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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鸟盯着东二环的这条河沟，河沟像女人的腿，在眼前分叉开来。李大鸟突然想起自己有三十多年没见过女人的屁股了。
李大鸟这天傍晚像一个外乡人一样，挎着一个尼龙袋子从路边的摊子上胡乱买了些青菜来做晚饭。要是北京本地老头老太太就早早睡不着，在早市上买好了一天的吃食。他在石柱子护栏上面靠了半个小时，然后叹了口气转身把袋子提起来搭到肩上，另一只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沿着路沿唉声叹气地走了起来。
拐了弯，就到了北京最贵的小区，李大鸟每晚回家都要路过这里。想想这片小区在1980年以前还是一个大型仪表厂，他那时是这个仪表厂里的一名校表员。在那些年，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李大鸟。
李大鸟没走几步突然停住，盯着夹在停靠在路边奔驰车雨刷器上的一张名片看了起来，名片上面写着“包小姐，电话139010XXXXX”。李大鸟看看车里，再回过头看了看四周，很迅速地拿下了那张名片，李大鸟使劲儿把名片攥在手中，他这时不怕名片的纸有多硬，也没担心手被划伤，只是想尽快把这张名片完完全全掩盖到自己的拳头中。其实他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手中汗足以把这张名片变软。
儿子在四环买了一套三居室，带着孙子一起住，差不多半年才来看他一次。那个四年前买的老年手机每个月会在固定的时间响起来一次，铃声是儿子设定的“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这首歌响起的时候，李大鸟就不紧不慢地接起来，并打开免提。电话中会先传来儿子的问候，再传来孙子的问候，但是从来不会有儿媳妇的问候。李大鸟住在仪表厂的家属楼中已经有二十年了，他老伴在他住进楼房前的前十年就死了。
这天李大鸟胃病又犯了，每个月儿子打电话这几天李大鸟就犯胃病，前些年李大鸟想早点死了算。后来李大鸟发现了一个规律，每个月月中胃疼完只要没死，就还能活到下个月月中。就这么着李大鸟活到了五十八岁，他想着，要是能活到六十岁死了，也就死了。
每次接儿子电话，李大鸟就一边应承电话中的儿子一边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老伴，老伴死了三十年，李大鸟早就穿不惯毛料做的衣服了，看着相片中的老伴那时候还觉得有一件纯棉线的毛衣就是最有面子的事。
晚饭后，李大鸟的确闲得没办法，和他一起退休的工人死了的也有一半了，没死瘫在家里的有三个，还能在外面下棋遛狗的有五个，这五个是常见的，那三个前两年也常去看看，这两年就不去了，去了人家子孙还嫌烦。自己无聊就用手机听听收音机，很多时候就睡着了，醒来要么是半夜要么是什么时间也都不打紧，反正就接着回床上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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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晚，李大鸟却再也睡不着，也没法听那个收音机，看着桌子上的那个名片，他也看看桌子上的老伴，老伴这时还是在笑，好像在笑李大鸟没那个胆子。
李大鸟还是拿起那个几乎没有往外打过电话的老年手机，按了那11位数字，摁完后，他没有按绿色的那个键，他知道这个键就像他在工厂上班时的那个铅封，封上的不只是一块校准的表，那可是很多人的生活。
以前他铅封一块表是对自己的信任。李大鸟技术精良，工作认真，他铅封了的表没一块出现过故障，在下一次检修前，永远在合格的误差范围内。他前思后想是不是把这个绿色的键摁下去，他又出汗了，这次不是手心，是头上直冒汗。
李大鸟想起自己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是在十八岁那一年。那一年他刚进仪表厂，厂里面四个车间姑娘都给自己送过吃的，都给李大鸟秀过拿手菜，他最喜欢吃的是一个叫秀娟的做的裤带面，那面咬到嘴里嚼头十足，吃到肚子里特抗饿，吃一碗干一天活都不觉得饿，后来李大鸟得了胃病就联想到秀娟的面了。面对秀娟在厂区后面的草堆上的纠缠，李大鸟第一次头上冒了汗。没想到看上去瘦弱的秀娟胆子那么大，女人真是最勇敢的动物。
