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天崩地裂,有黑气滚滚而入,大树周围的光芒不停地旋绕,抵死反抗,最后却是有黑色火焰凭空而来,熊熊燃烧,覆盖住了这株大树,那种焚烧的感觉十分深刻清晰,就像是真的有火焰在肉身上肆掠那样极致的痛苦!
然后,剧烈的爆炸发生了,在疯狂逼来的黑暗当中……不过却有什么核心至极的东西在这烈焰和灰烬当中凝聚,带着强烈无比的不甘与怨念在疯狂地成型!!
紧接着,便是无尽繁星布满的夜空,便是高速旋转的一个小点,而这小点迅速的变得庞大,最后甚至成为了整个世界,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杜彬的耳朵当中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从断续到连贯,从模糊到清晰:
“这……灾星……怎……不死?”
“是……老娘去帮一把?”
“别,顶多就是耗到明天日出了,何必去惹这一身骚?老兵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武馆的龙教头的眼忒毒了,这灾星听说颇有资质,难保龙教头不多事啊。”
“娘的龙瘸子就是喜欢狗拿耗子,事情过了今天,那三亩上好水田就全部都是我们的了。”
“让那小兔崽子别成天拿息鳞在外面显摆,藏不住事情的夯货,那灾星还没咽气呢!”
“看那灾星的样子,一味的在床上挣命也是艰难,老娘就当做好事,泼一盆水让他早点上路去见那对短命鬼吧,顺带把地契拿过来……”
“这倒也合适。”
“……”
那声音杜彬分明认得,正是郑家那对夫妇的!
他此时也来不及多思考自己为什么能听到隔壁邻居的对话,只是从这对话当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竟是令他几乎要将肺都气炸了!
“我不是灾星……!!”
“我爹娘不是短命鬼……”
“我出生入死杀了鱼人撕下来的逆鳞,你们拿去显摆?”
“我家的地契,你们直接就拿过来?”
“……天日迢迢,天理何在啊!!”
这浮现出来的一个个念头,仿佛是刀子一样狠狠地砍着杜彬的心,可是杜彬此时心中虽然若燎原大火,愤怒几乎要燃烧掉全部的理智,身体却完全是一片冰凉,失去了控制,甚至连半根指头都没有办法挪动一下。
这样强烈的反差,令他几乎根本就觉得呼吸都是艰难的,吸进去的是空气,呼出去的却全部都是滚烫无比的怨毒与愤懑!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时候杜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躺回了家中的炕上,应该是其余的少年发觉自己昏迷,叫人将自己抬回来的。
紧接着就是开门的声音,还有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紧接着杜彬还没反应过来,猛然就听到哗啦一声,觉得浑身上下一片冰凉,然后鼻子里面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
紧接着,就听到了近处传来了一声得意的冷哼:
“看你还不死。”
这声音然后就走开,开始很蛮横粗鲁地在杜彬的家里面翻箱倒柜,弄得砰砰作响,隔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欣喜的叫声,然后就走了出去。
于是,这屋子里面又恢复了安静,
准确的说,
是死寂,
像是墓穴一样的死寂,
同时,
还有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袭来,甚至深深地咬入骨髓。
尽管已经入夏,但是落霞村这地方昼夜的温差本来就极大,太阳一下山后,晚上睡觉都还得盖袄呢,也难怪郑家的那只母老虎说一盆水就能收掉杜彬的小命,这样的温度,一个正常的大男人被泼了一身在炕上窝这么一宿,也肯定是得大病一场,何况是连半根手指都动不了的杜彬呢?
浑身上下被洗脚水都泼湿的杜彬浑身上下开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这刺骨的寒冷很快就令他直接被冻僵了,本来刚刚恢复了的意识又重新开始陷入模糊状态,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身上溜走。
“我好恨,我不甘心啊……”
杜彬在心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可是那可怕的寒冷却依然是在一丝一缕的剥夺走他的生命气息,让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地被削弱着。
可是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刹那,他感觉到了自己胸口当中有一点寒光闪耀起来,似乎正是从鱼人身体里面飞出来的那点寒光,紧接着就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似的,传来了清晰的裂帛声。
然后,四面八方的天地元气欢笑着冲了过来,进入到了杜彬的身体当中,他的眼睛虽然是紧闭着的,那无尽的黑暗当中,一片神秘而独特的空间出现,让天地元气涌入其中,这便是常人梦寐以求的开辟识海!!
