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呀,既然这个胡青山解放前就死了,那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像他?”
这人咧嘴一笑:“嘿嘿,不瞒你说,我爷爷以前是个古董修复师,有点小名气,当年和胡青山合过一张影,那照片就挂在我们老宅的相框里。爷爷从小就告诉我说胡青山是个天才,是个大善人,可惜死得太惨。所以你刚才坐下来,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原来你长得和照片里的胡青山一模一样。”
我傻了,白天苏星海还让我考虑一下,没想到大半夜吃个烧烤居然就吃出了胡家的历史。
我不相信世上会无缘无故有两个相似的人,更何况我还姓胡。我决定要证实一下,这个胡青山到底是不是我爷爷,我是不是当年“金陵三杰”之首的胡家的后人。
“这位老兄,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说道。
“没事,你说你说。”他端起酒瓶喝了一口道。
“我能不能看看那张照片啊?”
他放下酒瓶子,嘿嘿一笑:“那你得先跟我说实话。”
我愣了下,问道:“什么实话?”
他凑上前来悄悄问道:“你到底姓不姓胡?”
他的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本以为能一直瞒下去,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戳穿了。
我无奈,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只能点了点头。
他哈哈大笑着和我碰了下杯,然后说:“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巧合二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你放心,照片我明天就给你看。”
我一听,大喜,连连向他道谢。
“你既然是胡家的后人,那就不是随便玩玩的门外汉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道。
“既然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不瞒老兄你了,古玩字画什么的我也懂一些,但是学艺不精。想找你讨照片看,就是为了知道我到底和胡青山有没有关系。”
他“哦”了两声,似乎是明白了个中的情由,便拍拍我的肩膀道:“老弟啊,照片明天我先拿给你,不过我也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
对方刚答应了我的请求,现在求我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但我总觉得他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好像早有准备一样。“什么事?忙我愿意帮,就怕能力有限帮不上。”我不能拒绝,但也不能把话说满了,免得把自己套进去。
他连忙摆手道:“小事,小事,就是有个东西请你帮我一起掌掌眼。”
我考虑了下,就答应了,他便和我约了个时间和地点,到时候他会把照片给我。
临走的时候,我问他:“老兄,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他有些尴尬道:“我姓贾,你就叫我老贾好了,大名不好听。我也不问你叫什么了,就叫你小胡好了。”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感兴趣了,这个姓确实不太好取名字,但也不便追问,就“哈哈”了两下。
我们又吃又喝地聊了很久,也算比较投缘,所以分开的时候都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一路上漆黑一片,不过反正我这人不怕黑,凭着模糊的记忆往前走就是了。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发现十几米开外有五六个人影正疾步朝我走来,我定睛一瞧,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状的物体,脑袋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不容细想,我拔腿就跑。果不其然,后面那群人立马追了上来。
脑袋是清醒了,可身体还很迟钝,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但那几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死追着不放。我不用猜就知道了,一定是丰哥派来的人,这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被这群人追上估计我不死也残了。
幸好这一片都是老房子,地形复杂,我才没马上被追上,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突然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来,一拽我领子就把我拖到了一旁。我以为是被人抓了,刚想大叫,那只手一把捂住我的嘴,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别喊,我是来帮你的。”
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了,只能赌一把。不到一分钟,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那小子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再找找。”
“这事要办不好,回去丰哥肯定得发飙!”说完之后,几个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我心中大骂:果然是姓丰的那畜生,还好今天命大。刚想谢谢这个救了我的人,却发现身后踪影全无。
在堆满杂物的拐角处躲了一会儿,确定那些追我的人不在周围之后,我才赶紧钻出来往回跑。此刻酒已经完全醒了,脚步虽然很飘,大脑却格外神清气爽。
一路奔回家才松了一口气,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躺倒在了床上,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了,想着想着就突然想起了老石头。苏星海说我爷爷是胡青山,老贾又说我和照片里的胡青山长得很像,而老石头在我的人生中扮演着唯一一个近乎亲人的角色。我忽然开始怀疑,老石头会不会就是他们说的胡青山呢?
