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21400000004

第4章

温暖的春天彻底被盛夏的炎热给烤化了,现在的每一天都很热,热到让你以为天上是在哗哗地往下掉着火。坐在教室里,就像是坐在笼屉里,就像是包子一样被蒸着,大家几乎是人手一把纸扇,每个教室里都是同样的景象:一群人在呼啦啦地摇着扇子。

每天中午,吃过午饭后,我几乎都要跟胡小妮下跳棋,生活单调乏味,除此也别无其它有趣事情做。我们班的一些男生,比如童军,都很羡慕我,他们也想跟胡小妮下跳棋,可是胡小妮对他们不感兴趣,不带着他们玩,他们都很失望,对我也便由羡慕渐渐转为嫉妒了。

至于跳棋,开始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下不过胡小妮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知道是我的棋技越来越高,还是她越下越烂。我们现在已经半斤八两,不分伯仲。每当她艰难地赢了我,就会悲哀地说:唉,跟臭棋篓子下棋,真的会越下越臭;要是她输了,也不会看起来多郁闷,还是那种悲哀的语气: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那天中午,我正和胡小妮无聊地下棋,陈露突然出现在教室前门,前门敞开着,她敲敲门板,小声喊我和胡小妮的名字。我和胡小妮走出教室,一眼看见孙越站在走廊里,还是那副兴冲冲的样子,看着我们俩颇为得意地笑。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你们放假了?”

“咋的?惊喜不?”

胡小妮做出要吐的样子,“臭不要脸,你还惊喜呢?真拿自己当礼物了。”

孙越嘿嘿笑,说:“哥们转学了,以后跟你们是校友。”

“真的假的?”我满腹狐疑。

“骗你干啥?现在跟陈露同班,不信问陈露。”

陈露笑着点头,“是,现在在我们班。”

“本想去你们班来着,你们班热闹,可我爸认识陈露班的班主任,非让我去陈露他们班。”孙越说话向来大大咧咧,不那么在乎细节,这话是冲我和胡小妮说的。

“来我们班干啥,不欢迎,大热天的,嫌挤。”胡小妮撇嘴说,“跟陈露同班不是挺好么,你们俩一班,我们俩一班,均匀分配,要不陈露多寂寞。”

陈露笑说:“我不寂寞呵,恐怕某男人是想和某女人往一块儿凑。”

“说啥呢。”孙越笑向陈露,“你可思想越来越复杂了啊。”

孙越提议大家出去转转,为他的转学回来庆祝庆祝。胡小妮拍手叫好,说都要在教室里被蒸熟了,早想出去透口气。我和陈露互相看了看,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我们清楚,马上就要午休结束,出去的话,下午课是肯定要耽误的,也就是说,出去就等于逃学。孙越说,想那么多干吗,又不是每天都逃课,今天逃一回,算是为我,下回再不逃了不就得了。胡小妮附和道,就是,孙越又不是总转学,以后想逃课也没有说得过去的借口了,这次正好。我和陈露无奈,只好勉强答应,于是我们四个悄悄地离开了学校。

我们来到距离学校不远的劳动湖公园,漫步在公园中马路旁的树荫下面,在公园门口处,孙越买了四份冰激凌,大家的手上现在都有个冰激凌。走到人工湖边,陈露说有点累,不如到湖边坐坐,我们便来到湖边,找了个适合一起坐的大石块,恰好那儿附近有几棵大树,有足够的树荫将我们笼罩。

孙越掏出了一盒烟,在陈露和胡小妮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有点害羞又有点倔强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你还抽烟呢?”胡小妮问。

“对啊,不过不常抽,只有心情不好,或者特别高兴时抽,我早就抽的,不信问张健。”孙越潇洒地叼着烟,吸了口,夹在手指间,笑嘻嘻地说:“今天哥们特高兴呵。”

“行啊,小酒喝着,小烟抽着。”胡小妮阴阳怪气地打量孙越。

孙越窘迫地笑说:“偶尔,只是偶尔,再说,男人么,这很正常啊。”

我忽然想起那个之前一直要问却没有合适机会问的问题:“你爸这会咋就同意让你转学回来了呢?之前不是始终不同意吗?”

