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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斗

不光八卦,居然还涉及了禁忌人伦!

瑶光面色一白,只是扁了嘴不说话。一旁的顾君乔上前拉住她,打圆场道:“多日未见,不但大哥偏心来接老三,连嫂嫂都是如此,本郡主可要不高兴了。”

她这才稍微回神,勉强笑了笑:“岂敢惹了昭满郡主,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接风。”

“瑶光,你为这位姑娘安排一下。”顾君璟忽然道,“一切从贵客之仪。”

容焕愣了一瞬,这才发觉他指的是自己。见瑶光看了过来,她正欲上前行礼,顾君璟却忽然抬起一只手,复又道:“这位是神农谷的神医容姑娘,在南翼与三弟偶遇,两人……甚是投缘。”

……

最后四个字说得那么用力是想刺激谁咩……

容家小焕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满满恶意,不禁在心中扶额: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瑶光目色一顿,看她的眼神立时冰冷起来。容焕尴尬地笑了笑,好在顾君乔察觉了,及时岔开了话题,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入了王府。

子桑终于有机会与容焕说话,他趁机挤到她身畔说:“姑娘姑娘,高大哥说我不能与你一起住贵客房,这可如何是好?”

容焕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妨,你自己小心。”

“姑娘也是。”他一脸警惕地瞧着九凰王府的众人,“待顾三公子之事一了,咱们还是早些回谷去。”

容焕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知道得越多,仿佛便越发脱不了干系了。顾君璟能不能容她尚且难说,但无论如何,顾长惜的毒,她一定会解开。

瑶光将她安顿在了贵客房中……最偏远的一间。

她也不如何在意,沐浴过后便老实地做起药丸来。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门口一个婢女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至于她去向谁报信,根本无所谓。容家小焕做好了药丸,又淡定地包起药粉,依次码入药袋子中。这个是迷药……那个是麻痹散……嗯,还有些不常用的毒药也要拿出来,今时不同往日了呵呵呵呵。

其实容焕当年那么想要一个活体穴位图,也不仅仅是为了治病救人,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为了调配各种奇怪的毒药,当然这点个人偏好不能让师父和师兄知道……

九凰王府另一端,高守忽然打了个寒噤。

子桑好奇地回头看他:“高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高守顿了顿,“你住我的寝居如何?周围都是公子的人,也安全一些。”

子桑只道自家姑娘为了神农谷的安危,不得不医治顾长惜。虽不知他与世子之间有何瓜葛,然瞧这王府内的气氛,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只怕全都不可信。

这些天高守与子桑日日相处,互相都觉投缘。子桑略一沉吟,反正高大哥日后也是姑娘的人,就算没有这层,顾三公子也要靠姑娘解毒,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与他一起总是没错的。

子桑嘿嘿一笑:“如此自然好,只是高大哥要去哪里住?”

高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你不用担忧,我屋内还有一张床。”

子桑一怔,面上忽然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然顿了顿之后,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再言语。

天色已晚,九凰王府的接风晚宴也已备好。

容家小焕将药袋子收拾妥帖,稍稍犹豫了一瞬,毕竟晚宴时极有可能会见到九凰王,出于礼节也要隆重一些,便唤过一个婢女,替她绾了一个复杂些的发式,衣衫也重新熨烫熏香,甚至略微施了粉黛。

她对着铜镜不习惯地摸摸鼻子,估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房门被叩响了。

刚刚婢女替她梳洗完毕便一一告退,容焕觉得大约是唤她去赴宴的王府中人,也没有多想,施施然过去便开了门。

门外之人一袭水色素袍,乌发尽数绾起,去了眉目间三分艳色,衬得整个人极为丰神俊朗。

顾长惜目色一顿,将容焕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颇有些讶异。

容焕万万没想到门外会是他,只觉脑中有根弦儿顿时绷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唰地又将门关上了。

咳,好像反应激烈了一点儿……

顾长惜笑了笑,低声道:“二喜在躲我。”

他用了肯定的语气。容焕脑中不断回放泾河桥边那一幕,只觉脸上都快烧起来,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眼下这时候,你……你来见我只怕……只怕会让世子起疑心……”

“你毕竟还是我的客人,”顾长惜沉了声音,“若连瞧都不来瞧一眼,那才当真会让他疑心。”

仿佛说得也有道理。

容焕平复了一番,暗自拍了拍脸颊,咳了一声推开门,打定主意不去看他:“顾三儿有事?”

