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洋场
夜凉如水。里尔克说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扶你走出梦香的
数声犬吠,是一片寂静
是“徘徊,落叶纷飞”
我扯一片梦中的芦花
让它开放,在夏天的瞬间
那些女子,和他们的
忧伤与甜味,音乐一样顺风而过
这一阵虚无,吹拂
宛如子夜的机场,一浪一浪的车灯
开出的花朵,恍惚
夜色平坦,而生活迷茫
让我们继续幻想,不切实际的快乐
一个人,在远方走向陌生
几乎整个的夏天,即将不辞而别
比如金色的花瓣,在小雨中
——从枝头上隐去
总有一些相对无言的激动
截然不同的方式,像秋风一样美好
石榴花开过,还有什么
比这红在心里的日子,更值得珍惜
一切都会沉默
正如这九月的姐妹
我已慢慢学会,爱她的袖口
那一片白桦林,大部分已抖落芬芳的私语
白茫茫的,一阵凄凉
我知道,那就是秋天的洋场
什么都不须说
●生活的片断
岸边的日子,阳光从耳边掠过
旗帜般的树叶,风生水起
你无法置身事外
端坐孤独,给你一条街的繁华
膝下的裙角,哗哗作响
你们好,请保持安静,像去年的雪花
守住呆若木鸡的方桌
虚位以待,那些肥美的屁股
一切都是你熟悉的样子
有人在收集,过期的耳屎,声音脆响
微风吹过,也有烦恼的时候
树叶落下来,也有畅快淋漓的时候
窗帘,桌布,花梨木
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抵挡光阴
英雄气短,无聊不可少
从街巷的尽头,挤过来
一个女孩,比雨水还透明的脸
我在想象一次爱情
流水多么美好,流水是一张白纸
那么透,那么凉
我坐在那张白纸上
上午坐化一朵云
傍晚坐雨南桥,突然失去了血性
仿佛月光剥落的桦树皮
停在窗外,是一片早起的鹤鸣
我对着青山,吐了几口气
乾坤大小,全然不知
如果可以交谈
除了杯子,还有什么语言能够留住
跳河而去的浪花
有时候我会担心
没上套的猎犬,扑向美人的影子
尽管我不熟悉,但仍会悲伤
我的眼神,陷入玻璃一样的阳光
无法寻找,寄放的地方
有时候我会担心
那一束白光,从乳房斜逸而出
像一只流浪的小猫,闯进了凛冽的歌剧院
不空是一声呐喊
是为乱世的红颜,种养一些苦难
●雪的眼睛
经过河滩,残花败柳之后
一朵流云,被北风点燃
接近灿烂的火焰
那是一场夜雪
从植物的体内垂落
如孤单的草籽,被风追赶
埋得越深,越隐蔽
越无处可逃
疲倦的水鸟,从远方归来
与命运的浮尘,擦肩而过
它的耳朵和眼睛
被一粒草籽的味道,再次纠缠
顺从于夜雪的鸟
停留在冬天的脸上
喜形于色
既然有风收走落叶
就不必眷恋,十月的果实
我接受一场成熟的风暴
撕碎光阴
消灭整个夜晚的快乐
让手握灰暗的部分
变得幸福而渺小
●藏北高原
总是透着凉,当惹雍错的凉
像一只蓝色的面具,碎片一样覆盖
部落和羊群,隐身其后
目光可及之处,一只鹰鹫
雪山的神鸟,专注于一粒青稞
栖息在一条欢呼小道
宛如一架象雄王朝的马车
行进于命运之辙
时而陡峭,时而平缓
一阵支离破碎的风,吹过达尔果
那些闪烁不定的马鹿,思想和野花
被吹得辽阔无疆
天空,是一位苦难的琴师
沉默的阳光,是他自由挥动的五线谱
卓玛姑娘的手上
少了一些俗物,羊鞭在黄昏脆响
仿佛落日,触及沙滩
仿佛死亡的晚钟,叩击不朽的老鹰石
那些落寞的湖水,是一幅不动声色的油彩
是自由的言辞,误入歧途
仿佛万物无常,只有古典主义的神话
在喇嘛的口中,呼啸着奔跑
我喜欢他的选择,选择文字的秘密
选择把这些秘密和宗教,藏在一部经书里
我喜欢一串熟透的葡萄,挂在他胸前
像一段唯美的音符
把一坛冷静的湖水超度
●阳台上的光阴
你的脸,像一只涂着油彩的候鸟
变幻不定的暮色,轻如长歌
有些老旧,但风声仍未光顾的阳台
我实在不忍心看见
那些越来越阴险的沙尘,像风的走狗
不断地撕裂,你的美学形象
鸟语一样的窗口,飘着某种
少妇的内衣,想象和一些好天气
我把唯一的硬币变成骨头
寒光和无聊的雨水
让那些冷暴力,退出玻璃一样的风景
让江湖重现梅花开放的日子
窗外是一些心怀叵测的稗草,用耳朵低语
用阳光述说乡村的灿烂
穿过阳台的翩翩少年,像一枝芦花
朝着秋天的方向,节节败退
我看着无所事事的阳台
好想把一段光阴取走
●江南的邮票
烟雨的足迹,有绛红,有粉色
让一枚老旧的邮票
这江南的火种 死而复生
时光如寄,寄走朝夕相伴的鸟语
春天挂在木船上
懒洋洋如裸泳的女子
半池桃花随波逐流
年轻如鱼类,抚摸空寂的孤舟
一枚邮票,寄走宿命的摇篮
像一只苹果,流落他乡
怀抱野渡,越来越旧的衣衫
为少年的得失 一生叹息
码头是过客 有阴干的秋风
吹走花伞,美眷和酒事后的悲欢
江南的走廊,七零八落的蒿草
和我一样,都是苦涩的味道
●秃鹰
因过度消耗了白天,而在
这夜晚,你浅色的黄,饱含阴毒
流落秋天的冷面形体
青铜时代的刀锋 在头顶铺张
白头之兽 还在寻找什么?
