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安噗嗤一笑,望着苏九的眼神渐渐开始明媚起来:“我似乎,明白他为何会喜欢你了。”
苏九睁大眼:“你明白什么了?”
“他果然瞎。”
“……”
千岁安揉了揉眼:“朕还要上早朝,不便再同你多说。待朕忙完国事,自然会抽空来看你。”
说罢,千岁安对苏九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而石室之门,亦在瞬间,慢慢合上,最终,隔绝了苏九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将苏九完完全全得封闭在其中。
苏九躺在床上,回想着千岁安对自己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莫如是那一段应该不假;宁珏回归之后所使用的手段,应该也不假;唯一值得商榷的,应是从容与兵符那一段。
从容究竟是真心实意投靠宁珏的,还是果然是和小皇帝暗通款曲,实在是让苏九怀疑。
可不论千岁安如何挑拨,她也绝对不会怀疑宁珏,她也还是相信,宁珏定会来救自己。——因为,当时在宁府内,宁珏亲自挑选的巧莲,被从容所厌恶,并命那个粗壮的下人沉水解决了她,这便说明巧莲亦是会点武功。
想来宁珏派巧莲一是为照顾自己,二则是为保护自己,可惜巧莲的战斗力太弱,不是沉水的对手,所以自己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想明白这一点,苏九便安心下来,毕竟小皇帝并不会对自己如何,——至少在宁珏谋反前的这半月,他都不会对自己如何。
所以这段时间,权且当一个米虫即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是一种人生体验。
苏九分外满意得点点头,并放松了心思,加之身体下的这张床柔软舒适,被褥皆是蚕丝的,顺外顺滑助眠,不出片刻,苏九便沉沉坠入了梦乡。
只是正当苏九睡得正欢时,迷糊之间突听石室门开声。苏九翻了个身,正待继续入睡,就听耳边传来一道分外温柔的女声:“姑娘,用膳了。”
苏九总算从睡梦中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才望见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提着食盒和水盆的小宫女。
她在石室中分不清白天黑夜,想来此时应是第二日晌午了。
苏九迅速起身,用小宫女端来的水快速洗漱,再用清肤露涂抹肌肤,这才端坐在桌前,执起木箸吃着桌前饭菜。
小皇帝果然没有诳她。三素一荤一汤,已是分外丰盛。每一道菜的味道都是极好,毕竟是皇宫中的御膳,想来也该是个中极品。
苏九一边吃着,这宫女便在一旁眼巴巴得望着她。苏九转了转眼,干脆道:“要不,你也来点儿?”
宫女赶忙摆摆手:“奴婢怎好与主子同桌而食。”
“你是皇上的人?”苏九又道。
“奴婢惶恐。”这宫女快速低下头去。
“看来果然是了。”苏九坏笑一声,“今日皇上的心情如何?你同我说说,待会儿若他来瞧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宫女依旧微垂首,片刻后道:“皇上今日龙体欠安,面色下朝之后便不甚好。”
“哦……”苏九作恍然大悟状,“行,我知道了。待会儿皇上若是来寻我,我定会谨慎言说,莫触了他的逆鳞。”
语毕,苏九又吃了甚多,将一碗什锦三鲜汤喝得满嘴生香。
吃饱喝足送走宫女后,苏九躺在床上,乐得直打滚!听这宫女的说法,应是小皇帝在朝堂之上受了什么气,所以才会脸色不甚好。
能让千岁安气成这样的,除了宁珏,苏九实在不做第二人想。
似乎是在印证苏九的想法般,不出多时,石室的门又开了。
苏九慢慢从床上起身,坐好,对着站在门口面色如黑炭的千岁安作了个揖:“皇上万岁。”
千岁安冷哼一声,阴沉着脸走到桌前,坐下,方怒道:“真真是气煞朕!”
“皇上怎么了?”苏九赶忙也走到桌前,坐下,一脸关怀得望着他。
千岁安依旧怒:“该死的宁珏!竟在朝堂上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当众让朕下不了台!”
“……果然很值得生气。”苏九分外默哀得看着他。
“你是在同情我?”千岁安突然将怒火洒向了苏九,那双眼睛看着苏九好似能喷出火来:“朕不需要你的同情!朕乃是一国之君,你一介低贱的平民,也敢来同情朕?”
“不不不,”苏九赶忙反驳,“我是在替皇上您抱不平呢,宁珏这般盛气凌人,迟早会出事。”
千岁安这才面色少霁:“你倒是识时务。”
苏九尴笑两声,不再说话,于是突兀之间,整个石室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千岁安望着苏九,突又道:“苏九,你觉得,朕是个怎样的人?”