顾长惜垂下美目,又多瞧了她两眼:“自然是邀你去赴宴。二喜拾掇一番,倒也有模有样。”

容焕面色不动,心中却是一甜,走起路来都软绵绵的,如同漫步云端。

因她寝居偏远,离主殿有些距离,路上她便将世子在车内的言语同顾长惜说了。二人都是绝顶通透,有些话不必说得明白便可会意,彼此采取的策略竟也不谋而合。

瑶光站在主殿门畔,看见的便是顾长惜与容焕言语甚欢的场面。她目光沉了沉,嘴角便抿了起来。

顾君乔终于换回了女儿家装扮,她身材高挑纤细,头发绾成了双垂髻,凭空添了几分精灵俏皮。容焕心中暗叹,明明是个美貌佳人,尚风悦这厮却见了就跑,也不知两人谁的品位更差一些。

众人临席依次入座,容焕因是客人,又为女子,便坐在了顾君乔身畔,与主位极近,却与对面的顾长惜离得远了。

她也不甚在意,顾盼间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之气,似是堂间香炉发出来的。容家小焕鼻子向来灵敏,依稀辨出了这是麝香的味道。如今富贵人家经常使用这种香料,她闻了出来,却也没有多想。

不多时,顾君璟在下人的簇拥中出现了。他先是解释了一番九凰王身体抱恙不能出席,而后便坐在了主位上,双手一拍,两旁的婢女开始上菜。

容焕老实地瞧着,一个婢女为她斟了酒,顿时盈起满室酒香。白玉酒杯中,酒水却呈淡淡的青色,十分奇特。她好奇之下,小声询道:“这是什么酒,我倒没见过。”

那婢女未及言语,顾君璟笑了笑:“容姑娘没见过也是自然,这酒是定北姬将军带回的,是西域玉竹萝所酿,时候不多不少,此时饮用口感最佳,就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容焕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地拿起酒杯仔细端详。

然瞧着瞧着,她忽然觉得玉竹萝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大约是某一年夏至,师父将一捧绿色的叶子从花房摘出,吩咐下人小心保管,并说了一些关于这种草的禁制。

当时容焕就在一旁,亲耳听见她说的是——“拿离药房远一些,玉竹萝染了麝香,可成为一种极厉害的催化药,任何潜伏的毒性都会当场发作。”

任何毒性当场发作!

容焕手下忽然一顿,淡青色的酒水漾起涟漪,差一点便洒了出来。

顾君璟正眉目含笑地望着她。

容焕垂下眼睫,这是他刻意布下的局。

是她大意轻敌,才会觉得顾君璟已放下了半数戒心。他从未相信过她,并且也不需要相信她。既然能对十三岁的异母弟弟下毒手,又如何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威胁……他竟然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来查探顾长惜究竟有没有解毒!

容家小焕心思动得极快,眼下看来,她距顾长惜太远,根本无法出言示警。如果她当众挑明,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引火烧身。现在只有让顾长惜顺着布局发作,才可消除顾君璟的疑虑。

虽然滋味大约不好受,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迅速地想通,面色自然地啜饮了一口酒水,笑了笑道:“果然不错。”

顾君璟亦笑了笑,目光便向顾长惜掠去。容焕放下酒杯,忽然瞥到自己腕间的白色手钏,心中倏地一凉。

不对,不对!麒麟核这种神物,虽对之前的毒性无法去除,却可保证之后百毒不侵。顾长惜眼下戴着它,就算饮了玉竹萝,也决计不会发作!

只要他喝了……只要他没有发作……就算蛊毒未除,也是去过神农谷的铁证!这就是顾君璟想要知道的东西!

一切心思不过转瞬。

顾长惜端起酒杯,似是正欲啜饮。

容焕不着痕迹地碰掉了箸台,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略微红了脸,趁婢女捡东西的时候,状似想起一事,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殿中早先燃的,可是麝香?”