个人的识海一出现,那就跨越了普通人与修炼者之间的那一道鸿沟,能够与天地之间进行最基础的沟通,非但如此,还可以将自身的神识沉入识海深处,内视自身!从而可以发现自身内部的毛病和隐患。
中州最强大的门派乃是泰禹山,而泰禹山的祖师陆丘的著述当中就有一句话,此时依然是被视为金科玉律在修炼者当中通行着,甚至被记载进了书本里面。
吾日三省吾身。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每天都要进行三次内省(识海)的功课。
非但如此,杜彬更是发现,自己识海深处当中,还出现了一点奇特的光芒,这光芒若蜡烛尖端上的一团焰,若燎原大火之初的那一点星星之火,并且还在跳动着,那光芒却是诡异的幽蓝色的,最初的时候,这一点奇特的光芒跳动是无声的,却是渐渐的加强,到后来,更是若洪钟一般的震荡鸣动!!
此时杜彬差不多可以确定了,这光芒正是从鱼人体内飞出来的那一团寒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自己的体内,并且似乎还扎根在了很深的地方。
忽然,杜彬就觉得从那奇特光芒之上,猛的冲出来了一股寒流,一下子就传遍了自己的四肢百骸,那种痛苦,酥麻,惬意等等的复杂感觉,可以说是在瞬间令杜彬就大叫了出声,一下子就过电也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至少半米,然后重重的又重新摔在了破旧的木床上。
这一摔之下,木床立即就经受不起如此折腾,哗啦的一声彻底的塌了。
良久……漫天飞舞的尘土渐渐静息了下来,才有一只手,慢慢的伸了出来,然后紧紧的抓住了旁边的砖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筋骨十分清晰,显然正在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这已经是乱得一塌糊涂的屋子里面,慢慢的站起来了一个人影,双手握拳,遽然昂首望天!!
落霞村这个宁静的夜晚,忽然被刺耳的钟声给撕破。
这钟声一下子就令许多胆小的人跳了起来,因为按照惯例,除非是遇到了山崩水患,或者是大股盗匪上门,大量怪物袭村的事件,这才会被敲响的,因此立即就有大部分人连衣服裤子都没有穿上就匆匆往往外面赶。
来到了钟声敲响的晒谷场上了之后,这些人才看到了敲钟的人原来是杜彬这个瘦弱的少年,他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了,身材也并不高大,只是那眼神当中闪耀的光芒,就仿佛是跳跃着的火焰,看起来就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错觉。
本来有很多人因为清梦被扰想要破口大骂,不过当他们看到了杜彬旁边站着的武馆龙教头之后,便纷纷的将这话给咽了下去,这家伙虽然背地里被人叫做龙瘸子,但是要知道,每个村庄里面的武馆教头,据说都与修炼者行会有着密切的关联,而修炼者的强大人人都非常清楚,在普通人的眼中,那就是以一敌百,呼风唤雨,救死扶伤无所不能。
隔了一会儿,村长和退伍老兵周平才联袂来到。
村长的脸色看样子就不大好看,而退伍老兵周平却是一如平常的那样,佝偻着身体,弓着腰,不时发出两三声轻咳,目光却是比平时都还要阴骘几分。
在他们的身后,则是跟着郑家夫妇,这对夫妇看起来有些畏缩,但目光里面却是有几分怨毒。
村长,武馆教头,加上退伍老兵,就组成了一个村子里面最基层的统治阶层存在。
村长是负责统筹规划村民服徭役,缴纳税赋的。
武馆教头除了关注年轻人成为修炼者的潜质之外,还具有负责调解,惩罚,判罪的特权。
退伍老兵则是维护治安,训练保甲的权利。
此时三人聚集在一起,只要有足够的理由,甚至连“浸猪笼”之类决定人命的事情都可以合法地做出。
龙教头看着郑家夫妇,冷冷地道:
“你们两人潜入民居,入室行窃,企图致人于死地,还有郑大牛冒领功劳,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郑家夫妇对望了一眼,郑家男人立即就跳了起来,大声委屈的道:
“冤枉啊,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郑家的那婆娘立即就假惺惺地干嚎了起来,指天划地,打滚撒泼,赌咒发誓,郑大牛则是死死地盯住了上面的杜彬,目光当中充满了威胁,心中已经是在反复盘算抽空怎么好好地痛打这小兔崽子了。
龙教头冷笑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这时候倒是说得天花乱坠的了,却不知道早就留下了证据,我告诉你们,杜彬看到了你这郑氏趁他病重,然后潜入到了屋子里面偷盗田契,有没有做的话,去你家里面一搜就知道了!”
