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二月初二，苍龙翱翔。伺守其职，镇守东方。
三月初三，混沌迷瘴。六界始乱，帝出苍茫……”
“嘘——安静，嘘——”
“艾昆！”
“到！”叫作艾昆的卷发小男生下意识地高声应道，同时惊惶地瞪着明亮如灿星的眼睛，从一张透明棉纸后面抬起头来。
在这一秒之前，他正用那张掩耳盗铃的薄棉纸作障眼法，将脸颊贴在自己的那张小桌子上，专注地注视着桌面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嘬圆了嘴唇，唇齿间发出风哨一样轻轻的嘘声。
“艾昆！”李老师提高了音量，再次严厉地叫了他一声。
艾昆放下棉纸，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他的手搭在小课桌上，轻轻地安抚了一下，好像那不是他的课桌，而是一只和他一样受惊的宠物。
“你又在吹棉纸玩？”李老师的嘴角一抽一抽地吹着气，幸亏没长胡子，否则也被气得吹掉了。这可不能怪艾昆，谁叫这节是美术课，课上铺天盖地的手工材料，随便哪一样都可以让艾昆玩上半天。
同学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目光集中过来，盯着这个长着一张干净脸盘的卷发小男生。
艾昆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大家的目光会说话，杨紫涵肯定会用她尖尖细细的腔调大叫：“瞧！他又自言自语了！”杨紫涵的眼睛和心眼儿跟她的声音一样尖细，善于发掘每一个人的小秘密。
朱丹已经开始变声，鼻腔嗡嗡嗡地沉声吓唬：“怪胎！早点滚出我们学校去！”他老是接受不了艾昆已经是这个学校一分子的残酷现实。
只有蔡雅雅会带着好奇，微微笑着说：“艾昆，你的小桌子真的会说话吗？”
艾昆是转学来到这所学校的，至今一个月不到。孩子们都敏锐得出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转学生跟他们不大一样。
除了那头乱发，还有些地方让他异于他的同学们。他的肤色很白，但又不是病弱的苍白。如果在阳光下看，好像流动着一种光，梦幻又神秘。他的两眉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影子印痕，像淡淡的月牙儿，而且那月牙儿随着天气的变化浓淡不一。如果不是他肤色太白，大家都会联想到中国古代的大法官包青天了。即便如此，朱丹还是给他起了个“白包子”的绰号。
虽然他看起来身材瘦弱，但是饭量却惊人。如果当天学校的中餐规定每个人可以吃两个肉丸子，他一定能吃四个，另加两碗米饭。他吃得又快又干净，符合老师说的吃完不够可以加餐的规定。所以每次学校食堂给每个班的备用餐——包子馒头等，都被艾昆吃掉了。
没有人知道，艾昆吃完了备用餐之后，其实还是很饿。他只能靠喝水来抵抗紧紧抓住胃的那头叫作饥饿的怪兽。
朱丹决定联合其他男生来惩治一下这个古怪的入侵者。但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流产了。
原因是春季运动会上，身高只及朱丹肩膀的艾昆，却意外地拿到了全年级的长跑、短跑和跳远比赛项目的冠军，长跑和跳远两项甚至打破了建校以来的历史纪录。
让朱丹觉得稍微有些安慰的是，艾昆的学习成绩也不是那么出类拔萃。他的注意力好像不在学习上，仿佛总是有许多许多跟他无关的事情需要他花费脑力去思考。
譬如，他常在那儿思考如何治理越来越严重的雾霾。今天市政府又发布了橙色雾霾警报，他这一整节的美术课都在忙着用棉纸制作一种新式的窗膜，窗膜自带过滤系统，通过物理作用制造新风系统。
要不是他的那张小桌子又打扰他，估计第一款防雾霾窗膜就产生了。
艾昆有一张比他自己还要奇怪的小桌子。
对，他常常说话，但不是跟身边的同学，而是跟小桌子。
就是眼前他自己的这张小课桌。
这张小桌子本来是朱丹的，艾昆到学校的第二天就跟朱丹商量：“我能跟你换张桌子吗？”
“凭什么，白包子？”朱丹可不太好说话。
艾昆的脸不自在地红了，他轻声说：“它说它很痛。”
“什么！？”朱丹怀疑地问。
“你在小桌子上乱刻乱划，它说它很痛。”
朱丹震惊了，嘴张得大大的，过了半天，才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同学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艾昆的脸涨得更红了。