“不回来也不行啊。”孙越得意地冷笑一下。

“啥意思?”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湖水,湖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涟漪,有些深沉地吐了几口烟,缓缓说道:“我想想,从哪说呢,从郑正说起吧。我们学校有一个叫郑正的男生,跟我是同一个年级的,但是我们不在同一个班。我们那个学校里的学生几乎谁都认识我和他,我是因为打架厉害,不好惹,不是善茬,他是因为他爸爸是学校的校长,靠他爸,没啥出息。我们也都互相认识对方,但是我看不惯他,而且他也看不惯我,所以我们又都装作互相不认识对方,见面了也从来不打招呼什么的。郑正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一群狗腿子,他们跟郑正混在一起是因为郑正有势力,也是因为郑正的手里比较富裕,总请他们吃饭什么的。但是那些人平时跟我的关系也不错,有的人是因为怕我,有的人是喜欢跟我做朋友,毕竟我也不赖嘛,比有钱,我也不穷,比人品,我也算豪爽,对不?但是我看不上他们,内心里是瞧不起的,懂不?所以平时,他们虽然跟我的关系不错,但都不和我在一起。”

孙越又狠狠嘬了口烟,吐出来,说:

“我在那个学校里,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名字叫石林,我们俩每天都呆在一起,但是他不喜欢打架,是一个好学生,对,跟张健很像。每天呆在学校里干啥呢?太没劲了,所以我经常逃课。那天,我和石林去游戏厅玩,我们玩了会儿‘拳皇’,然后他继续玩,我坐不住了,起来瞎溜达,看别人打台球。过了会儿,我转身,看见石林坐在右边,左边坐着一个满脑袋黄毛的小子,叼着根烟,发疯地摇着杆儿,好像在跟石林对打。我走过去看,那小子连玩好几把,都输了,他玩不过石林,后来竟然输急眼了,找茬骂石林。我一听,靠,还敢骂石林,我能饶了他吗?我一把揪住了他的黄毛,把他从机器前面给拖了出来。”

“瞧你的暴脾气呵。”胡小妮笑道。

孙越笑笑,把手里的烟头弹出去,弹到湖里。

“我揪着他的黄毛问他,你他妈骂谁呢?他指着我说,你给我松开听见没有?我说,我不松开你能把我咋样?他说,你知道我朋友是谁吗?我说,我管你朋友是谁。他说,郑正。我愣了一下,说哪个郑正。他说,二高的郑正,谁不知道?我一听,满肚子气,在我这儿郑正算个屁啊,我说,我不知道郑正,郑正是个狗屁。我拽着他的黄毛,往旁边的台球案子上撞了几下,其实没使多大劲儿,他就喊上了,他说,你喊啥?换左手揪住他的黄毛,右手打他的耳光,啪啪打,他乱抡胳膊,要打我,但是打不着。我用膝盖撞他的脸,一下子撞对地方了,他惨叫一声,鼻子出血了。这时候大家都凑过来了,有几个打台球的岁数大一些的人,还有游戏厅的老板,他们拉扯着我和那个黄毛小子,把我们给拉开了。黄毛小子的鼻子里已经流出了血,用右手捂着鼻子,用左手指我说,行,我记住你了。我骂他,往前挣,要打他,吓得他转身就跑了出去。然后那个游戏厅的老板对我说,你赶快走吧,一会儿他肯定会带一群人来打你。这我已经想到了,他会找谁来打我?肯定是郑正,那就有意思了。石林很担心,拉着我的胳膊要我赶快走,我和石林一起走了。”

“然后呢?”胡小妮听得起劲。

孙越受到鼓舞,表情越发生动起来。

“第二天中午,我刚吃过午饭,正趴在教室里睡觉,郑正却突然带人走进了教室。郑正直接就推门走进来,指着我说,孙越,你啥意思?我睁开眼睛看,说,什么我啥意思?他说,你跟我装犊子。我说,我装啥犊子了?他朝门口指,黄毛小子站在门口,说,你打他没?我看一眼黄毛小子,正在那儿瞪我呢,我说,打啦,咋的?郑正说,谁让你打他的?我说,我打谁还得要你管吗?你是谁啊?他说,他是不是提我了?我说,提你了,咋啦?他脸都气歪了,说,那你还打?不给我面子是不?我说,不是不给你面子,他欺负石林了,就不好使,他提天王老子也不好使,别说你了。他指我说,孙越,我……就是骂我。我也骂他。我们俩就打起来了。他们人多,但我不怕,谁爱打我打我,无所谓,我他妈只盯着郑正一个人打,后来政教处的人来了,把我们拉开了,都给带到了政教处。我虽然被打得满脸血,但其实没什么大事,郑正那帮人打架不行。郑正被我打得不轻,他爸知道后气完了,你们想啊,那是校长的公子,能有我好果子吃?我只能转学啦。”

