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儒家弟子,必通六经,贯六艺。武艺是人人必修的科目,尤其骑射之术。
一刻钟后,子柯与阿蛮各自换了一身劲装站在教武场上。阿蛮朝子柯拱拱手,转身脚踩马镫翻身而上。只见他搭弓射箭,箭疾如风直奔靶心,“嗖”的一声,箭头穿靶而过,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光!
“好!”教武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阿蛮下的马来,向子柯拱手道:“请大师兄指教!”
子柯微微点头一笑,“有长进,该我了!”语罢,一撩长衫,足尖点地飞身而上,抬弓便射!眨眼间,箭如流星透靶而出,钉入靶后树干之中,箭尾犹自嗡嗡作响,颤颤不绝。这一箭势大力沉,眨眼之间一气呵成!
顷刻间,欢声雷动。
众弟子高声喝彩:“好!好!”
子柯朝阿蛮一拱手,“承让!”
阿蛮被激起了斗志,大叫一声:“再来!”翻身上马。这次他一弓搭三箭,三箭齐出,箭箭射入靶心,无一箭脱靶!
教武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望着子柯,不知他将如何取胜。却见他稳稳端坐马上,慢悠悠从箭筒中取出四只箭排于弓上,突然抬臂拉弓,箭迅疾离弦而出,四矢连贯,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后箭穿前箭而过,直奔靶心,透靶而出!
这次连空气都凝固了。
片刻后,教武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好啊,好啊!”
“大师兄威武!”
“我要学,我要学!”
阿蛮跑到马前,拱手道:“愿赌服输!大师兄,你打吧!”说着,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忽然,人群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喊了一句:“好!大丈夫能伸能屈,孺子可教也!”
众人齐齐转头,见一灰袍长髯老者和一身着浅蓝锦衣的少年正含笑看着大家。
老者仙风道骨,少年呢?“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众人暗自思忖:此子如此风华,倒与大师兄芝兰玉树,不相伯仲!
众弟子以子柯居长,他走上前来,朝来客拱手道:“老先生,有礼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子柯好报与家师知道。”
老者笑道:“请贤侄转告简夫子,就说故人凌旭子来访。这是我的弟子子皙。”
众弟子一听,忙躬身施礼道:“弟子见过凌夫子,见过兄台,夫子远来辛苦!”
子柯抬手引路:“夫子与兄台这边请!家师正在劝学堂。阿蛮,去通禀一声,说有贵客来访!”
阿蛮听到吩咐朝凌旭子一拱手,转身朝劝学堂飞奔而去。他边跑边嘀咕:今天贵客临门,这顿打该免了吧?嘿嘿!
劝学堂里,担心阿蛮必输的简况硬是没敢去看弟子们比赛。
说来也怪,简况治学虽严,对阿韵、阿蛮却极为娇惯。可能两人是他一手带大的缘故,明知他们犯错也不舍得动一手指头。就连子柯教训阿蛮的时候,他也要找理由避开,“心疼哟!”老头儿无奈地摇头。
正想着阿蛮,就听到门外阿蛮的喊声传来:“阿公,阿公,凌旭子凌夫子来了!”
简况疾奔而出:“哦,真的?快随我迎接!”
时光如梭,瞬乎十几年已过,两人皆已年逾古稀,华发满头,故人相见,不胜唏嘘。
简况拱手道:“子休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凌旭子还礼道:“子卿兄,别来无恙否?”
寒暄过后,两人携手来到劝学堂,分宾主落座。
简况早就注意到他身边跟着的那名少年,问道:“子休兄,这位少年钟灵毓秀,可是你的高徒?”
凌旭子微笑点头:“正是小徒。子皙,见过简夫子。”
子皙离座躬身道:“弟子姬子皙见过简夫子,夫子过誉了!”
简况拊掌笑道:“好好,名师出高徒啊!不知子皙家住何处啊?”
子皙看看凌旭子,见师父点头,遂浅笑道:“禀夫子,子皙父乃吴人,母亲便是这苎萝村里人。”
“哦?”简况大吃一惊:“子皙,莫非你便是夷光娘娘之子?”
子皙拱手道:“回夫子,正是。”
“失礼了!”简况寒暄一声,便要起身领众弟子重新见礼。
凌旭子忙拦住他,“子卿兄何必拘泥?出门在外,只论师门,不论出处。况我从楚国来,得知楚王唯一公子正在你处,不知是哪位贤侄?”
简况见他如此豁达,也就不再客套,对子柯招手道:“子柯,来见过凌夫子。”子柯连忙离座向凌旭子重新施礼。
凌旭子看着堂上两个年轻人,龙章凤姿,各领风骚,不禁笑道:“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呵呵。”
“是啊,江山代有人才出,咱们也老了!”简况赞道,语气中不免有些黯然。
凌旭子开解道:“老了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春华秋实,各领风骚数十年。此乃天道伦常,子卿又何必伤怀?”
简况展颜道:“子休兄此话有理,是老朽着像了!我记得子休兄也好酒,我家阿韵酿的青梅酒外面可是喝不到的!”
