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你说女孩都很贱,围着你都想图你点什么。”我脱口而出,抛出这句话实际上是想听他清醒的时候更正一下他所谓的女人观,或者碍于面子把我剔除出来,但是他理解错了,以为我提醒他该为昨天的行为买单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地问:“那么,你有需求吗,比如换个更好的工作?”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你图什么直接说吧。这是让我开价码了吗?我感觉自己像受到了奇耻大辱,这是把我归类到贱女孩一类里去了。我也有所图吗?我是那种人吗?我说我图第一眼看到的你,我希望我这一辈子就只看那一眼,此后再无续集,可以吗?
我摊开手,声音提高八度,带着愤怒:“柳先生,你什么意思?我必须提一个要求才能满足你的存在感是吗?好,好,等我想一下,我想一下。哎,有了,有了。我不去你们家伺候小祖宗了,因为我不想再贱下去了!可以吗?你之前提的赔偿,我一分不差都给你!听明白了吗?”
他突然就笑了,极度嘲讽又带着遗憾的那种笑:“这才是你吧,我早应该知道,这,才,是,不,负,责,任,的,你。”
一字一顿,把我唬得一愣一楞的。
我当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不妨碍我认为我们就这样两清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车子从我面前疾驰而去,生怕慢一点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长舒一口气,就当我做了一场噩梦吧,短暂的,虐心的,终于要醒来了,呵。
我看看时间,快迟到了,于是提着我的裙子就往幼儿园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替郭襄不值,哪里有什么杨过,哪里有人值得误终身?
到幼儿园门口,又是达子值班。
“蔷薇姐,你脖子咋了?红了一块,是不是草莓印?”说完还挤眉弄眼。
“别瞎说,蚊子咬得过敏了。”
“这么大的蚊子,是非洲草原进口的啊?!”
“要死了,死达子。好好站你的岗。”
我捂着脖子拐到校医室要了两个创可贴挡上。
希希已经到班上了,并且惹哭了两个孩子。我这段时间总会下意识地关注她早上是怎么来的,晚上谁接走的,班上的电话响了我会猜测会不会是关于希希的。我决定跟这些日子以来神经质一样的自己告别。
人生没有了不确定性,我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晚饭都没在幼儿园吃,跑到苏宁电器买了煮咖啡的全套用具。
晚上我比彤彤早回来,在被王表收拾一新的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居然有了想做饭的冲动。
冰箱里有鸡腿,还有火腿肠、白菜、土豆。太懂得配合我心情了。
我就蒸了米饭,开始洗菜切肉。
彤彤回来的时候,锅里的油溅得到处都是,我拿着锅盖左躲右闪像个跳大神的。彤彤换了拖鞋,从我身上一把扯过围裙,把我推到客厅,然后关上厨房的门。难道我天生就只是洗碗的命?
二十分钟,饭菜就上了桌。醋溜土豆丝,红烧鸡腿,白菜火腿汤。
简简单单,却有滋有味。
“彤彤,你要不要这么贤惠啊,咱俩一个学校毕业,差距咋这么大?”
“少来。你一恭维我准没好事。”
“我说真的啊,你看你选的专业英语多吃香,男朋友国外留学,你工作也不错,小嘴也厉害,人也漂亮,还会做菜,守妇道,专一,痴情。你再看看我,要啥没啥。”
彤彤用筷子按住我准备夹到碗里的鸡腿儿,道:“沈蔷薇,你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放过你,你好好说说,早上那个男人怎么回事?怎么会找到我们这里的?你脖子上的印儿是不是他啃的?”
说得那么难听,啃?还拱的呢?
我放下碗筷,咬着嘴唇看着她,在想怎么表达合适。
“其实,说实话,今天早上这个假日本鬼子还真挺顺眼的,就是有点瘦。还是离他远点吧,我有点不祥的预感。明明是你暗恋他,怎么被他一大早堵在门口?那眼神,相当忧郁,相当复杂。”
“彤彤,我想我之前觉得他是我的菜,可能是因为他比较能装深沉,所以显得比较神秘吧。然后我俩昨天喝了点酒,他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然后玩命儿亲吻了我。但是我谨记你的教诲,把酒后乱性这个词儿成功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蔷薇宝贝儿,不要这样伤感。你这样做是对的,好比悬崖边及时勒马。你其实很优秀,也就比我差一点点而已,很多单身好男人,没准哪天就突然让你心动了呢。”
师彤彤,你夸我的时候,必须把你自己带上吗?
彤彤睡觉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你确实没有跟他那个吗?这么说,你都二十四了还是处的?”