胡小妮听完啧啧咂嘴,“呦呦,把自己讲得跟鲁智深似的。”

“真事儿,不信你去打听。”

孙越又给自己点根烟,吐出的烟雾飘到陈露面前,陈露烟雾地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那么不讲究呢。”胡小妮说,“就自己抽,也不说让让大伙。”

“我让你们,你们抽噢?”

“你不让咋知道我们不抽?”

孙越就笑着把烟盒举过来,举到陈露面前,陈露皱眉说:那边去!举到我面前,我摇摇头,举到胡小妮面前,胡小妮就伸手从里面抽出一支烟。

孙越兴奋地叫道:“哎呦,你本事真抽,别做样子。”

“真抽咋的?怕你啊。”胡小妮说着把烟叼在嘴里。

孙越拍腿叫好:“靠,有派,哥佩服你,来,哥给你点上。”把打火机举到胡小妮面前,打着火。

胡小妮不客气,得意洋洋地用火点着烟,吧嗒吧嗒抽起来,抽了两口,呛得咳嗽起来。

陈露担忧地看着胡小妮:“扔了吧。”

胡小妮弓着背,咳嗽几声,摆摆手,抬起头来,艰难地说:“没事,刚才没抽好。”

孙越还是笑,“没事儿,刚开始都这样,练练就好了。”

胡小妮坐在湖边,夹着根烟,装模作样地抽起来,并没有真的往肺里吸,只是抽到嘴巴里,然后吐出来,跟没抽一样,只是做做样子。

孙越打量着胡小妮,眼中泛着欢喜的爱意,忽然问:“胡小妮,你有喜欢的人没?”

胡小妮转过脸,看看孙越,“有啊。”

“我是说那种喜欢,就是男朋友那种。”

“有啊。”

孙越紧张起来,“真的假的?谁?”

“你不认识,我老家那边的。”

“那你都搬这边了,和他已经没联系了吧?”

“有联系啊,他是我男朋友,我们经常打电话的。”

孙越见胡小妮说得坦然,脸色有些难看,“那你们算啥关系呢?”

“算啥关系,你说算啥关系?装啥天真,不懂?”胡小妮挑挑眉梢。

孙越瞬间变得落寞了,刚才眼中灼灼的光彩黯淡下去。

“真的啊?我都不知道,你咋一直没说过呢?”我难掩惊讶,因为我一直觉得胡小妮是没有男朋友的,“叫啥名儿啊?长啥样儿啊?”

胡小妮神秘地一笑,“干啥啊?你们俩男的咋这么关心,你们俩都喜欢我噢?”

我和孙越面面相觑,各自表情尴尬。

“给鱼抽抽烟。”胡小妮笑着把没抽完的香烟扔到湖里,“看你们好奇的,跟你们说也没关系,他叫李岭,我认识他老多年了,他是我姥姥家那边的人。我认识他时很小,读几年级都记不住了。我姥姥家住在大山里面,离我们家很远,但是每年的夏天,当我妈有空闲时间的时候,都会带着我去我姥姥家住上几天,我爸没有空,所以他不咋去。我妈跟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很熟,乐意回到那里,愿意跟他们闲聊。其实我也挺喜欢那里,那有很多的山,每一座山都很高,山上全是茂密的树林,还有河,河也多,小孩子么,就喜欢这样的地方。李岭是那个村里的,跟我般般大,又黑又瘦,能玩到一起去,每次去姥姥家,都是他每天陪着我玩。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玩,贼刺激,他不像张健。”

“我咋的了?”我不解地问。

“张健是个闷葫芦,没啥意思。”

