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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光蒙尘

最近一段时间,梵迦和顾弥音走得很近。下课后,顾弥音经常到梵迦的教室外面,笑嘻嘻地喊他的名字,隔壁班都能听见。

我再也不愿意去走廊看风景,怕她更讨厌我,再迁怒到妈妈的身上。

梵迦对顾弥音的态度许多人都看不透。如果说梵迦喜欢她,但是他又没什么表示。如果说不喜欢,他又没将顾弥音赶走。所以同学们都在打赌梵迦到底是会选我还是选顾弥音。

这种赌实在是太无聊了。

有时候下课去上厕所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们两个人在走廊上有说有笑。而孟西楼就站在不远处,神情阴冷地看着互动的两个人。我走过他的身边,他的目光也没有移开。

下午放学后,我回家时路过一条小巷子,耳尖地听到孟西楼的叫骂声。

“姓梵的,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离阿音远点儿,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我循着声音走去,看见孟西楼在打人,而躺在地上那个人不是梵迦又是谁。

梵迦闷哼一声,回答道:“如果我说‘不’呢?”

孟西楼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提起手中的棍子,冲动地朝梵迦的头上敲去。我心里一惊,急忙冲过去,挡在梵迦面前。那一棍子打在我的肩膀上,我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孟西楼愣住了,梵迦扶着我,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阿熹……你……”

我的肩膀很疼,我的额头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

孟西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不相信我冲了上来。

“孟西楼,你再这么错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孟西楼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提脚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苏熹,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说完,他回头狠狠地瞪了梵迦一眼,离开了。

梵迦胡乱擦着我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慌乱地问道:“你是不是很疼?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摇摇头,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孟西楼下手真重,要是这一棍子敲在梵迦的脑袋上,梵迦完了,孟西楼也会跟着完了。

梵迦毫不避嫌地掀开我的衣领,说道:“你的肩膀受伤了,我带你去我爷爷家,他家有药酒。”

我无力地点点头。

想不到梵迦竟然蹲在我前面,温柔地说道:“我背你。”

我简直哭笑不得。梵迦的身上都是泥土,脸上也擦出了血痕,估计他身上疼的地方也多,却想不到他竟然要背我。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只是肩膀痛,又不是脚痛。”

梵迦急忙来扶我,我们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出了小巷子。

尽管梵迦的脸上还有尘土,那么狼狈,可是走在路上依旧有人看他。

他爷爷奶奶的家离小巷子不远,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敲门的时候,我挣脱开梵迦搀扶的手。他奶奶一打开门,看见梵迦灰头土脸,惊呼道:“迦儿,你怎么成这个模样了?咦,这个姑娘是谁?”

“奶奶,这是我同学。”

“奶奶好。”我鞠了一躬。

“你们快进来。”奶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梵迦的爷爷奶奶家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最惹眼的就是客厅的一幅字——上善若水。

虽然我不懂字,但是看上去苍劲有力,想必写字的人有很高的水准。梵迦见我盯着那字,解释道:“那是我爷爷写的。”

“原来你爷爷是个大书法家啊。”我感叹道。

这个时候,梵迦的爷爷从房间里走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小姑娘真会说话。”

我微红着脸,笑着叫了一声“爷爷好”。梵迦让他奶奶找出药酒,然后让她帮我涂抹药酒,他就去洗澡了。

奶奶揉着我的肩膀,我疼得浑身都在颤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奶奶忍不住安慰道:“闺女,你忍忍。把瘀血揉开了,肩膀就不疼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麻烦奶奶了。”

“我们迦儿这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你们在谈恋爱吗?”

一句话让我的脸都红透了,我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只是同学。”

奶奶“哦”了一声,别有意味,任我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梵迦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出来,我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

跟奶奶道谢后,她要留我吃饭,怎么也推辞不掉,所以我只能求助地看着梵迦。

梵迦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道:“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既然他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了,只能给家里打电话报备,是顾弥音接的电话。我让她通传一声,她冷笑着说“好”。

我很喜欢梵迦家里吃饭的氛围。他的爷爷奶奶都很随和,饭桌上也很愉快。爷爷问梵迦学习上的问题,他会乖乖回答,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吃过饭,梵迦送我回家。

天气转凉,晚上的风带着冷意。

街道上人来人往,梵迦突然回过头来问道:“阿熹,你为什么要去挡那一棍……”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若是孟西楼那一棍子敲在你的脑袋上,他会坐牢的。”

