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那就算了,宝贝儿,别说我没警告你,你没那么高的情商当不起小三儿哈。”
“彤彤啊,我哪敢惦记啊,他杀了我的心都有,你没见他看我的那小眼神,都带着江湖暗器。”
想起他的眼神,突然不寒而栗,这才及时制止了彤彤的八卦心理,我只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秉性,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然后需要彤彤给想个万全之策。
研究了半天,最后我俩一致投票通过,认为这个畸形的签名,是四个字的日本名字,木卯九日。日本人通常有这样的名字吧。
一个长得像韩国明星操一口流利普通话的日本人?
这个推理很荒谬,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师彤彤特意好心提醒我,让我好好想想,觉得眼熟是不是看过他演的什么岛国动作片里面的“男猪脚”。
切!
见惯了粗暴闹事的家长,他勉强算是个有良好修养的男人。
尤其是那副眼神,尽管写满不屑和仇恨,但是我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本性并不太坏的人,至少他没爆粗口没动手。唐长老数落我的时候,我自作多情地认为,那句“闭嘴”是替我呵斥的。
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九日啊,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我们被命运以这样恶作剧的畸形方式带到彼此面前,到底对于后来的我们,这一天又意味着什么呢?当时我忐忑不安地带着对希希的愧疚,等待你宣判的日子里真的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快点结束,早点醒来,继续活在每天按部就班的枯燥人生里。
第二天一早,我主动到园长办公室投案自首。唐长老双臂交叉抱胸前来回踱步。桌上放着一份入园档案。
“沈老师,你来了,我也没空给你讲安全教育课了,我刚才跟招生办的张老师了解了昨天受伤孩子的情况,孩子四岁半,从慧佳幼儿园转过来的,孩子的妈妈叫郝菲,在国外,平时是爸爸带。也就是昨天那个先生,三十一岁。上得起我们幼儿园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们必须想办法把影响降到最低。”
我看了一眼资料,依然是狂草。
“沈老师,昨天为什么没跟着去医院?”
“他不让我去。”我小声嘟囔道。
“我们看了监控,事情发生的那几分钟你离岗了,在监控盲区,你一向很沉稳,所以才让你负责照看海洋球池的,为什么离岗?”
她犀利的眼神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我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浅浅的蓝天闲散的云,脑子定格在昨天我初见他的那个画面,似曾相识,眉如远山,眼若明星,嘴角微微上扬,样子淡漠。脑子像冰激凌放在火上瞬间混沌成糨糊,二十四岁才知道有个词叫怦然心动,才相信有种感觉疑似一见钟情。如果唐长老此刻知道了我正占用上班时间对之前的感情唏嘘不已,年近六十的她是否会建议我去医院精神科检查身体了?
“我,我当时是离开了一会儿。”
“我就是问你干什么去了!”
我看上了一个男人?还是看中了?还是看痴了?或者看迷了?到底怎么形容?
我吸了一口气:“实话是我看见一个人,有点眼熟,就想走上去多看两眼。假话是我上厕所去了。”
唐长老恨铁不成钢地摘了老花镜,一把扔桌上,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桌上的档案说:“这上面有家长电话,我现在打,一是道歉,二是问清楚是哪家医院,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孩子。”
电话通了。
园长只开口说:“您好,我是Best情景美语幼儿园……”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居然被挂了,重拨,又被挂了。要不要这么拽啊!
强大的对手!是不是研究过心理学,跟我们打心理战术,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是为了争取更多的赔偿吗,还是让我为无意间犯的错误承受良心无止境的折磨?
再次环境特写,衬托一下我狂乱的心情:蓦然间,看着五十多岁已鬓角发白的唐长老矗立在窗前,凝固成一幅悲伤的画,我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良心谴责,揪心地疼。如果时光倒流,明知道下一秒我自己有危险,我还会穿过人群那样急切地去看这个叫九日的疑似日本人吗?
我的内心却在说:要看的,不看后悔一辈子。至少我确定了两件事:第一,我是外貌协会的;第二,我的性取向没有问题。
我用自己的手机发了短信:“九日先生,希希还好吗?”
等了二十分钟没有回应。这二十分钟啊,比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是我不够诚恳吗?
