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风波之后,白叔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种心病也没有什么好的药吃,只能静养。在静养的过程中,很自然的,白叔和杨家婶睡在了一起,因为他那一个月就睡在杨家婶的床上。整座四合院没谁觉得不合适,除了贺家婆婆。原本就认为他们住在一屋就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干脆睡在一床了,贺家婆婆很来气。老庞本想劝贺家婆婆几句,但一想,还是算了。贺家婆婆占理的地方什么时候会听人劝?只好由着她的性子,好在她只是打鸡骂狗指桑骂槐,不点名。
不过,杨家婶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贺家婆婆嘴里的声音,可能跟她不是嘉禾人有关,她可以装听不懂。在和白叔正式同居之后,杨家婶似乎立马变年轻了,神采飞扬。倒是白叔,在恢复过来后,做出了一件让大家觉得很震惊的事。
他给学校打了个报告,提出离职申请。很快,教育局局长和镇中学校长联袂前来劝说。白叔受刺激的事在嘉禾传的很广,教育局局长恳切地对白叔说,他的历史问题组织上已做了定论,希望他不要再背包袱。再说,他到退休的法定年龄,也只有一年不到,这时离职,有欠考虑。白叔也很恳切地回答说:“有些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但求心安,其他不管。”
没能说服白叔,教育局给上面打了个报告,报告被辗转转到京城的一个特殊部门,那里的一个特殊人物在报告上批下一句话:各从其志。那个签名,嘉禾县的最高领导层还有幸看过一回,是在上次白叔回乡时的函件上。
就这样,白叔离职了,连有关部门为他保留的待遇也统统放弃。知情人透露,他放弃的是一份比县长的工资还要高三倍,由省财政直拨的的工资。他买了一台手摇缝纫机,和一堆针头线脑,做了个木箱子,做起了补鞋匠,摊位就设在四合院所在的巷子里,说是只做街坊的生意,不和外面的鞋匠抢。他的补鞋手艺,非常别致,经他补过的鞋子,看上去就像换了一双鞋子一样,即好看,又舒适。听说他的补鞋手艺是在干校跟一名前小提琴表演艺术家学的,那位小提琴手比白叔早一年进来,此前他还蹲过监狱,手艺就是在那学的。
杨家婶还是照常去学校上课,几年后英语开始吃香,她就转教英语。她的英语实在是呱呱叫,几次提出年龄大了不再执教了,学校硬是多留了她几年。这是后话,不提。
劳铁军在风波刚起的第二天就挨了劳铁匠的一顿毒打,那顿打有点过分,而劳家事实上的一家之主劳家婶竟然劝都不劝,要不是老庞救下,劳铁军恐怕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在白叔打报告做了补鞋匠之后,劳铁匠大有旧事重提的动作,这次是杨家婶闻风而动,找到劳铁匠警告他,要是再动劳铁军一根手指头,她就跟他打。劳铁匠于是将第二顿毒打寄下,对劳铁军说,再要有谁对着白叔喊叛徒,不管是谁喊,他就揍劳铁军。
受到父亲警告的劳铁军四下放出话说,谁要是对白叔喊叛徒两个字,他就跟谁拼命。
其实劳铁匠这么做主要是想管住那些懵懵懂懂的小屁孩们,大人在流言刚兴起时还有些好奇,现在已明确知道组织下过结论,白叔是清白的,谁会那么无聊再传那流言?也没那个胆。就连贺婆婆最看不惯白叔和杨家婶吧,她说什么也不会说到叛徒两字。社会上的那些小年青,有老庞镇着,他们也不敢。
劳铁军那年是小学四年级,留过一次级,成绩还是一塌糊涂。而且身背两次记过处分,两次打架的后果。劳铁军打架手黑,彪悍,一往无前,在同年龄段的人中间威望很高,比他大两三岁的人也不敢招惹他。所以,劳铁匠才放他出来威慑不懂事的小屁孩。劳铁匠对白叔的事情深感内疚,他认为是他家老二逼得白叔辞了工作,他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
真不是吹的,劳铁军放出话后,在镇小学校里,那些小孩子真不敢将叛徒两个字说出口,成了禁忌了。却不料,惹恼了一个人,放出风说他就要当着白叔的面喊叛徒。
那个人叫猴子,是个五年级,也是镇小学真正的霸王。猴子比劳铁军大三岁,比起劳铁军,他更是老资格的留级生。他的小学一年级的同学,初中都快毕业了。劳铁军找到猴子谈判,猴子很张狂,俩人于是约好放学后到沙滩上,打生死架。
那天全校各年级的男学生几乎全部去了沙滩,人挤人,将劳铁军和猴子挤到脸几乎贴着脸的位置上。就要开打了,人堆外挤进来一个人。谁呀?老庞。劳铁军一看老庞来了,有点着急,这架要是打不了,猴子肯定会为他招来父亲的一顿毒打。劳铁军先发制人往猴子脸上打了一拳,猴子扑过去贴住他,弓着腰拳头使劲地往劳铁军肚子砸去。
两个人闷声大喘气,吃奶的力气全都用来在对方身上造出更大的闷响。
老庞冷笑着看了一会生死架,伸出手将两个已经滚在一起的小屁孩一分,没想到只分开了一半,劳铁军的手还紧紧攥着猴子的衣服。接着,劳铁军奋力将头伸向猴子,嘴巴大张,疵出白森森的牙齿,瞄向猴子的鼻子。老庞赶紧腾出左手一挡,刷的一下,被啃下一大块皮下来。
老庞如果不拿手挡这么一下,有可能猴子的鼻子会被咬下,那就要变成说岳全传里的哈迷蚩了。也有可能猴子躲开,则劳铁军会咬到自己的舌头,两者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猴子吓得面色发白,松开了他攥着的劳铁军的衣服。老庞将两人分开,右手拎着扭动着的劳铁军,他还要打。老庞用血淋淋的左手掏出手铐,将劳铁军双手反拷拷上,把他摔在沙滩上,然后拿出手帕包手。
火辣辣的疼痛,使老庞不停地甩着手,悻悻地看着劳铁军。
“小子你真敢啃啊!啃了老子一块肉!”老庞骂着。
鼻子躲过一劫的猴子心有余悸,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个台阶,是不对劳铁军,而是胆战心惊地对老庞说:“我,我不说就是。”
那天,劳铁军被关在派出所的一间小房子内。他和人打生死架,又咬破了老庞的手,马上回家肯定要挨打。老庞回到家偷偷跟劳家婶说了一下,晚上劳家婶来看他,跟他说白叔也知道他打架的事,找过他爸了。白叔并不是帮他说情,而是对说劳铁匠说要教劳铁军学习。劳家婶转达劳铁匠的话说:“以后跟着白叔还学不好,那就直接打死算了。”劳家婶自己说:“看来你为白叔打的这一架还算是打对了。”
劳家婶走后,劳铁军吃着老庞送来的馄饨,一边问着:“庞叔,白叔公到底是不是叛徒呀?我要不要跟一个叛徒学文化呀?”
老庞斜睨着劳铁军说道:“明天问你爸去,反正你的骨头又松了。”
劳铁军涎着脸笑道:“都说你知道内情,给我透露点?”
老庞哼一声说道:“真想知道,那我告诉你——白叔不是叛徒。”
劳铁军嗤笑道:“组织上下的结论。”
老庞很严肃认真地看着劳铁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也是我个人下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