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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说服者

众人默默地看着。从一开始,他们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夏洛特小姐选择了逃离,但死亡终究还是追上了她。

“和尼古拉·勒梅的壁画一模一样。”化学教授说。

苏朗看着夏洛特小姐的尸体。和之前的死者不一样,她的表情很痛苦,脖子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瘀青。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这更像是一次标准的谋杀。”飞行员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克劳福德和哈德蒙死得很平静……也许不是同一个人。”

“但他们干了同样的事情。”作家看着那串血字,皱起眉,“凶手不止一个,我们更危险了。”

“克劳福德和哈德蒙,也许是‘说服者’干的。”飞行员说,“而夏洛特小姐……只需要一个‘行动者’就能杀了她。”

“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克劳福德……”苏朗说,“我认为‘说服者’控制不了他。”

“为什么?”

“他是和我一样的人。”

众人露出震惊的表情。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克劳福德,居然是一个超能力者?上帝,认识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直没看出来!苏朗的力量他们亲眼见识过,简直是个超人,居然有人能无声无息杀了他……

“难道是你说的,‘说服者’上面那一层……”作家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

“也许。”

苏朗抱起了夏洛特小姐的尸体,走下路基。下面是松软的泥土,不费什么劲就能挖开一个大坑。飞行员拉姆的军刀帮了大忙。随着土壤簌簌下落,夏洛特小姐尖刻的面容就此与世隔绝。

“走吧。”苏朗叹了口气,重新上车。逃出生天的兴奋被死亡冲淡,隔了很久也没人说话。汽车就这么开着,裸露在外的水箱冒出白烟。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汽车拖着白烟开进去,很快隐没入葱绿。大道延伸,不知道通向何方。苏朗再一次把汽车停住,低头看了看挂在下面的纽约地图。

有些不对劲。

根据地图,这里应该是纽约和新泽西的交界,植被稀少,建筑密集,贝永大桥也是值得一提的景观……那这片树林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新泽西。”艾米丽说。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化学教授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先继续向前开。”

苏朗又开了几分钟。公路从树林中延伸出去,腥咸的风扑面而来。正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泛着光辉,用亘古的沉静与众人对峙。

“该死!这里是……”作家一下站起来。他的头磕在车顶,发出很大的声音,“这里是瑟夫大道!我们还在斯塔滕岛!”

瑟夫大道——斯塔滕岛最南面的滨海公路,它在密林与大海之间周旋,沿途都能看到浩瀚的北大西洋。

但他们明明已经开到了斯塔滕岛最北端!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作家失魂落魄地坐下来。

大家下了车。瑟夫大道空空荡荡,一辆车也没有。正西边方向,能看到一座规模不小的公园。

“豪斯公园……”飞行员拉姆皱了皱眉,“我们确实是在瑟夫大道。但我不明白……难道‘说服者’,或者更上一层的家伙,干扰了我们的思维?”

“不可能。”苏朗摇摇头。

“还不明白吗?”作家神经质地笑起来,“空间折叠!我们完蛋了!整个纽约都完蛋了!纽约成了一个封闭空间,我们就像篮球上的蚂蚁——从哪个方向出发都会回到原点!”

“你小说写得太多了,斯坦恩。”

“也许他是对的。”苏朗说。

苏朗向前走去。他一直走下大道,走向北大西洋的波涛。海水轻柔地拍打着礁石,留下一串串乳白的泡沫。更远处,海天一线,如同用圆规画出的弧。

空间在扭曲。

这种感觉很微妙,即便是选民也未必能够察觉。但苏朗有一根特殊的超弦,源于卡夫卡——“万物创造者”。它提醒着苏朗,空间在扭曲。

从现在起,纽约市成了一片孤岛,与真实世界隔绝。天与地紧密结合,没有一丝缝隙。这是一个闭合的空间,一个蛋形的世界……

等等。

蛋?