陈露看我笑。

听胡小妮这么提到我,使我感到不快,不过都这么说我,其实这也没什么。

“比方说,他站在一棵大槐树下面,手往头上一指,说,胡小妮,上面有个鸟窝。我往上看,果然就看见一个悬在树杈间的鸟窝,就高兴地说,看见啦。他说,我爬到上面把它摘下来给你咋样?我又蹦又跳地鼓掌,说太好喽,哦,太好喽。他就会像猴子那样,灵巧地爬到树上,爬得老高,把鸟窝给摘下来送给我,特厉害,我没见过那么有本事的人。”

孙越不以为然,咕哝说:“爬个树,掏个鸟窝,这啥时候算本事了。”

“小时候,我老觉得家里人对我不好,听谁说的忘了,好像听人说过,说他们本希望我妈生个男孩的,结果生下我这么的女孩,他们都很失望,所以对我不好。有一天,我对李岭说,我想离家出走,不想在这破家里呆了。李岭说,你想离家出走?去哪?我说,不知道,去哪不行?去哪不比在家里好?李岭说,你离家出走,那我也跟你一起走。我说,你离家出走干啥呀?你家里对你也不好?他说,那倒没,但我就愿意和你在一起。我说,好吧,那我就带上你。他听了很高兴,问我打算去哪,我说随便,他就说,那咱们顺着河走吧,我说行,我们俩就离家出走了。”

“真幼稚。”孙越摇头。

“本来就幼稚啊,我们那时候才十来岁吧。”胡小妮解释。

陈露倒是觉得很好玩,让胡小妮继续说。

“我们顺着一条小路,往北面的大河走,那条路一点也不平,坑坑洼洼的,走起来高一脚低一脚的,特别难受,后来把我的鞋都给走坏了。那时我穿的是一双皮凉鞋,鞋带掉了下来。我离家出走的决心非常坚定,鞋坏了也要走,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走到河边,他说我们得过河,我们就往河里蹚,河水倒是不深,也就没过膝盖吧。我紧紧地拉着李岭的手,慢慢地向河里面走,那水啊冰凉冰凉的,冰得我小腿肚子生疼。水挺疾的,脚下的鹅卵石又滑溜溜的,我就站不稳,摇摇摆摆的,然后我右脚上那只坏了的鞋子就被水给冲走了,我大喊大叫起来,我说李岭,完了,我的鞋给冲走啦,咋办啊?李岭说,别急,没事,我去给你捞鞋,你先回岸边等着。我一只脚穿鞋,另一脚光着,站在岸边,焦急地看李岭给我捞鞋。李岭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蹲在河里面,两条胳膊插在哗哗流淌的河水里,左摸一下,右摸一下。我说,鞋肯定给冲到下边去了。他就顺着河水往下游摸,一直摸到天黑,也还是没摸到我的鞋。他浑身都是水地上了岸,打哆嗦说应该是摸不到了。我哇的就哭了。”

孙越不解地问:“我很好奇,你为啥讲了一段你和李岭那么小时候的事。”

胡小妮很少见地露出严肃的神色,但是表情很柔和,在微笑,就好像在心情很好时,有一把特别美好的阳光照在脸上。她说:

“这些年,我经历过很多事,但不知为啥,李岭在大河里给我找鞋的情景,我记得特别真,老也不能忘,而且老能想起,一想回忆点儿过去的事,就能一下子想起这段。当时我特别伤心,因为鞋丢了,我知道我妈知道后一定会骂我的,哭是出于害怕。后来我再想起这段,就会觉得很感动,因为光膀子的李岭当时特别冷,那么瘦,胸前全是排骨,被河水给冲了半天,冻得像根冰棍,一度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个抖啊,我头一次见人能冷成那样,抖得整个人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陈露似乎也很感动,“那是因为美好,所以你总能情不自禁地想起。”

“是吗?”胡小妮看向陈露,同意地点点头,“是啊,那时候很美好。”

“因为纯真么。”陈露说,“小孩子是很纯真的,傻傻的,很可爱。”

“嗯,是的,很纯真的,很可爱。”胡小妮看一眼孙越,忽地笑了,“不像某人,又喝酒,又抽烟,又打架,一点都不可爱。”

孙越白了胡小妮一眼,哼了一声。

在湖边聊得够了,感到有些无聊了,陈露提出回学校,我也极力要求回学校,尽管孙越和胡小妮不想回去,觉得反正回去后用不了多久就要放学,回去没啥意义,但见我和陈露态度坚决,也只好答应回去。