李大鸟的姐姐是个让男人见了都想脱下裤子的女人，这女人你是没见过，你见过的话你也会这么想。李大鸟的姐姐叫李小莺。李小莺姿色中等，但韵味十足，让厂子里面的男人欲罢不能。李小莺最大的能耐就是让自己穿得好看，还把自己的老弟李大鸟收拾得干净整洁，她收拾李大鸟完全是为自己考虑，不想让厂区里面的人看到自己弟弟邋遢而联想到自己。
李大鸟就这样沾了光，与其说沾了姐姐的光不如说沾了面子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光。李大鸟的白衬衣在李小莺自杀前一直在仪表厂的男人中排第一。别小看这个第一，这个第一给李大鸟带来了女人缘，也给李大鸟带来了仇恨，还给李大鸟带来了一生的厄运。
李小莺在仪表厂有个相好的，在静安庄的食品厂还有个相好的。李小莺对李大鸟说过，自己可不想甘心一辈子在仪表厂，她想出国，想嫁给达官富贵，想穿貂皮。李小莺这女人不得了，什么事情都敢做，谁也说不了她，简直无法无天的一个妖孽。她是很多厂中小伙子的梦中情人，下班了有十多个小伙子为看她就早早等在厂门口，能看上一眼回家吃饭就安心，看不上一眼回家就吃不下饭，看见了心里踏实是因为觉得自己明天还有希望，看不上一眼就有一半的可能性是李小莺已经躺在了谁的床上。
李小莺曾经放过话，谁能站在中线上把篮球投到篮筐中就能来和她好。就是因为这句话，厂区卖体育用品的店就多卖出去十多个篮球，据说很多人半夜还听见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
这些苦练篮球技术的人中就有附近好几个厂子的有为青年，也有附近好几个住宅区混社会的混子。李小莺的目的很简单，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选拔一批优秀的同龄青年。于是一场明争暗斗拉开了序幕，李小莺像空中的一张被风吹着走的垃圾袋，不管有没有用，但是它招摇，人们都想把它拽下来。但是李小莺不知道，这时的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大漩涡，这个漩涡从自己的小阴谋开始癌变成了一群人参与的大阴谋，在这片厂区开始流水般快速奔腾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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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鸟此刻像在一口深井中，看不见光，整个人都暗了，所有的情绪都包裹着他，把他包裹成一个蚕蛹。李大鸟觉得自己像个贼，这个贼不是在偷别人，而是在偷自己，把自己的一生一下一下地偷走，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这个贼，这个贼破茧而出，拨通了11位数字，他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赋予了邪恶的力量，手指最终出卖了自己。
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李大鸟觉得这三十年一下子都到了尽头，一下子过去了，像电流一般，嗖地不见了，自己像被抽空了。这件事情是个开始，其实也是结束，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电话拨出去还是没拨出去，拨出去以后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情本身的性质没有任何意义了，自己是做成了还是没有做成，都无意义。在电话那边还在未应答的时候，李大鸟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还有收回来的余地，他紧张到一概忘记了所有的阻止手段，比如按下红色键，比如抠掉电池，比如关机，比如打通了不出声，或者说自己打错了。李大鸟像被推到了悬崖上，被一脚踹了下去，突然不知道如何找到悬崖上的树枝，只能任着自己往下掉，要准备的只是掉到最底下承受疼痛，承受不了那么说明自己死了。
