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的心脏不知不觉加快了跳动,突然有一种时空倒错、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习惯性地把左手食指伸向门上的指纹解锁区,但锁上的红色信号灯却闪了起来。
“呵呵,这门锁也认生了,让我来吧。”信子把右手食指伸到解锁区,即刻就听到吱吱的解锁声,门随即自动滑开了。
房间的灯光自动打开,客厅中的一切摆设和布置都跟肖恩离开时别无二致。这就是我的家,我温暖的窝,我终于回来了!肖恩在心里轻声呼喊着。
“还愣神什么?快进去呀!”信子推了推肖恩的后背。
肖恩缓步走进客厅,那张软软的沙发,那张铺着温馨桌布的餐桌,都静静地等在那里,等着久违的主人再次光顾。
肖恩来到卧室,这间让他做过无数好梦的卧室,床单和被子都还是原来的花色,质感很好,让人的皮肤一接触就有一种亲和、温暖的感觉。窗帘还是原来的窗帘,他特别喜欢早晨的太阳透过它时带来的温暖色调,还有在清风徐徐中光影滑动变幻的那种视觉享受。
“真好,回家真好!”肖恩终于说出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
信子走到他面前,大方地望着他说:“是啊,这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是的,我的宝贝儿,我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天天守着你,像古代的农民那样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肖恩热切地望着她的眼睛,伸手把住了她的肩头。
信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她有些慌乱地推开他的手说:“哦,对了,你不是说要看家谱吗?我上次从爷爷家拿过来了,在书柜里,我这就给你拿去。”
肖恩跟着信子来到书房,看着信子在书柜里翻找起来。信子在书柜的右上角取出一本纸张发黄的线装书,转身递给肖恩:“找到了,就是这本,是爷爷交给我保存的。他……他说迟早都要传给我们,不如早点交到我们手里。”
肖恩接过家谱,只见封面上用颜体楷书写着“桂花湾肖氏宗谱”七个大字。肖恩翻开封面,扉页是写于清朝时期的“重修肖氏宗谱序”,接下几页分别是后来历次修谱的序言,七八页后才是肖氏谱系树形分支图,前面几十代都是单线串联,显然是枝蔓太庞杂,没有罗列出来,后面才开始像大树分桠一样逐代递分,到若干代之后,树形图就显得枝繁叶茂,平行的代次无法一一罗列开来,只好采取“另起炉灶”、“各表一枝”的办法来加以续写。好在各分支与代次之间衔接还算清楚,因此让后人能从自己这一代开始很容易追根溯源。
肖恩在族谱树形图的最后一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从笔迹看应该是爷爷续写上去的。他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向上逐代追溯:肖恩——肖扬——肖俊臣……一直追溯到第六代,他看到了“肖凌”这个名字,在这个名字的旁边还写着“妻王雪”三个字。
“找到了,那冰棺里躺着的还真是我们的老祖宗,他们确实叫‘肖凌’和‘王雪’,这也太巧了吧?”肖恩感概之余,向信子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如何发现牛顿号,如何把两位老祖宗搬上狄拉克号带回来的经过。
“你打算让他们苏醒过来吗?”听完肖恩的讲述,信子问。
“是的,我要让他们苏醒过来,好让他们亲自为我们讲述那次远航途中的故事。”
“他们的年龄跟我们差不多吧?跟这样年轻的老祖宗一起生活,你不觉得有压力吗?”
“那肯定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只有那些编得很狗血的穿越剧有那样的剧情,现实版的真人体验应该还是头一回。我想也不会太别扭,应该会很快习惯的。”肖恩边说边继续翻看着后面的书页。
肖恩的目光很快被记录在族谱后面的一则“异闻录”吸引了,他一口气看完,才知道那是他的第十五代老祖宗记录的一件怪事:那一年,村里一夜之间有五个人同时死亡,其中包括他的哥哥,但奇怪的是,七天之后这些人都全部活了过来,他的哥哥还是从埋他的坟堆中爬出来的。他们活过来后都讲到了同一段经历,都说飞上了月亮,后来又飞上了太阳,再后来就莫名其妙的醒了过来。后来这些人都活得好好的,最后都无疾而终。
看了这则记录,肖恩百思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母亲是不是也出现了那样的情况?
肖恩合上族谱递给信子说:“把他保管好。我们明天去看看爷爷和妈妈。”
“好的,我带你去。我们先去看望爷爷,然后带着爷爷一起去看妈妈,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信子说着把族谱放回到原处。
“那么,我们现在该干嘛呢?”肖恩含情脉脉地盯着信子的眼睛问。
信子当然明白肖恩的意思,她没敢多看神情已经异样的肖恩,说了句“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就快步向卧室走去。
等肖恩追进卧室,信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微型芯片递给他说:“这是妈妈留下的话,你马上拿去听听吧。”
“妈妈留下的话?”信子突兀的举动让肖恩有些莫名其妙,“妈妈苏醒了?她能说话了?”肖恩接过芯片,眼中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不是,是我的妈妈。”信子低声纠正道。
“你的妈妈?你是说北海道的那个妈妈?”