沿着马路往回走,这一带曾是工业区,工厂纷纷倒闭后,留很当年工业痕迹的很多建筑都还在,只不过建筑都是破旧的,灰暗的,如今这一带的经济很落后,街道不繁华,行人也便寥寥可数。为了抄近路回学校,我们拐进一条更破败或者说更偏僻的街道,街道上连车辆也很少,显得很空。

走着走着,看见一个人影迎面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竟然飘飘忽忽的,像鬼魂一样。“那人咋了?”我朝前面努嘴,“咋晃晃悠悠的,看着像跳舞。”他们也都看见了,孙越说,可能喝高了,是个酒鬼。等离那个人近些后,陈露眯缝着眼睛说,看起来年纪不大,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咦?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张健你看着眼熟不?我努力看看,说,我看不清脸,但能看出来确实年纪跟我们差不多。

我们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陈露忽然拔高了音量,说,啊,我看出来了,是苏明海。随即我也认出了那人的脸,将他辨认出来,“是苏明海,没错,是苏明海。”

胡小妮迷茫地看看我和陈露,“苏明海是谁啊?”

我说:“我们学校薛老师的儿子。”

陈露说:“原先我们班的同学。”

因为是相对着走,苏明海很快就走到我们面前。陈露跟苏明海打招呼,声音明显透着紧张和不自然,“苏明海你干吗去?”苏明海站住脚,停在陈露面前,忽然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说:“别喊我,别让他们听见了。”

陈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也往后躲,“谁?别让谁听见?”

苏明海的头发很长,一看就很久没理过发,而且很脏很乱,有刺鼻的异味,明显很长时间没洗过头。他的眼睛糊满眼屎,目光呆滞,脸颊肮脏,牙齿污浊,把脸凑近陈露,神经兮兮地说:“薛秀英,别让薛秀英听见。”

“为啥?为啥不让她听见?”陈露又往后退一步。

“他要杀了我。”苏明海的声音很轻,阴森森的。

陈露吓了一跳,“苏明海你说啥呢?薛秀英是你妈,他咋会杀你呢?”

苏明海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衬衫,忽然撩起衣禁,我们看见他的裤腰上插着一把菜刀。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陈露更是扭头跑出很远。

“我靠,他疯了,他是疯子。”孙越惊叫道。

所有人都吓得躲开,只有胡小妮看起来没那么害怕,并且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竟然与苏明海搭话:“薛秀明为啥要杀你?嗯?说说。”

苏明海没有说话,像是听不懂胡小妮的话,忽然扭头朝后看,我们也都跟着他朝他身后面看,可他的身后依然是那条空空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就都又把目光收回来,去看苏明海,看到的却是苏明海一把抓住了胡小妮的胳膊,急切地说:“跟我走,跟我走。”

胡小妮吓得尖叫起来:“你干啥!放开我!”往回抽胳膊,可苏明海抓得紧,抽不回来,扭身跑,又跑不开,急得直跺脚。

孙越见状立即冲上去,对着苏明海的脸就是一拳。苏明海摇摇晃晃地退后两步,松开胡小妮的胳膊,抬手捂自己的脸。“你要干啥?我他妈打死你信不信!”孙越飞起一脚踹在苏明海的肚子上,苏明海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神经病。”孙越走过去还要打,但被陈露给拽住了。“算了。”陈露劝阻。孙越退了回来。“你没事吧?”孙越关切地问胡小妮。

胡小妮揉着手腕,刚才的花容失色状已经不见了,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

苏明海爬起来,没有看我们,恍恍惚惚地继续朝前走。

“他怎么变这样了?”我望着苏明海的背影。

“他受啥刺激了吗?”胡小妮问。

陈露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忆说:

“有一回,薛老师给我们班上语文课,她那人其实特别好,不像王老师那么严厉和尖刻,她是那种慈祥和蔼的女老师。她讲课的时候,发现坐在后面的苏明海在睡觉,那算是她儿子嘛,为了显示公平,她没有特别对待苏明海,就站在讲台上,大声让苏明海坐起来,不许睡觉,声音其实并不严厉。我觉得苏明海是听到了的,但他没动,依然趴在那里睡觉。同学们都瞅着呢,薛老师见苏明海没给她面子,就觉得很尴尬,脸上就出现了生气的表情,气呼呼地朝教室后面走,伸手推苏明海说,别睡了,别睡了,课堂是你睡觉的地方吗。苏明海突然挥了一下手,把薛老师的手给扒拉一边去,烦躁地说,不用你管,说完又把趴在胳膊上睡觉。薛老师又推苏明海,问他,你跟谁说话呢?苏明海坐起来大吼,别碰我!我让你别碰我,我就睡觉,不用你管。跟疯了似的,老吓人了,差点给薛老师推栽倒。薛老师气得脸通红,扔了手里的粉笔,揪着苏明海的衣领把他给拽起来,质问他,你跟我喊呢?有你这样的学生吗?大声说些之类的话。哪知苏明海狠狠地推开薛老师,喊说,你滚,不用你管。喊完,大步往教室门口走。薛老师追上拽,说你干啥去。苏明海推开薛老师,在走廊里跑。我们后来趴窗户,能看见薛老师和苏明海在操场上非常激烈地互相撕扯。”

胡小妮直咧嘴:“看来他一直精神不咋好。”

我又开始顺着陈露的话回忆:

“记得那回,那天中午,我和陈露定好的,去医院看秦薇,没想中午时下起了雨,哗哗的,下得还挺大,因为已经约定好,我们还是决定去医院。我们俩打着伞,乘公交车去医院,下车后往医院走,快走到医院,陈露指着前面的巷子口说,那不是苏明海吗。我看过去,见确实是苏明海,他直愣愣地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就让雨那么浇自己。当时我觉得非常奇怪,问陈露苏明海那是在干啥呢。陈露说她也不知道,说这个苏明海好像神神道道的,同学都说他精神不怎么好。我们正准备继续朝前走,忽然看见薛老师朝向苏明海跑,她的右手里举着一把黑颜色的雨伞,将雨伞遮在苏明海的脑袋顶上,伸手拉苏明海的胳膊,让他跟她走。哪知苏明海猛地转过身,双手用力一推,就给薛老师给推倒了。薛老师的身体是胖墩墩的,地上淌着雨水,很滑,她被苏明海一推,就摔了个结结实实,手里的伞也扔到了一边。苏明海想要横穿马路逃跑,薛老师一边喊,一边着急地往起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腿好像受伤了。我和陈露正要去扶薛老师,这时,一个男的突然冲出来,几个大步追上去,一把就给苏明海拽住了,然后他一句话也不说,两只大手左右开弓,啪啪打了苏明海一连串的耳光,都要把苏明海给打飘起来了。薛老师大声喊,让那男的别打,可那男的没搭理薛老师,等他打够了苏明海,薛老师才从雨水里爬起来。他揪着苏明海的衣领,将他给强行拖走了。”

孙越惊道:“我靠,这是啥情况啊?那个男的是谁?咋打苏明海打得那么狠呢。”

“是苏明海他爸。”陈露打了一个冷战。

“这家人咋这么诡异呢。”孙越说。

“薛老师不是苏明海的亲妈。”我说。

“后妈?我以后爸是后爸妈是亲妈呢。”

“正好是反的。”

胡小妮往着前方,悠荡着两条手臂,颇有感触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陈露说:“他们说苏明海的性格本来就有问题。说他妈没死的时候,他爸和他妈的感情就非常不好,他爸不喜欢他妈,所以他爸对他妈就特别没好脸子,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不好,他爸就像是跟他们娘俩有仇似的,就因为这样,苏明海从小就恨他爸,躲着他爸,从不主动跟他爸讲话,小时候的性格就慢慢变得很孤僻,总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据说他妈对他还是挺好的,但他妈是个很软弱的女人,有的同学说他们小时候认识苏明海,说后来苏明海他妈得病死了之后,一辆拉着他妈尸体的汽车在马路上开,苏明海就像个疯子似的追着汽车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喊他妈的名字,说很多邻居看见了都掉眼泪,说就是从那时候起,苏明海的怪性格开始变得更明显的。”

胡小妮不解地说:“他爸不喜欢他妈,为啥还要结婚呢?”