李大鸟在听到对方传来声音的时候，觉得自己褴褛不堪，自己被扒光了，羞愧难当，如同此生第一次和女孩子在草堆上的纠缠。对方传来的声音又让李大鸟错乱不堪，传进耳朵里面的声音是个男人，李大鸟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吗？这么多年的独居生活让自己分不清男女，世界变了吗？女人也能发出男人的声音？李大鸟这一刻感觉自己别扭得干瘪，干瘪到没有任何体液，像个干尸，无力分辨世界。
确实，那边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李大鸟说自己打错了，那边的声音冒着一种不礼貌的横气，像是在说，你既然都打电话来了，不管你是什么人，以往多么神气，打通了这个电话，就是和我们一伙的，在我们这里你要放下身姿。这样的声音让人恼火，又让人不得不唯唯诺诺任由其摆布，像被一块磁铁吸附住了，粘上了就没完没了的感觉。李大鸟觉得自己上了贼船，船驶进了大海，现在下船就只能是死，死得还会异常难看。
李大鸟看看放在桌子上的老伴，老伴似乎在告诉自己让自己勇敢点，突然李大鸟像和老伴达成了某种默契。李大鸟回话说：“我找包小姐。”那边说：“可以，一晚上五百可以吧，要是价格行的话，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派人过去，我这边的人包你满意，是按摩还是其他特殊服务任由你。”
李大鸟听见对方的语气，感觉一下子就下了船，满屋子亮了。李大鸟觉得自己的卡上还有几十万，这几十万可以给好多个五百，觉得自己还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种，自己还是有力量可以左右一些人的。李大鸟说：“好。”然后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电话中那个发出令人生厌的语气的人。
李大鸟天天听收音机，对于电话诈骗以及这种上门诈骗或者抢劫在心里早就有了应对方法，他故意在电话中掩饰性地表演了一番，加了几句话说：“哎，最近火气大，三十多岁的人没个女人还真不行，我们一起合租的几个人都有女人，就我没有。”这些话说出去，李大鸟算是心里安定了很多，就不怕对方打什么主意了。没想到对方识破了自己的阴谋，说：“你放心吧，我们这绝对正规服务，不做那些违法的事情。”
不论怎么样，对方也留了心眼，至少不会来明抢了，李大鸟挂了电话接着开始想这件事情是否对。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想这件事情是错是对，而是等包小姐上了门，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开始收拾家里，把家里的地板又擦了一次，李大鸟如同被下了蛊，一直不受自己控制，觉得自己被妖人施了法术，现在不着调得没招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被自己孙子知道了，被自己儿子知道了怎么办？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知道呢，他已经半年没有到自己这边来了，买个什么东西都是快递送来的，每次签收快递时李大鸟还想呢，快递到是省事了，不然儿子还得往这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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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鸟和儿子的感情谈不上好坏，平平淡淡的，没发生过让两者之间记仇的事情。父子间的感情也不是很浓，因为儿子小时候听了很多邻里的谣言，一直比较怕李大鸟，打小觉得李大鸟是个怪物，不敢亲近，长大了明白事理了，那些谣言不攻自破的时候，儿子也到了离开家独立生活的年龄。
姐姐李小莺放出话去的第二年，供销车队的王虎子终于因为苦练篮球，在那一年秋季朝阳区职工运动会上站在中线上投了一个球，裁判们为这个奇迹的一球破例给了五分。王虎子也因此在所有厂区的姑娘心中有了形象，王虎子因为那一个五分后，像变了一个人，从一个邋遢的司机马上变成了白衬衣的短发小生，意气风发地踩着自行车常常路过李小莺的仪表厂，他是想让李小莺主动缴械。但是全厂区的人都看到了王虎子的变化，唯独李小莺没有看到，她是假装没有看到呢。李小莺侧面打听了，王虎子是个孤儿，家里没钱没势的，给不了自己飞黄腾达，她很懊恼，为什么不是出身好的小伙子把篮球投进去，而是让这么一个穷小子投了进去。或者没人投进去也行啊，正好自己也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有高标准的。
