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劳铁军的耳朵里时已经是沸反盈天了,镇中学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打从跟了白叔学习以来,劳铁军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是小学时人见人怕的凶神恶煞,而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的书呆子。不过,当年他在小学时树下的威风还是被带进了中学,大家都知道他和猴子打架差点咬掉猴子的鼻子的故事。而猴子,终于在小学辍学,成了街道一个恶名远扬的混混,身后跟着不少的人。猴子虽然横霸一方,但见到劳铁军从不挑衅,双方都视而不见。曾有小弟想要为当年老大差点被咬掉鼻子出口气,猴子既不拦阻也不鼓励。三个小弟在街上拦在劳铁军的前方,劳铁军走近的时候,三个人忽然就泄了气,闪开一条道来。猴子听闻之后,只是笑笑,没有责罚那三个人。以后,再没人提起要为当年的事讨回面子了。
大家都知道劳铁军当年是为什么和猴子打生死架,因此,当白叔是个叛徒的消息又开始并愈演愈烈地传播起来,没谁敢和劳铁军去传这个消息,也因此,劳铁军几乎是镇中学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又被传播的人。
当他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冷笑了一声。然后,他找到一个据他观察得出的传播源,在一节课间休息的时候,手搭在那人肩上,将那人不由分说的带进校外的果树林内。
那个长得很女性化的传播源,在劳铁军的手一从他的肩膀上放下时,脸就变得苍白。他看过劳铁军和猴子的生死架,知道劳铁军心狠手黑,而且他明白劳铁军为什么将他带到这里。
“是胡龙波告诉我的,胡龙波是听赵信说的。我,我就跟两个人说过。”传播源的眼中泛出真诚的胆战心惊的泪光。
劳铁军看着传播源,从那张女性化的脸上挂着的摇摇欲坠的妥协的笑容中,判断出刚才他说的话是可信的。得出判断之后,劳铁军就离开果树林。他看到有好几个躲闪的人影跟踪而来,对场面的平静感到失望,一见他出来,遂四散走开。
从果树林回来,劳铁军没有去找胡龙波或是赵信,就像是啥事没有一样,该咋样就咋样。那些同学背后议论,劳铁军是不是怂了?于是,渐渐的有人在劳铁军面前试探地谈论着白叔的事情,没有反应,然后大家就肆无忌惮地叛徒叛徒地挂在嘴上,这些人的心态颇有些和尚说得我就说不得的样子,劳铁军一概听若无闻。
但学校有一个人坐不住了,将劳铁军叫出来,跟他谈话。
这个人就是镇中学校长,就是她力邀白叔和杨家婶到中学来的,她对关于他们俩的各种传闻非常的关心。白叔离职的原因她是很清楚的,劳铁军和白叔两人的渊源她也知晓。因此,当有关白叔是叛徒的消息再次被传出时,她很担心劳铁军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虽然,这么久劳铁军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她还是放不下心来。
在校长办公室,校长先是问了些劳铁军的学习情况,说了些车轱辘话。劳铁军问一答一,很是从容不迫。看看铺垫得差不多了,校长将脸色一正,说道:“最近,有一个很不负责的传言在社会上传播,我们学校传那个传言的人也不少。这个传言在诋毁一位为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为我们学校的教育事业也做出过重大贡献的老人。”说到这里,校长的眼睛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深呼吸将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校长接着说道:“谣言止于智者,你是白先生的弟子,你当然会充分的相信白先生的清白。所以,我更加相信你不会去用什么过激的行为去对任何人证明这件事。”她口中虽说相信,但还是画蛇添足的问了句:“我可以这样相信你吗?”