这么一想,一些线索便成了珠子,都被串了起来。老石头,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头,怎么会懂这么多的古董知识?尤其是对于作假仿制的了解和技艺,他若不是那么早死了,我跟他学到现在那还了得啊。
我也从未听老石头提过他的家庭和过去,我一直以为他也是个和我一样的孤儿,同病相怜才对我特别好。但如果他就是胡青山呢?也许南京解放时胡青山没死呢?还有就是他的长相,那半边脸显然是受过很严重的伤,战争年代是最容易留下这种伤疤的了。
年龄也很符合,老贾说胡青山是胡家的掌门人,死于解放前夕,就是距今五十年左右。老石头死时七十多岁,如果他是胡青山,那解放前大概四十岁左右,正值盛年。对于一个天才来说,在这个年纪掌控一座城市的古董市场,比起苏星海要更传奇。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设,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而且这里面也有很多疑点,比如胡青山是如何瞒天过海逃出生天的,又比如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以这种方式来照顾自己的孙子。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屁股底下有东西。我伸手一摸,发现后面的口袋里居然有张卷起来的纸条。
这肯定不是我自己的,刚才吃完夜宵我还特意摸过口袋找钱,那时候还没这东西。
毫无疑问,肯定就是那个出手相助的神秘人塞进我口袋里的。
我把卷起的纸条展开、拉直,上面的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后贴上去的,显然这个人不想留下任何线索。
歪歪扭扭的五个字是——小心苏星海!
我不记得自己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和老贾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所以还早。起床后我先在周围转了一圈,街口拐角处有个小饭馆,我一个人基本不开伙,所以经常去吃饭,和老板很熟。
饭馆老板姓陈,我进去后先点了碗荷包蛋面,然后开始和他扯闲篇。瞎聊了几句后,陈老板忽然低声问我:“胡闹,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怎么了?”其实我是明知故问,警察搜查的动静这么大,周围邻居都在怀疑我犯事了。
“这几天老有些生面孔在这附近晃悠,看样子我觉得他们是在盯着你家。”
盯着我家?我一惊,忙问他这些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老陈回忆了下说是哪天哪天,而且特别肯定,因为当初有两个陌生人就是来他店里吃饭,还拐弯抹角地跟他打听我的情况。从那以后就经常有陌生人在附近晃悠。
我算了下,他说的时间是在和福田交易之前,那就肯定不是丰哥的人。
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警察了。
“胃口不错嘛,胡闹。”突然有个人走进饭馆,还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我抬头一看,来的这人我一点都不陌生,化成灰我都认识。
“哟,这不是韩警官吗?怎么,又来抄家问斩了?”我讥讽道。
今天韩城没穿警服,显得有些青涩。他只是笑笑道:“你是怕抄家呢,还是等着被抄啊?”
“我怕你们抄不着东西,空手而归。”我话还没说完,陈老板就知趣地走开了。
“胡闹,别得了便宜就卖乖,你屋里那些工具,可够你进去再蹲两天的了啊。”
我顿时想起来了,他们前天搜的时候确实只拿走了那个假佛灯,没动那些工具。我估计当时他们是逮着大家伙了,没空管小虾米,没想到现在被韩城拿来威胁我了。我本想反驳几句,但一想算了,和警察抬杠对自己没好处,就问道:“韩大警官这次来有何贵干啊?不会是来盯梢的吧?”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韩城的软肋,他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说道:“我这次来,只是受人之托,所以不谈公事。”
我皱了皱眉,能让警察来当跑腿的,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哦,什么人啊?”
“被盗佛灯的主人,台湾来的齐小姐想约你见个面。”
“齐小姐?”换做之前,我对这个姓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在昨晚得知“金陵三杰”之后,这个姓让我异常敏感。
胡青山、苏星海……“金陵三杰”之中剩下的那一家,就姓齐。
莫非……
“她找我干什么?”我立马有了兴趣,问道。
“我想应该是为了琉璃佛灯吧。”
“佛灯?苏星海不是已经鉴定过我那盏佛灯是假的了么?”