那婢女不明所以,便点了点头。顾君璟抬起眼睫,目光笔直地射了过来。

“这便有些不妥了,”容焕略一沉吟,对着顾君璟道,“世子有所不知,这玉竹萝染了麝香,可是天下最厉害的药引子,多少有些伤身。世子万金之躯,可要小心些才是。”

她声音虽不大,但却十分清晰。顾君璟笑容未敛,只是直直瞧着她,似要从那恳切的神色中看出另一些内容来。

半晌,他目光却是一冷:“多谢容姑娘提醒,我日后自当注意。”

容焕笑了笑,心中暗骂了一句。

另一边,顾长惜已经放下了酒杯,脸上一派漠然。毕竟知晓了后果,他不喝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顾君璟便无法判断他究竟有没有解去蛊毒了。

容家小焕心中不由得有些忧伤,苦心做下的戏全都白费了,这下顾君璟不仅怀疑了她,说不定还起了杀心,眼下能指望的,只有顾长惜的庇护……还有她的宝贝药袋子了。

余下的时辰,容焕虽然面色如常,但也吃得食不知味。趁着顾君乔说要离席的工夫,她立刻随之站起,出了主殿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顾君乔不明真相,只当她在顾君璟面前太过于拘束,于是便宽慰她道:“我大哥常年不出门,性子有些怪,也不太懂得与姑娘家相处,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才怪呢。

见容焕仍是一副怏怏之色,顾君乔眼珠儿转了转,诡秘地笑了笑:“容姑娘可有兴趣看一场老三的八卦?”

八卦!还是顾三儿的!

容家小焕瞬间忘记了烦心之事,立时回神:“有兴趣!”

于是两人偷偷溜去了顾长惜的寝居院落,躲在了一处假山后。下人们见是昭满郡主,也未加阻拦,大约是见怪不怪了。

天边渐渐浮起星辉。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容焕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院门处终于传来了些许动静。

一道倩影径自走向院中,施施然坐在了石桌前。容焕细细瞧去,赫然发现那女子便是瑶光。顾君乔对她使了个眼色,眼中颇有几分得意。

容家小焕立刻燃起了三八之魂:叔嫂禁忌什么的……最喜欢了。

不过半刻钟,顾长惜入了院子,水衫如云长身玉立。

瑶光立刻站起身来,软软地唤了一声:“长惜哥哥。”

顾长惜笑了笑,携着惯常的冷诮:“嫂嫂应改口了。”

她扁了嘴,眼中盈起水光:“你在怨我答应了这婚约……是不是?”

“嫂嫂多虑了,”他走到石桌旁坐下来,姿态潇洒而落拓,“你与我兄妹三人自幼相识,此番与大哥定下婚约,亦是顺理成章之事,我恭喜还来不及,何来有怨一说?”

“可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是……”瑶光激动地站起来,颊边飞起两朵红云,“爹爹明明答允了我,却不知怎么变成了……我也是圣旨下来才知晓的!长惜哥哥,从小到大,我心中早就认定了你,绝不会嫁给其他人!”

她本就生得艳极,此时眸中带水情意绵绵,当真美得让人无法抗拒。容焕本是想瞧八卦,然看着看着,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似是胸口里面整个翻滚了起来,虽不疼,却搅和得十分难受。

顾长惜垂下眼睫,隐去琥珀色的眼瞳,让人看不清他是何情绪:“既然木已成舟,这些话,嫂嫂以后不该再提起了。”

瑶光微微晃了晃身子,眼泪唰地便掉了下来,她凄然道:“难道你当真喜欢了那个乡野丫头?我与你十余年情分,竟然抵不过一次萍水相逢吗?”

容家小焕心上霎时中了一箭。

顾长惜笑了笑,眼底却冷了几分,他站起身来:“乡野丫头也好,大家闺秀也罢,都与嫂嫂无关。长惜乏了,这便不送。”

他话音一落,瑶光便羞愤地扭身跑了出去,顾长惜拂袖转身亦未停顿,径自回了房间。

顾君乔“啧啧”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容焕在一旁发呆,显然还未回过神来。

从小到大……十余年情分……加上她生得身姿窈窕弱不胜衣……连名字都那般好听。反观自己这边……还当真只是一个乡野丫头。

她顿了顿,这才发觉心中这无比纠结的情绪叫作——嫉妒。

顾君乔叹了一声:“当初圣旨下来我就觉得不对,定是姬将军和父王捣的鬼。”

容焕耳朵一竖,状似无意道:“这位瑶光姑娘……与顾三儿是青梅竹马?”

