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了,下周才回来。他走的时候说,沈老师如果有关于希希的事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哦。真的吗?”我拉着林姐的胳膊,眼里波光潋滟,就好像得了一道皇恩浩荡的圣旨。
“沈老师,你吓我一跳,弄痛我了。”她半张着嘴讶异地看着我。
我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
希希央求我带她在房子外面的草坪上捉蝴蝶,她快乐得像个天使。
我反复思考,是直接打电话还是发微信呢?如果打电话他不接呢?发微信万一他装没看见呢?
跟猫爪挠心似的。
我发了一条谨慎的信息:方便接电话吗?
五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
我拉着希希的小手在草坪上转圈圈,幸福地说:“希希快来,跟你爸爸说句话。”
我按下免提,希希把头凑过来问:“爸爸,是你吗?”
“希希?你想爸爸了吗?”
“我想爸爸了,我很听话啊。我要芭比娃娃。”
我按住话筒轻轻地教希希问他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沈老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突然猛烈咳嗽了几声,好像喝水呛到了。
我面色绯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接过电话解释道:“呃,那个,我,是想说……”
“下周四。还有事儿?”
“哦,哦。没有了,没有了。”
我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小心翼翼地盯着已经挂断的电话。
希希说:“老师,你手机上这两个字我认识。一个是九一个是日。”她一字一顿地念道。
我的手机里,孩子家长的名字都存的是贝贝妈妈、妞妞奶奶,唯独希希的爸爸,存的是九日。
“老师,我爸爸叫柳旭。九日是我爸爸的小名吗?我怎么不知道。”
呵呵,一个四岁多的小屁孩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是老师偷偷给你爸爸取的代号,你要替老师保密好不好?不能告诉他。拉钩。”
希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希希,我也想起了我的童年,在遥远的山村,有我慈爱的妈妈和尽会欺负我的哥哥,有我的大黄狗和水牛,夏天捉知了,冬天打雪仗。而我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几年都不回来一次,再后来被别的妖精拐走了,所以我既羡慕希希又有点同情她,生怕她步我后尘。
彤彤在我往家走的路上,电话适时打了过来。
她在电话里跟被谁踩了尾巴一样,说:“宝贝儿,你快打车回来,王表来北京了。”
“关我什么事儿?来呗,我又没把北京买下来,用不着跟我汇报。”我心里惊了一下,装着漫不经心地说。
“他说他后悔了,要痛改前非,问你能原谅他吗。”
“王表甩我的时候我就发誓我如果原谅他我就是王八蛋。你让他死远一点。”
王表这个王八蛋,是我大学最后一天,在彤彤的介绍下认识的,是彤彤的老乡,还带一点远亲关系,是为了弥补我大学四年为了拼命拿奖学金而恋爱史一片空白的遗憾。
那时候王表在西北旺当兵,恰好我对兵哥哥有那么一点点崇拜。长相只能说不难看,黑黝黝的,他说是当兵晒得。我连他什么兵种都没搞清楚,就同意跟他搞对象了。
他一周可以混出来半天,他很爱玩,带我去颐和园、天安门、游戏厅、电影院,有限的时间他总能用丰富多彩的方式填充。谈恋爱要花钱啊,他的当兵补助很低,只够买几包烟的,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交房租一千,省吃俭用剩下的全给他拿去交话费请战友吃饭,拍领导马屁,有没有拿我的钱出去鬼混就不知道了。而我自己几百块钱哪儿够啊,一到下半月就可怜巴巴地跟彤彤混吃混喝。彤彤有时候看不过去,后悔当时不该介绍软饭男给我,跺着脚骂我。
有钱充话费的王表总能在电话里说各种甜言蜜语,说的最多的是退伍后第一件事就是娶我。
快退伍的时候,他冒着违纪受处分的风险,在他们部队山脚下的宾馆开了一间房,央求我陪他一夜,就说说话聊聊天。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我同意了。我还以为真的是单纯聊天呢。聊到半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都被挤到床边了,他扑过来要亲我,我捂住嘴巴问他刷牙没有,他说刷了,我不信,又回到洗手间刷了一遍才勉强同意他亲了我的脸颊和脖子。那天他猴急得一次次压在我身上求我满足他,我一次次用蛮力给他掀翻。可以摸可以亲,至于那种事情,必须等到结婚那天。折腾到天亮,他也没得逞,最后郁闷地跑厕所自己用手解决了。走之前最后两个字是:拜拜。
我也赌气不理他。
二十二岁生日的前几天,我却怎么也打不通王表电话了,去部队找,他战友说他退伍回家了。我不相信,闹着玩的吧,说不定是等我过生日给我惊喜呢。
我同事都说我傻,被骗了。我当时还笑那些人,冲上去想扇人家两嘴巴子,你才傻,你懂爱情吗你?
