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结局是不是都会成为一次崭新的开始？量子火苗能否点亮漆黑的苍穹？人类是否可以凭借虚无飘渺的精神走出绝望的末日胡同？前路漫漫，等在我们前方的，是一次人类文明的正常跃迁，还是一条超出人类想象力的诡异之路？
身陷迷局的人类无法找到答案，一切真相都将在公元纪元终结时得到揭示！
45、
肖恩终于从全息信息窝中爬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到阳台上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刚一打开客厅的玻璃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入，冷得他直打颤。他迎着初升的太阳深吸了一口，顿时，他那被沉闷空气憋屈了一整夜的肺舒张开来，让清冽的空气畅快淋漓地流进五脏六腑。经过几次深呼吸之后，他那原本困顿涨滞的大脑也一下子清醒了。
肖恩无法面对从2215年一下子掉入2249年这个残酷现实，他无法忍受自己被排除在这段时间之外，也不甘于扮演一个局外人的角色。因此，从信子的留言中得知真相后，他整个晚上都缩进全息信息窝里，近乎疯狂地调动他所有的知觉，去吞噬那些在地球上流逝过的每一天。他恨不得把这34年中流逝的时光在一夜之间都追回来。在这34年中，地球人类已经走过了一段悲苦的历程，世界已经走进了末日的死胡同，人类曾经有过的所有希望和梦想都在这34年中渐次破灭。史蒂芬孙主席和迈巴克等老一辈政治家和科学家大多已经在绝望中辞世，国际联盟已经更迭了五届主席，每一届联盟都少有作为，要求解散国际联盟的呼声越来越高。深空3号绕日卫星探测到日地间的尘埃浓度越来越大，说明太阳系已经临近二叠纪尘云的稠密区域；太阳表面的黑斑没有任何减小和消除的迹象，太阳能量输出已经呈现加速减少趋势，这些无疑都在加快冰河期形成的进程。人类在北非撒哈拉沙漠建造的行星推进器因材料和技术等原因被迫停工，使得应对大冰河期的“变轨计划”前路渺茫。利用“时空泡”进行“量子跃迁”的技术接近成熟，这次薛定谔号的主要任务就是试验这种技术，同时也是为了近距离飞临BD文明的老巢去探测那里的生存环境。天文学家已经遥测到BD1324星系第二行星的宜生指标与地球的指标非常近似，只是平均气温比地球更高，这正是进入二叠纪尘云后的人类所需要的。而BD文明所生存的第八行星却被淡蓝色的氨冰覆盖，BD人就生活在那片白茫茫的冰原之下。尽管对BD文明心存敬畏，但有人还是开始着手制定迁居BD星系第二行星的“逃亡计划”，而实施这个计划的难度在于，制造“时空泡”需先在太空中建造一种超大型电磁机器，能耗也相当惊人，因此不像吹泡泡那么简单，人类花了近二十年才在拉格朗日点上建起第一台“时空泡发生器”。薛定谔号已于中国时间凌晨四点被“时空泡”带走了，不知是不是已经准确到达预定坐标？信子应该还好吧？但愿在她返航之日，我已经变得与她一样老……
不知什么时候，小月已经站在肖恩的身后，把一件粗呢大衣披在他的肩上。“爸爸，外面冷呢，您还是回屋睡一会儿吧。”
肖恩没有回头，他不想看到那张跟信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看到那张脸，他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难过：“你回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小月似乎体会不到父亲此时的心境，她走到父亲面前，看着一脸倦容的父亲说：“爸爸，您看您眼圈都敖红了，还是进去睡一会儿吧。等您睡醒了，我带您去看老爷爷去。”
听小月说到爷爷，肖恩才回转心思问她：“爷爷还在？”
“不在了，我是说带您到他的墓地去看看。”小月不敢再骗父亲，低着嗓子回答。
“那我的母亲也就是你奶奶呢？她怎么样了？还住在附属医院吗？”
小月看了一眼目光忧郁的父亲，本不想让他失望，但还是觉得不能再瞒他：“我一出生她就不见了，听妈妈说是被帕格纳的人带走的，说是为了把她作为人质来要挟您，怕您在关键时刻破坏他们的计划，没想到他们还是没能斗过您。”
“好了，别老是您呀您的，听起来别扭。爷爷葬在哪里？马上带我去。”肖恩说着自顾走进客厅。
“可是，爸爸您一夜没睡觉呀，您会累坏身体的。”信子跟着进来说。
肖恩回头用手点了点女儿的头，责备道：“叫你别再说‘您’，听明白了吗？”
“好的爸爸，我一定照您说的办。”
“你呀你呀，真是傻得比你妈妈还可爱。”肖恩无奈地摇摇头。
送他们回家的飞车已经飞走了，小月只好带父亲来到楼下的车库，让父亲上了一辆老式凯迪拉克凯雷德越野车。