“差不多,”顾君乔摸了摸下巴,“她是定北将军姬胜之女,素有边关第一美人之称,从小便与我们玩在一处,倒是跟老三最亲近。”

容家小焕胸口一疼,复又道:“那姬将军为何……”

“那还用问吗?”顾君乔沉了脸,“姬将军本来也极是中意老三,然父王赴边关与他一叙之后,请回的圣旨便改为了大哥……想来,他大约对这九凰王妃之位志在必得了。”

不管女儿心上人是谁,只在乎嫁给的是不是未来的九凰王吗……

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那些儿女情长的心思陡然散去。她顿了顿,极快地理清了头绪,胸臆中凭空生出几分倔强之意:姬将军,九凰王,顾君璟……这些人一个一个,都对顾长惜没存好心。

她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愿。

容家小焕就这般豪气干云地回了房间,遣退了下人,把门窗都堵得死紧,又将房屋四壁都下了药粉,这才安心地爬到床上蒙着被子思考应对之策。

这一晚倒过得清静,只有窗外的几只虫儿叫得吵人。容焕辗转反侧了一夜,在凌晨之际揉着黑眼圈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的办法只有一个字:避。

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容家小焕坚定地遵循了这八字箴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上了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康生活。

几天下来,顾君璟数次邀她皆被婉拒。开玩笑,明知是羊入虎口谁会自己送上门去?她坚决不给他任何对自己下手的机会。此时容家小焕又不免庆幸瑶光给她安排的住处,这里如此偏僻,只怕顾君璟要过来一次也要劳师动众大半个时辰。知道的人越多,恐怕他动起手来就有诸多不便。眼下他想对付她,大约只能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个容家小焕倒不是十分担忧,虽然九凰王府是顾君璟的地盘,然顾长惜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他这几日也未露面,不过他定然已对她周遭做好了部署。

那么剩下的一条路大约便是——

容焕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参汤,忍不住扶额。

两个送汤的婢女自称是顾君乔的近侍,因郡主听闻容姑娘身体不适已数日未出,特送来百年老山参补汤,以示慰问之情。

这番言辞举措,倒也合情合理,看起来很可信——若容家小焕当真只是个乡野丫头的话。

早在晚宴那日她便暗中观察过,顾君乔身畔没有近侍,据说是因为扮男装偷溜不方便……当然,顾君璟大约没想到容焕连这一层都留意过了,然他既知她是杏林圣手,那么下毒这种手段……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点?

容焕对着参汤瞧了许久,这颜色,这气味,啧啧啧……还当真是一棵百年的老参,倒了委实有些可惜。

那两个婢女站在一旁,见她只瞧不喝,面色都有些焦急。其中一个眼珠儿转了转,殷切地上前道:“这参汤热时最是味美滋补,郡主一片好意,容姑娘切莫辜负了。”

看来是得了必须确保她喝下去的死命令。容焕抬眼望去,说话的婢女一脸假笑,她身后的另一个婢女对上她的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心中一动,咳了一声道:“既是郡主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我自小喝不惯参汤的味道,还请你帮我拿些梅子过来。”

时下的权贵们受不得良药苦口,大多数会在药碗旁边备一些蜜饯梅子,是以容焕这个要求也算不得突兀。那婢女迟疑了一瞬,对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这才极快地出去了。

容焕听她走得远了,开门见山道:“你是顾长惜的人?”

后面那婢女上前一步施礼,低了声音道:“正是。这参汤是世子命人送来的,不知里面有何古怪,姑娘还是不喝为妙。”

容焕顿了顿:“他明知我精通此道,又何必有此一招?”

“奴婢被安插在世子身边时日尚浅,所知有限。”那婢女肃容道,“公子要我给姑娘带一句话,他已有了计策,请姑娘放心便是。”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话,却让容家小焕数日悬着的心沉稳了下来。她笑了笑,取过一只碗,将参汤尽数倒了进去,随后藏在了幔帐后面。

待那婢女取了梅子回来,见到的便是端着药盅一脸痛苦地咂着嘴的容家小焕。她恭谨地奉上托盘,见一直在屋内的婢女极快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宽,两人便双双退下了。

容焕吃了几颗梅子,将门锁好,认真地研究起那碗参汤来。

从外观看来,与普通的参汤毫无二致。既然有麒麟核在身,那么小小喝一口尝一下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事……说到麒麟核,她下意识地向腕间瞟去,一看之下却霎时大惊失色。

那雪白的手钏,有一颗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黄色。

容焕心中惊疑交加,她根本碰都没碰,怎么会中招?

