要和某个人惺惺相惜。

再度和夏菡相遇是周五我去买教辅资料的时候。一进书店,我远远地便看到夏菡也翻着书。而她也看到了我,还对我微微一笑。我回以微笑,算是打招呼。

等我选好书付账的时候,这才发现钱包不见了。我翻遍了书包,都没能找到钱包。

收银员催促着我,我正想说不买的时候,夏菡将钱递过来,说道:“她的账我来付。”

我的脸微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夏菡摆摆手,又说出了夏氏经典语录:“没什么,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一边将新买的书装进书包里,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

夏菡看了看我,严肃地说道:“那是因为钱不够多。”

“你家住在哪里?明天我还你钱,周末不上学。”

夏菡摆摆手,大方地说道:“这书算我送你的,钱不用还了。”

我看着她,同样严肃认真地说道:“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钱我一定要还!”

“你真的不用这样,这点儿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固执地摇摇头,说道:“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妈妈说欠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还回去。”

夏菡见我如此固执,也懒得和我争,报了地址。

周五晚上,我查了路线,周六的时候坐公交车去她家还钱。夏菡的家在郊外,那里是著名的富人区,房子修得特别漂亮。

在小区门口,我说找夏菡的时候,那个保安从头到脚打量我,眼神中是毫不掩饰地鄙夷。

在别墅区转了半个小时,我才找到夏菡家。而那个时候,夏菡躺在门口,面色苍白,不断喘着气,连呼吸都困难。

原来她有哮喘。

我急忙扶着夏菡坐起来,让她依靠在我的身上,又解开她上衣的纽扣。夏菡指着不远处的包,艰难地想说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急忙去捡包,翻出里面的药递给她。

夏菡喷了药之后,休息了一会儿,面色终于恢复正常,呼吸也趋于平稳。

她看着我,低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

“我出门的时候太急,摔了一跤,包也飞出很远,这个时候哮喘又发作了,若不是你……真的很谢谢你……”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翻着什么,最后掏出一叠钱递到我面前,继续说道,“这是报酬。”

我摇摇头,将自己兜里的钱塞到她另外一只手中,说道:“我是来还钱的。你的谢意我已经收到,真的不用给我钱。”

夏菡想要起身,我急忙扶她站起来,又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再抬头时,忽然发现夏菡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说道:“你是第一个不要我钱的人。”

我莞尔一笑,说道:“大概是我比较傻。好啦,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正当我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夏菡突然拉住我的手,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苏熹……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

夏菡的声音很小,语气很轻,带着些许恳求,也带着真诚,让人无法拒绝。

那个模样让我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开学第一天的“女王”。

我对她笑了笑,说道:“那是我的荣幸。”

夏菡不能跑步,不能做剧烈运动,不然哮喘就会发作,所以体育课的时候,我们跑步,她总是孤单地坐在操场上,身影看上去竟有些凄凉。

我跑完步就坐在她的旁边,陪她天南地北地聊天。

每当别人说我土的时候,夏菡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击。她的语文成绩特别好,骂人都能骂出一朵花来,不带脏字,也绝对不会重复。

按照她的话来讲就是:“谁要是骂你,我一定把他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这粗鄙的话真不像从一个女生口中说出的。

而曾经围着夏菡的人都被她遣散了,她说:“苏熹,我身边只有你了。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是我竟然想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我莞尔一笑,回答道:“那我们就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话说出口太容易。一辈子太长,年轻的时候,我们天真地以为什么事情都是一辈子的,不管是友谊还是爱情。可是往往到最后,那些最可能的一辈子最不可能到达。

不管怎么样,我对这段弥足珍贵的友谊抱着一颗虔诚的心。夏菡能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赶来,还给我妈妈带了粥,只是这点就让人感动。

夏菡带我出去吃东西,其实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垫胃。

晚上还要守夜,夏菡陪我回家拿了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当她说要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拒绝了。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夏菡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别说这些,大家都是好姐妹。”

我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不用陪我去医院了。”

夏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里带着些许泪花,说道:“那好吧,我真的困了。那你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打电话。明天我给你和阿姨带饭。”她又啰唆地讲了很久,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了家。

我回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已经醒了,护士正在喂她喝粥。我急忙放下东西,奔过去接过碗,跟护士说了声“谢谢”,让她离开了。

妈妈的眼神是空洞的,整个人憔悴得让人心疼。等她喝完粥,我打了热水,给她擦身体。她发烧的时候出了虚汗,肯定浑身难受。

弄完这一切后,妈妈突然问道:“熹熹,他来过没有?”

