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就要天黑,松浦向长谷川建议找地方休息,可是周围全是茫茫大山,也不见一户人家。
长谷川带领二十余名日本兵一路东逃,已经溃不成军,步行了一天,所有人都疲累之极,懒懒散散,唉声叹气。但没人知道前路到底在何方,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不属于自己了,所以他们战战兢兢,只要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便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找到安全的休息地方前,长谷川不敢命令队伍停下休息,直到穿过丛林,又过了一条小河,来到一条大峡谷前。大峡谷幽深静谧,无人敢先行进去。
长谷川明白这儿不是最好的过夜的地方,一旦被包围,可能导致全军覆没。但天色已暗,如果还无法安顿下来,就只能在黑夜中漫无目的地乱窜了。
“长谷川少佐,我请求继续前进,这个地方太危险,一旦被支那人包围,我们会非常被动!”松浦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丢了性命,因为他还有一件非常伟大的事要做。但这是一个秘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可能再也没人知晓这个秘密了。
“除了这儿,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长谷川非常固执,也非常狡猾,这次他吸取了在杨庄的教训,不安排明哨,而是令两个哨兵隐藏起来。
松浦的建议遭到反对,他只好遵命,待其他人睡下之后,悄悄地摸到长谷川身边跟他套近乎。长谷川虽然很累,但暂时还没睡意,作为这支残兵的核心,他必须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如果继续这样没有目的地逃下去,最终肯定是死路一条。他是一个对战争极度狂热的****分子,也是日本少壮派的领袖人物,所以他不会就此认输。他一直坚持政府投降是政府的事,他要在支那继续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不过现在暂无头绪。
“长谷川君,您打算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松浦一直想问这个。长谷川狡猾地一笑,反问:“你认为呢?”
“我想您一定是想带领我们去完成未结束的大东亚圣战。”松浦了解他内心的狂热。果然,长谷川没有反对,只是感慨道:“我和你希望的一样,我们在支那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虽然我们暂时失败了,但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到出路。”
松浦狡诈地笑了起来,低声说:“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
“说!”
松浦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低语了一阵。长谷川听完后立即瞪大了兴奋的眼睛,变得精神抖擞,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有了这个计划,支那人一定会跪在我们面前求我们的。走,我们马上出发。”
“不急,此去还有一段路程,大家需要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可动身。”松浦利用天大的秘密说动了长谷川。长谷川仿佛看到了曙光,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很快便被一阵吆喝声惊醒,当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包围了。
“小鬼子!兄弟们,剁了狗日的!”有人一声怒吼,想要冲过去,却被另一个人拦住。怒吼的人叫李三,是土匪的三当家,而拦住他的是他大哥,也是大当家,名叫王大川。
长谷川很吃惊,看着周围的支那人,瞪着惊恐的眼睛,大梦初醒。但他很快便明白这些支那人不是八路军,而是一伙土匪,所以释然了。
“鄙人王大川,诨号王大胡子,你是这儿管事的吧?”王大川晃着一支驳壳枪,满脸神气地问道。
长谷川起身直面王大川。他以前在东北跟土匪打过交道,知道土匪都是为了钱财,所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金条,递到他面前说:“照你们的话说,这是买路钱,收了这些钱,咱们交个朋友!”
王大川接过金条掂量了一下,却冷笑道:“区区一根金条就想打发我王大川?小鬼子,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啥时候了?你们已经完蛋了,现在正赶着逃命是吧?”
长谷川抬眼扫了一圈团团围信的几十杆枪,微微一笑,道:“如果你觉得不够,开个价吧,这是你们的地盘,鄙人本该从命。”
“就是这个理儿,算你识相,有多少都全交出来,免得老子来硬的。”王大川一副痞子样。松浦突然喊道:“先等等!”话音刚落,脑门却被抵在了枪口上。王大川冷笑道:“想找死直说,老子好久没杀过人了,手也有些痒了。”
“别,别,我有话要说。等我说完,如果你还想杀我,那么请便!”松浦内心非常惊慌,但故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王大川示意手下收回枪,道:“行,看在金条的分儿上,我王大胡子就给你机会,要是你敢耍花样儿,小心脑袋搬家!”
