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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菊华氲酒香(4)

一天,刘伶从杜康酒坊门前路过,见门上有幅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横批:“不醉三年不要钱。”刘伶看罢,心底暗笑,这牛皮吹得太大了吧。他曾跟弟子说,何时能让他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也是人生一件快事。于是,弟子们便把他扔进了酒缸,次日,酒缸已见底,刘伶便责怪其弟子,怎么让他闲坐酒缸中。刘伶心想既然这么牛,看我如何砸你的招牌。刘伶走进酒馆,“拿酒来!”话音未落,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前来斟酒,刘伶一杯酒落肚,大叫道:“好酒!”接连饮了三杯,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忙起身离开酒馆,回家之后,刘伶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妻子以为他醉死了,便把他安葬了。说话之间,三年过去了,杜康来刘伶家讨要酒钱。刘伶妻子要拉杜康去见官。杜康说:“夫人莫急,刘伶未死,拉我见哪门子官。”打开棺材,刘伶伸开双臂,言道:“果然好酒!”

这个传说,估计是冲着刘伶酒仙之名而去的,想说刘伶修道成仙了。大概杜撰者以为刘伶爱好老庄之学,得道成仙,顺理成章,岂不知老庄乃道家学说,是一门哲学,跟道教不是一回事,道教是术。

王戎

在“竹林七贤”中,王戎年纪最轻,也是最有趣的一位,他的行为常常让人匪夷所思,处于矛与盾的两个极端,每人都会有自相矛盾的时候,王戎尤甚,否则那就不是王戎了,也不会在竹林里饮酒下棋玄谈了。

嵇康、阮籍、刘伶曾在竹林饮酒,喝的正酣畅,王戎也来参加,“这个俗物又来败兴了”,阮籍如是说。阮籍因何这么说王戎呢?“竹林七贤”中唯独王戎有仕途野心。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但王戎自有常人所不及处。阮籍曾跟其父王浑说:“王戎清俊绝伦,不是你能比得上的。与王戎闲聊,要比跟你闲聊有趣得多。”人俗不俗,这得看跟谁比,王戎在“竹林”里或许有点俗气,在别处又显得清俊了。

王戎自幼便有过人之处。一天,与同伴在道边玩耍,见一株李子树上挂满了李子,小孩子们竞相爬树去摘,唯独王戎不为所动,有人问他,怎么不去摘李子,他说,树长在路旁,还能长满如此多李子,想必李子是苦的。小孩们摘下来吃,果然李子都是苦的。有人说这是王戎的聪明,聪明不假,更是一种智慧,不随大流,善于动脑子,对事物有着自己的见解。

晋武帝时,王戎历任吏部黄门郎、散骑常侍、河东太守、荆州刺史,进爵安丰县侯。后迁光禄勋、吏部尚书等职。惠帝时,官至司徒。戎苟媚取宠,热衷名利,立朝无所匡谏。性极贪吝,田园遍及诸州,聚敛无已,每自执牙筹,昼夜算计,恒若不足。

史载王戎为官无所作为,无所作为,却能步步升迁,这里边是有点学问的。王戎以识人著称,又善于思考,王戎曾言山涛:“山涛就像未经琢磨的玉和未经冶炼的金,人们都看到了他的珍贵,却没有人知道如何评价他的才识度量。”他认为王衍“神姿高彻,就像瑶林琼树般出众。”一次,众名士一起到洛水边游玩,回来的时候,乐广问王衍:“今天玩得高兴吗?”王衍说:“裴仆射擅长谈论名理,滔滔不绝,志趣高雅;张茂先谈《史记》、《汉书》,娓娓动听;王戎谈论季子、张子房,议论高超而玄妙,善抓要点。”学问或许就在这里,王戎有人脉。

王戎的吝啬是有名的。《世说新语·俭吝》有几条有关于王戎吝啬的记录,王戎家中有株李树,李子又大又甜,怕别人得到种子,卖李子时都把果核钻破。王戎的女儿嫁给裴頠后,曾向他借了数万钱。女儿归家时,忘了带钱来还,王戎一见女儿没有还钱的意思,一脸的不高兴,女儿见了,恍然大悟,赶紧回家取钱还账,王戎这才给女儿笑脸。王戎的亲侄子要成婚,便送了一件单衣作为贺礼,喜事办完了,王戎又去讨要了回来。

王戎如此吝啬,见钱眼开才是正理,见钱不开眼,那就是天理难容了,可王戎有时的做派,往往又令人大跌眼镜。王戎之父王浑死后,其旧部下赠钱数百万,王戎坚辞而不受。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戎是出名的孝子。孝子理应守礼制,可他为母守丧时,逾越礼制,饮酒食肉,一滴眼泪都没有。恰巧尚书和峤也遭母丧,守规巡礼,悲伤哀绝,却气色不衰。王戎却面容憔悴,身体虚弱,连起身都要扶拐杖。