“当然。”
彤彤不住地摇头,一脸惋惜状,她惋惜我这么大还没体会过云雨之欢,所以少了个交流心得说秘密的人。
其实对于我二十四岁了还是个处女这个问题,我从来不觉得是个值得炫耀的事情,甚至羞于启齿,愁得我内分泌都失调了。
从那以后的周末,在彤彤同事的煽动下,我们一起参加了同城聚会,群里有人组织很多活动,KTV、爬山、野营、采摘、漂流等等,关键是有很多单身男人,既能扩大交际圈,也能全面撒网重点捕捞,不然老宅在家里,都要发霉了。
自我催眠的日子,时间过得别提有多快了。希希头上的疤早就好了,周边的头发也开始长了,只是有点参差不齐。九日再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周五他来接希希的时候,我听见他跟班上其他老师打招呼,我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储藏室里,靠在门板聆听广播里园长助理一遍遍播放有辆“京E845”什么的车需要挪位置神马的。
我也不晓得我做贼心虚地在回避什么。
就在我以为这件意外事故要过去的时候,唐长老特意把我叫过去,说论坛上经常有家长讨论那起事故,而且以讹传讹,对我们幼儿园声誉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迫于舆论压力,让我写一份情况说明,并让家长写份谅解书签个字,否则……
这个省略号的意义我可能已经参透了,但是我不敢撂挑子,前几天我还在电话里答应我妈要好好工作,绝不辜负她的殷切希望,否则她就要到北京来把我带回老家。
接到任务,整个人精神都不好了。周蕾比较善解人意,愿意陪我去,于是下班后,我们俩去家乐福买了两箱昂贵的进口水果,打车直奔希希家。
路上周蕾问:“蔷薇,你说希希他爸会签字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所以,我叫你来就是见证我已经尽力的态度,回去好交差。”
周蕾说:“迂回,不要冲动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背一下唐长老讲的那个苦肉计核心思想,关键时刻可以用上。”
核心思想是啥啊,早忘爪哇国去了。见机行事吧。
我们之所以选在那天,不是因为阳光正好,希希是坐校车回来的,她告诉我他爸爸加班。果不其然,林姐和希希在家。希希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又是拿水果又是塞棒棒糖,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希希,然后我就拿出那张事先写好的谅解书,请林姐在家长一栏签个字。
林姐笑着婉拒道:“我恐怕做不了主,还是等小旭回来,让他看看吧。”
我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林姐,以你在柳家这么多年的资历,哪里做不了主啊?就一个签字嘛,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还没有犯过错误呀。除非你不愿意帮我?”
林姐犹豫着。我感觉她都快要伸手拿笔了,又趁热打铁,接着说:“我们园长说了,如果我得不到家长的谅解,我可能就不能在这里工作了,到时候希希就要换老师了,一换老师也许她又不适应了,不适应就想妈妈,可是她妈妈又那么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其实,其实我和希希一样都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
手里的餐巾纸芥末包得有点多,说着说着我眼泪鼻涕就一起出来了,我一边用干净的纸巾擦脸,一边抽噎:“呜呜……周蕾你也太不靠谱了……呜呜怎么给我弄这么多……呜呜呜这次我真哭了……”
林姐瞪大眼睛,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希希是单亲……”
她这一问,我也暗暗吃惊,难道她爸妈离婚了?为了骗希希才假装还是一家人?如果是这样,这个屋子为什么没有女主人物件的疑问就翻篇了。
我恍然大悟一样,“哦”了一声。接着八卦兮兮地问:“怎么回事啊?”
林姐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神色慌张地压低声音:“我可没说,你们别乱讲。”
周蕾碰碰我的胳膊,朝我身后努努嘴。我眯着眼睛红着脸一回头,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就在这时,我觉得鼻子痒痒,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在他身上。打完喷嚏觉得神清气爽,眼睛也好使了,原来是九日回来了,他皱了皱眉头,但是没动。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像跳梁小丑一般哭得热火朝天,竟然没有听见他回来的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在我们背后站了多久,都听见什么了?
芥末的刺激已经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味道逐渐淡去,我只觉得眼睛火辣辣地疼。
林姐把谅解书递到他手上。他看都没看,说:“你们先回去,我会处理。”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他会怎么处理?我的心像挂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我不在意处理结果,我在意的是,他的态度,你懂的。
回到家以后,彤彤正在开电脑兴致勃勃地准备视频物件。她吃着薯片,满脸淫笑地问我:“饿吗,宝贝儿?牛肉还炖着呢,有没有吃点东西啊?”