这年的秋天在这片厂区中，显得异常诡异，所有的小伙子都无精打采，所有的姑娘都异常低调，因为这片厂区最好的小伙子和最漂亮的姑娘都还绷着，没个结果，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的出现。像天空蒙下来一个大锅盖，把里面的人罩了进去，把他们变成了黑色，唯独留下两个有颜色的人，那就是王虎子和李小莺。不，还有一个有颜色的人，那就是李大鸟。李大鸟不管不顾地继续享受着平静的生活，每天像一只鸟一样飞翔到单位然后下班，再飞翔到家里。
李大鸟收拾完家里，坐在老旧发亮的凳子上，觉得凳子上常年用屁股蹭出的油印开始发凉，这种凉还能流淌，流淌起来有种要人命的凄凉感，这种油印能让人瞬间想起过去。李大鸟把自己的屁股塞进这个油印，然后点上一支烟，烟味能覆盖掉整间屋子的凄凉感和霉味。关于霉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跑进屋子里的，就是某一天的某一瞬间，霉味就在这间屋子中生长开了，落地发芽，涨势很慢，一年兴许只能长上一寸，这是李大鸟无端猜测出来的。
窗外淅淅沥沥滴开了雨点，李大鸟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霉味比往常的要重很多，他瞬间有点放松，觉得包小姐不会来了，自己要干的这件事情要宣告失败，心里产生了一丝喜悦，老天爷有时候真是帮人向善的，你想做点坏事，它还不给你面子。
想起那也是一个雨夜，王虎子终于骑着自行车跑到李小莺的家门前来了。李小莺全家都蹲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吃晚饭，雨也不大，透着一股子凉气，全家人晚上吃的是两个炒菜，一个汤。其实李小莺的父母也早就听说了王虎子的事情，心里早就盘算着想对李小莺说别辜负了人家小伙子，省的落下了埋怨，让邻里说全家人都不守信誉，再说了王虎子这孩子还不错，能吃苦，长得也干练。
没等得及父母和李小莺来说道，王虎子就找上了门来，父母客气地让王虎子进了家门，并上了水。王虎子环顾四周，坐下，看样子有点怵，估计是第一次上女孩子家，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
“叔叔，阿姨，我是来看看李小莺的。我本来不敢来的，琢磨了很久才来，想把这个事情做个了结，不然我一直睡不着，我知道我条件差，但是只要你们一句话，我就要个心里安宁。不然我老是不死心啊。”
父母刚要搭话，李小莺说：“虎子，我那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回去吧，就当没这回事，你也太死心眼了。”
王虎子听了这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要走。父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说吃了饭走吧，王虎子没有心思逗留，径直往门口走。母亲瞪了李小莺一眼，意思是让李小莺挽留王虎子一下，可是李小莺没搭理这碴，说了句：“虎子，你走好啊。”
母亲跑进厨房去，拿了一罐酸菜，追了出去，虎子已经一只脚登上了自行车，母亲喊了句：“孩子，自己淹的菜，带上吃。”
母亲进房间后骂骂咧咧说：“你这死孩子，这多好的孩子啊，你眼光高，到时候别嫁不出去。”李小莺无话，走进自己屋中。李大鸟跑出去看王虎子远去的影子，他似乎看到了一只鬼，喋喋不休地走了。李大鸟跑回去问李小莺：“姐，你这么看不上王虎子？”李小莺说：“也不是，就看他的努力程度了，要是这么就完事了，那说明他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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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鸟细细碎碎地盯着自己的那个老年手机，想，看来这个电话是白打了。走到窗前再次为自己的猜测加上筹码，可惜，雨淅淅沥沥开始变小了，对面街道上的药店的门牌开始显得比刚才清晰了不少，能看清楚上面的字。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对面这间药店也更换了好多次名字，这次更名后沿用了三年了，除了每年去买点鸡眼膏，李大鸟很少到对面的药店去，他经常在窗子前看着药店中的客人进出，大多数是年轻男女，这和对面这栋楼的二三层是一个旅店有点关系。