“什么?”苏九被千岁安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愣。
可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苏九的眼神,转而望着前方,眼睛中隐约带着点迷茫:“朕八岁时,父皇病逝,而后被朕的皇叔所抚养,将朕变相软禁在冷宫之中。”
“朕自小便在深宫中长大,总想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却每一件事都事与愿违。十岁那年,朕和皇叔交涉,想让他将朕放出冷宫,可却被皇叔无视。从那之后,皇叔派了更多暗卫来监视朕。
“皇叔将国事代理得愈加顺其自然,群臣即便有异议,也渐渐在一年年的时光里平息了下去。因为我不过是个无能皇子。
“直到十五那年,朕正在冷宫内翻阅古书,却听耳边有人再同朕轻声说话。那人说,他能帮我重新夺得皇权,只要朕听他的话……”千岁安苦笑道,“这人正是宁珏。”
苏九一直好奇当初宁珏究竟是如何使千岁安夺得皇位的,如今真正是来了兴致。她赶忙追问:“然后呢?”
千岁安也分外配合,已是陷入了回忆里:“朕选择信他。否则朕苟活于世,丝毫不见希望,简直生不如死。直到现在我仍疑惑,宁珏似乎有某种能力,只是到了后来,他的能力似乎正在消失。”他的语气分外疑惑。
苏九眼神有点闪躲,嘴上依旧道:“啊?是吗……不知……是什么能力?”
“他似能读懂别人心思。”千岁安道,“且有时亦是功夫了得。否则当年又怎会瞬间解决皇叔派来监视朕行踪的暗卫,站在我面前,问我是否需要他的帮助呢。”
苏九猛然就想起三年前地牢之中,宁珏同她说过,他身上的术法是来到人间之后才慢慢消失的,所以想来彼时的宁珏,身上的法术尚未完全消失才是。
千岁安又道:“宁珏不但行为诡谲,做事亦是毫无章法。却又偏生都有用得紧。朕才会在他相帮之下,慢慢从皇叔手中夺回自己的一切,否则,如今的我,只怕早已在冷宫之中自生自灭了罢。”
听罢,苏九不禁感慨:“是皇上有福才是。”
千岁安却摇了摇头,继续苦笑道:“可朕的国事处理能力极弱,文武百官虽明面上对朕百般恭维,可暗中皆是将国务大事禀报给宁珏处置。”
苏九望着千岁安眼中的苦涩,哑口无语。
“朕嫉妒他,嫉妒到发了疯!”千岁安本该年少俊俏的脸蛋再次变得狰狞起来,“苏九,你定不会知道,这种本该属于朕的东西,却被人所抢走的不安与惶恐……这种感觉,朕这一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就因为朕的弱小、无能!”
“皇上……”苏九轻轻叫他一声,有些无言,想了想,仍是决定安慰一下这个可怜少年,“皇上莫慌,以后都会变好的。”
“以后?呵呵,宁珏他再过十余日便会起兵谋反,朕还会有以后吗?”千岁安讥诮得自嘲着。
苏九沉默,——为何你连安慰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千岁安终于回了神来:“罢了,朕还要处理国事。先行一步。”
苏九赶忙起身,恭迎圣驾。
只是千岁安在离去之前,又回头对苏九道:“同你说了这番话后,朕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看来朕将你掳进宫来,果然是正确的作法。”
“……荣幸啊!”苏九强笑一声。
千岁安终于离去,苏九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得呼出一口气。
接下去的几日,苏九过得很是宁静。
日日在睡梦中被宫女叫醒,吃饱了饭后啃些新鲜水果,再漫游片刻,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晚膳时辰。晚膳之后便可准备洗洗睡觉,而后到了新一天又重复这样的生活。
偶尔千岁安还会来找她说说话,比如某某大臣总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某某将军竟然好男宠,还有某某太尉竟暗恋某某侍大夫……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由此可见,千岁安到底尚年幼,再如何被国事压着心思,也可从这些细小之处可见其少年天性。
而摈却这些八卦不谈,千岁安更多的,则是在忧愁宁珏的谋反一事。
比如当下。
苏九啃了一口握在手中的大苹果,一边道:“七日后便是十八了。皇上,你确定宁珏会在那一日策君谋反?”
千岁安道:“自然。朕早已看穿了一切,此时宁珏这般按部就班,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苏九点点头,继续啃着手中苹果,只是啃着啃着,就发现千岁安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夜明珠依旧散发着骤亮的光,千岁安坐在苏九的桌对面,此时正微眯双眼,若有所思得看着她,深黑眸中依稀似有光亮闪过。
苏九咀嚼苹果的嘴中动作慢了下来,她转了转眼,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试探道:“我脸上有异物否?”
千岁安却摇摇头,望着苏九的眼睛怀疑更甚:“苏九,你就一点都不在意此时外界的形式?还是说,你吃准了朕不会伤害你,所以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在这处石室过生活?”