脑中迅速掠过数个念头,容焕忽然反应过来,连忙用托盘将那汤碗盖上,同时捂住口鼻退到了床边。

这碗参汤内里的乾坤,竟是在气味上吗……顾君璟根本不用她喝下,只要这气味散在这屋中便可,因为他的目的一开始便不在于她,而是她手上的麒麟核!

前几日也是如此,麝香与玉竹萝,这是连她都未必能想到的药理,决计不是普通人的手笔。容焕不由得对顾君璟生出了几分敬畏,他身畔定然有一个用毒的高手,且段位还在她之上。

容家小焕心头立时燃起熊熊斗志。

想玩……谁怕谁!

她先用湿布将手钏裹住,随即蒙住口鼻,迅速将参汤连碗一起埋在了花盆里。所幸容焕发觉得早,麒麟核只损了一颗,若是她直接喝了或是再耽搁一会儿,只怕师父留下的宝贝便要玩完。

容家小焕处理完毕,又将门窗打开通了风,自己则坐在门槛上沉思。麒麟核的克星,当年师父曾经提过,需要极其巧妙的调配才可生效,想不到如今当真教她撞上了,只可惜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药方是什么,恨不得赶紧飞回神农谷去翻阅典籍。

她这般呆坐了一会儿,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虽然想不起克制麒麟核的药方,但如何护理它,容家小焕却是十分清楚的。麒麟核虽然只损了一颗,却已经让她十分肉疼,若风栀子草汁能挽回一些,那么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

好在这种草药生得美丽,又很好养活,许多人家都作观赏之用,是以十分常见,倘若她没记错,贵客房院外的花坛中便种着一些。容焕正欲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坐了许久,院中一个下人都没见到。

她顿了顿,站起身走到院门口,却见几个下人正蹲在花坛旁。众人见她来了,均擦了擦脸上的汗起身向她行礼。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方才来了几个侍卫,将花坛翻了个乱七八糟。我等怕管家怪罪,这才一起修整修整。”

容焕心中一凉,仔细看了一圈儿,果然……花坛中一片风栀子的叶子都没有了。

……

顾君璟这厮动作好快!

容焕眼珠儿转了转,她门畔的花坛里没了,不代表王府别处的花坛里没有,再不济,她还可以叫子桑出去采一些。

然容家小焕沉吟良久,觉得顾君璟此举除了断她后路之外,大约是想迫她出这个院子。这几日为了少生事端,她连子桑都不见,此时忽然差他出去,定然会引起顾君璟的注意,搞不好还会危及子桑的安全。

眼见外面夕阳将落,容家小焕心中迅速有了计较。

好不容易挨到月上柳梢头。容焕避过院中下人,将门锁紧,贼兮兮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摸了摸宝贝药袋子,微微叹了口气。毕竟师父的遗物更加重要,只希望顾长惜暗中部署的人跟得紧一些,别让顾君璟的人有可乘之机才好。

容焕心中想得可怕,然她一路沿着墙边查看花坛,走过了十多个,虽没找到风栀子,却也未察觉到什么危险。下人们均知她是顾长惜的贵客,是以都没有加以阻拦。

她胆子大了些,便拐向了通往主殿的花园。

大约过了几个岔路,这一次便没有那么好命了,前方走来一群莺莺燕燕,为首一个瞧见她,黑暗中辨不清来人,便提了声音道:“前面是谁?”

与问话之人不同,容家小焕霎时便瞧清楚了她是谁。

紫色的绸衫极好地裹出了凹凸有致的身形,为姬瑶光平添了几分娴静稳重。许是身畔有灯笼的关系,她整个人映得温暖又美艳。容焕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的衣摆,同样是紫色罗裙,穿起来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别。她自小便常被人拿来与师姐们对比,对这些本来从不在意,眼下却不知怎么的,心中酸了酸,偷偷地别扭起来。

容家小焕转了许多心思,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弯起一个笑,她上前几步道:“晚间闲来无事,是以随便走走,不想巧遇了姬姑娘。”

姬瑶光见是她,疑虑之色立时尽数变成了冷淡,依稀还携了一丝厌恶。总算她还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对着容焕点了点头,不客气地道:“哦,是你。”

旁边几个婢女对视一眼,立时相互会意。

“王府的花园,可是谁都能闲逛的吗?”