“好吧，白包子，换桌子可以，你给我什么好处？”朱丹看着艾昆的桌面，那儿有一块神奇的橡皮。那是艾昆的妈妈从国外买的，听说可以干干净净地擦掉任何笔迹，包括老师批的分数。每次考试后都被爸爸暴打的朱丹对那块橡皮窥伺已久。
艾昆默默地点点头。
“成交！”朱丹喜形于色，换张桌子对他又没有什么损失，还白赚一块橡皮。
从此，艾昆就常常跟他的小桌子说话。
这张小桌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要说特别，也就是伤痕累累——大部分都是朱丹的杰作。
在艾昆第一次走进这间教室时，他就听到这个小桌子的声音了，它从教室的最后面大声地叫嚷：“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痛！痛！痛！”
当时朱丹正拿着铅笔刀在划它。而他周围的同学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跟在班主任老师后面走进来的艾昆。
艾昆的目光扫视全教室，开始对同学们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
“救救我！”
“叫……”
“救救我！”
“艾昆，我今年……今年……”
“艾昆，救救我……”小桌子用它的声音吸引着艾昆的目光。艾昆一边在小桌子的呼救声中结结巴巴地做着自我介绍，一边暗暗地告诉自己：幻听！幻听！一定是幻听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整天，他的耳边都是小桌子的求救声，他简直没办法好好地听老师上课了。
忍耐了一天，艾昆决定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幻听，他都得将那张小桌子从朱丹的铅笔刀下救出来。
但是他按捺住了自己，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他怕那个高个子朱丹会跟他打架，他不一定能赢。他思考了很久，观察了很久，看出丹朱最需要什么，然后故意地在同学们面前显摆那块神奇的橡皮，之后就顺利地救出了小桌子。
“谢谢你，艾昆！”这是艾昆坐在小桌子边，小桌子说的第一句话。然后他就将关于幻听的想法从脑海中赶跑了。
这真的是一张会说话的小桌子！
“你为什么会说话？”艾昆好奇地问。
小桌子对于自己命运的改变，显得非常兴奋：“因为有个人给了我一样从来没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爱。”
艾昆点点头。小婴儿因为被人爱着，渐渐地学会了讲话。
对一张小桌子来说，可能爱的作用原理也是一样的。他又问：“是谁给了你爱呢？”
小桌子似乎在回忆，有点感伤：“她的名字叫青青，喜欢穿青色的衣服。她的眼睛像盛开的紫罗兰花一样美丽。头上戴着会发光的青色发卡，像孔雀头上的羽冠一样。在没人的时候，她是一只三只脚的青鸟。”
看来小桌子不但会说话，想象力更是非凡。艾昆挠挠头发：“好吧，就算世界上真有这么一位青青……那她一定很爱惜你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爱惜小桌子的小学生。当然了，”小桌子补充，“你可能比她更会爱惜小桌子，因为你救了我。”
“为什么我救了你，就一定更会爱惜你？”
“你不只付出了爱，还付出了勇气和智慧。”
勇气，艾昆好像是有一点，但是智慧这个东西，他确定自己没有。因为他一直被之前的老师骂笨蛋，不然他也不会转学到这所学校。但是显然，现在不是讨论智商的时候。
“那么，那个给了你爱的青青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不能移动。”
艾昆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但是，他还有些明白不了的地方：“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你说话，其他同学都听不到呢？”
“我也不知道。”
“还有其他会说话的小桌子，或者小凳子之类的吗？”
“我也不知道。”
这样看来，小桌子并不比艾昆懂得更多。
最近一段时间，艾昆有些烦他的小桌子了。因为它似乎有些疯疯癫癫了，每天它都重复着同样的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三月初三，混沌迷瘴。六界始乱，帝出苍茫……”
他怎么让它住嘴，它都不肯，也不管是在上课还是在课间。
就在刚才，小桌子又开始神神叨叨，艾昆示意它噤声：“嘘——安静，嘘——”然后他就被李老师叫了起来。