苏朗突然回忆起,在克劳福德的实验室中,看过的那个三重炉。红色液体上,漂浮着一个被火焰煎烤的玻璃容器——哲人蛋。

整个纽约,就像一个哲人蛋。

苏朗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一刻,他真正感到了紧张。如果假设正确,整个纽约都成了炼金炉。这让他想到了贾谊的《鹏鸟赋》:“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天地万物都成了煅烧的素材,任何人都无法逃脱。

该死!如果真是这样……苏朗的感觉很不好。在巴黎,他体验过面对不可战胜的强大对手的绝望。但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同伴,有选民行会作为后盾,而现在,他和外界失去联系,无法依靠行会的力量。

这是一个看不到的对手,草木皆兵。苏朗一个人,在对抗整个世界。

“还有办法,对吗?”不知什么时候,艾米丽来到身旁。

“也许。”

“再试试!我们再试试!”作家在后面大喊,“我们向西开,我知道一座桥,可以通往波士顿!它就在附近!”

“我同意。”飞行员拉姆说。在所有人脑子里,逃亡主义已经占了上风。每个人都想离开纽约这个鬼地方。

蓝色别克车重新启动,苏朗继续担任司机。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不妨一试。况且,苏朗也想验证一下,纽约究竟有没有真的变成一颗“哲人蛋”。

他们沿着瑟夫大道向西开,途经豪斯公园。冷森森的绿意从树丛中逼出,透着死寂。数不清的鸟在放肆地欢歌,如同一座原始森林。贴着海岸线,他们曲折向北,在一条交叉路上拐了个弯,再次向西。

前方起了一片雾气。作家说的大桥始终没有出现。雾气顺着车窗的缝隙渗进来,带着一股酸涩的味道。苏朗感到牙根发麻,就像突然听到了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

“这是……”

“铅的味道。”化学教授怔怔地说。

“铅?谁尝过?”

“我吃过铅粉,当然,那是一次意外。”化学教授大声说,“雾气里可能含有大量的铅!注意,这可有剧毒!”

他左右寻找着,从汽车坐垫上扯下一条绒布。后窗上放着几瓶矿泉水,他拧开一瓶把绒布打湿,按到车窗缝隙上。

“都这样!快!”

很快,车窗全被封死。苏朗打开空调,用过滤器处理空气。大家觉得好了一些,但也许是错觉。至少苏朗觉得,味道仍旧浓重。

车子在雾气中前行。根据时间,早该经由海峡大桥离开斯塔滕岛。但他们没有,那条路始终延伸着,视线里只有灰蒙蒙的路基。

又过了十分钟,雾气稍微消散,两侧的景物显露出来:道路右侧是一大片繁华街区,上百栋建筑疏密有致,围绕在一片几英亩的人工湖旁;道路左侧是一块占地极广的三角形停车场,再远一些,可以看到三条宽阔平坦的跑道,几架体积庞大的客机静默在停机坪上,银色的脊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肯尼迪国际机场!”这地方是如此熟悉,连苏朗都能脱口而出。

“上帝!我们到了纽约的最东边!”作家尖叫起来。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他们向北走,回到了最南端,向西走,又在东端出现。纽约的空间已经封闭,他们就是一群在篮球上爬行的蚂蚁。

果然……哲人蛋。

浓雾完全消散,空气中的铅味儿仍旧浓重。日光下射,整座机场就像一面巨大的反射镜,热浪把空气扭曲成一道道虚像。在苏朗的注视下,一股庞大的人流从候机大厅拥出来,他们动作僵硬,神情呆滞。

“失心者!”艾米丽惊叫起来。

“又一批。”飞行员拉姆嗓音干涩地说,“很显然,他们刚刚变成这样……斯塔滕岛,布鲁克林,皇后区……纽约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这一批不一样。”化学教授说。

“他们在朝北走……”苏朗看着越来越近的人流。很快,他们的别克车被人流淹没,就像河水涌过礁石,自动从两旁绕行。透过车窗,能看到一张张木然的脸。

这些人也许打算乘飞机离开纽约,他们曾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但此刻,他们被神秘的力量剥夺了思维,变成一具具单纯提供念力的容器。