我知道妈妈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但是不忍心告诉她答案,于是撒谎回答道:“他来过了,又走了。”

“那就好。”

她的眼神慢慢聚焦,眉梢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随即安然入睡。

我转过头,眼泪“唰”的流了出来。

妈妈住院三天,我向老师请了三天假照顾她。

夏菡的课不多,每天都会来送饭。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来的,医院供饭。不过用夏菡的话来说就是:“医院的饭菜难吃得能毒死人,阿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她说的话总让我哭笑不得。

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所以没有推辞。

最后一天,我和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犹豫之后,我开口说道:“夏菡,明天我妈妈就出院了,要去结账,你可不可以……”

夏菡挑着眉毛,说道:“刚才你喂阿姨吃饭的时候,我已经付完账了,放心吧。这几天没看到你那个继父来,就知道会这样了。”

她想得如此周到,我的鼻头不禁一酸,哽咽着说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哎哟,你可别哭,我最见不得人哭了。”

“你放心吧,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放心得很。苏熹,你啊,欠别人什么总是想方设法地还回去,你肯定不会让我吃亏的,对不对?”

我正想说些什么,夏菡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手机屏幕的一瞬间,原本嬉笑的脸渐渐沉下来。

她的手顿了顿,这才接起电话,语气生硬,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你又有什么事情……我在医院……好……我在医院等你……”说完,夏菡挂了电话,神情变得有些陌生。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医院等谁啊?”

“一个贱人。”夏菡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朝我和夏菡走过来。这个人该不会就是夏菡口中的“贱人”吧?

男生走到夏菡面前,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伸出来摊开,一副大爷模样。

夏菡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重重地放在男生手上,恶狠狠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男生不语,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数钱,我看到他的右手没有了小指头。男生数完钱,将钱揣进兜里,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夏菡再度暴跳如雷地强调道:“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了!”

走了几步的男生回过头来,漠然地说道:“夏菡,这是你欠我的。”

听到这句话,夏菡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废地坐在长椅上。

我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凝望着她,什么也没问。

医院的走廊上其实一点儿也不安静,有许多嘈杂的声音。夏菡的神情变得很微妙,她看着男生消失的方向,眼神里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熹熹,你有没有特别恨过一个人……”夏菡突兀地问道。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

“有时候我特别恨许靖川,可是没有他的话,都不知道现在我是否还活着。”

夏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夏菡上幼儿园的时候,某天放学回家,原本有用人来接她的,可是用人那天没有来。小小的夏菡就一个人回家,路上遭人绑架。许靖川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抓着绑匪大声叫“救命”。绑匪为了摆脱许靖川,就残忍地挥刀割掉了他的小指头。

后来有人听到叫声赶了过来,绑匪这才把夏菡扔下,独自逃脱。

夏菡看着许靖川断掉的手指头,号啕大哭。许靖川明明流着眼泪,却安慰道:“电视里,一个大侠救了一个美丽的女子,那个女子就会嫁给他。那以后你是不是会嫁给我啊?”

夏菡不懂嫁的意思,只知道是他救了她,所以拼命点头。

“那个时候的许靖川心心念念想要当一个维护正义的大侠,可是现在,他只会伸手问我要钱,也越来越花心,让人捉摸不透。”夏菡忍不住嘲讽道,“时间太容易改变一个人了。”

任何人都不会是最初的模样,不管是许靖川,还是孟西楼,又或者是我。每个人都在被时光雕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妈妈终于出了院,医生嘱咐她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先养养身体。我扶着身体虚弱的妈妈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妈妈走到医院的大门口,突然问道:“他为什么没来接我?”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大概他又在忙。”

“妈,您别这样。”

我看着心疼。

“医药费是你那个朋友出的吗?”

我点点头,说道:“嗯。”

“那我回去问他要钱,你把钱还了,欠别人的人情总是不好的。”

“嗯。”

妈妈出院后,精神一直不大好,脸上的血色很淡,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

回去的时候,顾越天在书房埋头办公。我扶着妈妈经过书房的时候,看见他的身影,不禁冷笑一声。

妈妈看见顾越天,挣脱我的手,走进了书房。

我站在门口,看见顾越天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妈妈站在他的书桌前,问道:“我住院那么久,你怎么没来看我?”

顾越天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现在很忙,没空和你讨论这些问题。”

“医药费是借的,你先把钱拿给我。”就算被漠然以待,妈妈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而我一口气已经堵在胸口,发泄不出来。

顾越天愤怒地吼了一句:“都跟你说了我在忙,你没长耳朵吗?”