长谷川不明所以地盯着松浦。松浦眼神犀利地说:“王大当家,我们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金条都给你。据我所知,在撤退之前,大军在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藏了非常多的金条,那些金条可以让这儿的所有人都变成有钱人。”
长谷川听他如此说,好像意会到了什么,赶紧拿出身上仅存的四根金条,递到王大川面前,殷勤地说:“王大当家,请笑纳。”
王大川毫不客气地接过金条,脸上流露出贪婪的笑容。
“王大当家,在此之前,我有个条件。”松浦看穿了他的内心,不失时机地说。
“老子可没有兴趣跟你做交易,想活命的话,最好说点儿有用的。”王大川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有利可图,可以让他做任何事。
松浦诡异地笑道:“我们跟你合作,然后一起寻找金条,金条全部归你。”
王大川一愣,但立即冷笑着反问道:“那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帮我们摆脱八路军和苏联人的追杀,金条便全部归你所有。”
王大川狂笑道:“原来如此,这笔交易听起来确实不错。但你们的敌人现在是八路军和苏联人,要是我也成了他们的敌人,恐怕有再多的金条也无福消受吧?”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们不会在你的地盘上待多久,只要过了这阵子,我们马上就走!”长谷川已经对松浦的计划完全了然于心。
乌天赐他们一路追赶,但在天黑的时候就失去了方向,三人在山里转了很久,最后不得不在丛林中露宿了一宿。天亮后,他们在丛林中发现一座低矮的房屋,屋子的主人是一对母女。母亲看上去仍然很年轻、很漂亮,女儿才五岁,也很可爱。
奇怪的是,母女俩开门见到他们的时候,眼里满是慌乱,尤其是看到他们背上的枪,顿时大骇,迅速关上了门。
“大姐,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想打听一下昨晚您有听到或看到大队人马经过吗?”乌天赐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问。
“没,没有,啥都没见,你们快走吧。”屋里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石头一急,凑上前把门拍得咚咚直响,吆喝道:“大姐,咱又不是坏人,咱也是这山里的人,正在追小鬼子呢。您带着孩子,可得小心鬼子……”
“胡说什么呢,别吓着孩子!”乌天赐支走了他,轻声说,“大姐,您别听他胡说,啥事也没有,既然您不方便开门说话,那我们走了!”
三人刚走开几步,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女人的声音传来:“几位大哥,等等。”
女人独自走了过来,孩子站在门口,从虚掩的门缝往外看。女人和乌天赐差不多年纪,但眼神很复杂。
“你们真不是坏人?”女人目光胆怯。乌天赐笑着问:“您看我们像是坏人吗?”
女人指了指他肩上的枪,他忙说:“我们仨都是前面村的,这是俺打猎用的。”
女人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了一遍,突然压低声音说:“昨晚,听见打枪了,就在峡谷方向。”
“您真听到打枪了?”乌天赐激动不已,“一定是小鬼子,小鬼子杀了俺们村的乡亲,我们正找那些畜生呢。”
就在此时,屋里的小女孩突然叫起来,但说的不是中国话,而是日本话。
女人惊得忙往后跑,差点儿摔倒。
“日本人?”石头沉闷地叫了一声,三人面面相觑。
女人冲进屋抱起孩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狗日的,开门!”石头一脚踹在门上。门板抖动了几下,吓得屋里的母女俩都惊叫起来。
“再不开门,老子一把火把屋子给烧了!”石头眼里全是仇恨,正要对着木门开枪,却被及时出现的乌天赐拦住:“把枪收起来!”
石头不依不饶地厉声吼道:“天赐,屋里是两个日本娘儿们,说不定跟狗日的小鬼子是一伙的。快,杀了她们,好给乡亲们报仇!金珠,快杀了她们,给你爷爷奶奶报仇……”
左金珠一动不动,表情冷峻。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们,我们没杀过人!”女人哭泣着回应道。乌天赐想了想,说:“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先开门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过了许久,女人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眼里还含着泪光,紧紧地搂着女孩儿,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石头对母女俩怒目相向,那样子好像随时准备动手杀人。女人被看得发毛,面色惊恐不安。
乌天赐盯着娘儿俩看了半天才问:“你们真是日本人?”
女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突然跪在地上说:“我不是坏人,没杀过人,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和孩子。”
“小日本鬼子都是杀人凶手,你凭啥让我们相信你是好人?”石头又叫嚷起来,女人这才眼神暗淡地说出了自己的苦难经历。原来,女人几年前被从日本送到中国,成为慰安妇,偶然得知自己不小心怀孕,这才偷偷溜走,逃到深山老林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乌天赐不明白什么叫“慰安妇”,但从女人哭诉的眼里看到了真实和坦诚,沉吟了一会儿,正要开口,石头突然抢着说:“天赐,你不要被她骗了,说不定她跟那些小鬼子是一伙的。”
“不,不是,我们不是坏人……”
乌天赐扶起女人,问:“昨晚的枪声真是从峡谷方向传来的?”
