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人就吞吞吐吐的开始了说:“你走了的几年里,你也肯定晓得了,日月不好过,跌年成那是常有的事情,谁家家里的日子都不好过,除过地主老财家还是吃白面馍馍、烙烙饼炒鸡蛋、羊肉丸子和细粉条。都就只能央告地主借些米粮,春天你借上一斗,秋天就本利都还,是驴打滚,本上滚本利上滚利,就是我们祖孙三辈也还不清。临年腊月,债帐垒的就和那大蜂窝一样,要账的地主老财是踢踏门槛,你家没地没房,你爹就只好给人家去揽工来折价,中间你父亲伤寒得了大病,整天就是粗糠野菜的还吃不饱,哪里还能看得起医生。还有就是,有一天你爹饿的实在是不行了,就去主家的苜蓿地里干活,闻见苜蓿的清香真真的是诱人了,就揪了一把苜蓿草,没来得及吃就让地主管家看见了,拉出苜蓿地手拿皮鞭就狠劲抽。几方面的不好,你爹就在当天晚上殁下了。你娘一个女人家没办法,地主老财催债紧,只好把你妹妹引在人市上卖了,你几个哥哥也是,当和尚的当和尚,掏黑炭的掏黑炭,行乞的行乞,唉,就这么些,其他的我也不想说了,说的人心上麻烦,慌乱的厉害。”
我一个人无声的流眼泪,用袖子三下五除二的给揩干净,一会还要说书了,主家和听家都还等着了。先做眼前要紧的事情,伤心流泪难怅就晚上再,唉……
7.兄妹二人和佣人女子、善良的管牲口人
高高的乳白颜色的围墙,方方正正的绕成了个结实的院子,气派宏大的银灰色大门楼,两边放着两个硕大的大石狮子,门楼的上方中间有“薛家大院”四个银光闪闪的醒目大字。院子里一线三十孔细錾出面的新石窑洞,东西两侧盖起了美观的大瓦房,地上都铺上了展展的青石板,宽敞、平展、干净。
说是南川的一个财东,姓孙,还是民团的团总过寿了,早早就派人请我来了,要我给说书助兴了。来人说:“瞎子,跟我走,不会亏待你的,让你吃好喝好,保准你一辈子都想念了。”我就边收拾行囊边说:“你是谁?听声音你还应该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娃娃么。”来的人说:“是了,你还能行了么,看不见就能晓得了。”我说:“就那样,我眼看不见,耳朵却能看见了,你们常人眼睛就是眼睛,我的眼睛就是耳朵。”来的人说:“晓得了,就是个说书的么,走,快走,不然一会迟了管家老爷又要大骂我了。”我说:“走,好了。”
来的人就拉上我的手,一前一后的走,感觉到娃娃明显有把我向左带的倾向,我的心里就有了个数,有了个猜想。
一个猜想
这娃娃是一只眼睛好一只眼睛不好。
我就问:“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娃娃说:“张存亮。”
我说:“你这么小怎么就到了财东家做生活,你一个人?”
娃娃说:“家里穷,没办法么。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姐姐了。”
我说:“哦,都是苦命的人啊,这世道真的是杀砍人了,把人逼迫的活不成。”
娃娃不说话了,今上是个好天,也就是个大概十点多,太阳就照得暖堂堂的,主要是没有风的胡捣乱。这么一小会我的身上就出汗了,刚三十岁的我算是个年轻人了,但跟人家娃娃一比那就是老人了,走起来倒究人家娃娃们快。我就细致地开始揣摩娃娃的手,到了胳膊上。
我说:“娃娃,我们能不能稍微的歇缓一下,盲子我累的不行了,你小娃娃腿脚快。”
娃娃说:“歇什么么,才走这么几步路你就累的不行了,能做个什么么。”
我说:“我昨晚没吃饱些,现在饿得一满头晕脑胀的直往倒掉,能行的话你把肩膀靠过来要我托上,你再扶持上我,我们走。”
娃娃说:“能行。快走,不然迟了就麻烦了。”
我就用手托住娃娃的肩膀,瘦的人可怕,不要说托了,就是碰碰都有碎了的可能。骨头生硬的顶着皮肉,皮包骨头一点点都不假,不小心碰到了头发,油腻腻长长的,肯定是没时间也是没人给剪洗。一个粗糙的绵袄有了凹凸不平,只要用手稍微的一摸就能晓得是补丁和破洞。我辛酸的想起了我小时候,就和现在的这娃娃是一个样样的。不由的就淌眼泪。
我说:“娃娃呀,我怎么觉得你老是往左靠了,我记得不错的话,这路右边也是宽敞着了么。”
娃娃说:“我也不晓得我为什么走路老是往左倾斜,估计是我右眼看不见的原因。”
我的猜想是对的,唉,老天还是不公啊,相对于我来说娃娃算是幸运的,有一只眼睛是明焕健全的,就算是费点事也是能看清这么个世界了。和正常人,和地主老财一比就是纯粹的不公,娃娃的命运苦啊,正是长身体的时间就吃不饱穿不暖,瘦的让人害怕。唉,什么时候才能让人们过上安定吃饱穿暖的生活哩,我不晓得还能赶上了不,娃娃也是。
我说:“唉,可怜的娃娃,你那只眼睛怎么价看不见的,是天生的吗?你看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是天生地,是小小价发烧烧成这么个的。”
娃娃说:“我也是,我那会是天花,五岁。听我妈说的。”
我说:“你将来准备做什么?就准备一辈子在这里给人家干活?”