妈妈愣住了,随即红着眼睛说道:“我只是来要医药费的,你给我了,我就走。”

顾越天气急了,两三步跨出来,挥着手打了妈妈一巴掌,嘶吼道:“滚!”

妈妈的眼泪滚滚落下,整个身体摇摇欲坠。那一刻,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那一巴掌似乎是打在我身上。

我冲过去推开顾越天,狠狠地瞪着他,吼道:“她是你妻子!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妈妈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着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妈妈过了?”

顾越天的身体一僵,颤抖的手缓缓放下。他深呼一口气,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慢慢说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过问。秀雪,对不起……最近生意不好,所以我脾气很暴躁……”

妈妈捂着红肿的脸,低声说道:“我没怪你,只是想尽快把钱还给别人而已。”

顾越天拿了一张卡给妈妈,说道:“密码是阿音的生日。”

妈妈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张卡,就注定此生只能依附面前的人。

妈妈拉着我走进了我的卧室,把门关上。

我和她坐在床上,她看着银行卡发呆。过了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通红地说道:“熹熹,你一定要努力。你一定要早点儿独立起来,离开顾家。”

我抽了抽鼻子,说道:“妈,我带您一起离开顾家。”

她摇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说道:“除非顾越天亲自开口,不然我会在顾家一辈子赎罪。你不一样,因为你还年轻,还有属于你的生活。妈活了大半辈子,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

那明明是我的罪过,却要她来偿还。我看着她红肿的脸,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大概这辈子妈妈都不会再有幸福了。

我亏欠了顾家,也亏欠了妈妈。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生下来,应该是怎样的光景,大概妈妈会幸福地活着。

可是发生的这一切把两个家庭都毁了。我和妈妈与顾弥音和顾越天之间始终有道不能跨越的鸿沟,妈妈在顾家也不容易,同样受尽了顾弥音的刁难。

在顾家,妈妈的身份就像一个用人。

顾越天不让她去上班,以前美其名曰让她不要太累。妈妈在家,每天很早起来做早饭,可是顾弥音和顾越天从来不在家里吃早饭。晚上妈妈会做一大桌子菜,顾越天很晚都不回来的时候,她饿着肚子守着桌子,将菜热了一遍又一遍。顾越天深夜回来,浑身酒气,喝得烂醉,妈妈耐心地伺候他洗漱,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顾越天在的时候,顾弥音就开始作怪,说这个菜不好吃,那个菜没营养,说妈妈衣服没洗干净,还骂她。妈妈不善言辞,也没有去辩解。

顾越天对妈妈越来越不好,顾弥音就越来越开心。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越天难得在家。妈妈病刚好,又开始在厨房忙碌,我进去帮她的忙。

顾弥音又开始在饭桌上发难,她的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嘴里还说道:“这个菜太咸了,你是准备咸死我们吗?呸呸呸,这个菜看上去好恶心,让人一点儿食欲都没有。这个菜看着还行,可是我不喜欢吃,对了……”她抬起头,用筷子指着妈妈说道,“等一下你把我的衣服洗了,卧室的卫生也该打扫了。”

“好。”

妈妈埋头继续吃饭。

我忍不住说道:“我妈又不是用人。”

顾弥音提高音量喊道:“你们吃顾家的,住顾家的,不用做点儿事吗?”

当着顾越天的面,我不想和她吵,妈妈也在桌子下面捏我的手。

顾越天吃着菜,突然说道:“今天的菜确实没做好。秀雪,你没有以前用心了。顾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希望你不要伤害阿音。”

妈妈捏着我的手一僵,说道:“我把阿音当成亲女儿看待。”

顾弥音“咯咯”地笑了起来,讽刺道:“阿姨,你可别乱认女儿。”

顾越天小声呵斥顾弥音:“你好好吃饭,别说话。”

顾弥音被训,虽然噘着嘴巴,但是眼神中的得意很明显。

晚上,我推开顾弥音的房门,准备进去和她谈谈。

顾弥音不知道在弄些什么,见我来了,急忙用书挡住,瞪着我,不悦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咬着嘴唇,直接说明了来意:“顾弥音,害死你妈妈的人是我,跟我妈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请你放过她。”

顾弥音讽刺地笑了笑,尖酸刻薄地说道:“苏熹,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只是在请求你。”我的语气忍不住妥协了几分。

顾弥音高傲地挑着眉毛,说道:“苏熹,你求人也应该有个求人的姿态,是不是应该跪下求我啊?”