梵迦愣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真善良。”

不,其实我并不善良,还存了私心。如果换作是别人,我会打电话报警,然后转身就走,谁受伤,谁被抓,通通不关我的事。可是唯独那个人是孟西楼,我不能让孟西楼出事。

我没看到,我说了答案之后,梵迦眼中的光渐渐沉寂。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妈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顾弥音正拿着水杯出来喝水。她一看到我,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鉴于上次的教训,我再也不敢跟她说实话。万一她再误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只能撒谎道:“我和同学去买书了,给顾弥音打过电话不回来吃饭的。”

妈妈看向顾弥音,眼里带着询问。

拿着水杯的顾弥音讽刺一笑,说道:“苏熹,今天我可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而且,放学后我明明看到你和不三不四的人走了。”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顾弥音颠倒是非的本领又高了,真不该指望她能说实话。

妈妈凌厉地看了我一眼,厉声问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还是一口咬定去买书了。

顾凉音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年纪轻轻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以后怎么得了。”

我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回了一句嘴:“我和你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顾弥音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孟西楼是不三不四的人吗?”

提到孟西楼,我不敢多说什么。他是我的软肋,也是别人用来伤害我的利刃。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顾弥音知道了这个秘密却没有说出来。

她还给我的日记本上,每个名字上都洒了墨水。那些隐藏在墨水下的名字就和孟西楼隐藏在我心里一样,无法诉说。

这个日记本被我放在衣柜的最底下,永远与世隔绝。

妈妈忍着怒意,冷声说道:“今天晚上你抄一千遍英语单词,没抄完就不准睡觉。”说完,她转身回了卧室。

顾弥音欢快地朝我吐舌头,然后跑回了卧室。

肩膀依旧痛着,折腾了一天,好想去睡觉,可是想着妈妈的话,我还是乖乖去抄了英语单词。

每个单词我都能联想到孟西楼。

不知道今天我替梵迦挡了一棍子,孟西楼会不会误会什么。其实他怎么想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一千个英语单词写完,已经是深夜了,原本痛的肩膀更加酸痛,整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今天骗了妈妈,我心里是愧疚的。

而顾弥音的那一句反问确实问倒了我。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想过孟西楼是小混混,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苏河镇,停留在那个桃花芳菲的季节。

想不到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梵迦站在教室门口等我。他看见我,笑意盈盈地走来,递上一个袋子。

“阿熹,这是我给你买的早餐。”

我看了一眼包装袋上的店名,心里一暖,生出一丝感动。因为这家店卖的早餐比较出名,如果不是很早去排队的话,根本买不到。

我接过早餐,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梵迦笑着说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你的肩膀还痛吗?”

我摇摇头,回答“不痛”。

其实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我没有那么矫情,所以干脆假装不痛。

“苏熹。”

“嗯?”我抬起头。

“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吧。”

梵迦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如水。如果有谁在他的眼眸中,一定会被温暖包围。

他微笑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酒窝,让人疑心出现在虚幻的世界。

我久久没有回答,视线越过梵迦的肩膀,我看到顾弥音紧紧地咬着唇。

梵迦说的那句话让我的精神整天都处于恍惚状态,以至于上课连老师的问题都回答错了。

中午午休的时候,顾弥音突然出现在教室外面,打着手势让我出去。

我摸不准她想说什么事情,出了教室,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顾弥音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眼神凌厉地警告道:“苏熹,你最好离梵迦远点儿!”

我抱臂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可以叫他不来找我。”

我淡漠的神情似乎激怒了顾弥音,她在原地冷笑着讽刺道:“苏熹,你千万别把你自己当回事,你不过是顾家养的小猫小狗而已。如果你不听话,连顾家的厕所都容不下你们!”

顾弥音踩着我的痛处骂,我不敢还嘴,怕她变本加厉。

“你别以为你救了梵迦一命,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我告诉你,没门!我已经不和孟西楼来往了,如果这个时候你去安慰他,说不定他还会爱上你。苏熹,你要感谢我给你这个机会。”

顾弥音和孟西楼断绝来往,最伤心的应该是孟西楼吧,毕竟他在她身边也守护了那么久——心中的人说喜欢别人就去喜欢别人,说要断绝来往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一想到孟西楼伤心,我的心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孟西楼的教室在楼上,每天放学的时候,我会站在楼梯口默默等他,然后跟着他去学校车库,再目送他骑着摩托车回家。