生日当天,彤彤买了蛋糕,我们在经常去吃饭的馆子里点了一桌子王表爱吃的菜,从天亮到天黑,我把自己等成了一尊雕塑,该死的王表也没来。喝了六瓶啤酒的我醉得不省人事。
两天后,我的灵魂真正醒来。我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从床上一跃而起,洗澡更衣上厕所,然后拉着彤彤去兰州拉面要了大碗牛肉面,嘱咐师傅多放牛肉,少放葱,再来俩煎蛋。吃饱后屁事没有,若无其事地去上班了。
此后的两年,我就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下班就跟彤彤厮混在一起,我们同吃同住同睡,一起洗澡,互相搓背,偶尔还会揉捏一下对方的小馒头,比比大小和弹性。要不是她远在澳洲留学的男朋友隔三岔五发来跟袋鼠的合影,我还以为我俩这样就算蕾丝呢。
此前我对爱情的理解,就是眼睛里看到的这些,彤彤跟他男友隔着电脑秀恩爱,女汉子最柔软的时候就是视频接通的那一刻。
偶尔深夜会打着越洋电话小声抽噎,我不懂什么叫思念成灾,什么叫痛彻心扉,反正没体会过我就是不信的。
王表这时候突然蹦出来,我就不爆粗了,显得我这为人师表的人没有节操,我就温柔地补一句:简直是送上门来找骂的节奏。
回家的时候果然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彤彤和王表,二人还有说有笑看着《罗马的房子》这样的带点色色的镜头的电影。桌上放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几年没见,皮肤倒是白一点了,还是留着当兵时候的小平头,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样子。
哲人说:恨有多深爱有多浓。所以我绝不恨他,因为我没有爱过。
彤彤一脸无奈地朝我使眼色,说:“宝贝儿,你回来啦。”
王表起身嬉皮笑脸地走到我跟前鹦鹉学舌:“宝贝儿,你回来啦。”
鸡皮疙瘩掉一地,我只是随便瞅他一眼,一脸厌弃的表情分明在说咱俩现在是敌我关系,别乱套近乎。
他站我旁边尴尬地问:“蔷薇,都两年多了,你还生气呢?”
“表啊,你是来还钱的吗?我看你这身打扮混得也不咋样啊。”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搓着手说:“等我找到工作,一定加倍还,养你一辈子都行。”
我心想,我才不稀罕,你有这爱心还是养养北京的流浪猫吧。
我若无其事地开电脑,把整理的资料发邮件给九日。然后把欢乐斗地主的声音开得很大。王表坐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也没人留吃晚饭,什么都没说,就识趣地走了。
我从王表遗落在桌上的烟盒里摸了一支兰州烟出来,点上。
没有哭天抹泪,没有自怨自怜,想当初看《唐山大地震》还哭一场呢,表啊你在我心里连个电影都不如。
彤彤看我这反常的举动,说:“想哭就哭,宝贝儿,你这样子我心疼。”
我说:“为啥哭啊,我一想到这两年我自个儿赚钱自个儿花,不用养白眼狼,睡觉都笑醒。”
周四下午希希特别开心,快放学的时候主动要求我给她换干净的衣服。她悄悄趴在我耳边说她爸爸答应她一定会来接她,她好高兴。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呢。于是我让其他老师都先走了,我无私奉献一回,做一次**,留下来陪熊孩子等爸爸。
直到晚上八点全园的孩子都被接走了,校车司机也下班了,希希的爸爸还没来。我打了电话是关机状态。
我打着呵欠说:“希希,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爸爸可能有事耽误了。”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要等爸爸来接。”然后赌气似的把装雪花片的篮子一下子打翻在地。
达子巡逻的时候经过我们教室,给她翻了几个跟斗,这家伙马上就破涕为笑了。
折腾累了,我们三个并排躺在三道滑梯上。
达子说:“北京成天都是雾霾,灰蒙蒙的,可讨厌了。俺们老家的天可蓝可蓝了。小时候躺在门前草垛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听奶奶讲故事,可幸福了。”
“达子,你有女朋友吗?”
“有,叫二娟。长得可好看咧,是俺们隔壁村的。在温州打工,俺俩过年回家定亲,然后商量一下是她来北京还是俺去温州,反正要在一块儿。以后啊,攒钱回老家盖几层洋楼,结婚,生娃娃,还要生俩。”
“就这么简单?”
“啊,过日子不就是要简简单单的,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复杂都是城里人的事儿。你说是不是啊,沈老师?”
“以后下班就叫我姐吧。听见没,姐也是外地的,都是打工,只是工种不同。我是问,你觉得爱是什么?”
“蔷薇姐,俺觉得吧,爱就是,好吃的都想留着给她,好笑的笑话都想马上讲给她听,好玩的地方遗憾她没在,每天都想见到她。姐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