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中心有一个广场,广场上搭有一个戏台。这个戏台是高脚式的,曾经有个棚顶,后来拆了。迎面的两根柱子,原先有一副对联,“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现在也没有了。现在的戏台,已经是光秃秃的,四面来风。但它的号召力还是存在的,只要一说看戏,大家就知道往哪去。有些不爱看戏的呢,只要一说开会,他们也知道往哪去,而且也一定会去。
开会的通知是街道的办事员挨户传达的,这一次,街道办事员特别提到的重要性,使得有些不爱开会的人也打起了精神。
人山人海,簇拥着戏台,使得戏台就像一只船。
开的是批判会,一共八名犯人。以罪名的轻重依次上台,前三位是搞破鞋的,一女两男,脖子上挂着久经风雨的烂胶鞋,被押上戏台,站在戏台边上,弓着身子。审判员宣读了一份极其详尽的搞破鞋提供的口供,群众义愤填膺,再啧啧称奇。
接下来的四位是溜门撬锁的,或大盗或小偷,集拢起来,一起审判。审判这些人的时候,从台下丢出好些石头,有的砸在大盗身上,有的擦过小偷身边,有一块盲目的飞到审判员的鼻子上,引发台上工作人员的暴怒。
戏台一分为二,后部摆放着桌椅,赵县长与相关工作人员坐在那里。在赵县长的指示下,一名工作人员手持扩音筒向群众喊话。在这样间歇又继续的状况下,四名偷盗者被审判完毕。
最后的一名犯人是劳铁匠,他被单独押上戏台。他的罪名是,反革命纵容包庇罪。反革命三字的重量群众还是有记忆的,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听上去仍旧那么犀利。劳铁匠的手被反绑着,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罪名的牌子。工作人员拿着扩音筒向群众引领着口号,但台下却一片议论之声。
乱哄哄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不顾台脚下工作人员的拦截,走上了戏台。一直走到劳铁匠身边,夺过工作人员的扩音筒,放在嘴边对群众说:
“我叫白易生,和劳铁匠是邻居。现在,我对着人民群众表示,如果劳铁匠犯有纵容罪包庇罪,我和他同罪。但我申明,劳铁匠,还有我,反革命的罪行是不成立的。”
白叔将扩音筒交还给工作人员,并伸出双手,要求上绑。工作人员呵斥白叔扰乱现场,白叔犟头犟脑的听若无闻。
台下这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台上赵县长坐不住了,走到前台,拿过扩音筒,激动地说:“劳苦根包庇杀人凶手我们坚决不答应!法律坚决不允许!劳苦根必须交出凶手!法律是无情的,谁要是蔑视法律,终将碰得头破血流。”赵县长喊过之后,停了停,想了想,以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态再次喊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有的人自恃对革命有功,三番五次的想要包庇现行罪犯,这是我们可以容许的吗?有的人,自己的历史不干不净,还心存侥幸,想以身试法,人民群众是不会答应的!”
赵县长说这话的时候,从广场的边缘,驶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群众让出的一个缺口。车门打开,一位身着军装的老者下了车,神情严肃地走向戏台。台脚下的工作人员被老军人震慑,根本不敢拦截。老军人走上台来,赵县长还在慷慨激昂地演讲着。
老军人静静地等着,直到赵县长的演讲告一段落。然后他走前一步,对着赵县长说:“你是赵海生,赵县长吗?”赵县长点头。老军人说:“我叫李树林,省军区副参谋长。”赵海生放下扩音筒,上前握手。老军人和赵县长握手,然后拿过扩音筒,转向台下群众,一板一眼的说:
“我叫李树林,省军区的副参谋长,抗战时期曾是747单位的警卫连二班班长。我受……”老军人说了一个让台下的人炸开的名字, “的委托,来这里为我的老首长,白易生同志做证明。”
老军人刷的拿下头上的军帽,狠狠地砸在腿上:“近来有人在这里传播白易生同志的谣言,说他是个叛徒!我是名军人,有组织纪律性。但要是有人当面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就枪毙他,枪毙!毫不犹豫!”
台下的群众听了这几句狠话,心神摇曳起来,有人鼓起掌。
老军人继续说:“白易生同志确实进过日本鬼子的牢狱,九死一生。但他是被组织营救出来的,他的经历是清白的!白易生同志对党对人民作出的贡献,在这里的所有的人,包括我,绑在一起都比不过的!”
台下的掌声热烈起来。
老军人深呼吸,平静了一下,说:“有的人想挟私报复,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东西!我们国家会让一名功臣受这样的委屈吗?不能!”
老军人说到这里,赵县长站不住了,砰的一下,坐在戏台上。台下发出一片笑声。老军人转向白叔,敬了个军礼,然后上前双手与白叔的双手紧握。
台下的人被这场景鼓舞了,大喊:“解放军万岁!打倒赵海生!”
老军人回身面对台下,伸手往下压了压。
“静一静,同志们。我并没有针对赵海生同志,赵海生同志也是被蒙蔽的,群众要爱护我们的干部。但是,作为嘉禾的主要领导,对有关白易生同志的谣言的处理不够果断,赵海生同志是要负起责任的。我希望,我也相信,赵海生同志是能解决好这个问题的。”
赵海生从地上站起来,握住老军人的手,连连的说:“我保证,我保证。”
台下掌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