“汪汪。”我兴高采烈地回答。
“啧啧,都饿成狗了啊!”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去你大爷的,我说的是我路上吃了旺旺雪饼。”
然后我强制推迟了她和她家澳洲小白鼠视频的时间,先八卦九日的事情。
她听完我根据林姐话音的揣测,一蹦三尺高:“你兴奋个毛啊,魔怔了吧,就算他单身又怎样,你愿意给那熊孩子当后妈啊,你就觉得人家稀罕你啊。”
我捂着心口,挥挥手:“让我静静,找你男人去吧,别理我!”
周五的会议,破天荒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唐长老又点了我的名,我一激灵差点把椅子弄翻。
她满面春风地扬了扬手里的纸,说:“沈老师这次干得漂亮,家长的谅解书已经拿到了,还专门送来,跟我说过去就不提了,还替沈老师说了人情。所以我决定恢复沈老师班主任的职务,以后大家要引以为戒,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听到这个答案我特别淡定,唐长老明明还在说话,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抬头看着窗外,太阳早不知踪影,天还没黑,晚霞映衬得天空炫彩夺目,四周一片宁静。
这种静,就像那个谜一样的男人。
周末天气晴好,我和彤彤就身心愉悦地按照群里通知的计划出行了。农家乐里垂钓打麻将然后吃土鸡,你听听多接地气。
彤彤属于交际花型,跟每个男人都打得火热,他们都想单独约她吃个饭啊喝杯茶啊,要是排个周末预约表,估计长相中下等的得排到年底了。都是成年人,大家懂的。
至于我,邵嘉瑞在教我钓鱼,他是房产中介,带个平光小眼镜,看起来还是很斯文的,熟络了以后讲起话来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陌生人面前闷,熟人面前骚。在他的耐心指导和手把手帮助下,我钓了十多条鲫鱼。这种成就感太不容忽视了。
他看我忙着发朋友圈炫耀战利品,问:“姐,你知道姜子牙为什么直钩钓鱼吗?”
我想了一下说:“不是有那么一句歇后语嘛,愿者上钩。可是为什么是直钩呢,你说为什么?”
他嘚瑟道:“因为姜子牙物理知识不好,他看着鱼钩放水里是弯的,以为这样就行了,折射原理啊,哈哈。”
这个人好欢乐啊,跟他在一起觉得时间都在轻松飞逝。
关键是这个男人长得很嫩,属于顺眼的那种,感觉没那么复杂,于是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加了微信。这个人后面有很多出场的机会,不要急。
回到家的时候我和彤彤的手机分别有三个未接来电,是王表。
我的手机里还有一条短信:蔷薇,我战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你们没在家吗?今天晚上19点30的,票放在大门春联后面夹着。
我掀开春联后的胶带,果然看到两张电影票,万达国际影城。
我俩对视了三秒,一起抬手看了时间,19点15分了,北京下班高峰期堵成这熊样,坐火箭也来不及了。
快十点的时候,王表的电话又打来了,我把手机埋在被子里,被彤彤刨出来接了。
“啊,谢谢你啊,我俩去看了,看了,挺好看的。哦……哦……恭喜你啊,好好上班。那个,我俩准备回去呢,嘿嘿。什么……一起吃必胜客啊,不了,不了,我俩减肥呢。先这样吧。”
彤彤挂了电话,一屁股坐我床上:“他以为咱俩去看了,就在万达楼下的必胜客等着呢,原计划是请吃完披萨再送咱俩回来。”
我翻身又睡了,管他呢,反正他把必胜客买下来,我也不会动心。好像我遇见某人的那天起突然开窍了,知道了喜欢和纠缠的区别。
“你刚才恭喜王表什么?”
“他体检合格,培训完毕,准备上岗了。押钞车啊,真枪实弹,真拉风。他说以后出来的机会不多了,所以想一起聚聚。”
彤彤后来说了什么我就没听见了,半夜醒来,我坐在房间飘窗上,和芭比娃娃对望着,窗外狂风肆虐,我又想起了那个电闪雷鸣的晚上,心里百感交集,继而对现实生活和工作的不满意涌上心头,满是找不到方向又借不上力的颓废感。
我还是会有意识地关注希希,她就像个导火索一样,总是有本事把一丁点想念撩拨成熊熊火焰。心脏抻抻悠悠的,疼得难受。
希希最近表现得不好,不太合群,吃得明显变少。十一月中旬的体检显示有点营养不良,身高不达标,还缺铁。我有点心疼地看着希希,把体检单放进她的小书包,让她带回去给爸爸签字。
“沈老师,你为什么不去我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