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多,他回过来问:“蔷薇,你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们上班不能带电话,这不刚下班回宿舍饭都没去打,就给你回过来了。对不起啊。”
“没事儿。就是问问你,你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啊?我昨晚喝多了,在宿舍睡着了。我说什么了?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我一喝多就胡说八道,你别当真啊。”
一头黑线。男人醉酒后果然都是浑蛋。
在幼儿园按部就班地工作,上班下班,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总感觉少点什么,浑身不自在。
可能是一个人空虚,可能是彤彤跟同事出去鬼混了而孤独,可能是那天,我没有收到邵嘉瑞微信发的每日笑话而别扭。这让养成习惯的我感觉浑身不舒服,午饭都吃得不香,味同嚼蜡。我决定对邵嘉瑞今天的不守时批评教育。
我:坚持是一种美德。
邵嘉瑞:你有没有上厕所忘记带纸的时候?
我:啥?
邵嘉瑞:提供以下几种解决方案以便不时之需,首先你隔壁有人吗?
我:没。
邵嘉瑞:其次你穿内裤了吗?
我:囧。
邵嘉瑞:你点份肯德基,送到你所在的坑位。备注:多带餐巾纸。
我:滚。
邵嘉瑞:谢谢你的积极配合,人送外号:段子邵。我的客户都是在我的故事和笑话里成交的。
我一边笑这家伙有点意思,一边问他上次说的约看电影还算不算。虽然他一直嚷嚷自己桃花运缠身,忙得要命,可是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二十分钟后他就到了,甬道上,把玩着头盔,穿着机车服,尖头马靴,酷得一塌糊涂。
我们看的好像是老片子《将爱情进行到底》,还是情侣沙发卡座的那种。茶几上还放了各种邵嘉瑞买的零食,爆米花、薯条、鸡柳、棒棒糖、奶茶。
我出门的时候随便洗了一把脸,没有施任何粉黛,我觉得晚上回去还要卸妆,太麻烦了,可见我对小邵同志是非常不够重视的。
看见这些精心准备的零食,每吃一口,我都自觉地自我检讨一下。
这得跟多少女孩看电影才总结出来的最受欢迎零食啊,简直是妇女之友。
这是我第一次跟邵嘉瑞单独见面。
影片放到杨峥和文慧在面包车里激情四射的时候,邵家瑞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没有扫兴,没那么矫情,我拿了一把爆米花喂到他嘴里。我们看起来跟周围的那些情侣没什么两样。
最后快结束的时候,文慧看到杨峥留在家里的手机,听到他录的不同年份不同大海的声音,发疯一样地去找。而杨峥空举着手,朝大海里走去,他声嘶力竭地喊,文慧,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十二年之后的别样生活,他们真的还有那么深的感情埋在心里吗?
邵嘉瑞看我一脸严肃的样子,特别深情地扶着我的肩膀注视着我。
我背过身去:“别看了,讨厌。好多痘痘,素颜的女人伤不起啊。”
他把我肩膀扳过来,小声说:“这样多质朴啊!你最近没去参加活动吧?我一共去过三次,感觉没意思,我发现那些人都奔着ONS去的。”
“什么是ONS?好玩吗?”
“就是一夜情,这些活动,就为了上床有个热身而已,其实大家都在寻找臭味相投的猎物。上次在KTV,那些心照不宣的男女其实早滚过床单了,只有你跟你那姐妹儿傻乎乎的,我当时还动了点歪脑筋。不好意思啊,后来熟悉了我才知道你们俩不是那种人。对不起啊,差点冒犯了。”
后背的小凉风一阵一阵的。
散场的时候,我从洗手间出来,一边甩着手里的水,一边从邵嘉瑞手里接过我的包,笑着讨论去哪里吃烧烤,邵嘉瑞说他知道有一家的什么鸡脚特别好吃,我正咽着口水,抬头就看见九日和一个女人并排走来,拿着票问旁边的工作人员第六放映厅怎么走。我没记住她当时穿的什么,长什么样,只记得特别白,苍白,高冷气质,那表情跟九日有时候还真配啊。他也看见我了,因为我就怔怔地站在第六放映厅的门口。我第一反应是他也看电影吗,其次才是那女的是谁,接着就自嘲:废话,难道他不是人,怎么就不看电影,他身边美女如云,这奇怪吗?
他看了我一眼,是礼节性地对一个不太熟但又有点熟的人那种笑,他说:“嗨,借过。”
邵嘉瑞把反应迟钝的我挪开,然后手就停留在我肩膀上,嘟囔道:“看什么呢,眼都直了。”
我讪笑了一下。
九日朝我走近一步,以为我们也是要看那一场,带着玩笑的意味:“沈老师,一起进吧?”
邵嘉瑞接话说:“哦,你们认识啊?我们刚已经看完了,要去吃东西了,呵呵。”
他点点头,侧过脸对一直置身事外的女人说:“苏芬,我们进去吧。”
我抬头看了看提示牌,最新上映的《夺宝联盟》。
马路上兜北风的感觉太爽了,我坐在电动车上,从背后把手伸进邵嘉瑞兜里,车速在午夜飚得飞快,他用粤语唱着李克勤《月半小夜曲》的高潮部分。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提琴独奏独奏着明月半倚深秋/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仍旧倚在失眠夜望天边星宿/仍旧听见小提琴如泣如诉再挑逗……
我的围巾散开来,在午夜划过美好的弧线。
元月中旬,本学期最后一天,小朋友午睡时间,达子发微信给我,说他看见九日的车停在门口。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跑到洗手间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心里扑通扑通跳着。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声。周蕾去开门,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她回来跟我说有人找我。
我心里的鼓点越来越密,一步步朝门外走去,我想走快一点,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我心里是那么焦急和复杂。
走廊上。
林姐笑着说:“沈老师,好久不见了哈。”
我一看是她,心脏一下复位了,略带吃惊地问:“怎么是你啊林姐,你来接希希吗?”