娃娃说:“不晓得,我姐说等我再大些再说,不忙的。”
进门时快步走的娃娃猛得停住了,我就撞到了他的身体上,易碎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碰撞的,我忙说:“娃娃,把你碰着没?”半天没有回话,就是听见:“刘家畔的刘老爷、刘太太到;王家庄的王财东、王太太到;薛家滩的老姑父、老姑姑到……”娃娃说话了,“没事,你是不晓得,刚才都是一些有头面的人,咱们哪里敢跟人家抢着走呢。现在我们进去吧。”
经过厨房,里面杂乱的响着特有的内容:刀子狠狠给案子发泄声,油锅被烧红哔哔叭叭的响,切好的菜倒进去欻啦一声,水在锅里滚的咕嘟嘟的直叫唤……此起彼伏的,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就是争抢的显示自己的能力。
女人的声音:“亮亮,回来了啊,路上顺利不?”
他说:“挺顺利,就是拉着他有些累。不过也好玩,就和拉着个驴一样。”嘿嘿嘿嘿嘿。
“不许胡说,快把人家给引进来,坐下喝点水。”
“姐,我没有胡说,你不晓得拉着个看不见的人有多么的费力。”
“能行了,辛苦你了,快一起进来喝点水歇会。今上人多,有咱们忙累的了,凑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快歇歇。”她轻轻的把我的胳膊拉起,引到了个板凳前,让我安稳的坐下,然后给我端来碗水,亲切的完全的放在了我的手里她才放开手。“你就是人们说的小书圣?还真的挺年轻的么,二十几了?”
“哎呀,小书圣来了啊,一会我也偷偷的去听听,不能错过了,名气这么大看倒究说的怎么样。”男人声音,我想:这是谁?肯定不是什么坏人,能和存亮姐弟说得来,都大概是穷苦人。
“就是么,你赶快忙完,快点来,一会就要开始了。”存亮姐说。
“唉,快不了,今上人多,来的很多都是乡绅、财主,不是骑马就是坐轿的,都要我安排拾掇了。不光人有身份,就是马和轿子都是,真的能恨死人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总有那么一天会让人人平等的,都过上一样的好生活好日子。”声音在渐渐的走远。
“嗯嗯,相信你说的,开春哥”水哗啦啦的落在碗里的声音,“彩霞,你也喝上碗,看你累的都出汗了,你给咱去前厅看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好的,三梅姐。”
有些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到我跟前来,“你喝完了?真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二十几了?”
我慌张的用手直摸刚放在桌子上的碗,摸不到了,“我我,我喝完了,碗,碗在,桌子上。哦,我都快三十了。你就是存亮的姐姐吧。”
纯净爽朗的笑声,说:“别摸了,碗我拿着呢,我再给你去倒碗,现在这是刚热好的,滚滚烫烫的喝上碗暖暖。三十了,没看出来,不像,挺年轻的。”
“拿好,小心烫着。我就是存亮的姐,我叫张三梅,你叫我三梅就好,在这里给人家当女佣人。你叫什么?”