所有的等待都装作巧合,只为了能让那个人多看自己一眼。可是每次孟西楼都是埋着头,径直往前走,从来没看过我一眼。

孟西楼的摩托车放在车库靠门口的位置,全身黑色,如同一头黑色的野兽。我看见他蹲在摩托车前良久,最后拿出一把小刀,在车子的手柄上刻着什么字。刻完之后,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还在傻笑。

对,没错,就是傻笑。你很难想象一个习惯用拳头解决事情的人对着几个字傻笑。后来,我才知道他刻的字是什么。

阿音专车。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会想起,曾经有个少年,为了另一个人流露出那样的傻笑,似乎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那是他自己建造的世界,或许在那里他幸福着。

我痴痴地看着孟西楼的喜怒哀乐全部为另一个人。

孟西楼刻字完后,突然朝这边望了一眼。这一刻,四目相对,他的眸中出现了惶恐,稍纵即逝。

他转过头,骑着摩托车疾驰而去。

以后几次遇到孟西楼,他都避开了我。明明看见他从对面走过来,他却转个弯,就当没看见我一样,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总是升腾起一股酸涩。

爱一个人,就是你虔诚地用双手把心奉上,再让对方把心踩碎在尘土里,你还笑着说“对不起,打扰了”。

有人说,爱一个人是幸福的,可是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一场蒲公英的旅行,在风里飘啊飘,不知道飘向哪里。

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赋予那个人那么多的色彩,然后再看着那些色彩让另一个人的世界五光十色,而自己的世界仍旧是一片黑暗。

夏菡说我傻,我说还不够。

周末的时候,妈妈让我把钱还给夏菡。那些钱不是顾越天的,而是她去做兼职挣的。顾越天给的那张银行卡被她放进了抽屉里。

她拿钱给我的时候,红着眼睛说道:“熹熹,我后悔了……”

我知道她在后悔什么。

妈妈讲了她和顾越天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个时候,两人多么年轻,多么单纯。妈妈从小在苏河镇长大,遇见顾越天的时候,也是桃花芳菲的时节。那个时候的顾越天到处流浪,无意中来到苏河镇。两个人一见钟情,说过无数情话,也讲过很多山盟海誓。可是顾越天不肯在苏河镇定居,想要让我妈妈跟着他继续闯荡。

可是妈妈喜欢苏河镇平稳安静的生活,两个人从相爱到吵架,最后顾越天负气离开。

妈妈一直以为他会回来,所以心心念念地等他,等到青春散尽,她才向现实妥协,嫁给了另一个人。

她嫁给顾越天,除了赎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能给我们母女安稳的生活,至少不用受很多罪。

可是当她真正到了顾家的时候,才明白许多事情都变了。

我明白,她都是为了我,没有尊严地活着,成了顾越天的附属品。

“熹熹,你不要学妈妈,将来你一定要独立。如果未来你爱上某个人,一定不要用尽力气去爱。”她看着窗外,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

她说得太晚了,因为我已经准备好用一生去爱孟西楼,不管爱不爱得到,都义无反顾。

我给夏菡打了电话,确认她在学校之后,我坐着公交车去找她。

我来到夏菡的宿舍时,她正站在楼下,而她面前的人不是许靖川又是谁。许靖川无耻地向夏菡伸出手,脸上没有丝毫不自然。

夏菡僵直地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他,压抑着怒气说道:“我说过,上次是最后一次拿钱给你。”

“夏菡,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这些年我也拿了不少钱给你,当年我爸爸对你也不薄。许靖川,你能不能知足?”

“当年如果不是我,说不定你现在不会活着。”

两个人对峙了大概半个小时,夏菡气冲冲地拿了一叠钱,毫不客气地扔到许靖川的脸上。

许靖川没有生气,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蹲下去捡那些散落的钱,模样虔诚。他捡起钱,突然伸手将夏菡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你的头发乱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夏菡愣在原地,看着许靖川离开。我看见许靖川转身的那刻,笑容渐渐隐匿。

我在他们的故事之外,没有办法参与。

夏菡闭着眼睛叹口气,神情疲惫。

我慢慢地朝她走去,跟她打招呼。

她看到我,愣了愣,然后问道:“你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

她走向我,靠在我的肩膀上。夏菡比我高,我有些吃力地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看了靖川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她的声音透露着无尽的疲惫。

我不知道在夏菡心中许靖川是怎样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她一再纵容着许靖川,纠缠那么多年,也没能真正做到不管他。

我把钱给了夏菡,跟她说明了为什么这么迟才给她。夏菡丝毫没有介意,嘴角带着冷笑,说道:“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你妈妈会看上那种人。”

谁爱着谁,谁又说得清楚呢?