我咬着嘴唇,紧紧地捏着拳头,手心被指甲掐出了印子。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下跪过。妈妈也从来没有让我下跪,她说膝盖代表一个人的尊严。

看见我犹豫,顾弥音又嘲讽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妈妈吗?怎么你不跪下呢?难道你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为了妈妈,我心一横,屈膝重重地跪在地上。那一刻,我的尊严在顾弥音的嘲笑中消失不见。我只想妈妈的日子好过一点儿,仅此而已。和妈妈相比,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顾弥音见我跪了下去,脸上的神情一僵。她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愿意跪多久就跪多久吧,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答应你。”

她从衣柜里拖出一床厚被子,然后打开空调,恶作剧般笑着将温度调到十八摄氏度,然后抱着厚被子,上床睡觉。

临睡前,她还不忘说了一句:“我不太喜欢房间里有声音,如果你要跪的话,一定要安静一点儿。”

说完,她倒头就睡。

接近十一月份,天气逐渐变凉。空调的冷风对着我吹,我浑身凉到颤抖。我咬着牙,忍着凉意继续跪着,心里想着也许多跪一会儿,说不定顾弥音就会答应不为难妈妈。

房间里很安静,听得到顾弥音浅浅的呼吸声和空调的声音。我甚至能听见细胞结冰的声音,全身被冷风吹得麻木,毫无知觉,意识也模糊不清。

我似乎产生了幻觉,能听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思绪一片空白。

最后,我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顾弥音比我想象中狠心。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妈妈眼睛通红,发着呆。

“妈……”我的嗓子又干又疼,“我想喝水……”

妈妈递过一杯水,我接过来一口气全部喝光,这才觉得好些。

“你怎么在阿音的卧室里晕倒了?”

“妈,您可不可以不要问?”

“让你受委屈了……”

我看了看时钟,发现早已过了上课的时间。我匆忙从床上跳下来换衣服,想要赶去上课。

昨天晚上在冷风下跪了那么久,我只觉得头疼、身子发软,还能够去上学,主要是我不想落下太多的功课,哪怕是复习巩固。

妈妈在旁边说道:“今天我帮你请假了。”

我摆摆手,说了句“不用”,换好衣服后,拿起书包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去。

出门的时候,客厅里坐着看报纸的顾越天突然说道:“苏熹,阿音不懂事,你要多包容她。”

我的脚步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出了门。

在我的生命里,一直缺乏一个父亲的角色来教会我怎么成长。在顾家生活了两年半,也曾看见顾越天怎么溺爱顾弥音。她要什么东西,顾越天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不管顾弥音的要求有多刁钻、多不合常理,顾越天总是想方设法满足。

每当牵着妈妈的手时,我总希望另一边有个高大的身影。曾经看着顾越天对妈妈很好,我以为他就是那个人。我也期待过,能把他当亲生父亲来看待。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不管顾弥音做了什么错事,他都会站在她那边,不管对错,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她。

经过两年半,我终于看清,也不再期待。

去教室的时候,从梵迦的教室外走过,他转身看到了我,随即一笑。我扯了扯嘴角,同样回以微笑。

那一刻,我的心情真的难以言喻。

下课的时候,梵迦在教室门口喊我的名字。班里许多人都在起哄,我面不改色地出了门,站在梵迦面前。

几天没见,梵迦似乎更帅了。

“阿熹,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梵迦关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

“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

“妈妈生病住院了,我请假去照顾她。”

“那阿姨好点儿了吗?”

“谢谢关心,她好多了。”

“阿熹,明天周末,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市里的图书馆看书?那边的书种类更多。”

不知道为什么,梵迦发出邀请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孟西楼的身影。

如果我和梵迦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儿,是不是意味着顾弥音和梵迦在一起的时间少一点儿,那么她和孟西楼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一点儿?这样,孟西楼是不是会幸福一点儿?

脑海里这样想着,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样小小的私心也刺痛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孟西楼是我生命里跨不过去的坎儿,能为他做的并不多,也只有这些而已。

周六清早,顾弥音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她的穿着打扮也和平常不太一样。她认真理顺每缕头发,化起了淡妆,平时穿球鞋疯跑的她突然穿起了高跟鞋。

她收拾好,哼着歌出了门。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看了看手表,距离与梵迦约定的时间还早。等我慢吞吞地到达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梵迦已经等在那里了,旁边还跟着顾弥音,还有……孟西楼。

顾弥音看到我的一瞬间,脸色都变了,而我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也在。

梵迦笑着跟我打了招呼,顾弥音在旁边不悦地问道:“原来你说的人是她。”