不要难为自己了
伤痕累累的丛林 已没有猎物
每一个角落,都为虚构而生
野物出没的地方
洞口沁凉
永不要关心 水里有些什么
当你打开大海的小窗
也许有一只清瘦的水鸟
顶破几张枯帆
飞过来,向你问好
就像这世界 已没有秘密可言
刽子手砍下了
最后一棵香樟的左手
一场接一场,自然界的杀戮
就这样被抽象掉了
许多生机已不复存在
人间的一切 也尽可以删除
包括月光下的这场 人神共舞的游戏
就像石榴被割开一样
你尽可以从不同的方向
伸出舌头 但永远无法品尝
刀尖上的滋味
●流水是空
仅仅是叙说,沿着马路散步的小船
跟着一列时光的快铁
努力地打开,一朵葵花陌生的细节
仿佛在阳光的手指上
吐纳亲密的气味
旧船走了,我的码头
像折断的柳枝,空了又空
在我们爱过的地方,一只野狐空杯对月
随一蓑烟雨,慢慢老去
陷落风帆上的雁声,是我年复一年
无法收拾的,失败的情种
我爱上过,潮湿的手帕和小岛
细数过沙滩上,贝壳的脚印
一堆不善言辞的珊瑚
纷乱的漂过。现在,流水说空就空了
秋风一样的汽笛,默默地谈论着我的码头
秀发里的浪花,渐渐冷了
●瓦蓝咖啡屋
有风的时候,帝国的青砖
垒在三月的租界
墙上的天空,隐约有蝴蝶飞过
这是说洋话,放狗屁的地方
几块破铜烂铁,粘上时代的标签
就成了乱纷纷的西洋景
有风的时候,我在咖啡屋向你们问好
你们也向我问好
然后坐下来,与阳光说了一会儿话
那些有关问题的讨论,与杯子互换有无
她在窗外望了我一眼
我前世的感伤,顿时得到最好的安慰
仅靠一张木椅,守着西式饮料
仿佛一部老电影,一到那里
就有了曾经约会的感觉
你问我,来过吗?
某地不是安身之处 只能守着一段
过气的小资生活
有风的时候,杯子里还剩一口咖啡
它像躲避孽债一样
躲避女生的目光
嘴唇含着瓷片,舌尖上跳动着毒汁
失去的时光,像一只候鸟
从杯中升起,飞到教堂的尖端
有风的时候,地铁挤进第五大道
从1号线挤进2号线
我们把自己挤进行李箱
只留下毛发,手臂和白里透红的脸蛋
成了这座城市新鲜的符号
仿佛春天,为自己种下的小兽
有风的时候,你随月光飘走
日子就是这样,来了又去
我只希望,手上的念珠,辟去一切邪恶
让时光不流逝,美好不下垂
等天气好起来,一杯靠窗的蓝山
仍会在那里等候
●建筑美学
闲云之外 又一次
响亮的雨声 拍打杏树的外衣
穿过金色的发丛
如一架经典的马车
拐进旧巷 偏信了蓬勃的蒿草
某种虚幻的主义
在小桥的脸上飞溅
马蹄扬起的时光
通晓每一扇格窗 深藏的秘籍
如同看透银杏 快要落尽的美学
请别这么快就离开
失忆的头脑 一枚铜臭
抵挡不住 一杯小烧的火焰
传说中的马蹄 踏碎西风
早已越过边境的陶土
进入另一条街巷
城墙的每一个角落 遍地都是
喜鹊的粪便 和自然主义的水声
当然考古可以看出
专家手上的尖锤 也可以看出
那些传统而坚硬的词汇
只是贵妇脸上的雀斑
●冷淡杯
今夜,我们偏安一角
我的杯子,月光落进 有点淡了
其实淡点没关系 重要的是
这么俗气的地方
应该有几扎啤酒 几盘煮花生 毛豆荚
最好来点盘餐市的卤菜
鸭舌 鸭脖 鸭脑壳
鸡翅 鸡爪 鸡郡肝 都说鸡肾是壮阳的
对败落的小巷 正好激情澎湃
这么晚了,已没有熟悉的面孔
但仍有吉他,贝斯走街穿巷
向我们兜售沙哑的情歌
失学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
把玫瑰般的花言巧语,捧在手上
乱糟糟的车辆,在街口亮起了红灯
一些旧新闻,如姑娘的裙子
在夜风中乱舞 为大学女生打来的电话
我又吞进一杯勇闯天涯
今夜,我是一个俗人 混迹这小江湖
与一只小龙虾称兄道弟
我必须放弃阳春白雪
更要杜绝奢靡之风
我空乏其身,虚怀若谷
藏起往事 心事和不可言说的秘密
与满盘田螺谈笑风生 一杯扎啤
把整条小巷,喝得半醉半醒
今夜,我是大唐的才子
醉枕锦江的涛声,想着帝国的红颜
我以醉生梦死的方式
搂着薛涛美人的玉腰,推杯换盏
与望江楼的竹影一起摇晃
呵,薛涛,正如你所说
今夜,我们“双栖绿池上......”