晋武帝对刘仲雄说:“你去看望王戎与和峤了吗?我听说和峤悲伤过度,这让人很担心。”刘仲雄回答说:“和峤虽然极尽礼数,但精神元气并没有受损;王戎虽然没拘守礼法,却因为哀伤过度已经形销骨立了。王戎是以死去尽孝道。陛下您不必去担心和峤,应该为王戎担心呀。”

王戎是个真性情的人,一点都不做作,毫不遮掩自己的情感,也不畏世俗的眼光,我行我素。

王戎的才学如何?没有诗词歌赋,书画音乐作品传世,倒有两条成语与他有关,既卿卿我我与邈若山河。尤其是卿卿我我,大家都耳熟能详,经常使用。

王戎之妻常以“卿”称呼王戎。按礼制,妇人应称夫君,“卿”是夫对妻的称呼。王戎说:“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妻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王戎遂听之任之。这便是成语“卿卿我我”的出处。

王戎任尚书令的时候,一次,身着官服乘马车出访,经过黄公酒垆,便跟身边的人说:“当年我与嵇康、阮籍一起在这家酒垆痛饮,在竹林之下游乐闲谈下棋……自从嵇生早逝、阮公亡故以来,我又为时事所拘,而今,酒垆虽在目前,却如同隔山隔水那般遥远。”邈若山河就这么诞生了。

阮咸

阮咸,与阮籍并称为“大小阮”。为人洒脱,不拘礼法。精通音律,有《三峡流泉》曲目传世,擅长演奏,有种民族乐器,便是以阮咸名字来命名的,简称为阮。中央台有一档综艺节目,有个艺人便使用阮自弹自唱,火了一把。若阮咸泉下有知,少不了要痛饮一番。

“竹林七贤”,各具特色,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着自己的独立的思考,鲜明的个性色彩,不随波逐流,仰人鼻息,无可复制。

阮咸的儿子阮浑长大成人了,相貌气质酷似阮咸,阮浑也想效仿他爹放任不羁,到底是少了韵味。阮籍说:“你爹这样了,你就不能再这样了。”有些东西是效仿不来的,丢失了内在的神韵,画虎不成反类犬。春秋战国时期,有个人唤西施的美女,天生丽质,一日,西施身体有恙,难受,皱着眉头,满面病容,居然有着言不出的凄然柔弱之美,被邻居东施发现了,便也学着西施的样子,皱眉苦脸,自以为很美,为人所耻笑。阮咸能在“竹林”偃仰啸歌,因为他是阮咸,并非是阮籍的侄子。

山涛曾这样评价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山涛以识人善用著称,朝廷上的诸多官员都是山涛推荐的,无不名实相符。山涛与阮咸是忘年交,阮咸有着自己内心的坚守,沉溺酒乡,任性放诞,那只是迷惑那些不识者。太原郭奕有见识,傲气十足,名重一时,少有放在眼里的人,见了阮咸之后,便被阮咸的言行所折服,不禁为之赞叹。偏偏晋武帝就不识货,以为阮咸买醉荒诞,虚言浮夸,不可大用。

阮氏家族在魏晋时期是名门望族,阮咸的祖父阮瑀是“建安七子”,父亲阮熙,曾坐过武都太守,也算是官宦之家了,不过,他们都是名士,两袖清风,不慕钱财,家境颇贫寒。《世说新语》记载,阮咸、阮籍住在路南,其他阮姓居住在路北。居住在路北的阮姓都是有钱人,属于高档社区,路南的阮姓却贫穷。按照风俗习惯,七月七,晒“龙衣”,路北的人家纷纷拿出衣服来晾晒,都是名贵的绫罗绸缎。阮咸拿出一条粗布大裤衩挂在路边晾晒。有人感到很奇怪又好笑,阮咸说:“不能免俗,挂一件出来应景。”阮咸很懂幽默,他看透“北阮”们的实质,无非以晾晒衣服为名,争相攀比斗富,实乃俗不可耐,有意识挂出一件粗布裤衩,来恶心一下那些人。“未能免俗,聊复尔耳。”实在是妙不可言。这则故事很有现实意义。

阮咸善饮,在竹林跟阮籍、山涛他们一起畅饮玄谈。在“竹林七贤”中,阮咸的年岁仅稍长王戎,不过,王戎身上有俗气,阮咸却是绝对的风流倜谠,不拘礼节,饮起酒来,比阮籍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咸的旷远的才识,不拘的个性,在正常人的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竹林七贤”中,在世俗人的眼里恐怕都是另类。这便决定了懂他的人不多,朋友自然就少。阮咸除了在竹林中畅饮而外,多在跟族里好酒的同道豪饮。