又发了一条:“真的对不起,我郑重跟您道歉,我想去看看希希可以吗,请回复。”
直到中午幼儿园的厨房传来清蒸大虾的香味,我的手机都没有一条新短信。
晚上我义愤填膺地把事件发展描述给彤彤听。她拿过我的手机,眼珠子一转,发了一条:“你到底是想要怎样?你要我们赔你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请开尊口。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们怕你吗?呸!——沈蔷薇。”
我脖子都快摇断了,示意她不要乱来。看着已经发出去的短信,我一脸惶恐地说:“咱,要不要这么狠啊?私底下诅咒诅咒行了,你是文艺女青年,要注意素质啊,等下对骂起来,就怕咱不是他对手。”
“对于这种贱男必须拿出杀手锏!”彤彤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师彤彤同学,你想过没有,万一他记恨,让我以后在幼儿园怎么混啊?”
“哎呦,没想过。”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说。
……
石沉大海。一连几日都没有任何消息。到了九月一号宝宝正式入园的时间,我一直琢磨那个熊孩子的伤好了吗?那个九日交了费会带她来入园吗?我站在门口拥抱每个入园的宝宝,望眼欲穿地等到十一点也没看到那辆香槟色的车出现。
隐隐有点失落,就像期待的谜底并没有如期揭开。最坏的结局我也想过了,赔礼道歉外加赔钱,但不至于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的眼里有一汪清澈的湖水,隐藏着善良,如果动手太影响偶像形象了。
我问唐长老:“园长,你说他会不会太有钱,忘记了追究责任,入园费也不要了?”
唐长老像看外星人一样看我,定定地说:“想得真美,你没看他多疼孩子啊,鞋都要亲自给她穿,也有可能是不想调解,直接走了法律程序起诉我们了。现在家长维权意识非常强的,唉,沈老师啊,你说说你啊,你说说,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安全意识呢,别说你当时看见一个熟人,你就是看见亲爹也得等下班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脑子里都是这个叫九日的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好复杂,不怒自威,有着他自己独特的空灵与卓尔不群。脑子里都是他冷漠的眼神,还有心疼孩子温柔的样子。
整天在唐长老的紧箍咒和担惊受怕里过日子,我完全是中毒模式,整机瘫痪了。
彤彤在黑暗里听见我的辗转反侧,心疼地说:“宝贝儿,你心事太重了,好像被医生诊断疑似绝症,绝望悲观地过着等待确诊的日子。”
“不然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我呢。他能把你吃了?”
我爬到彤彤的床上,把她挤到角落,从背后抱着她,弓成两只虾米,才勉强睡了一个安稳觉。
九月四号。小朋友吃了早饭,广播已经响起来了,要集合做早操。
我和班上其他三个老师领着二十个宝宝到操场排队,周蕾顶替了我班主任的位置,负责在前面领操,我在最后负责防止几个捣蛋的男孩子乱跑。
正随着律动把手放屁股上做金鱼摆尾的动作,唐长老的助理走到我跟前慌张地说:“上次摔伤孩子的家长来了,园长让你去办公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喃喃自语道。
这心情跟喝冰冻酸奶的时候不小心加了辣子面一样,五味杂陈。经过队伍前面,周蕾拍拍我的肩膀,跟我击掌要我沉着应战,等着我凯旋。我苦笑了一下。
上楼梯的时候心里的鼓点越来越密,心里却揣着些许期待见到这个人的矛盾心情。我反复自言自语,九日,为什么是你家的孩子,为什么是你家的孩子呢?一定要客气地解决问题,不要冲动啊,以免有失您国际友人的身份。
唐长老怀里抱着希希,熊孩子头顶摔破的地方被剃秃了,用纱布打了一个巴掌大的“补丁”。她显然被手里的小熊手偶吸引了,已经忘记了几天前的不愉快,正朝我们扮鬼脸。
那么他呢,定定地坐在园长对面的黑色沙发上,面前的茶水冒着热气,好像不认识我了,甚至没有朝我这边看一眼,盯着那缸金鱼想着心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我坐到唐长老侧边的办公椅上,离他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我朝希希招了招手,从兜里拿出一个魔术球变成两个,再变成三个,这个小把戏成功吸引了希希的注意,她一下就从唐长老的怀抱挣脱,扑到我腿上来抢魔术球。
我受宠若惊地环住她,一直看她头上的伤口,她一刻不停地扭动,一会儿搂着我的脖子,一会儿歪在我的肩上拍我的背。
这熊孩子把我耳朵揪得生疼,然后扯掉我的耳钉,眯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郝菲也有!”
“郝菲是谁啊,希希?”