“北面有什么?”艾米丽自言自语。

“去看看就知道了。”当最后一名“失心者”离开,苏朗调转车头,横向穿越公路。“轰”的一声,车头撞断金属护栏,向路基下面开去。

“你应该提前打个招呼!”作家揉着撞痛的前额抱怨。

汽车在颠簸中前进,幸好,他们很快重新驶入道路。新诞生的“失心者”慢吞吞地行走着,像冰川一样迟缓,坚定不移。

跟随了十几分钟,苏朗耐心耗尽。就像上次一样,他没时间跟着“失心者”走上几十公里。

苏朗踩下油门,汽车朝着西北方飞驰。

“失心者”正在不断会聚。在这新一轮的诞生中,他们也终于看到了正常人。他们都躲在家里,紧闭的门窗后面射出惊恐的眼神。苏朗看到一个小女孩儿哭喊着拉扯成为“失心者”的成年人——那人或许是她的父亲——立刻被一名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正常人抱走。“失心者”就像病毒,没人知道他们是否传染。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苏朗看到一片碧蓝的湖泊,湖泊周围的道路上,满是木然行进着的人们。他们像蚂蚁一样形成蜿蜒的队列,走向湖泊尽头的大片绿地。

“法拉盛草原,可乐娜公园……梅多湖……”艾米丽喃喃自语,“那里有什么?”

汽车驶下坡道,距离公园更近了一些。可以看到,公园北面有一排大型建筑群落,“失心者”们聚集在一座环形建筑周围。

“国家网球中心。”飞行员拉姆说。

“我从来不看网球……”化学教授思索着,“但我来过这里,参加过落成典礼。除了一个会喷水的大地球仪,没什么可看的。”

大地球仪?苏朗似乎有些印象。

“一百四十英尺高的大地球仪,你们都不知道?”作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过《黑衣人》没有?威尔·史密斯在这里打败了邪恶外星人!”

噢……苏朗也看过那部电影。

苏朗停下了车。前面的道路已经被人流塞满,根本没法前进。他回过头,说:“我们下车?”

“干什么?”作家很紧张。

“进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些什么。”

“不!”作家大叫起来,用绝望的目光四下寻找支持者,“我绝不会进去!绝不!”

“这是你的权利。你们怎么想?”

“我认为应该谨慎一些。”飞行员拉姆沉吟着说。

“我自己去。”苏朗点点头,跳下驾驶室。他听到背后脚步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很危险,我建议你留下。”苏朗说。

“不!”

苏朗耸耸肩,默认了艾米丽的行为。他们爬上一个小坡,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公园的情况。在靠近国家网球场大门的位置,果然有一个巨大的镂空地球仪,银白色的金属材质反射着刺目的闪光。以它为中心,“失心者”一层层会聚过来。

那里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但相隔太远,连苏朗都看不清楚。

苏朗朝艾米丽瞟了一眼,女孩儿点点头。他们慢慢站起身,试探着从山坡上走下去。和往常一样,“失心者”对他们视而不见。

越靠近大地球仪,辛辣的铅味儿就越浓重。果然,这是味道的源头。“失心者”越来越多,几乎挤满了所有空间。前进越来越难,艾米丽只能躲在苏朗背后,死死揪住对方的手臂。看着密集的人群被左右挤开,艾米丽几乎觉得这个东方青年就是一艘破冰船,正用钢铁的身躯挤破冰层。

终于,他们靠近了大地球仪。

——我的上帝!

艾米丽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围绕着大地球仪,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血红的符号和文字,就像奇幻片里的魔法阵。她认得一些,都和炼金术有关。

而在最下方,也就是南极洲的位置,银白色的金属板上,写着一行熟悉的血字:

HOMO VENI ET AD JUDICIUMDEI, VERE ILLA DIES TERRIBILIS ERIT.

(每个人都将接受上帝的审判,那一天将是真正的恐怖之日。)

夏洛特小姐!艾米丽拼命捂住嘴巴,心底却在狂呼。

没错,这正是夏洛特小姐死亡后,留在现场的一行文字。如今,它又被写在了大地球仪上。那些符号和文字,都是夏洛特小姐的鲜血!