林姐又笑:“小旭去机场接希希的妈妈了,我和司机来的,她妈妈特意交代要回家马上见到希希。她的用品得麻烦你们收拾一下,交给我一起带回去。”
我点点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林姐又说:“希希放寒假以后还要那个感什么训练,太辛苦了。她不喜欢那个新老师,专业是专业,但是,凶巴巴的,这么小的孩子哪儿能一下子接受那么多东西。希希一直让她滚,还说她要沈老师教。你在家的那段日子,是我见过希希最开心的日子。这几年家里欢声笑语的时候真不多,连小旭都喜欢周末待在家里了。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他又开始发呆了,食欲不好,卧室灯一亮就一宿,人也消瘦了,我看着都心疼。你到底为什么突然不去教希希了?小旭说你嫌累,我看你不是那种怕苦怕累的人,我看得出来你挺喜欢小旭的,到底怎么了……”
她后面说的话我都没有听清,走廊的尽头有一束耀眼的光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那亮光里好像有个瘦高的背影越走越远,远到天边,抓也抓不住。
终于放寒假了,我又去了清河小营。
又去,是因为之前经常去,没找到工作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大本营,跟整条街的人都快混熟了。
我姨和我姨夫在这条外地农民工聚集的街道上开了一家中低档次的餐馆,经营干锅火锅家常菜。每到饭点,生意非常火爆,都是附近的民工、工薪族和私立大学的学生在光顾。我们村的几个小姑娘经我介绍在我姨家餐馆当服务员,艳丽就是其中一个,初中没有上完就出来打工,出来几年了感觉还是有点木讷,不爱说话。
有时候我会想起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所以我多么庆幸我坚持读完了大学。当年高中毕业,我差点跟她一起去东北加工羽绒服了,如果是那样,我现在的命运可能跟她差不多,或者更糟糕也说不定。
后来她受不了那种起早贪黑鸭绒满天飞的苦差事,跟我一起来北京,在我姨家的餐馆当服务员。
看见我进来,艳丽腼腆地笑了一下,回头对我姨说:“老姨,稀客来咧,好长时间没见来了。”说完拿着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慢吞吞地擦着桌子。刚收拾出来的桌子,又瞬间坐上了人。
可见我姨夫的厨艺还是不错的,人气爆满,而且价格便宜。
我姨在柜台前接订餐的电话,收钱,忙得不亦乐乎,我也时不时当个跑堂传菜的。在这里就跟回家一样,每次馋了都来蹭顿好吃的。
对面木材加工厂每天都在这里订餐,小伙计已经麻利地打好包,我只要提着这一摞饭盒穿过马路斜对面,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往桌上一放,收钱回来就算大功告成。
早十分钟,或者晚十分钟,都没事。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是那么巧。我在准备穿过马路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喇叭声,我还在挣扎要现在穿过马路,还是等这辆车先开过去。目测车就要逼近我了,一辆黑色的路虎犹如庞然大物,在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路上按了两声喇叭。车轮碾过水坑,溅了我一裤子脏水。
“哔哔什么哔哔,开路虎了不起啊,你怎么开车的?没长眼睛啊,你给我下来说道说道。”我拿出我是泼妇我怕谁的劲头,理直气壮,拼命地拍打驾驶室的车窗。
车玻璃被缓缓地放下来。
“对不起。”一个沉静的声音传来,车里的人蹙眉看了一眼我的裤子,递出一包纸巾。
有那么几秒钟,我愣住了,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继续嚣张骂人,也没有伸手接纸巾。那个熟悉的声音,居然是柳旭。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他。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开的不是自己的车。
我之所以没叫他九日,是因为这个称呼我已经陌生,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感觉已经在他内心的熊熊大火里兀自熄灭了,不是吗?
拿着纸巾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中,他扳了一下车门把手想下车,但是被我挡在了车门前。
看见他,我还是很惊喜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我没有之前预想的那样张牙舞爪地冲上去骂他弄脏了我的裤子。
我那么有自知之明,那么敏感自卑的一个人。
我轻轻地摇摇头,拒绝了他递过来的纸巾,怯怯地退到了路边。
他一定没有认出我来,因为我戴了一个HelloKitty的粉色口罩,耳朵上也戴了兔耳朵的耳罩,就露俩布满红血丝的空洞无神的眼睛,整个造型看起来有点滑稽。
街道有点窄,他怎么就开到这里了?迎面而来的还有一辆车,谁都过不去了,继续僵持只会越来越堵,路上行走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侧身从两辆车旁边挤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两辆车都没有相让的意思。我一手提着餐盒,一手把旁边我姨夫家买菜的三轮车推到了只有一米宽、满是出租房的巷子里,给他的车腾地儿。
我一边挪三轮车,一边偷偷地抬眼看副驾驶。我没有眼瞎,那里坐着的是个女的,我只能看到侧脸。长发如瀑,皮肤白皙,高贵的紫色皮领大衣,钻石耳钉发出奢靡的光芒。
离得不是很近,我看得不够真切。但这个女的不是他的助理杀你,不管是谁,都不重要。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费尽心思研究这个,不是很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