“我妈妈啊。她在美国。”神气十足,好像她妈妈很了不起的样子。
在美国?在这个快餐年代,爱情本来就是个奢侈品,还抛家弃子跑那么远,这是不想过的节奏啊,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那么这个男人应该也很……
呸呸,我想哪儿去了,这是个严肃的场合,马上就要进入谈判环节了。
他就以那样冷峻的表情,用手摸着下巴看着我和希希的表演,始终一言不发。我也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沉默了。
我突然对这个叫郝菲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征服得了这个冷得让人发抖的雪人。
希希从我身上蹦下来,围着房间东摸摸西看看,孩子什么都好奇得很。
唐长老清清嗓子说:“希希爸爸今天早上来提了两个条件。赔医药费,退入园费。”
我的心跌落谷底。天都黑了。
“真要退么?”
他沉默着,目光追随着到处疯跑的希希。
他默认了,好像在说,废话,我还闹着玩啊。
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大度的男人呢,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今天自己找上门了,说到底就是为了钱。就是不肯给我们一个机会对吗?”
唐长老呵斥我要注意礼貌,然后追着希希朝走廊去了。
他抬头迎着我质问的目光,挑衅地说:“对,尤其是你这样蛮横的老师。”
“那是因为被你逼的,既然你都要退费了,我也没必要尊重你这种冷血的人,不愿沟通,不近人情。九日先生,难道你们日本人都是这样不讲理吗?”
他愣了一下,用干净的手指轻敲桌面,嘴角还扯出一丝讥笑:“呵,笑话,谁告诉你我是日本人?”
哪个中国人会叫木卯九日这么奇怪的名字,而且恰巧这些偏旁都能独立成字,中国的文字太博大精深了。
你瞧我这脑洞开的。
“纠正一下,鄙人姓柳,柳旭。不知道你是文化程度太低还是没大脑,像你这样的员工也可以在这种幼儿园混,我更不放心了。”那脸黑得直奔包公去了。
我摸着发烫的额头,盖住闪闪发光的“囧”字。四下无人,我终于低下并不高贵的头颅,道歉,诚恳地道歉,然后请求他不要退园,既然看我不顺眼,我辞职就是了,我不想因为我损毁幼儿园名誉,毕竟这会在唐长老的工作履历里成为不光彩的一笔,她会带着遗憾退休的,我于心何忍?
“我愿意辞职,被开除都行。希望您别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我这样卑贱地求你,你听到了吗?
“哼!”他从鼻腔里发出这个不屑的声音,好像宣告他战胜了似的。我意识到我像个可怜的小丑一样被耍了。
再聊下去我真有扑上去跟他拼命的冲动。
我起身说:“我……还是去看看希希吧。”
他也站起来,跟在我身后,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让我意识到他离我的距离只有两步之遥,我一回头就能撞上他。我还真想恶作剧一样回头站定,猝不及防地撞死他。
自尊心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为什么我还贼心不死,还幻想他能让希希留在我们幼儿园,能有机会再瞻仰他那张冷冰冰的臭脸……
希希在操场上,两个老师带了几个孩子在陪她玩老鹰捉小鸡。
四岁多的孩子没有距离感,会撞到滑梯上,容易摔倒,也不听老师指挥。抓了几次都没有抓住“小鸡”,她显然生气了,愤怒地用手打领头的“鸡妈妈”,用牙咬,然后就躺到地上打滚儿。
老师蹲在地上试图拉她的小手,被她胡乱地推开了,这个孩子脾气异常暴躁,没有耐心。
九日,哦不,是柳旭先生心疼了,加快了步子朝希希走过去。
我制止了他。
“如果你为孩子好,就不要去,让老师跟她沟通,最好是自己起来,因为不是其他人的错,不要惯着她从小养成很多不好的习性。”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问:“什么?”意思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你有资格说我的孩子吗?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都不会改变你的决定。但是我还想多管闲事问一句,希希是剖腹产出生的吗?或者没有经过母乳喂养?”
他深思了一下,终于有点耐心,沉沉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想知道,那你也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他像没听见一样,偏过头去看其他地方,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死样子。
“真没劲,开玩笑的。希希表现出来的很多问题都符合感统失调的症状,有些孩子是先天原因造成的,通常剖腹产的孩子缺失了产道挤压,这个人生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触觉接触,然后加上没有母乳喂养,孩子的皮肤很少有机会与母亲的肌肤相亲,都不利于孩子的触觉发育。还有些是后天原因导致的,比如父母的教育方式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