就像顾弥音追逐着梵伽,就像孟西楼守着顾弥音,就像我远望着孟西楼,这一切谁又说得清楚呢?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夏菡打起精神,瞬间恢复了笑脸,说道,“姐姐晚上带你去玩。”

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却偏偏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这句话。

夏菡的自愈能力一直很好,她不需要谁的怜悯与同情,活得骄傲。她搂着我的肩膀,凑上来问道:“苏熹,你满十八岁了吗?”

“还差几个月。”

“你去过酒吧吗?”

我老实地摇头。在我的认知里,好孩子是不会去酒吧的。

夏菡笑着打趣道:“你果然是个乖孩子。不过,我说的这个酒吧,你一定会想去。”

晚上,夏菡带着我从酒吧后门溜进去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因为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孟西楼在小舞台上跳舞。

孟西楼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戴着白色的面具,在一束强光下,跳着机械舞。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棕色的眼眸深埋在我的脑海里。

那样的孟西楼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的动作潇洒、帅气,随着节拍晃动,每个点踩得刚刚好,下面有一群女生在尖叫。他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晰,时而狂野,时而安静。他就那样沉浸在舞台上,沉浸在另外的世界里。

原来,不在学校的他是这个模样。

我心里有一点儿欢喜,因为又对他多了解那么一点儿了。

夏菡捅了捅我的后背,嬉笑着说道:“这个算不算是惊喜?”

我激动地点点头。

“苏熹,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夏菡说得对,我也就这点儿出息而已,凡是关于孟西楼的事情,我都会放在心上。

音乐停止,孟西楼帅气地摘下面具,扔到人群里。无数女生上去疯抢,我想要冲上去的脚步戛然而止。因为孟西楼看到了我,那一眼极其冷漠。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谢幕离开。

那个抢到面具的女生正开心地向其他人炫耀。

我默默记下女生的样子,准备等会儿去找她。

夏菡拉着我,坐在酒吧的角落里,让服务生拿了两杯喝的过来。她将一杯果汁递到我面前,说道:“你喝这个吧,高中生。”

她喝的好像叫长岛冰茶,名字带茶,却是酒,而且后劲特别大。夏菡的酒量特别不好,一杯酒下去,没过多久,她的脸上泛起潮红。

夏菡一进酒吧,就有两个不怀好意的男子用猥琐的眼神看着她。夏菡本来就生得漂亮,身材也很好,那两个男子见夏菡喝醉了,一起前来搭讪。

“小妹妹啊,你怎么一个人喝酒啊?要不然让哥哥陪你喝酒啊?”

“咦?这里也有个小妹妹。你怎么喝果汁啊?来,我们一起喝酒吧。”

有个男子靠向夏菡,想伸出手去摸她。我一把拉过夏菡,瞪着他们,心里明明紧张得要命,却硬撑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说道:“你们最好滚远点儿!”

“你别这样嘛。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就要玩得尽兴才回家。”

夏菡虽然有些醉,但意识还是有的。她冷笑几声,骂道:“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两个男子同时变了脸色。夏菡骂人向来不留情面,那些粗俗的话都可以出一本书了。

“在老娘没动手之前,你们两个赶快滚,别在这里碍老娘的眼!”夏菡口齿不清地骂着狠话,却是靠在我身上,站都站不稳,神志也越来越不清醒。

夏菡的暴脾气来得真不是时候,这会儿骂人根本没用,只会适得其反。我慌乱地看向酒吧四周,企图找人帮忙。可是酒吧嘈杂,都在各玩各的,很少有人注意这个角落。

两个男子猥琐地靠近,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来想要拉夏菡的手。我慌张地扶着夏菡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两个男子的身影高大,几乎把我和夏菡两个人包围起来。

我不知所措,而刚才凶巴巴的夏菡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这一刻,我盼望着孟西楼能出现,可那不过是妄想。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靖川突然出现,他强行挤进来,一把将夏菡拉过去,搂在怀里,然后劈头盖脸地骂我:“你怎么把我的女朋友带到这种地方了?要是遇到坏人要怎么办?”

我被骂蒙了,随即明白他是在帮忙,所以配合着他,低头道歉:“对不起……”

“你爸妈就在外面,你还不快跟他们回去!以后再来这种地方,小心你爸抓你去坐牢!”