“嗯,我先约了阿熹。”

顾弥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和梵迦率先走进图书馆,其次是孟西楼,我落在最后面。

孟西楼似乎又瘦了,他的刘海儿长了,遮住了眉眼,也隐藏起了当初的乖戾。那双眼睛像是深海,没有光,只有无尽的安静。

顾弥音和梵迦叽叽喳喳地走在前面,我和孟西楼落在后面。图书馆里的人不多,一进去,那种安静让顾弥音不再说话。

我独自去其他地方找书看,眼角的余光追随着孟西楼的身影。而孟西楼的目光一直在顾弥音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顾弥音拿着书偏着头,不经意间抬起头看着梵迦,那眼神中的爱慕痴缠显露无遗。梵迦的眼神专注于书本,神情认真,顾弥音忍不住用手去触摸他的眉眼。

孟西楼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梵迦,他全身散发着一股怒意。当顾弥音的手触到梵迦的那一刻,孟西楼的怒火达到顶点。他似乎要冲上去,我几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孟西楼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往后一缩,小声解释道:“如果今天你冲过去,顾弥音一定会讨厌你的。”

孟西楼转过头,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两个相貌出色的人。

我知道,孟西楼心中有一头猛兽,顾弥音对梵迦越是迷恋,那头猛兽就越凶狠。无人知道,当那头野兽被放出来,孟西楼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孟西楼,我要拿你怎么办?

从书中我已经寻找不到宁静,脑海里胡思乱想,越想越慌。

快到中午的时候,梵迦提议去吃饭,顾弥音又开始瞪我。

我摇摇头,说道:“妈妈还在家里等我,你们去吃吧。”

顾弥音迫不及待地接话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去吃吧。女生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孟西楼,你去送送苏熹吧。”

孟西楼垂着头,自然知道顾弥音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

就这样,梵迦被顾弥音拉着去吃饭,就剩下我和孟西楼两个人。孟西楼见两个人走远,这才回过头来对我说:“走吧。”

“啊?”

“我送你回家。”他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不用了。”我急忙拒绝。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道:“我答应了阿音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原来是为了顾弥音,我心里不禁苦笑。

两个人走在路上自然是相对无言。

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犹豫了半晌,才问出口:“你知不知道苏河镇?”

“苏河镇……我只知道去过,但是没有任何记忆。”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我抱着回忆不肯撒手。

回到家,我在门口挥手向孟西楼告别,他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停留。

我刚进门,妈妈突然劈头盖脸地打了我一巴掌,她气得浑身颤抖。

“你居然背着我和小混混约会,还让他送你回家!苏熹,你是不是长胆子了?”

我被妈妈这一巴掌打蒙了,站在原地,任由她骂着。

“你不是答应我好好学习的吗?为什么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妈……他只是送我回家,我和他之间没什么,您误会了……”我捂着脸委屈地解释道。

妈妈愣在原地,突然一把抱住我,眼泪也掉下来。她不断跟我道歉:“对不起,熹熹,妈妈只是太在乎你,看到你和小混混在一起气昏了头。”

我很想说“孟西楼不是小混混”,可是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妈妈的这一巴掌让我离孟西楼更加遥远,也让我明白,如果继续喜欢孟西楼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和孟西楼之间不仅仅只有顾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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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文殊师利菩萨六字咒功能法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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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苦境开始当主神

    从苦境开始当主神

    燕归人为何修炼人仙武道?百窍洞开、神力再催,巅峰人仙燕归人,何等风骚?蜀山独孤剑圣为何约战天墉城紫胤真人?两大剑仙,蜀山剑神相逢空明幻虚!谁胜谁败?幽灵马车为何闯入六出飘霙?黑白郎君对上南风不竞,将是谁以谁的失败为快乐?!西门吹雪又为何约战无极剑圣易大师?李逍遥为何拜师云天河?欧阳少恭为何会见长琴无焰?林诗音为何出走?李寻欢为何跪求加入青龙会?武器大师贾克斯又为何位列青龙会第六龙首?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有何种的隐秘?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这一切,都从某天,岳舟发现自己魂穿霹雳苦逼帝刀无心开始。ps:这只是一个岳舟带着low系统,从苦境开始,遍及诸天万界,疯狂搞事的故事。
  • 紫荆令

    紫荆令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心存正气,无地域之别、无性别之分、无身份之差。他叫南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再次重生。放荡不羁,却不失真理随行,用行动为己开辟不同之路,用能力走出七彩人生。故事从紫荆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