据说阮姓族人在一起喝酒,都不用普通的杯子,或者大碗,觉得那样喝酒是在装样子,太过于斯文了,远离了饮酒的趣味。他们喝酒都用大缸,酒注满缸,大家围坐在酒缸四周,无须酒器,头直接伸到缸里去饮,那场面有发挥想象的空间,大家争相到缸里饮酒,头发濡进酒缸是情理之中的事,相互撞击,也不是没有可能,呛酒更是稀松平常……如此,那场面就热闹了,酒泼洒的到处都是,酒香四溢,竟然招引来了一群猪,阮咸眼看着阵地被群猪占领了,他就直接爬上缸来,与群猪一起痛饮。一时被传为笑谈。后来被刘庆义收录在《世说新语》里,这才让后人领略阮咸洒脱不羁的神采。

阮咸向来都我行我素,不拘礼法。阮咸为母亲守孝期间,饮酒照常,还跟姑姑的婢女相好上了。他姑姑的婢女是鲜卑族人,双目窅然,很有点异域风情的味道,跟随姑姑前来奔丧,阮咸一见就心动了。他姑姑答应他,走后把婢女留给阮咸,可走时又把婢女悄悄地带走了,阮籍一见心爱的美人被姑姑带走了,便借了一头毛驴,孝服也没来得及脱,赶紧去追,追有五里多地,总算追到了,带着婢女一同骑着毛驴悠悠然地回来了,还不无玩笑地说道:“人种不可失。”

阮咸极有音乐天赋,除了在酒中放浪形骸之外,他还醉心音乐,那时真心喜爱音乐,也正是音乐让他流芳。

据《世说新语》记载,当时,阮咸与荀勖都精通音乐,荀勖能领会音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阮咸对音乐的理解是融会贯通。天禀使然,技高一筹。荀勖为宫廷校正雅乐,宫商角徵羽,无不谐韵,一般人听不出什么毛病来,阮咸却能听出来,调子不和谐,却不能跟荀勖说,他太了解荀勖了,荀勖傲气十足,也未必能说服他,其实,荀勖也知道自己校正的雅乐是有问题的,也清楚阮咸能听不来,虽然阮咸不说,荀勖心底嫉恨他,逮着机会,让皇上把他外放了。后来,农人锄地时刨除周时的一把玉尺,是校正音乐的标准正尺,荀勖用这个标准再去校对那些音乐,发现自己校正的有误差,心里暗暗佩服阮咸。

若换成其别人,这正是大出风头的好机会,趁机抬高身价。果如此,那就不是阮咸了。阮咸喜欢音乐没有功利性,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在“竹林七贤”中,嵇康善谈古琴,一曲《广陵散》成了绝响,而阮咸善弹琵琶,他弹奏的这种乐器,被后人以他的名字阮咸来命名,传之后世,阮咸是幸运的。

相传武则天时代,出土一件铜制乐器,身正圆似琵琶与《竹林七贤图》中的阮咸所弹的乐器极似,据太常少卿元行冲考证,就是晋代阮咸所作乐器,便命令属下,用桐木仿制那把乐器,所弹之音,高雅、清亮、古色古香,这种一度被称之为汉琵琶的乐器,便有了专用名称:“阮咸”。阮咸,又简称阮,按其形体的大小,分为大阮、中阮、小阮。

有点遗憾,以阮籍的“未能免俗,聊复尔耳”的才气,诗辞文赋一定差不了,可惜没有传世,或许还在某个角落,等待人们发现,亦未可知。

落地生花

可以说没有酒气的熏染,就没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又称《兰亭序》)。古时,没有书法家一说,写字成文,抒发心志,传情达意。修辞立其诚。王羲之是被后人誉为书圣的,不知他泉下有何感想,也许只是一笑而已。

相传《兰亭序》的真迹传至后人智永,智永又传给弟子辩才,被辩才珍藏起来,自己都不敢轻易展看,唐太宗李世民一心想得到它,便派萧翼去求取,萧翼计取到手后,走到半道,从袖口中拿出来偷看,字落地生花。王羲之是性情中人,不媚权贵,自然不买你唐朝皇帝的帐了。

王羲之书法精妙,人们往往专注于此,于今尤甚。据说有人曾临摹《兰亭序》数百遍之多,竟然不知兰亭序内容。现在人急功近利,缺失古文人墨客身上那种淡泊名利的洒脱性情,不知字如其人,人清雅不起来,字无论如何都不会脱俗。王羲之亦是诗文大家,其文收录在《全晋文》二十二卷至二十六卷,他的原创文字,也就是他的书法作品,他的文是肴,字是酒,读文观字,足以醉人。

文章之美,美在情真;书法之妙,妙哉自然。且看王羲之的杂贴。

“丹阳旦送,吾体气极佳,共在卿故处,增思咏。

知须米,告求常如云,此便大乏,敕以米五十斛与卿,有无当共,何以论借?

雨寒,卿各佳不?诸患无赖,力书不一一。羲之问。

明或就卿围棋邑散,今雨寒,未可以治谢。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人们嘴边常挂着魏晋之风一词,却未必深谙其精髓,何为魏晋之风,于王羲之的杂贴中可得真味。

骚人墨客的生活中,总要氤氲着些许酒气。王羲之一生中几处传奇色彩的经历,无不与宴饮相关,先说说文首提及的《兰亭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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