李大鸟琢磨着人这一辈子要活下来还真是有点难。想想这么多年就像一场雨一样，一下子就走了。
李大鸟转身去卫生间撒了一泡尿，现在的他几乎每天要去十次，开卫生间的灯十次，马桶冲水十次。马桶的小便冲水坏了很多年，每次都是用大便冲水，有点浪费，李大鸟每次小便完，用刷牙杯从洗脸池中接水冲马桶，一杯下去，觉得还是有味道，于是他多数情况下冲两杯。
撒完后，李大鸟觉得放松了不少。
但是新的危机来了，他紧张得竟然忘记了今天撒了几泡尿。每晚到不了十次这个数字，李大鸟是无法进入睡眠的。
失眠犹如长长了的指甲，令人厌恶。
王虎子大概是在一星期后，在李小莺的厂子门口摆摊的。
摆摊卖的是一个可以去追求李小莺的名额。名额的购买方式是一个人拿走这个名额一万元，十个人拿走这个名额每人一千元。
王虎子的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这其中最意外的可能就是李小莺，李小莺揣测过王虎子的动机，觉得王虎子这样做是想要获得人的注意。
其实王虎子没必要这么做，李小莺在短时间是他一个人的，但是他这么一搞，每个人都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获得这样一个名额，只是要付出点钱罢了。
王虎子的摊子每天像一根倒长进李小莺眼睛的眼睫毛，刺人，刺得人恨透了。
在这个名额分解到十个青年手中前，李小莺找过王虎子。那晚，王虎子得到了李小莺，是用强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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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鸟打开收音机，本来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时间，却又一次勾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收音机中播放着一个女人杀掉一个男人的事情。一想起这件事情，李大鸟的心就像被人蹬了一脚，哐当一下子，戳心窝子般悬空。
这件事情触及李小莺的一段往事。王虎子得到李小莺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李小莺，王虎子照旧把追求李小莺的名额卖掉了。
李小莺那天晚上摸进王虎子家里时，心里还是觉得王虎子很安全的，她并无任何意识觉得王虎子会强行占有自己。
这件事情的发生细枝末节，只有李小莺和王虎子知道。
但是这件事情再这么说出去，似乎大家也不会在意什么，李小莺已经是王虎子的人了，在大家看来。
反过来想，王虎子为什么还要继续卖掉这个名额，王虎子为什么不娶李小莺。
王虎子的尸体后来被李小莺肢解掉，并分别抛尸到全国十座城市。
这十座城市的名字中其中最少有一个字和王虎子售予名额人员名字中的发音一致。
李小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到她自杀，警察也没理出头绪。李小莺捧着仇恨在三个月后自杀了。
李大鸟关掉收音机，这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敲门的声音是试探性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潮湿的味道。李大鸟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包小姐。”
苏小舞十年前在银川一个理发店做学徒工，一个月给二百元，管吃管住，集体大宿舍。宿舍里晚上各种声音轮番演奏，打呼噜、放屁、甚至还有带男人回来留宿的呻吟和振动。这个理发店主要业务是针对脱发，于是店里来的客人就分得很明确，一拨是开好车来的大老板，另一拨是那些活了半辈子郁郁不得志的糟老头。