“是呀,有些人得了礼遇,就认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你还别说,偏偏有种人惯会蹬鼻子上脸的。”

“一个乡野丫头,竟敢肖想九凰城的九凰仙,也不怕别人笑话。”

“哼,这种人多半命贱,该有人教她懂些规矩。”

“有爹生没娘养的,懂什么是规矩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堪入耳。

容焕知道她们不过是在讨姬瑶光的欢心,本不欲理会,只是听了最后一句,面色却忍不住微微一沉。

姬瑶光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婢女们几句,声音却轻飘飘的,毫无怪罪之意。容家小焕的手从药袋子里抽了出来,不着痕迹地负在身后,面上挂起一副笑容,缓缓走上前来。

“这几位姐姐,定然都很懂规矩了。”容焕挨个儿看过去,和和气气地道,“我倒有个问题,想向姐姐们讨教一番。”

那几个婢女虽仗着主人嚣张,此时却也不敢擅自接话。姬瑶光侧目笑了笑:“你问便是。”

……

还当真没客气。

容家小焕又笑了半晌,身后的手握了握,沉声道:“一个做嫂子的,天天惦记自家美貌的小叔子,姐姐们说……这可合规矩?”

姬瑶光面色一白,一个婢女立时嘴快道:“你胡说什么!”

“哎?我又没说是谁,姐姐激动什么。”容焕掩口娇笑一声,那婢女自觉上当,满心恼怒又不好发作,只好憋憋屈屈地闭了嘴。

姬瑶光勉强笑了笑:“这个自然不合规矩。”

“是啊,我估计她自己也知道不合规矩,”容焕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只可惜……有些人向来不知礼义廉耻,明知下作却仍要如此,大约有爹生有娘教,只天生多了些脸皮。啧啧啧,脸皮厚嘛。”

一席话气得那几个婢女浑身发抖,却偏偏不敢再出言相驳。

姬瑶光更是面色铁青,她顿了顿,对一个婢女厉声道:“拿我的鞭子来!”

“哎哟,姬姑娘怎么气成这样?”容焕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难道你也看上了自己的小叔子?”

姬瑶光不接她的话茬,气到极处不怒反笑:“姓容的,你莫以为有长惜哥哥在我便不敢动你。”

“我——好——怕——啊——”容家小焕欠揍地拖了长音,随即利落地转过身,“我忽然乏了,这便回去休息,姬姑娘请便。”

傻子才站在这里等你把鞭子拿回来好咩……

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你们几个,给我抓住她!”

容家小焕顿住了身子,也未见她有什么动作,那几个一股脑儿扑向她的婢女便都软倒在地。

取鞭子回来的婢女骇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姬瑶光虽觉邪门,但她身为将门之女,又仗着有武艺在身,却也不如何放在心上。她接过鞭子厉声道:“姓容的,跪下与我道歉,这便饶你。”

“跪下?凭你?”容焕冷冷一笑,“我行医八年,救人无数,理当受世人尊崇,尔不过一个将门之女,何能敢受我大礼?”

她一字一顿,眼中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轻蔑。

姬瑶光被这眼神气得手都抖了,奈何竟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双目一红便扬起鞭子抽了下去。

容家小焕嘚瑟够了,见她二话不说就动手,眼珠儿一转便想躲开。然就在这一瞬,她瞥见一个身影翩然而至,却忽然顿住了身子,迅速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顾长惜伸手抓住了鞭子,凌厉的攻势终结在他修长的指间,发出一声巨响。容焕眼角紧了紧,觉得手心一阵抽痛。

姬瑶光惊呼一声,连忙松了手,上前急道:“长惜哥哥……你……这,可疼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差别对待啊!方才那一鞭子可是冲着她的脸来的,大约姬瑶光可不会在乎她疼不疼。

顾长惜丢下鞭子,雪白的掌心留下一抹红痕。他瞥了一眼,慢条斯理道:“天色已晚,不想嫂嫂竟还有舞鞭的兴致。”

姬瑶光面色一红,嘴唇动了动,却又不好意思将方才的言语说出来,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早已不见,乖顺得像只小绵羊。容家小焕忧伤地望着天空:“不知我言语中哪里冒犯了姬姑娘,她才要这般惩治于我……唉,顾三公子,你的嫂嫂不欢迎我,我还是回神农谷去算了。”

“你……”姬瑶光被告了一状,怒视着她道,“明明是你出言不逊!”