女人连连点头,想了想说:“樱子昨晚有点感冒,咳了一夜,我也没怎么睡好,半夜起床给孩子喂水的时候,枪响了,我当时被吓得杯子都差点儿掉了。”
乌天赐不想为难母女俩,说:“外面不安全,你们赶紧回屋去。”说完就示意石头和左金珠一起离开。石头却质问他:“就这么走了?”
“算了,走吧,这母女俩看着怪可怜的,不像是坏人。”乌天赐拉着石头一步步走远。当他们走了很远,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母女俩仍然站在原地,心里居然有一丝异样的情怀。
“天赐,你咋知道那女人不会向小鬼子告密?”石头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乌天赐说:“那娘儿俩不像是坏人,你看那孩子,就算她们是坏人,你忍心冲她们动手吗?”
“石头哥,我也认为她们不是坏人。”左金珠插话道。石头不屑地说:“金珠,你咋也跟天赐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左金珠讪讪地笑了,拿起弹弓,瞄着远处的小树打出了一颗石子。石子击中树干,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乌天赐忍不住赞了声。
峡谷近在眼前,但荒无人烟。
“你们说小鬼子会不会进谷里去了?”乌天赐站在入口处问。石头皱着眉头,突然向前一步,从一根带刺的树枝上发现一小块布料,回头说:“小鬼子昨晚肯定到这儿来过。”
乌天赐也认出这是日军军装掉下来的,于是说:“看来那个女人没骗我们。”
“你就这么相信她?说不定这是个圈套。”石头依然心怀敌对情绪。乌天赐不想就这件事多说什么,看着深幽的峡谷说:“进去看看吧。”
“你就不怕小鬼子还在谷中?”石头这是话里有话。乌天赐笑着揽住他的肩膀说:“要是真在谷中那就好了,也省得我们到处去找。”
三人深入谷中,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峡谷里非常安静,根本不像有人,不过地上被压倒的杂草可以充分说明,昨晚确实有大批人马进来过。
“那个日本女人说听见了枪响,难道是小鬼子的枪走火?”石头自言自语。左金珠突然咧嘴乐了起来,石头问他笑什么,他说:“石头哥,你太厉害了。”
“我怎么厉害了?”
左金珠笑嘻嘻地问:“你咋找到那布片的?那么小一块布,我都没看见。”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石头道,“这是在打猎的时候练就的本领,要不然,咋知道附近是不是有兔子、老虎什么的?”
“对呀,我咋没想到?”左金珠深受启发。乌天赐此时说:“小鬼子昨晚确实进来过,但已经离开了,他们接下来会去哪儿呢?”
“肯定逃了,这会儿还不逃命,难不成等着被杀呀?”石头突然踩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抬脚一看,居然是个空弹壳,捡起来看了看,脑子里浮现出那女人说过的话。
乌天赐肯定地说:“这不是从小鬼子的枪里打出来的。”
“不是小鬼子枪里的子弹,那会是什么人开的枪?”
乌天赐缓缓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呈现出一条线的天空,说:“我们必须马上出谷,小鬼子这会儿估计还没逃远。”
左金珠两眼突然放光,惊喜地说:“我见过这种弹壳。”
乌天赐和石头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他说:“有一次爷爷救回了一个受伤的男人,那人走的时候就留给爷爷一个这样的弹壳。”
“那人留下一个弹壳,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弹壳?”乌天赐问。左金珠却只是摇头。石头又问:“那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一个大胡子,样子……我忘了!”左金珠试图回想起那人的模样,但因为过了好几年,记忆已经非常模糊。
“一个大胡子……天赐,你说开枪的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大胡子?”石头问。乌天赐说:“很有可能,但大胡子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又在哪儿能找到他?”
“是啊,既然小鬼子昨晚进过峡谷,那大胡子为什么会和小鬼子在一起?”石头的话说到了重点,“也许只要先找到大胡子,就能知道小鬼子的去向了。”
“大胡子会不会就在附近?会不会是他昨晚跟小鬼子撞上,还跟小鬼子交了火?”乌天赐说完这话,马上又否定了,“不可能,要真是这样,也不至于只开一枪吧。”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就像一团黑雾罩在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