苏小舞这个名字是艺名，是领班起的，领班给下面的洗头妹都起了艺名。艺名挺好，特容易记住，不然几十号人都分不清谁和谁。苏小舞对领班有一种对妈妈的感情，她的第一个名字是妈妈给的，第二个名字是领班给的，领班对姐妹们都很好，这种好建立在姐妹们不犯错，不出差错，不请假，不误工上，一旦给店里的生意造成困扰，领班就从妈妈的角色立马变成后妈。
苏小舞觉得自己也挺势力，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原因是自己就是喜欢给大老板洗头。大老板的头发其实不比那些糟老头多，但是这头发干净啊，虽然每次给大老板洗都小心翼翼，怕指甲刮疼了那些秃顶。但相比较而言，还是洗一个大老板的头性价比高。
于是苏小舞就想明白了老娘每天在家里念叨的，嫁什么男人都一样，不如就嫁一个较为有钱的，这的的确确是真理。
十年前的苏小舞只有十七岁，这时候已经有一对大胸了，其实理发店的黑色制服本身就比身材小了一号，这是他们老板的坏主意，小一号的好处大家都明白，这衣服是有弹性的，再加上是黑色，往那门口一站，本不想来这店里的客人也不由得往店里凑一次，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苏小舞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聪明在经常会回头去想自己的人生。她在被包养自己的老板赶出别墅区时，她就想过一次，打那次以后，她就突然之间变得聪明了。她信奉一条自己给自己的规矩，那就是千万别让自己活得尴尬，什么事情都得有个退路。
那次她想明白了，这女人发育得好和不好都不是好事情。
苏小舞在理发店干了一年多，过年回过一次老家，一年下来存不了两千元，穷也穷得踏实。按照她以前想的，学会了剪头发，就在老家街道里开一个理发店，嫁个男人，一辈子也不需像父母一般种地，也不需再在外面看人脸色，这算一辈子有了个平顺的日子。
谁知道一天，一个头顶还算比较浓密的老板一只手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摸到了苏小舞超前发育的乳房上。苏小舞那一刻吓死了，十七岁的心理还没有修行到像现在这样对男人应对自如的地步。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就那么样，苏小舞还是坚持把那个头洗完了。苏小舞想，赶紧洗完，洗完走了，一了百了，当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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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小舞想的一样，老板洗完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姐妹们都说这便宜白白被人占了，也没得到点什么小费，那么好的一对胸就这样遭了咸猪手。姐妹们的意见分成两拨，一拨是幸灾乐祸的，说，反正迟早要被糟蹋，早晚的事情，落什么人手中都一个德行；另一拨是替她惋惜的，说，怎么也得找个可心的人，不能就这么样无缘无故被占便宜。
于苏小舞而言，这种东西其实没必要分那么细，十七岁前受的苦和现在这些事情相比较起来，她宁可无数人摸了她，她还是会坚毅地站在洗头池的前面，不动声色地把客人的头洗完。苏小舞小时候和父母一同下地，走着走着，母亲回头一看，苏小舞不见了，急得前后大呼小叫，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好好一孩子，不知道跑什么地方了。一转眼，看到路边有一口井，因为荒草太深，又刚下了雨，没注意，这口井竟然储了水。父母这下子绝望了，这孩子看来没救了，母亲坐在井边无望地哭着，没过几分钟，苏小舞竟然浮出水面。母亲赶紧把扔在地上的扁担捡起来，一头牵在自己手中，一头扔给苏小舞，苏小舞就这么着捡回了一条命。
苏小舞爬出井口，嘴里还嚼着东西，等她嚼完咽下去之后，才张口说了话。苏小舞出门前偷了一个熟鸡蛋，家里的鸡蛋多数都是要拿去卖了交学费的，很少自己煮着吃，除非是打破了没法子卖的才迫不得已自己煮了吃。每次卖鸡蛋要走十五里山路到镇里的集市上去卖，这件任务是苏小舞完成的，为了防止鸡蛋破损，自行车也不敢骑，就走着去了。