苏九慢慢将嘴中含着的苹果吞下,方赔笑道:“皇上您国事繁忙,哪里会同民女一个小小阶下囚一般见识,况且您也说了,将我囚禁在此,不也可以给皇上做个伴吗?既然民女暂无性命之忧,倒不如吃好喝好,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千岁安眼中的狐疑却不减,他冷笑道:“是麽。朕还以为,你还对宁珏抱有希望,觉得他一定会来救你。”
苏九握着苹果的手微微一顿,嘴上则迅速反驳道:“我为何还要对宁珏抱希望,哼,他都迎娶了二夫人了!”
千岁安斜睨她:“你能这样想,倒是极好。”顿了顿又说,“朕再奉劝你一句,莫想要逃开。石室外头这条冗道的尽头便是藏书阁,藏书阁乃内宫重地,常年上锁,没有朕的钥匙,谁也出不去。你即便逃了,也是做无用功罢了。”
苏九快速点头:“是是是。”
千岁安又同苏九说了几句,这才甩甩衣袖,走了。
苏九将手中的苹果核顺手扔在石桌上,方对着早已合上的石室门做了个鬼脸。——她为何要对宁珏抱希望?就因为宁珏说过,让她再信他一次。
她和他已经是夫妻,既是夫婿,哪有不信的道理。
更何况宁珏曾派巧莲来保护她,如今她被软禁于此,也不过是巧莲的战斗力抵不过从容的沉水罢了。
苏九从石凳上站起身,升了个懒腰,打算在床榻上再睡个回笼觉。
第二日,那小宫女再次送了饭菜来。只是今日这小宫女瞧上去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神情之中似还夹上了一丝慌张。
苏九一边出手帮忙布菜,一边笑着打趣道:“宫女妹妹,你今日瞧上去倒是有些不同。”
这小宫女快速低下脑袋去,不让苏九的视线触及她的脸颊,可苏九依旧感受到这小宫女的呼吸急促,似是有些紧张。
苏九真真是来了兴致,不禁再次道:“你怎么了?”
于是这宫女手中握着的一盆三鲜羹便突兀得抖动了动,洒出些许来滴落在了石桌上。
苏九眨了眨眼,干脆坐在石凳上,笑吟吟得看着她,不再说话。
直到这宫女将木箸送到苏九手中,又将一碗泛着热气的白米饭放置在苏九跟前,后退一步,方对她道:“奴婢失礼了,还请姑娘责罚。”
苏九吃了一口白米饭,含糊道:“你若能说出你为何如此失态,本姑娘便饶你一次。”
这宫女沉默了,须臾后,才缓缓道:“摄政候此时在藏书阁寻书,方才奴婢在来寻姑娘的路上,险、险些被摄政候发现……”
闻言,苏九心中瞬间狠狠一动!她赶忙低下头去继续巴拉着碗中的白米饭,不想让这宫女从自己的眼中看出端倪。
小宫女继续道:“所以心有惶恐,方才在姑娘面前出了丑,还请姑娘责罚……”
苏九握着勺子去舀三鲜羹,一边笑道:“原来如此,啊哈哈,无碍无碍,下次小心些也便是了。”将三鲜羹往自己嘴中送去,一边仰头满足道,“味道好极,味道好极。”
小宫女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便站在她身侧,候着苏九用完膳。而后,收拾了碗筷,重新出了石室门。
只是这小宫女却并未察觉,就在她站在苏九身侧收拾残局时,苏九已轻轻将挂在宫女腰间的,控制石室门的纽扣,轻轻取了下来。
苏九佯装困顿得躺在床上,一直等到耳边传来石室的关门声,以及,冗道外,小宫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苏九方从床上慢慢起身。
她打开手掌,一个椭圆形的小柱赫然跃入眼帘之中。这便是用于控制石室门的纽扣。
这石室的结构有些灵巧,用纽扣从外界开启后,再半时辰内再出石室便无需钥匙,直接感应。所以方才这宫女直接便出了石门,并没有发现纽扣的失踪。
可如今的问题不是这宫女是否会发现纽扣的失踪,而是,苏九究竟要不要用这个纽扣,开出石室,走到外头冗道的尽头瞧一瞧,看看宁珏究竟在不在那里。
自己消失了这么多时日,宁珏他该有多担心。
可……可她究竟要不要离开这里?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巧合,昨日千岁安才说了石室尽头是藏书阁,今日这宫女便来同自己说,宁珏在藏书阁内?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千岁安的刻意安排,用来试探自己的……
苏九皱紧眉头,只觉自己如坐针毡,两种想法在她脑海中互相打架,让苏九愈加头疼起来。
又过许久,苏九终是猛地站起身来,双目灼灼得望着前方,在心中对自己斩钉截铁道:“罢了!不如就此赌一把,若是宁珏当真在藏书阁中,自己便可看到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去向,也好让他早日安心。”
主意打定,苏九快速走到石室前,将按钮放在暗格内,重重一按,于是身前石门瞬间打开,沉闷的石块摩擦声在这个死寂的空气中愈发显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