听到了龙教头的话,郑家夫妇的脸色立即就变得十分难看,因为他们是最清楚的,杜彬家的田契就在自家的枕头下面呢,两口子拿到了以后还兴奋地摩挲观看了很久才睡着,不过这时候,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周平,这是他们的唯一靠山。
果然,退伍老兵周平便站了出来,淡淡地道:
“杜彬家的地契是我拿的,因为村子附近出现了鱼人,所以我半夜都会进行一次巡查,在巡查的时候发觉了杜彬家里面似乎有什么响动,就走进去查看,发觉他家里面的地契不知道为什么掉在了地上,所以就拾起来了先代为保管,等他病好了再还给他。”
周平的话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了,然而旁人却找不出他话语当中的漏洞,因为他的职权就是维护治安,并且这样摆明车马的要站出来维护郑家的态度,也是令得其余同情杜彬的村民为之退缩了,毕竟周平手中的权利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在组建编练保甲的时候,动动手指就能让人生不如死。
龙教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平,两人本来就素有矛盾,此时当然不会顾及什么面子,冷笑道:
“你可真是好心呢!对这么一个父母双亡小孩也是这么上心,难怪能做落霞村的保甲。”
面对龙教头的话,周平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却是勃然大怒,然而龙教头的身份也不是他能够动得了的,因此就连带杜彬也是一起恨上了。
龙教头看着郑家夫妇,冷笑道:
“你们倒是撇清得干净,好,郑大牛,你来告诉我,你手中的息鳞是怎么来的。”
郑大牛手中的息鳞当然是趁杜彬昏迷,从他身上抢过来的。这时候这家伙却将双眼一翻,叉着腰理直气壮地道:
“那是咱弄死了鱼人以后弄到手的了,阿丑,阿明都可以给我作证的。”
这家伙想必是在同辈少年当中横行霸道习惯了,坏事做太多,所以此时的表情配合动作,就简直像真的是有这回事一样,比他爹娘的表现都要好很多。
龙教头淡淡的道:
“可是为什么杜彬说这息鳞是他杀死了鱼人以后剥落下来的?”
郑大牛立即指住了杜彬,双眼凶光四射地道:
“你这个死东西,竟然敢胡说八道冒充咱的功劳,等等看咱不打死你!”
这郑大牛在村中少年里面依靠凶恶彪悍,端的是堪称一霸了,已经隐隐表现出恶霸的潜质,何况还是面对平素被自己欺负惯了的杜彬?这一句话说出来,端的也称得上是声色俱厉了。
只是他的表演此时落在了杜彬的眼中,简直就仿佛像是小丑一样,杜彬看着郑大牛的威胁,忽然冷笑道:
“那么这样说起来,这息鳞我根本就没有碰过了哦?”
郑大牛看着杜彬的从容,忽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涌了上来,不过还是嘴硬地道:
“你他娘的这胆小鬼当然没有碰过了!不信可以问阿丑和阿明。”
这阿丑和阿明乃是郑大牛的狐朋狗友,见到了郑大牛不停地使眼色,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出来附和。
杜彬冷笑道:
“很好,当着龙教头的面,你们两人告诉一下大家,郑大牛是怎么弄死这头鱼人的?”
“啊?”阿丑和阿明两人立即就呆了。
这两人就连鱼人的尸体都没敢仔细看,让他们来描述一番也真的是太难为人了,正要支吾几句,却见到了旁边龙瘸子那锐利到几乎要剖心剜肺的目光逼视过来,脑海里面立即就是一片空白。
结结巴巴的才说了几句,一个就说郑大牛用脚踹死的鱼人,一个就说是用石头砸死的,说得端的是牛头不对马嘴,两个人顿时就真的是丑态百出,自相矛盾,连旁边的村民都立即听了出来其中大有猫腻了,发出了低声的窃笑。
这时候,龙教头走上前去,就是啪啪啪啪的两个大嘴巴子狠狠地抽了上去,龙教头乃是属于那种已经入门的修炼者,不过因为身体的残缺难以再进步,因此若论个人战力的话,在场实力最强的就是他。
因此这两耳光抽上去之后,阿丑和阿明的牙都被打掉了两三颗,半边脸更是直接肿了起来,甚至连痛觉都没有了,完全麻木,隔了半晌才咧着嘴淌着血大声号哭了出来。
龙教头这时候才厉声道:
“某家平生最恨的就是说谎的无耻之徒,更不要说是还在某家面前当面说谎的!!!真当我是傻子吗?”
龙教头说话的时候,双眼却盯着的是郑大牛!在他的逼视下,郑大牛虽然胆大,说白了也就是个胆大的小混混而已,喉结抽动了一下,咽下了半口唾沫,双腿却已经是发软了起来,偷偷地开始往后溜。
不过这时候,周平却是轻咳了半声,村长听了以后也是叹着气站了出来,有些无奈地道:
“其实,这只鱼人是我杀死的,郑大牛的息鳞是我给他的。”
龙教头没料到村长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郑家说话,他一时间也是有些踌躇了,村长和退伍老兵两人加起来都要保郑家,他自己若是还要坚持的话,无疑就要正面与两人撕破脸了,而最关键的就是就算是撕破脸,对于村长的说法他也拿不出明确的证据证明对方说谎,这就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