苏小舞跟杭小毛说过，这次她能捡回来一条命，是老天爷看她太可怜，多送了她几十年。说她以前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剩下的几十年怎么随性怎么过。苏小舞要是常常吃鸡蛋，就不会躲在爹妈后面偷偷吃那个鸡蛋，要不是自己舍不得把那个鸡蛋吐了，硬是在水里憋着气，自己就浮不出水面来，就得活活淹死在了水井中，要这么论，鸡蛋就是苏小舞的救星。
母亲等苏小舞张嘴说话了，直接抡圆了给苏小舞一个大耳光子，跪在地上哭了。打那以后，母亲动不动就给苏小舞煮几个鸡蛋吃，苏小舞到现在每天早上都会给自己煮两个鸡蛋吃。
还是十年前，那个摸了苏小舞的老板，隔三岔五就来一趟，指定了让苏小舞洗头，每次给前台多扔一百元，说是给苏小舞的。不过后来这个老板就不再摸苏小舞了，而是盯着苏小舞看，再后来叫苏小舞出去吃饭，然后给了苏小舞两万元，苏小舞哪里见过两万元，直接就晕了，被钱砸晕了。两万元对于苏小舞来说是什么，是老家的一个崭新的院子，是老家街道里面一个理发店，是下半辈子的光景。
苏小舞后来想，现在两万元算个屁，屁都不是。
那一天，苏小舞就被那个老板带到了酒店，第二天老板说，让苏小舞别干了，他一个月给两千，什么事情不用做，住到自己在北京的别墅里就行。
苏小舞什么也没想，穿上衣服就跟这个老板上了北京。苏小舞跟杭小毛说，以后生个闺女，一定得富富地养，老人家说得对，自己就是因为没见过钱，还真就被钱砸晕了。不过话说回来，活得干净了真是累，活得脏了实在太容易，太容易的事情就轻而易举地走偏，苏小舞渴望活得干净就是因为她中间脏过。
苏小舞也说自己曾经风光过，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吃过，几百平米的房子就自己和一条狗住，人活得太奢侈了是要还回去的，这不，后来她就被老板抛弃了。也怪自己当时傻，跟了老板三年，没攒下多少钱，老板撵她走了，也给了一句交代，说跟过他的姑娘，苏小舞是最忠实的一个。苏小舞后来到北京开了一间理发店，然后认识了一个男友叫杭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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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小毛接了这单生意后，离自己存款一百万、带着苏小舞回她老家过下半辈子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杭小毛进入富安小区，沿着一个杭小毛踩点时留下的记号，严谨地向前迈进。穿过假山、木桥，还有几个盆景，就到了今天的这个目的地别墅的一楼外沿。一楼都装了防盗窗，但是杭小毛早就踩过了，厨房小窗的防盗条只有两根，一根不知道怎么的不见了，也正是由此，杭小毛才下决心定这家。
通过厨房进入别墅，听不见一点响，家里没人最好，有人也不怕，杭小毛也早有准备，若是被人发现，他便从二楼开窗户往外跳，下面是草地，草地往前跑五步就是这个别墅的正门。草地上放着“汇顺快递”的衣服帽子，还有发给这个别墅的一个快递，快递做得很真，地址很好查，摸清门牌就行，难的是知道别墅主人的名字。
这快递的衣服帽子还有快递单子都是杭小毛从网上订做的。庆幸的是，自己踩点时从垃圾桶里面捡到了一个快递包装盒，盒上的地址被牛奶印花了，看不清，万幸的是收件人还能看清楚，这就给杭小毛万一被抓住后能脱罪，留下了所有的条件。收件人写着“魔形女”，现在有钱人没钱人都不用真名买东西，这都是新常识，这个常识里面有各种缘由各有道理。
杭小毛和其他的贼不一样，他是白天作业，晚上和正常人一样休息，他是一个有追求的贼，这是他给自己的定位。
杭小毛有一个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是苏小舞买的，五块钱。苏小舞给杭小毛这个笔记本时，杭小毛还说：“这东西，还要买，你需要，我给你找地方弄一箱子回来。”
苏小舞说：“这本不一样，这本是给你记账的，不是给你记你那些糟心窝子的脏事，是给你记录我们以后新生活的美丽事，干净事。”
杭小毛说：“那现在记什么？你这人就是这么矫情，弄这些干啥，有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干净，没有钱，干什么事情都是脏事，工作脏，住得脏，吃得脏，生个孩子也脏。”