“这个就不知道了。”陈露摇头说,“据说苏明海他爸在年轻的时候也是教书的,并且认识薛老师,好像他们本来还谈过恋爱,后来不知道为啥没结婚,这种事儿谁说得清楚呢,那个年代挺怪,挺复杂的。苏明海大概一直觉得是他爸害死了他妈,觉得是他爸为了和薛老师在一起才逼死的他妈,所以苏明海才坚决反对薛老师成为他后妈,但这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都是他们私下里面议论的。”

“原来是这样啊。”胡小妮恍然大悟,“怪不得苏明海跟薛老师是那种态度。”

“是啊。”陈露的脸上满是怜悯,“所以其实苏明海挺可怜的。”

“薛老师也挺可怜。”我说。

“所以我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胡小妮眺望前方说。

同类推荐
  • 星帆与窗

    星帆与窗

    众人只道江家的小狐狸城府精明,狡诈聪敏,半分委屈也不受,却不知她带着星星的秘密,四顾高墙如井,逃不开侵犯的噩梦。如果不是现实摧败,谁会活成复杂模样?饮着疼痛的日子,有人在窗里将她抱了满怀,命里,唯此人是一点甜。楚家少年,浮云拈花,却引山河荒唐。陶然一醉的梦,此程经年。人生里荒草丛生,好像每一个路口,他们只是牵一牵手,就模糊地放开了,看不见的来路,斩断了归途。黄昏颜色若即若离,抑郁症扼住狐狸咽喉的那一天,唯一的仓皇,便是一个爱字也未留下。不知究竟是对他心狠,还是对自己心狠。不想再见那一天,溃不成军里轰然倒塌的,不知是谁的心。“我希望她能懂我的画,懂了就回来找我,我在等她,一直。”狐狸在阴晴的四季里和抑郁症吵架,他用画画的手为她做出所有衷爱的甜品。“好不好得了都没关系,我在你身边的意义,就是让你无需为这一点难过。”
  • 殿下来solo

    殿下来solo

    【新书《男神待我如初恋》已发,校园甜饼文,欢迎入坑~】她原是星际时代人人仰慕的王储殿下,谁知一朝重生到了一个恶评如潮的名媛千金身上。重生前,世人对宋莜的评价是:花痴、花瓶、美男绕膝,伤风败俗!而且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般地对着不可一世的帝国殿下死缠烂打!重生后,世人对宋莜的评价是:女神,女王,全能全才,风华绝代!而且还被那位不可一世的帝国殿下死缠烂打地纠缠着……重生前,阎七爵对宋莜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离我远点,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重生后,宋莜对阎七爵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阎七爵,你能不能别一直粘着我!这是一个腹黑高冷又傲娇的帝国殿下遇上腹黑全能的国民女神,在打脸追妻之路上漫漫求索的故事。【男强女强】【萌宠异能】【打脸爽文】
  • 一往情深深几许:余生,请多指教

    一往情深深几许:余生,请多指教

    陶裴琳:于她而言,爱情,是一生一次,两情相悦,就足够了。而她以为,她遇见了,到后来,也不过镜花水月般,多美好,却不落现实。等待,她从未刻意去等,但心像上了锁。那把钥匙,到底在谁手中?聿修桀:于他而言,命运,是那么诡异,给一点甜,又一巴掌。在他以为,那些遗憾,到最后,终将被遗忘掉,彻底的,连渣都不剩。然而,命运一圈圈轮回,却回不到原点。懦弱如他,又该何去何从?
  • 曲终误人途

    曲终误人途

    在读者眼中:一个是电竞大神,一个是画家大佬,看他们同框顿时星星眼。看到此类流言,某战队队长和某青年画家想的是:楼上是不是瞎呀!不就是一个网瘾神经病(一个画画疯女人),谁看得上他(她)!自消息传出,他们被誉为史上最不可能的cp,可却在粉丝一路没注意没发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完美诠释了“兄弟,你晓得暗渡陈仓怎么写不”的套路,展示了大神和大佬正确打开方式。吃尽狗粮的队友:就问你们脸疼不疼?【套路层出不穷,真香无处不在。】
  • 和校霸大佬谈恋爱后