小月发动这辆曾经的“总统座驾”猛轰油门冲出车库，沿着北滨路向西一路飞驰。路上的车很少，头上却有不少各种形状的飞车往来穿梭。在江边游玩儿的人可不少，他们很多都是冲着那散布在江边的“超实景全息游戏球”来的。只见在江边有几块表面平滑的圆形场地，每块场地都有一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每块场地上都有几十个圆球在做着不同的运动——或滚动，或跳跃，或突然飞升，或原地震动、或凌空疯转，或跑出一些诡异难测的路径……
小月见父亲看得出神，就轻描淡写地向他解释说：“那是一种最近二十年才流行起来的游戏，那些球就是一个个独立的游戏空间，玩主在进入之前先选定自己想要的主题，冒险、性爱、杀人、被杀、极速刺激、外星探险等等要啥有啥，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那是在游戏，连死亡过程的痛苦和恐惧都能逼真体验。一旦你钻进那球中，立即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站在你设定的世界里，你就可以全凭自己的想法和道德水准行事了，最后的结局往往让人大跌眼镜，就算你是一位绝世公认的正人君子或贞妇淑女，都难免会干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来。因此这个游戏的诱惑力和杀伤力是绝无仅有的，特别是年轻一代，能抗得住它诱惑的人基本还没出生。”
凭肖恩的想象力，他完全能想到这个游戏对人类的影响，这应该是继“灵魂谐振”之后，上帝送给人类的又一个逃避现实的港湾了吧。
“你经常玩儿这个游戏吗？”肖恩忍不住问女儿。
“只要有机会就会去玩儿，性爱、杀人、被杀都玩儿过，对被杀的体验最深，游戏结束后完全是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只是越来越难预约上了，一个月也难得玩儿上两三次，好多人都向公共事务局反映，但一直得不到解决。最近几年，一些无聊的年轻人又玩出了许多新花样儿，最刺激的就是‘死亡赛车’。”
“死亡赛车？这又是什么东西？”
见父亲吃惊的样子，小月知道他这个从34年前回来的父亲还有好多课需要去补：“也许钻过前面这个隧道就能看见，那场面可刺激了。”
老式凯雷德发出强劲的轰鸣，很快穿过宋家沟隧道来到渝成高速公路的起点处。但前面的公路上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那种百车轰鸣，你追我赶的竞速场面。
“我们来晚了，他们已经出发了。”小月遗憾地说着把车驶离高速公路，开上了通往老爷爷家的乡村公路。一路上，她向父亲讲述了那次出演《死亡赛车》女二号过程中发生的惨剧，其中的男一号，也就是她的男朋友在拍摄赛车场面中驾车飞出弯道当场死亡。而这种场面在现实的“死亡赛车”过程中却是经常发生的，几乎每一场比赛都有，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刺激。
“你一定很难过吧？”肖恩设想着女儿在痛失男友后悲痛欲绝的场面。
没想到小月却淡然一笑说：“有什么好难过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们这一代都很看得开，不像你们这一代人。也许这就是‘适者机制’暗中作用我们的结果吧。”
肖恩暗暗吃惊，年轻一代居然在这末日氛围的包裹中产生了“免疫力”。
小月还向父亲讲述到了电影市场的衰落，她说在这样的末世时代，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特别是曾经盛极一时的科幻电影更是在最近二三十年彻底失去了市场，人们已经生活在现实版的末日场景中，因此谁还会对虚构的末日故事感兴趣呢？她说好莱坞的好多老牌大公司都关了门，她也在出演《死亡赛车》后再也没有得到过出演任何角色的机会。
不觉间，凯雷德哧地刹停在爷爷的院坝里。肖恩跳下车，抬眼望着这座熟悉的老屋，34年前的情景恍然如昨。那天，他带着信子来看望爷爷，爷爷乐呵呵地迎上他们，说要烧糖醋鲤鱼给他们吃。今天，跟他一起来的却是信子的女儿，老屋的大门紧闭着，爷爷却躺在竹林旁边的墓地里了。
“你妈妈经常带你到这里来玩儿吧？”肖恩回头问女儿。
“不是经常，而是我们一直住在这里，直到老爷爷去世，妈妈说这里比城里清洁，空气也好。”
“你老爷爷过世多久了？”
“快二十年了吧，那时我已经读到六年级。那天很暖和，本来是个好日子，我回到家就听到妈妈在哭，才知道是老爷爷死了。”
“爷爷是怎么死的？”
“听妈妈说老爷爷没有生病，是无疾而终。妈妈怕你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因此坚持把老爷爷的遗体存放在冰棺里，好让你能与他见上最后一面。”