“失心者”呆滞的目光投射在血字上。他们仍在沉默,但这沉默就像一场巨大风暴的前奏,某种莫名的力量正在酝酿。

艾米丽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环视四周,成千上万的“失心者”肃然而立,一些细小的片状物在人群中打着旋,载浮载沉。艾米丽揉了揉眼睛。

力量仍在酝酿。她浑身的毛发向上竖起,甚至听到了啪啪作响的电弧声。赤日突然失去了威力,天空眨了一下眼。一股阴冷的、微弱电流般的力量蔓延过来,就像一只滑腻腻的小虫在身上爬行。

艾米丽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她听到了声音——并不通过耳膜——声音直接作用于思维深处。或者那不是声音,而是一些倏忽而至的文字图像。

一百个人在呐喊:

融合!融合!融合!

一千个人在呐喊:

融合!融合!融合!

一万个人在呐喊:

融合!融合!融合!

艾米丽死死抱住头,痛苦地呻吟着。她感到大脑被一柄锋利的斧头劈开,冷风正在刮削裸露的沟回。这痛苦一闪而逝,她抬起头,冷汗淋漓。

苏朗居然不见了!

艾米丽慌乱地四下寻找。没有,每个方向都没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失心者”木然的面孔。他去了哪里?抛下自己不管了吗?我该怎么办?艾米丽动不了,她被围困在人海当中。

恐惧,像潮水一样漫过艾米丽的心头。她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突然,一阵海潮般的欢呼涌进大脑,艾米丽倏然抬头,看到一个身穿紧身皮衣的女人正从地面冉冉升起。

融合!融合!融合!

她的声音就像无数人在合唱,在心灵深处震颤。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就像电脑上的硬盘灯。

融合完毕。

她说。

“说服者”!是“说服者”!艾米丽在心中狂呼!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如果可能,艾米丽绝对不想见证“说服者”的诞生。根据苏朗的定义,“说服者”是集合上万人的心灵力量产生的超人,除了选民,他们所向无敌。更重要的是,“说服者”和“失心者”不同,它拥有一种群体智慧,意思是说——它能分辨敌我。

女性“说服者”冰冷的目光垂下来,落在艾米丽脸上。

救命!

艾米丽想要放声大叫。但她的喉咙就像被塞了一整根冰棒,硬邦邦的毫无弹性。她只发出一些“咝咝”的声音,毫无力度。

女性“说服者”飘过来,悬浮在距离艾米丽三米远的地方,用一双毫无人类感情的眸子盯着她。

跟我们走。

艾米丽脑海里浮现这样一句话。

不!

艾米丽拼命抗拒。

我们不会伤害你。

“骗人!”艾米丽脑中闪过父亲、克劳福德、哈德蒙等人的死状。“不要相信她!”她调动全部意志,反复对自己说。

没有用。

艾米丽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对方说服了另一个自己。她在迅速成长,拼命挤压着第一人格的空间。

“不要……”艾米丽流下眼泪,思维的光辉即将熄灭。整个世界在一点点黯淡。

陡然,一道人影掠过头顶,朝着女性“说服者”猛扑过去。

轰!

狠狠砸出一拳!

女性“说服者”毫无防备,眼睁睁看着拳头砸在胸前。血雾弥漫,她跌落下去,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从诞生到死亡,仅仅一分钟。

艾米丽颤抖了一下,占据上风的第二人格就像脱了水的葫芦,迅速干瘪。智慧之光重新闪耀,感知回归。艾米丽弯下身子,大口地喘气。

“走!”人影落下,一把抓住了艾米丽的手。是苏朗!艾米丽被他拉扯着,跌跌撞撞向外跑。就像快船劈开海浪,数不清的“失心者”被撞倒。苏朗不停地奔跑,艾米丽的双脚几乎离了地。脑海深处,传来一阵渐行渐远的呐喊:

融合!融合!融合!