看远方,“月寒山色共苍苍......”
今夜,桌上所剩不多
我把两块啃过的排骨,丢给了流浪狗
而一只馋猫,守在一旁
锐利的目光,早已刺穿烤鱼的身子
今夜,我怀抱一只空酒瓶
无关乎名利 无关乎风月
只关乎,以什么样的姿势
喝下整个夜晚的黑
过了今夜,你又是一只骄傲的麻雀
横水而去 而我还是
一个阔别家乡多年,谦卑的浪子
至水穷之处。我将清空一切新欢旧爱
剩下的空杯子 只能斟上冷淡的日子
陌生 孤立 不可预知的秩序
●吹短笛的少年
在纸上沉默的
是一位骑兵,丝丝入扣的笛声
其实你更像一个水手
触摸疲惫的流水
白色的披带,比阳光更冷
几粒金色的纽扣,让我误读了
侯门的柔情
或许是骑马的书生
归隐自己的领土
寻一枚落草为寇的太阳
在时光的路口,你的手指
灵活地起伏
干净的音符,落进穷途的战场
倘若发起冲锋
你就是盛世的英雄
是时候了,南方红湿的小桥
深陷故乡的梅花
少年的脚步,像一阵温暖的风
卷尘而去 孤单,古典
像吹走的梦想一样
●天空和报纸的乐章
最近 阳光来得勤 来得早
来得意外 来得一丝不苟
仿佛一种默契的乐章
或许春天 以及所有相关的日子
都还来不及翻开
飞驰的列车 行程还在继续
继续一路高歌 继续寂寞和苦难
继续大朵大朵地种植楼梯 种植岛屿
种植圈养的牧场
种植一些转瞬即逝的快乐之情
偶然的停顿 绝不是因为
一场人类的实验
不是因为平坦的世界多了一级台阶
在我们的居所 多了几朵云
仿佛天空和报纸
迎着这个时代
歌颂一种天气 歌颂一个国度
歌颂一种生活
那些准时醒来的马匹 四处奔波
一半为了这个早春的季节
一半是为了透明的墙
其实 每一条干净的街道
都是人间的沙滩 多么漫长
每一块和平的土地
都是事实清楚的夜晚 多么纯洁
每一座城市都是一片海洋
一片失去了田野的森林
没有留下一点自然的影子
但热烈而欢腾
快意如一件沉默的衣裳
在肩头一点点释放
我们以这样的 如此悲壮的
有玫瑰气概的方式
享受一场盛宴
像一只清晰的鸟 阅形无数
像一只骆驼走失沙漠
走失在一个独立王国
而在你的手边
剩下一个肮脏的日子
你可以取用 也可以丢弃
●在杭州
这些小众的人,他们是一种默契:
有相似的偏执,相似的语言
向另一个世界贩卖虚荣
请相信他们的态度:那个被神牵引的,
正传染着他们的情绪
走入彬彬有礼的城市
不同的地理,却有着共同的语言
那些翻译的,口水的,下半身的语言
如梨花开在羔羊,白皙的肌肤
闲言碎语,在口舌之间穿梭
纠缠,滔滔不绝
不经意中,我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在这个城市的角落
我也是这些小众,这些被灰色打磨的人
在一片茫然里,但有时,
阳光也会游戏落叶,比岁月戏耍理想
显得更为真实和狡猾
这些静止的,走动的,
这些街道的疏影,横斜在一片丛林
被尖叫的风忽略,遗忘
甚或是丢弃。我们获得了什么?
一些幸福,和烦恼被存放在哪里
我无法找到丛林之门
在一张发黄的报纸遮蔽下,熟悉的故事
显得如此的陌生
比如缓慢的钟声,孤独的夜行者
仿佛一些可怕的消息
在这方时间的抽屉里蔓延
——2015年12月28日,与浙江诗人张道通,郑翔,
江离,李郁葱,任峻,老刀,张铁峰,曹鸿涛等在
杭州小聚后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