韩城很诧异,问道:“你见过苏老先生了?”
“嘿嘿,我还以为你们警察什么都知道呢。哦,对了,既然那盏佛灯是假的,你们可以还我了吧?”
韩城摇摇头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更何况那盏佛灯也不在我手里。”
“还在苏星海手里?”
“嗯,这件事牵扯太多,虽然我们警方不立案了,但是苏老还是要给政府和台湾方面一个交代,所以佛灯暂时还在苏老手里。”
也许是受到昨晚那张纸条的影响,我顿时很来气,大声喊道:“韩警官,你们这算什么意思?警察就能随便把我的东西交给别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胡闹,你先别发火,我说句不好听的,那盏佛灯虽是假的,但并不代表着你就没有嫌疑。金陵饭店监控录像里的那个人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你。”韩城最后那句话威胁意味十足,顿时让我无言以对了。
见我不再说话,他的语气便缓和了下来,“其实你的东西还是你的,只是办事得有办事的规矩。尤其是台湾那边,肯定得有个交代。苏老无论威望还是能力,都是处理这件事的不二人选,交给他我们都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齐小姐也正是在苏老证明你的佛灯是假的后,才提出想和你见面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有假佛灯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据说现在你很有名啊。”
我心里一阵冷笑,这个韩城年纪不大,手段却不小,恩威并施的几句话就让我不敢动弹了。更让我惊讶的是,假佛灯的事居然传出去了?
这个琉璃佛灯之所以能称为国宝,就是因为它失传已久。
所谓古董,并非是古物就行了。古旧之物有很多,但真正值钱的古物还是那些有明确出处的东西。而古董的出处,一般有这么几种:首先是家传之物,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传家宝,一代代传下来,出身来源清清楚楚;其次是有史料可考的,一些古籍文献中会清楚地记录下某些古董的细节特征,这些都是后人考证古董出处的风向标,如铜器瓷器上常见的铭文、书法字画上的落款题词都属这类;最后一种就是从古墓里出土的,几百上千年前古人埋下去的自然不会有假。不过这出土也分明暗,明的就是考古,暗的则是盗墓。
而台湾人手里的那盏琉璃佛灯,无疑就属于第二种。关于大报恩寺琉璃塔,在明代许多官方和非官方的史料中都有记载。只是记载归记载,文字毕竟不是实物,光靠文字是无法知道这琉璃佛灯到底长什么样的。更何况,太平天国一场内乱,琉璃塔被夷为了平地,大报恩寺也毁于一旦,那上百盏佛灯早就成了千古绝响。
其实以前市场上不是没有出现过假佛灯,只是因为谁都没有见过真佛灯,所以也没个定论。最可笑的是还出现过用琉璃烧制的佛灯,号称是永乐年间失传的琉璃佛灯。但所谓琉璃佛灯,不是用琉璃制作的,而是琉璃塔所用的铜质佛灯。
这次台湾人的真佛灯一出世,算是弥补了几百年来的空缺,只是见过这佛灯真容的人也有限,所以对外界而言它还是无比神秘的。
我也疑惑过为什么老石头会有一盏和真品一样的佛灯,本以为是巧合,但假如老石头是胡青山的话,也就不足为奇了。如果佛灯是齐家祖传之物,胡青山当然可能见过,以他的本事,即使是一面之缘,造个外表相同的佛灯也不是难事吧。
假佛灯的事,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还是无意传出去的,但毫无疑问这么一传,我就成了众矢之的。前一阵子,有传言地下黑市为那盏万众瞩目的真佛灯开了个高得离谱的价格。所以不管警察还认不认为我偷了真佛灯,肯定有不少心怀叵测的人认定了真佛灯就在我手上。
因为仿古法大家都懂,没有真器,怎么可能仿出相同的仿品!
不过这两天冲击太多,我已经有点麻木了,便挥挥手道:“行,想见就见呗,反正也不能把我怎么着。不过今晚可不行,今晚我有事。”
韩城点点头:“那你留个电话,齐小姐安排好时间会联系你。”
我笑了:“电话?你看我像是装得起电话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