杭小毛活了二十七年，头先想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苏小舞跟他说：“你说的那个脏事和我说的那个脏事不是一个脏事，你说的那种脏能洗干净，我说的那种脏，洗不干净。”
“就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把这些事情琢磨那么细，活着能这么细吗？不能这么细，细了日子没法过，过日子要粗着来。”
这是杭小毛想明白的第二个道理，杭小毛想，人这一辈子能想明白几个道理？想明白的越多越糟心，越累，想不清楚才好，那些想清楚的人都过得熬，什么都不想的人，活得才好。他想自己想清楚这两个道理就够用了，足可以应付一辈子要遇到的事情了。
说来可笑，杭小毛小时候上学，老师问他：“你有什么梦想。”杭小毛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当个诗人。老师问：“为什么要当诗人？”杭小毛说：“诗人干净，不需要上班换工作装，下班再换便装。”老师问他为什么喜欢干净，杭小毛说：“我爹是修车的，从来没干净过，我就想干净地活一辈子。”
杭小毛接生意，生意从来不是别人指派的，他从来不加入任何团伙，他的生意都是自己给自己接。为什么这么干？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这个规矩不是他自己琢磨明白的，是苏小舞给他想出来的。
每周一、三、五，他是踩点的杭小毛，二、四他是去偷的杭小毛。周六、日他是过周末的杭小毛，是诗人杭小毛。这个诗人在周六周日不会作诗，他也不知道诗是什么。反正杭小毛认识“诗”这个字。他去书店，从来不偷书，他觉得自己尊重诗歌，去书店他会拿起诗，翻几页再放下，然后他就叹口气，念念有词。书店老板见他来的次数多，有时候会问他几句，时间长了，老板还把杭小毛真当成诗人了。
老板问杭小毛：“诗人都有笔名，你的笔名叫什么？”
杭小毛知道笔名，笔名就是假名。他第一次没有回答老板，走掉了，那次后，他就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个笔名，动不动找点报纸看，可是报纸上没有一个自己听上去能剜出自己心里的名字。有人跟他说，杂志比报纸有文化，你找点杂志，在上面找找。他最后在一个杂志的文章标题中发现了一个词，叫“伤疤”。杭小毛觉得这个词好，好在什么地方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特趁自己心意，就定了这个词。
有了笔名的杭小毛还是和原来不太一样的，他觉得自己是艺术家，他要有艺术家的担当，至于这个担当是什么还得日后再想想，想明白自己要明白的第三个道理。
这次这单生意，是杭小毛在双井那边出租车里踩上的，他这天，打了出租车，从三环路上到双井桥向左掉头，红灯。一辆跑车和杭小毛乘的出租车并排第一列等绿灯。绿灯一亮，跑车轰的一声，把出租车丢下好几米。司机说：“豪车就是好，这车办完所有手续得个一千万。”杭小毛看着那辆车，想，这就是一套别墅了，一套别墅开在马路上，不由觉得这个事情对自己有点打击，不实施点手段，心里有点憋，于是定下，就它了。“师傅，跟上那辆跑车，北京这地方就是好，出租车追跑车，也就只有这地方能实现。”
杭小毛什么时候成为飞贼的，这得从杭小毛第一次偷东西算起。八岁那年，到三伯家，看到一本三年级数学教辅书，他想要，但知道三伯和三娘的小气，要了他们也不会给，趁三伯和三娘不在，自己揣到怀里回了家。三伯三娘找上门来前，杭小毛为自己的聪明还挺满意，还想着明年自己三年级这东西就能用上了。三伯三娘不仅到他家里要了，还跑到学校告诉了老师，老师在班里耀武扬威，让杭小毛写检查。这件事情后，杭小毛再也没法去学校了，还得了一个外号“贼诗人”。
起先发现那本书丢了的是三娘，那本书是三娘用来夹鞋样的，里面有自己积攒的五种布鞋的鞋样。三伯说丢了就丢了，可是三娘就非得把这个事情搞大，说：“小孩小时候偷针投线，长大了就敢偷钱抢钱，这孩子不是什么好种。”
杭小毛后来干过维修工、装卸工、配菜、打荷，修过自行车，补过皮鞋，干来干去没一样干净活，后来经过几次不劳而获，发现自己还是当个飞贼来得爽快，小学时候的那个事件，是自己天分的首次体现。
苏小舞开始偷偷印刷“包小姐”的名片，并重新开了一个新手机号，这件事情发生在杭小毛被一辆黑车撞死在路边后的第三个月，这件事情发生在她的理发店所在的市场被全面清除改造成写字楼后的第一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