“人家都叫我盲子,你也就叫我盲子吧。”
她说:“哦,盲子,别说还蛮好听的。以后就这么叫你,一会听你说书。”
前面的庭院里传来嬉笑嘈杂声,客人们有打麻将的,有玩纸牌的,有下象棋的,有坐在一起拉话的,说些不着边或有些淫秽的话语。让性欲的不断满足。
“三梅姐,老爷让说书人到前厅来。”是彩霞的声音。
“好的,马上就来,我这里还忙,让苦青嫂引着过去吧。”
“好的,我就引着去。三梅,你管忙你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浑厚沉着稳实的声音。
我就随着这个叫苦青嫂的女人去了前厅,把我安排的坐了下来,我手里抱着三弦准备着等着开始。耳朵里全是肥头大耳恶心脏乱不堪入耳的声音。折磨煎熬着我的耳膜,就像是浸泡在浓烈的盐水卤水里,不停的腐蚀着,会逐渐的烂掉恶臭。
8.肥头大儿的三四个财东和苗条妖艳的五六个姨太太
苦青嫂还要忙其他的事情就先走了,凑在我的耳朵上说:“你就先在这里坐会,等等,一会有人会叫你的。我还有事忙,我先走了。”
我就静静的忍受着淫言秽语,这个时候我真的想自己耳朵都听不见,关闭整个世界对我的侵扰。
关于孙财东
孙财东脸上的横肉抖动着,穿着深蓝色真丝的上衣,浓黑的丝绸宽裤子,黑条绒面子的暖鞋,整齐油亮的背头。装斯文的带着一副银腿金框框白石头眼镜,胡子刮得清亮干净。容光焕发,一副外表文雅大方高尚内心恶心俗气的富裕乡绅模样。
有四个老婆,此时最是宠爱小老婆。风骚年轻美貌,穿着流水般软缎的大红袄子,眉开眼笑的招呼着来的人,屁股肥大的一扭一扭,腰板和风中的杨柳一样妩媚妖娆的摆动着,不停的跑前跑后,与其他乡绅逗趣。
几个人的对话
小老婆说:“这么寒冷的天,大家都还来给我家老爷前来祝寿,大家真的是对我家老爷的尊敬和抬举,在这里真的是谢谢大家了,”走过去站在坐着的孙财东身后,柔嫩的双手搭在老爷的肩膀上,笑着说:“老爷,你说是不是?”
孙财东说:“是啊,孙某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说着站起来敷衍的鞠了一个躬。
王财东说:“孙财东见外了,这是我们大家的荣幸,再说还能看到四太太这样的美貌和风韵,真是我们的一种福气。”
众多乡绅接道:“就是么,就是么,孙财东不要见外了,这是我们大家的荣幸。”
刘财东说:“等有了好的机会,还请四太太多费心,帮我瞅一个年轻的。”
小老婆说:“没问题么,只要你身体好,好女娃娃多的是,看你能要几个了?”
薛财东说:“对着了,看你能用几个了,都老成那样了,就是把棺材瓤子了,还不知足。再说,你现在有的婆姨都不错么。我婆姨那么丑我都用着了,还把你受屈的。”
刘财东说:“看你说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行,用不用看着都行么,哪怕是平时没事摸摸揣揣么”,哈哈哈哈,“你没听人说:‘老婆人家的好,娃娃个自的亲。’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的那几个婆姨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
薛财东说:“唉,我那都是拿不出手的黑豆面老婆,还数一数二,你算是双眼实瞎了。”
薛大太太是个凶悍的主,就站起来一拍桌子,一副吃人了样子,说:“你个老东西,你再给老娘说说黑豆面,就这黑豆面你都吃了一辈子了。那时年轻时你怎么不说黑豆面,现在嫌弃了?迟了。想老牛吃嫩草草你就说,少这样七拐八弯的说。”
刘太太也是顺势爬杆,火上再添些油,指着刘财东说:“老东西,等晚上回去收拾你,还想找小的,现在都多少了,哪天迟早死在床上了。”
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孙财东脸上的横肉挤到了一起,密密麻麻的都要流淌出油来,给旁边的管家点了下头,同族的管家就说:“大家能来我家助兴,老爷很是高兴,今上特别的为大家准备了几十年的烧酒和美味饭菜来招待大家,并且还请来了名气很大的小书圣盲子,来给大家助兴。”
坐着的人都拍手叫好。几个下人把我又往前挪了挪。我就拿起手中的三弦准备说了。
孙财东插话了,说:“小书圣,我听说你们说书的还有用琵琶的,看你拿的像是三弦么。”
幸好有师傅给我教授的知识了,我才能对答如流,“老爷,陕北说书可以按不同的角度区分,您说的对,按乐器分,就有琵琶书和三弦书。我学的是三弦,不过琵琶也会,等哪天有机会了再为老爷们献上,今天就先给大家演奏三弦书。”
孙财东说:“能行了,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