“不是,是我的妈妈。”信子再次低声纠正。
“你说什么?你的妈妈?你的妈妈是谁?除了这两个难道还有第三个?”肖恩的脊背开始发凉,一丝莫名的恐惧陡然从心里升起。
“爸爸——”一声压抑的呼喊从眼前的女子口唇间迸出,让肖恩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爸爸?谁是你的爸爸?”肖恩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那非凡的大脑已经把七天来发生的一切以“宇宙涟漪”般的速度串联起来——天啦!原来那个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压抑着的“直觉”竟然是真的!
“爸爸!我在叫你呀,我是小月信子,我是你的女儿。”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那信子呢?你妈妈呢?她……她难道已经……”肖恩顿觉一阵晕眩,大脑中突然有一种天塌地陷之感。
“你快听听吧,妈妈跟你说了好多话,你听完就知道了。”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我这么久?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肖恩问到最后一个“为什么”,眼睛都快喷出血来。
小月被父亲盛怒的样子吓坏了,她怯怯地解释说:“爸爸,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妈妈要我必须到了今晚才能告诉你真相,你把芯片给我,我这就放给你听,你听完了就不会责怪妈妈,也不会怪罪我了。”
小月已经泪流满面,她从肖恩的手中拿过芯片,把它插进床头电脑的插孔里。一阵吱吱的杂音之后,一个苍凉、哀怨的女音传了出来——
“肖恩,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搭乘薛定谔号量子飞船离开地球了。我本想录一段视频留给你的,但我确实已经老得惨不忍睹,所以只好录一段音频传给我们的女儿转给你。”
“我要在超光速状态中去生活一段时间,我要在停滞的时光中等你慢慢变老。等你都变得跟我一样老的时候我就会飞回地球,你就可以到内华达基地去接我了。到那时,你我都成了老人,你也会在看着女儿一天天老去的过程中渐渐习惯起来,你就不会嫌我又老又丑了。当年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的那个重要事情就是我怀孕了,我为你生下了你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儿,她很孝顺,她说她会一直陪伴你到老的。”
“肖恩,你别怪我绝情。确实是因我无颜见你,也承受不住见面时巨大的心理压力,才迫使我在得知狄拉克号即将返航的消息后导演了这场欺骗你的好戏。”
威尔斯把我们母女接到内华达基地后,我得到了薛定谔号将在你们返航六天后远航的消息,这就让我有了搭乘超光速飞船去做一次时间旅行的计划。我找到威尔斯以死相求,才迫使他同意了我的请求。威尔斯向我保证,一定在薛定谔号起航之前想方设法稳住你,因此才有了后来故意把帕格纳被抓被审的视频剪成三段来吊你胃口的戏码。接下来我又做通了女儿小月的工作,让她扮演我到基地去迎接你。这之前我把我们之间的很多私密事情都告诉了她,让她做足了功课。好在我们中电表演系毕业的女儿演技超群,居然让你这个FT的头儿也没看出破绽。幸好只有六天,再长恐怕小月也演不下去了。
“肖恩,当你走出狄拉克号的那一刹那,我真想从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飞车中跑出来,不顾一切地跑到你面前拥抱你。当看着你把我们的女儿当成我紧紧拥抱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那是一种天都快塌下来的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压抑得要死!在随后的六天里,我的心一直在经受着地狱般的煎熬,有好多次都想顺从心的呼唤,立即终止这场揪心的游戏。但我那老迈的身体早就与我的心分道扬镳、背道而驰,它可没有勇气以那般不堪的面容去面对你。尽管如此,我还是悄悄去看过你两次,第一次是在你刚到基地医院的那个晚上,在你熟睡的时候,小月悄悄把我带到你的房间;第二次是昨天我们的女儿小月带你到太空墓地的时候,我就是从你面前擦肩而过的那个老太婆,我还故意咳嗽了两声,可你却看都没看我一眼,我一离开就伤心得哭出了声。我是哭着登上薛定谔号的,飞船起飞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父女俩站在帕格纳的墓地前,像两只可怜的小蚂蚁……”
肖恩一边听着信子的倾诉,一边尽力抑制着眼泪,他不想让第一次见面的女儿看到他的脆弱,但不知不觉间,女儿那张漂亮的脸还是在他眼前渐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