“失心者”们正在重新选择代理人。不用多久,新的“说服者”就会诞生。

苏朗仍在奔跑。他们已经远离了国家网球中心,“失心者”被远远甩在后面。艾米丽被抓住的手腕隐隐作痛,双脚在地上摩擦,丢了一只鞋。

“停下!停下!”艾米丽大叫,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堕马的骑手,正被奔马拖着狂奔。再这样下去,绝对吃不消。

苏朗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黑压压聚集着的“失心者”,不知想着什么。

“怎么了,你?”艾米丽揉着手腕,上面有五道乌紫。

“很危险。”

“你杀死了‘说服者’。”

“不是她。”苏朗摇摇头,脸上的神情复杂,“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正常人?”

“也许。”苏朗点点头。在仪式一开始,他就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家伙。他把自己裹在一件红色的披风里,正在迅速离开现场。

苏朗立刻追了上去,密集的人群造成了一点麻烦,但在那个人消失之前,他还是成功地追上了对方的尾巴。

神秘人进入了国家网球中心。苏朗加快了脚步,打算在对方利用复杂通道隐蔽之前截住他。冲进大门,苏朗突然愣住了。

神秘人就站在通道口,似乎在等待苏朗的出现。

他慢慢回过头。

兜帽的阴影中,是一双充满魔力的眼睛。苏朗呆呆地看着,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力量。当他回过神来,神秘人已经不知踪影。

那双眼睛……

苏朗怔怔地回味着。到底是什么?那是什么力量?苏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瞬间失神,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情——惧怕?迷失?困惑?

不知道。

“艾米丽!”苏朗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孩儿。他迅速回头,堪堪赶上新生的“说服者”正在试图控制艾米丽。

他杀了“说服者”,然后一路狂奔。究竟为什么这样,自己也想不明白。那双眼睛就像印刻在心灵深处,跨越空间和时间,就那么凝视着他。

苏朗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

“你怎么了?”艾米丽的声音似乎从万里之外传来。

苏朗回过了神。他看到少女狼狈的样子:乌青的手腕,一只光洁的裸足,还有那件几乎被扯落肩头的绿色T恤……

“抱歉。”他说。

“我得谢谢你。”艾米丽露出微笑。

“先回车上。”苏朗搀着她。地面长满了扎脚的大叶草,艾米丽跷起那只裸足,一蹦一跳地向湖岸上攀登。她靠在苏朗身上,突然感到很快乐。这是自父亲被杀之后,心情头一次好转。

当他们登上路基,却发现坡道上空空荡荡的。

汽车不见了。

蓝色别克车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在颠簸的路面上行驶。飞行员拉姆开着车,不时地瞄上一眼后视镜。左侧的反光镜断裂了,只连着一根电线,就像一根鼓槌,随着汽车的晃动敲击着车门。

“甩掉了吗?”他问。

“也许,反正我看不见了。”作家一直趴在后座的靠背上,关注着后面的情况。

汽车慢慢停下来。飞行员拉姆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用打火机点燃,狠狠吸了一口。淡青色的烟雾充满了车厢。

化学教授把车窗打开,用力挥着手,把烟雾驱赶出去。

“抱歉,但你必须让我来一根。”飞行员拉姆徐徐吐出烟气,“刚才太他妈的惊险了。”

“那些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作家很受刺激地说,“他们跳得比袋鼠还高,居然还不去打NBA!真是屈才……”

“‘行动者’。”化学教授说,“按照苏朗的定义,这是一群‘行动者’。我们很幸运,没有和‘说服者’碰面。”

“要是碰上那种家伙,我连举刀的勇气都没有。”飞行员拉姆耸耸肩。副驾驶座椅上插着他的军用匕首,上面沾满了血迹。

二十分钟前,他们遭到了“行动者”的攻击。当时,飞行员拉姆正在车下放风,刚好看到三个手足并用的家伙从坡道上冲下来,就像一群发现羚羊的鬣狗。他立刻跳上了驾驶室,关上车门的瞬间,冲在最前面的“行动者”腾空而起,一把抓住了左侧反光镜。

他不要命地踩下油门,汽车像一头愤怒的公牛,撞飞了一名挡路的“行动者”。另外一个家伙大概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狂追了五分钟,才被渐渐甩开。直到此时,第一个“行动者”仍然攀附在驾驶室外,任凭汽车怎么急转急停,加速甩尾,就是不肯放弃。

最后,飞行员拉姆红了眼。他降下汽车玻璃,上去就是一刀。“行动者”的手腕被割断,鲜血狂喷。就算这样,对方还试图用另外一只手攀住反光镜,好在那玩意儿早已不堪重负,嘎巴一声折断了。

又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行动者”追上来。这地方一马平川,没有视觉死角。作家松了口气:“我想他们放弃了。”

“回去?”