劳铁军笑了笑,说道:“谢谢你,校长。”
劳铁军脸上始终带着的不置可否莫测高深的笑容,让校长暗自叹息,她审视了好久,说道:“希望你能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在你情绪激动的时候,多想想我跟你说的话——我们不必用过激的方式去向别人证明谁的清白。而且我相信,这件事,白先生自己会处理好的。”
越审视越疑惑,越疑惑越不放心,校长迟疑了片刻,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她最想说又最不想说的话来:“我知道你在打听赵信这个人,我现在告诉你吧,赵信他的背景比较特殊。我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事情,使得事态愈加激发,难以收拾。”
劳铁军的眼睛闪出一道寒芒,瞬间即逝。
这天夜里,最后一节夜自习的时候,学校的厨房钻进一个人影。厨房不大,坐落在操场旁边的坡下,向来很少上锁。人影进了厨房之后,径直奔向案台,从那儿的墙上抽出一把插在那里的菜刀,放进挂在胸前的书包里。
人影走出厨房,上坡,在操场的边上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扶出一辆老旧的三八自行车,骑上车就出了校门。
这个人影就是劳铁军。
几天以来他一直在跟踪赵信,摸清了赵信每天夜自习结束后,都会和胡龙波在三岔路口的一个馄饨摊上吃夜宵。自从知道“白叔公是个叛徒”这个流言是从赵信这儿开始传播之后,他就打定主意要给赵信个教训。他想到的首先就是,用刀砍赵信一下。
从学校出来,他骑车过桥,拐个弯,将自行车倒放在河岸上,自己跑到沙滩上,堆了一个沙窝坐下。
隔河看着学校斑斓的灯光,他的眼神空洞起来。
和白叔公在一起的时候,听白叔公谈起他上大学时的生活,充满蓬蓬勃勃的精神,他的心中就会幻起,自己以后上大学时的远大前景。如今,这远大前景将会随着对面教学楼的灯光的熄灭而熄灭。
劳铁军不打算取消自己的行动计划,即便他的计划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他知道这个计划将使他保持了几年的梦想灰飞烟灭。他的梦想来自于白叔公,为他,熄灭这个梦想也心甘情愿。
桥上开始人影瞳瞳,对面的教学楼的灯光也一个方块一个方块地熄灭。劳铁军回过神来,抓起一把沙土,狠狠地往前抛去。然后,他站起身,走上岸,扶起自行车,骑上,往三岔路口骑去。
三岔路口此时只剩下一盏路灯亮着,这盏路灯立在路中心,灯光昏黄。靠左的人行道上,排着一列馄饨摊,各家的担子上挂着一盏马灯。最前面的一家,从临街的一个单位办公楼里牵了一根电线,挂出一个灯泡,所以,这家的光线最好。
赵信就是在这家馄饨摊吃宵夜,他的书包也挂在胡龙波的脖子上。
劳铁军骑车来到三岔路口,沿着路灯的暗处,将车往右骑了两米,停在一辆货车的后面。这辆货车头向右,是辆外地车,司机可能正在吃宵夜。
劳铁军将车停好,溜到最后面的馄饨摊,从那往前走。不一会,他就看到赵信,赵信面对他坐着。
赵信也看到他,被他脸上的神色吓到了,本能的站了起来。他是一个彪形大汉,个头比劳铁军高一个头。赵信肌肉结实,据说体育相当的好。坐在赵信右方的胡龙波也看到劳铁军,也站了起来。
劳铁军的手放在胸前的书包里,离赵信两步远的时候,他将菜刀抽出来,往上举起,刀背飒然掠过他的发际,然后,满怀悲愤地划了个弧,对准赵信的脸,劈了下去。
赵信的手早就伸出来,第一个意识是想将劳铁军推出去,可刀来得太快,只好将推的手变换了下高度,迎着菜刀挡了过去。
菜刀就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指缝中劈了下去,顺利地滑到手掌的根部。五根手指分两边外倒,看上去就像两根大手指。
赵信的脸上不是痛苦而是惊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不能相信,这个疼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他的身上怎么能有这么疼的痛发生呢?他是赵信,赵海生的儿子。
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音,除了菜刀劈开手骨那微弱的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