“我这就去找他们。”

许靖川两句话就把局面化解了,一句交代夏菡有主,另一句交代我有背景。那两人见许靖川这样说,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他搂着夏菡去结了账,我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吧。

许靖川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打车回去,我送夏菡回寝室。”

对于许靖川的出现,我已经够惊讶了,现在他还要送夏菡回寝室,我简直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这哪是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许靖川?

他看到我惊讶的样子,说道:“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先跟我一起送她回寝室。”

我心里犹豫不决,惦念着那个白色面具。

“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好。”

见他答应,我急忙跑进酒吧。那个拿着面具的女生在和一群人喝酒,我绕过人群,来到她的面前。

“这位姐姐,你好,请问你能不能把面具卖给我?”我直接说明了来意。

那个女生,包括她身边的人都停止说话,齐齐看向我。女生放下酒杯,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这个面具对我很重要,它的主人对我来说更重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女生态度这么强硬,我只能央求道:“姐姐,这面具真的对我很重要,你卖给我好不好?”

“我看你是高中生吧。”

不料女生突然转移话题,我一愣,然后傻傻地点点头。

“你喜欢刚才那个跳舞的人吧?”看着像疑问句,其实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这一次我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点头。

“只有你们这种头脑发热的小女生才会这样,年轻真好。”她冷笑着指着一瓶酒,挑眉说道,“你把这瓶酒喝了,面具就是你的,钱也不用你给。”

旁边几个人嬉笑着看戏。

我看着那瓶开了但是没喝过的酒,再看看灯光下的白色面具,脑海里闪过孟西楼的身影,心一横,抓起酒瓶子往嘴里灌。

酒入口的瞬间,辣得我眼泪直流。我的喉咙像是要被烧穿一样,整个胃都在灼烧。可是为了拿到面具,我把酒当水往肚子里灌。

我将酒全部灌进肚子里,将空瓶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擦着嘴边的酒,看着女生说道:“请问,面具能给我了吗?”说完,我还打了一个嗝,吐出的全是酒气。

那个女生见我这么拼,将面具塞到我手里,说道:“小姑娘,你为了一个面具都这么拼,为了那个人说不定连命都可以丢。你这样爱着一个人,没有好下场的。”

我将面具紧紧抱在怀里,看着那个女生,一字一句说道:“人一生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何不死得有意义一点儿?如果爱一个人却只肯保全自己,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年轻的小姑娘,你还不懂。”

后来,我想起这个陌生女生的劝告才明白,其实她说得没错。只是,当时的我认为爱情就是一生,爱一个人就要用尽生命。

我抱着面具,几乎是扶着墙走出酒吧的。许靖川扶着夏菡站在不远处,我压抑着胃中的翻涌,缓缓走过去。

许靖川盯着我手里的面具半晌,皱着眉头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让我等的原因?”

我点点头。

“你喝酒了?”

我继续点头。

“走吧。”

许靖川背上夏菡,我跟在后面。刚走了几步,我胃中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蹲在路边,只觉得胃里的胆水都吐出来了,嘴巴里苦涩至极。胃里和喉咙依旧在烧,难受得要命,脑袋晕乎乎的,我觉得整个马路都是扭曲的。

吐完之后,我觉得腿都是软的。我软瘫在路边,朝许靖川摆摆手,说道:“你先送夏菡回去吧,我等会儿打车回去。这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

“你还好吧?”

“还行。”不,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好,浑身上下都难受,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

“那我先送夏菡回寝室。你不要和她说今天我来过,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点头,目送许靖川和夏菡离开。

等他们走后,我坐在路边,看着橙黄色的路灯,怀里紧紧抱着面具。一瞬间,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如果这样回家,肯定会被妈妈骂死的。

我就这样坐在路边,数着人来人往的车辆,等啊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车来了,又走了,路人慢慢靠近,又慢慢离开,我还在原地。

旁边有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妇人的手,看着我好奇地问道:“妈妈,那个人怎么不回家啊?”

那个妇人回答道:“或许她没有家吧。”

“那我们赶快回家。”两个人匆匆走过。

妇人的那句话像是按下我身上的按钮,被关着的眼泪就这样滚滚而下。

原来我是没有家的啊……

为什么我会没有家呢?