“不!”作家说,“去自投罗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到处都是‘失心者’!也许已经诞生出了‘说服者’!”

很有道理,另外两个人都无话可说。

“但是没有苏朗……我没有安全感。”化学教授说。

“他太冒进了。跟着他才危险!”作家反驳道。

飞行员拉姆狠狠吸着雪茄,烟雾进入了肺叶,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不是雪茄的吸法。他在仪表盘上捻灭烟草,咀嚼着口中残余的烟丝。

“我们向前开。”他看了看四周,说,“这里离曼哈顿不远了。那地方都是大人物,当局一定会想办法。”

没人相信当局会有办法。但他们同时觉得,如果躲进人烟稠密的地区,谁也不容易找到他们——就算是那个幕后黑手也不能。

经历一番波折,别克车愈显破败。他们就这么喷着白烟,“咣咣当当”地前进着,活像招揽客人的马戏团。过了二十分钟,他们看到一座光怪陆离、耀眼夺目的巨大岛屿,玻璃和钢材撑起了天空。它越来越近,密集的楼宇如森林般展开。

曼哈顿,纽约之心。

飞行员拉姆吹起了口哨,把车子驶入上岛的威廉斯堡大桥,大桥东岸挤满了人,他们蹲在地上休息,用木然的神情看着汽车掠过。

大桥中央,十几辆警车堵住去路,后面站着许多头戴警盔,身穿黑色防弹衣的警察,他们在这里设了卡。

“停下!”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警察站着最前端,伸手拦车。

“嘿,菜鸟!今天天气不错。”飞行员拉姆下了车,漫不经心地招呼着。

“站住!”

“我可是正常人,警官!”

“向后退,别说我没警告你!”年轻警官突然掏出手枪,对准了拉姆。看得出,他也很紧张,手在微微发抖。

“OK, OK!放松一点……”飞行员拉姆举起双手,慢慢向后退。他竭力表现出温和的样子,生怕不明不白死在这个菜鸟枪下。

年轻警官松了口气,垂下枪口。

“我想你可以给我个解释?”飞行员拉姆瞥了一眼手枪,小心翼翼地问。

“曼哈顿不得进入。”

“那帮政客的命令?因为他们都躲在曼哈顿,我知道。我再说一遍,警官,这里可都是正常人!”

“我也再重复一遍:曼哈顿不得进入,这是命令!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老兄!”年轻警官吸了口气,有些烦躁地说,“另外,收回你的抱怨吧!我的家人在皇后区,一个也没进来,他妈的!”

“你瞧,我们有共同语言……”飞行员拉姆耸耸肩。作家也下了车,他愣愣地看着严阵以待的警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等……你是斯坦恩先生?”年轻警察看到了作家。

“啊,是的……”

“我看过您的书,棒极了!《纽约末日》写的就像今天,克里斯汀娜的死真让人伤心……不过那就是命运,不是吗?”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作家摊开手,做出为难的样子,“瞧,这种该死的日子……抱歉,我身上一本书都没有,否则可以给你签名。”

“请等一下。”年轻警察犹豫片刻,跑回警车的后面。他和一个身材肥硕的警官说了些什么,那名胖警官慢慢踱过来,好像一座肉山在蠕动。

“真是斯坦恩先生?”胖警官凑过来,使劲眨了眨眼,他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很快下了决心,小声说,“过去吧,别声张。”

作家看了看两名同伴,苦笑着说:“您看,我们一共三个人……”

“都过去吧!”胖警官很豪迈地挥手。

“您真是天使,警官。”作家拥抱了他,快速走过封锁线,路过年轻警察身边时,他轻声说,“你也是。”

“能为您做些事,我很荣幸。”年轻警官这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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