    和校霸大佬谈恋爱后

    【1V1】一中来了个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的,像是能够掐出水来。脾气好,颜值高,学习好。很快小美人就全校闻名了。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们各种议论:嘿,看见了吗,这就是新来的转学生,好像叫叶浅,啧,长的真美。眼睛真大,长的也萌,真漂亮。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也不知道是哪个人随口问了一句陆辞:“陆哥,你觉得这小美人长的怎么样?”陆辞的右手拿着根烟,听到这话轻嗤一声,还不等他开口,就有人接话:“呵,陆哥怎么会看上这种小姑娘,人家一看就是乖乖女,身材还没长全呢”陆辞没反驳,他把烟掐灭,而后漫不经心转身离开。…
热门推荐
  • 六十种曲红梨记

    六十种曲红梨记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解压密码

    解压密码

    在熙熙攘攘的社会中,我们过着尘埃喧嚣的生活,心灵有着太多的包袱,灵魂有着太多的累赘。如果在你普通平凡时能把自己的苦日子过甜。这将是你对得起自己的最大安慰。人在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就要改变自己的心态。因为只要你及时地改变了心态,就一定会抱着一种积极向上的行为,自然而然的就会主动地努力学习、工作和打拼自己的新天地。这样你就非常容易改变自身的环境了,有了良好的心态就可以获得更多便利的“机会通道”,那你就肯定会是苦尽甘来!本着热爱生命、关注心灵的目的,郑重地推出这本《解压密码》。
  • 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人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有着太多太多的智慧等待着我们去汲取、领悟;思想是一片宽广无垠的大海,有着太浓太浓的魅力吸引我们去畅游其中。名家的人生,闪烁智慧的光芒,为我们折射出人生的光彩,波荡出生活的弦音;名家的人生,尽显思想的魅力,引领我们享受心灵的美丽旅途,体味生命的丰富元素。驰骋于睿智的思想海洋,让我们的精神变得充盈,心灵变得纯净而通透。
  • 恶灵画像

    恶灵画像

    随着落城经济的迅速发展,城市的变迁,这个原本安宁的城市犯罪率陡增,为了让落城走向更高的城市地位,当地政府以及公安部门决定引进一组国内从未有过的精英侧写师小组。这是一个超级优秀的侧写小组,从组长到组员虽然只有六个人,但是他们都是从国外高等学校以及相关机构学习归来的精英人才。他们有着超越一般刑警的侦查能力,判断能力,利用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掌控从而精准,快速的描绘出疑犯心理画像,开始了与那些恶魔们斗智斗勇的破案历程。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易中天中华史:朱明王朝

    易中天中华史:朱明王朝

    朱元璋称帝没多久,就掀翻了传统政治的桌子,通过一系列组合拳,重建了帝国的制度,改变了中华的航向。朱棣从侄子手中篡取皇位,并将国都迁往边地北京,他的制度设计,更是奠定了整个明朝的个性和特色。朱明王朝,是彻头彻尾的朱姓王朝:皇帝们恣意任性;大臣们沦为家奴;文字狱和太监擅权层出不穷;锦衣卫和东西厂无孔不入。而在皇权的边缘,江南富庶,人物风流。繁华的城镇里经济活跃,并催生了多样而新颖的市井文化。从庙堂到江湖,大明精彩。
  • 素手遮天:摄政王的小毒妃

    素手遮天:摄政王的小毒妃

    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不顾身份高低信守婚约嫁给他,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下场。一朝醒来,浴火重生。前世你们一层一层撕我的皮,这一世我便一点一点剜你们的心。但首先得要找个由头来退婚。传言,镇国侯家的郡主竟然思慕摄政王多年。百姓:真真是有胆大不怕死的,和摄政王定亲的都惨死了,还敢思慕阎王爷。摄政王:难得郡主倾心,本王不敢辜负。楚玥:我只是借摄政王威名一用。
  • 袁世凯发迹史

    袁世凯发迹史

    袁世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死后,还会背上“窃国大盗”的帽子。他一生处心积虑,就为了把任何事情做得圆滑灵通,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他终究还是做了反面人物。客观地回顾袁世凯一生,我们会发现,他既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相反,他是一个能力特别强,手段特别灵活的人。袁世凯一生历经大风大浪,总能像变色龙一样随时随地揣摩和适应着环境和潮流,为的是总站在正确的一边,他的站队艺术和应变心机很值得借鉴。畅销书作家姚尧将为读者揭秘袁世凯的发迹之路。
  • 瑜伽集要救阿难陀罗尼焰口轨仪经

    瑜伽集要救阿难陀罗尼焰口轨仪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