为什么……

凌晨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万籁俱寂,唯独听见悲伤的抽泣声在风中回荡。

“你果然还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了许靖川。

“如果你没有去处,就去我家吧。”

我慌忙擦着眼泪,点点头,却又迅速摇摇头。在我心里,我始终是信不过他的。

“我奶奶也在家。”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犹豫了一阵,吃力地爬起来,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许靖川的背影很瘦,他的身上也有很多秘密。比如,他明明可以用又救了夏菡为借口问她要钱,可是他让我不要说出来。明明他那么无奈,却把夏菡送回去又回来看我在不在。

这样的许靖川太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家在一条小弄堂里。

整条弄堂十分昏暗,只有两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来暗淡的光。我跟着他走进去,野猫从围墙上迅速跳过,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每个声响都能让我的神经紧绷。

许靖川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从门前的花坛下掏出钥匙打开门。他推开门走进去,我跟在后面。

进去的瞬间,我闻到一股中药味。

许靖川按下墙上的开关,可是灯没亮。他反复按了几次后终于放弃,于是说了句“等着”,然后走进屋里,摸索着什么。他找到了一根蜡烛点燃,屋子里终于有了光。

我环顾四周,打量着许靖川的家。

家不大,摆了家具更显拥挤。这一片是城里最旧的房子,墙上的石灰大部分都掉下来。家里的家具也很陈旧,沙发破烂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桌子上摆的电视机都是那种最老式的,还带着两根天线。

“我们家很小,没有多余的地方睡,你睡我的床。”他举着蜡烛,将我带到他的卧室。

卧室很小,放了一张小小的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床上钉了一块木板,上面放了许多杂物。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大概是许靖川的衣服。为了防止石灰掉落,墙面贴了许多旧报纸。

这条件比当初我和妈妈刚来城里住的地方还差。

我扭过头问道:“那你睡什么地方?”

他指了指外面的破沙发,然后拿了一件衣服出去,将蜡烛和打火机留在床边,临走前还不忘说道:“晚上起夜的话记得叫我。”

许靖川大概也累了,他躺在沙发上,盖着衣服,和衣入睡。我在卧室门口站了良久,才关上门,倚靠在门框上。门闩已经坏掉了。

我没有脱衣服,甚至没洗漱,就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那张床,我躺着都嫌挤,何况是高大的许靖川。

很难想象,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的脑袋依旧很疼,临睡前,我将面具放在枕边,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

深夜,很安静,偶尔听见屋子里老人咳嗽的声音,想必那就是许靖川的奶奶。我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股浓郁的中药味熏醒的。天刚蒙蒙亮,屋子里已经有响动了。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穿上鞋,理顺了头发,走了出去。

原来是许靖川在熬中药。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忍不住问道:“你奶奶病了吗?”

“她病了好多年,一直在喝中药……”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锅里有稀饭,要吃自己去盛。”许靖川一边说着,一边搅着罐里的中药。

说到吃的,我真的有点儿饿了。

我拿着碗去盛了稀饭,然后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许靖川又夹了几块酸萝卜放在碗里端了上来。

那萝卜真的酸得掉牙。

见我皱着眉头,许靖川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急忙摇头,解释道:“我并没有介意,只是这萝卜真的太酸了。”

“酸的岂止萝卜……”他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酸的不只常年泡在盐水里的萝卜,还有这贫瘠的人生。

吃完饭,我向许靖川道谢,准备回家。

一晚上没回家,不知道妈妈会急成什么样子。身上的酒气都还没有消散,这样想着,我去了夏菡的宿舍。

去的时候,夏菡已经起床了,她刚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去的路上我还给她们整个寝室的人带了早餐。

夏菡正饿着,见有早餐,乐呵呵地扑到我身上。随即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喝酒了?”

我点头,然后摇晃着手中的面具,说道:“为了这个。”

我给她讲了喝酒的那一段,夏菡拍着我的肩膀,惊叹道:“苏熹,你真是个疯子!”

对,我就是一个疯子!

我在夏菡的宿舍里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又让她给我妈妈打电话,说我一晚上没回去是在她这里。

夏菡拿着手机,挑着眉毛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说她喝醉了,然后我把她送回来,自己去朋友家住了一晚上。也许夏菡还没有醒酒,明明漏洞百出,她也没有多问。

折腾了一个早上,我终于回了家。妈妈只是问了我有没有把钱给夏菡,其他也没有多问。

我决定先去补个觉,昨天晚上睡得我腰酸背痛,而且醒得太早。睡之前,我将那个面具放在枕边,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满是孟西楼的气息,就如同在他身侧一样。

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孟西楼就是一杯鸩酒,我只能含笑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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