“那又是什么时候埋葬的？”
“直到国际联盟宣布狄拉克号已经遇难，在国际联盟为你们举行葬礼后，妈妈才决定让爷爷入土为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十年前的一天，国际联盟派人来拿你的遗物，说是要为你埋个衣冠冢，也把妈妈和我接到了内华达太空墓地。他们为你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妈妈在你的墓碑前哭得稀里哗啦的，边哭边狠狠地骂你，骂你没良心，骂你狠心丢下她，骂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肖恩想到当时的情景，顿时觉得有一股热流往鼻腔上涌。“都是我不好，苦了你们娘儿俩了。”
“爸爸，妈妈真的好爱好爱你，她为我讲了好多好多你们之间的故事，她几乎天天都要念叨你，我就是在她那不厌其烦的念叨声中一天天长大的。她一直相信你会回来，她还经常教育我等你回家后要好好孝顺你，她一直憧憬着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起生活的日子。”
“好了，你先带我去看爷爷吧。”
“好的。”信子说着带着父亲向房子东侧的竹林走去。
他们顺着小河边的小路，穿过一片茂密苍翠的竹林，再走过一条长满杂草的田埂，就来到一片葬在一个缓坡上的坟地前。
小月指了指其中一个树着青石墓碑的坟说：“这就是老爷爷的墓，妈妈去年清明节才带我来培过土。”
肖恩走到墓前，双膝跪到拜台上：“爷爷，孙子回来看您来了，孙子不孝，回来晚了，还望您老见谅，孙子给您磕头了！”
肖恩毕恭毕敬地对着爷爷的墓碑磕了三个长头。小月也跪到旁边，向墓中的老爷爷磕了三个头。
肖恩把小月牵起来，问她：“爷爷下葬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记得，妈妈叫殡葬一条龙的人来为老爷爷做了三天法事，然后把老爷爷的遗体盛殓在一口大棺材中运到这里下葬。在最后清棺的时候，做法事的人叫我们与老爷爷见最后一面，但当时的情景好生奇怪，我和妈妈都看见老爷爷的面容好像有了血色，跟他睡着时差不多。我就对妈妈说：你看老爷爷是不是活过来了？妈妈说：傻孩子，哪有死了十来年还能活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老爷爷没有死，后来还常常梦到老爷爷跟我说话。”
“对了，你有没有听你妈妈说爷爷死的时候是不是提起过我？”
小月抬眼想了想，说：“好像是说起过，她说老爷爷在弥留之际告诉她，说他看见他儿子肖扬了，他还在西藏的一个地方，叫妈妈一定等你回来一起到西藏去找他。”
“唉，爷爷最挂牵的还是他的儿子和孙子啊！”肖恩再次向爷爷的墓碑拜了三拜，就带着小月回到爷爷的院子里。
“小月，带爸爸进去看看你和妈妈住的房间吧。”
“好的。”小月打开大门，把父亲带到二楼靠东头的一个房间，“爸爸，这就是我和妈妈一直住到现在的房间，一周以前我们就是从这里离开到内华达空天基地去接你的。”
这个房间的摆设和布置跟城里那个房间几乎一模一样，看着那一件件熟悉的物品，想到信子布置这个房间时的心境，肖恩禁不住潸然泪下。
“你妈妈真的是与你一同去的？”
“是的，她一听到狄拉克号即将返航的消息就哭得老泪纵横，她第一时间就带着我赶到了内华达基地。”
“可她最终还是没来见我。”
“她是到最后时刻才狠下心来的，她在房间的镜子前站了好久，才把你送给她的腕媒摘下来戴到我的手腕上，流着泪对我说：‘孩子，你一定要演好妈妈，照着我们事先计划的去做，别让他失望，让他高兴几天也好。’”
肖恩泣不成声，无助地直摇头……
小月继续哽咽着说：“妈妈临行时对我说：‘孩子，好好照顾你的父亲，让他一定等我回来。’”
肖恩突然想到了梅内特，想到自己曾经把信子托付于他：“你梅内特叔叔知道你妈妈的决定吗？他为什么不阻止她？”
“你是说妈妈曾经提起过的那个梅内特叔叔吗？”
“就是他，他答应过爸爸要照顾你妈妈的。”
“可是，听妈妈说，在你走后不久，他就带着一队人到月球上去搜索‘伟大统帅’，结果去了就没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肖恩的脑中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46、
国际联盟议会大厅。那个倒计时牌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不再有红色的数字闪烁变换——时间永远定格在0天0时0分0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