“我哪有?”容焕老实巴交地垂下头,一副诚恳的模样,“只是请教姐姐们一个问题,哪知姬姑娘会误会……”

“方才大家都瞧见的!”姬瑶光本想要婢女们声援她一番,奈何那几个还晕在地上,便揪了帮她取鞭子的婢女过来,“你说,她方才是不是羞辱于我!”

那婢女被她向前推了一步,刚抬起头,就接到了顾长惜冷漠凌厉的眼刀,顿时骇得不敢再看,心中天人交战起来。这姓容的是三公子的客人,可是自家主子这边……嘤嘤嘤哪边都得罪不起。

见那婢女不敢说话,容家小焕火上浇油道:“这位姐姐最清楚了,只是个问题而已,方才姐姐们不也在说有人有爹生没娘教吗?你瞧我都不生气的。”

姬瑶光生怕顾长惜误以为是她授意,连忙抢白:“又没说你!”

容焕无辜道:“我也没说姬姑娘,可……”

她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地上的鞭子,那意味很是明显。

姬瑶光辩她不过,又深觉在顾长惜面前失了脸面,一时间急怒攻心,“哼”了一声,连那些婢女都来不及管,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仅剩的那个婢女不敢在顾长惜面前多待,赶紧随后跟上。

一时间,花园中就剩顾长惜与容焕……还有一地东倒西歪的婢女。

容家小焕委委屈屈地叹了口气,继续忧伤地望着天空。

顾长惜顿了顿,弯起一个冷诮的笑:“二喜还没玩够吗?”

……

原来已经被看穿了咩……

容焕甚不乐意道:“她要拿鞭子抽我,你也瞧见的。”

“姬瑶光性子虽急,礼数却还是懂的,”他负了手,在花园中缓缓踱步,“能将她气到如此,二喜也算有能耐。”

容焕冷哼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帮她的。”

“有人禀报你在花园里遇到了她,我便来瞧瞧。”顾长惜顿住身子,眸光流转,静静向她落了下来,“看来果然是我多虑了。”

他这般说,那自然就是担忧她了。容家小焕心头一甜,忽然便忸怩起来:“也不算多虑,至少那一鞭……咳,你……你还疼不疼?”

顾长惜笑了笑,却未回答,只是转而道:“二喜没喝那碗参汤吧?”

容焕一拍脑门,险些将自己出来的初衷忘了。可惜这花园中也没有了风栀子,她将麒麟核受损之事简单说了,忽然想起那婢女说顾长惜已有对策之事,便好奇地问道:“不知你的计策是什么?快说来听听。”

他垂下眼睫,淡淡地道:“你随我来。”

容家小焕老实地跟着便走,然走着走着,半炷香时分过去,她发现两人直接走进了顾长惜的寝居。

他住的地方十分幽静素雅,离主殿不远,大约是便于被监视。容焕一进门便嗅到了一股花香,随即眼尖地在桌上瞧见了几株风栀子,惊喜道:“你怎么有这个!”

顾长惜给两人倒了茶,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他忽然下令除去所有风栀子,虽不知为什么,但我觉得大约对你有用,便趁他们未至先留了几株。”

麒麟核有希望了!

容家小焕崇拜地瞧着他,只觉顾长惜浑身都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人长得美就算了,还这么聪明,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

她无意间瞥见他拈着茶杯的手,便算武功再好,那么一鞭子抽下去定然也会红肿。容焕低头在药袋子中翻了翻,摸出一个小罐子来:“喏,消肿蛮快的。”

顾长惜不动声色,只是放下茶杯,向她伸出了那只手。

还真是被伺候惯的公子哥。

容家小焕一边腹诽,一边满心欢喜地凑过去。

顾长惜的手指很好看,骨肉匀净,修长白皙。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指尖,另一只手挑起一块药膏,在他手上抹匀了。

凉凉的药膏化开,却越发衬得他掌心温暖。容焕心跳快了些,不知自己想到了哪处去,耳根也热了起来。

只是抹药而已你要淡定啊容二喜!

两人离得这般近,却偏偏没有言语。容焕觉得有些尴尬,便寻了个话头道:“那个……你想出的计策是?”

顾长惜顿了顿,五指忽然翻转,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中。

容焕猛然抬头。

“那个暂且不提,”他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中一片暗潮汹涌,“我们来继续……泾河桥边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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