凌旭子也是好酒之人,忙道:“好啊,早就听闻此酒清澈甘洌,今日一定不醉不归!只是子皙怕是喝不到了。”
简况凝眉转向子皙道:“子皙贤侄,这是为何?”
子皙拱手道:“夫子请恕子皙失礼!此次出门,父王责令弟子拜访越王,不巧正约在今日申时。现师父已送到,子皙也该告辞了。”
简况忙起身,“好,国事要紧!贤侄这就上路吧。你师父在小贤庄多住几日,到时我让子柯送回便是,你不必挂念。子柯,领师弟们送送子皙。”
子柯拱手道:“是,师父!子皙兄请。”
子皙还礼道:“如此,有劳子柯兄!”
阿蛮看到两人与众弟子出门而去也坐不住了,他蹭到简况身边道:“阿公,今日有贵客,我去捉鱼吧?青梅酒配清蒸鲦鱼最是美味呢!”
简况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去吧!看在你如此勤快的份上,待会儿我向子柯求求情,板子就免了。不过,课业还是要及时补上!”
“遵命!”阿蛮向凌旭子深施一礼,登登地跑去捉鱼了。
凌旭子笑道:“说起这鲦鱼来,今早我还闹了个笑话。”将他遇到阿韵的事说了一遍。
简况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呐!子休兄,你遇到的这个小女子,怕就是我家阿韵。简况先代她向兄台赔个不是了!”
“果真?”凌旭子奇道:“儒家不是讲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怎么这阿韵看来才思敏捷,像是读过不少书啊?”
简况叹口气道:“兄台有所不知,阿韵虽是我抚养长大,却并未入我儒家。她从小修习的是墨家显学。”
“哦?怪不得,我见这姑娘气质天成,却做着侍女的洗衣活计,墨门本就主张众生平等兼爱,尚力节用。这倒奇了!你儒家与墨门在许多主张上是针锋相对的吧?”
简况转头扫视了一遍劝学堂,弟子们都去送子皙了,堂内只剩他们二人。他低声道:“子休兄,你可知此女来历?”
凌旭子讶异道:“莫非有什么隐衷?”
“兄台可记得,二十年前,魏义君与楚大夫屈文曾结过一门姻亲?屈大夫幼女嫁与魏义君第三子为妻?”
凌旭子点头道:“自然记得。后魏义君被鸩杀,全家罹难;屈文也下落不明。难道,此女竟是……”
“阿韵她正是魏义君嫡孙女,屈文嫡外孙女。”
“哦,苍天有眼!魏义君高义,终不致绝后。实不相瞒,为兄初见此女惊为天人,没想到竟是名门之后!那怎么又到了儒家,入了墨门?”
“说来此女也可怜。当年魏义君被灭门时,曾派一死士将此女送到楚国屈家,以图逃过一劫。可魏王定要斩草除根,派人追杀到楚国。屈大夫视幼女如掌珠,今幼女满门惨死,为保外孙女周全,他带着孩子逃到江边,使仆从抱孩子躲入草丛,自己则抱着伪装成襁褓的巨石自投江中!”
凌旭子听闻此言,面带戚色道:“可惜了!”。
简况点点头,“屈大夫自尽后,仆从冒死将此女送到习仁君门上。习仁君是魏义君至交,为躲避魏王派出的刺客,保住此女性命,求到我这里。我二人定下苦肉计,这才有我被逐出楚国,流落越国,来到这苎萝村。如今时过境迁,魏王已死,说与兄台知道也无妨。可怜阿韵,当时虽是懵懂孩童,但因目睹至亲之人投水而死,自小就落下了怕水的因子。兄台钓鱼之处正是澧水最清浅之处,是村里的姑娘特意留给阿韵用的。”
凌旭子叹道:“没想到竟有如此曲折!”
“屈大夫曾将一封书信留给习仁君,为此女改名离无韵。只望她平平安安长大,莫再牵连君王家。屈大夫他颇为欣赏墨家学说,临终嘱托让无韵习墨经,自食其力。”
“阿韵可知自己身世?”
“尚未知。”
“我观此女若入平民家,恐难得周全。”凌旭子忧道。
“这原本也是我的担忧之处。不过,我看子柯对阿韵似是颇为上心。阿韵每次出门他都会派暗卫相随。若此事能成,也是一段佳话!”
凌旭子摇摇头:“此二人倒是郎才女貌,两家既有如此渊源,成了也是一桩美谈。只恐天不遂人愿啊!”
简况奇道:“兄台何出此言?”
“为兄刚自楚国来,我观楚王已有西山之象。习仁君沉珂泛起,恐也时日无多。今楚政由子柯舅父李方把持,此人狼子野心,怕是为患无穷啊!”
简况忧虑道:“竟有此事!子柯怕是还不知情,这该如何是好?”
两人正聊着,门外忽然传来阿蛮的欢呼声:“阿公,阿公,我们回来了!我捉了好大的鱼,中午让阿韵姐姐做清蒸鲦鱼吧,最是鲜美啦!”
阿韵一进门,就看到早上被她忽悠过的老者正高坐在正堂之上,笑眯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