“你画的图呢？”李老师指着艾昆桌上一张空白的纸，问。
图？
艾昆看看黑板，这节课是徽标设计，可不是防雾霾窗膜设计。
“赶快画！”李老师更加恼怒，“设计不出来，放学后留下来继续！”
艾昆心里一惊。哎呀！可不能留堂！
妈妈答应过无论如何今天会赶回来的。
因为今天是艾昆的生日。
一个月之前，妈妈有紧急的事情，不得不出差。临走之前，她一只手紧紧地拉着艾昆，另一只手缓慢地抚着艾昆的乱发，好像想要将他的乱发一根根理顺一样。时间仿佛静止似的，不知过了多久，她最终放开了艾昆，并匆匆嘱咐他说：“艾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会在你生日那天回来。今年对于你，是非常特别的一年。我要送你一样特别的生日礼物。”
为了放学后早早见到妈妈，嗯……主要是想早早收到妈妈送的特别的生日礼物，艾昆可不能磨洋工。
艾昆立刻动手，从笔盒里抽出一只红色的水彩笔。他咬着笔头，紧拧着眉头。设计什么徽标好呢？他大脑里此时却一片空白。
这会儿小桌子倒是安静了。
天蓝色的桌面上，无数的粗糙划痕毫无规则地纵横交错。
在那些划痕下面有隐约的几道淡紫色的线条。艾昆的手顺着淡紫色线条摸过去，隐约看出是一个八角形的图案。他又睁大眼睛仔细辨别，表面的划痕似乎要故意掩盖这个图案，破坏得很严重。但是还是能看得出八角形里面是一些长长短短的线条。
这给了艾昆启发，他决定先把这个淡紫色的图案描摹下来。
艾昆懒得用尺子，直接在白色的纸上画了一个很不像样子的八边形，开始画八边形里的线条了。线条长长短短，看起来简单，每一笔都要画到位，还是挺耗费心神的。
窗外的阳光穿过厚重的雾霾，绵软无力地洒在大地上。如果小桌子说得不错，那么这些雾霾真就像什么混沌迷障瘴之气，隐约在到处渗透呢。
一枝合欢花树枝斜斜地伸到玻璃窗边，被风儿吹得晃啊晃，晃得艾昆的眼睛都花了。突然，艾昆觉得似乎有金色的光芒从刚刚画好的图案里透了过来。那些光芒透过线条，就好像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一样。
艾昆停下笔，惊讶地瞅着图案，只见它越来越明，越来越亮，晃得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可不一会儿，金色的光芒却消失了，一些奇怪的色彩渐渐地凸显在纸上。纸上的图案之前明明只用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现在却显现出了天空的碧蓝树木的翠绿，还有土地的红褐色……艾昆揉揉眼，仔细再看，那是真的天空、绿树和土地！八边形的图案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八边形屏幕，屏幕上展现了一片陌生的自然风光！
“小桌子，小桌子……”
小桌子不理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小桌子好像睡着了，沉默不语。
艾昆抬头看看李老师，他正俯身帮助一位同学修正徽标设计，根本无暇顾及他。
艾昆的目光又落到了图案上——真神奇，好像看电视一样！八边形中澄澈明净，天空瓦蓝，树木生机勃勃！他要是能去那里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就好了。
刚有这么一个念头，艾昆忽然就觉得身体一轻，周身暖融融的。再抬头一看，太阳明晃晃的，耀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扭头一看——李老师不见了！同学们也不见了！整个教室都不见了！他身边是高耸的树木，脚下踩着干燥的泥土！他还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一两声类似婴儿的啼哭，可又不是很确定。顺着风的方向，他侧耳细听，真的是婴儿的哭声呢！
艾昆去年跟着妈妈去探望了一位刚生宝宝的阿姨，那个才生下来的宝宝就是这么哭的。他扭头四处打量，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是谁将一个才生下来的宝宝丢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呢？
如果不是大白天，在这样一个陌生空旷的地方，他会害怕。但是现在一个小婴儿的哭声，一个可能急需他帮助的小婴儿，似乎给他的身体里注入了些许勇气。此时他的这种心态，用以前老师评价他的话来说最为贴切：“你艾昆虽然长得弱小，却喜欢行侠仗义，帮助弱小。”
妈妈曾经说起艾昆小时候去农家院，为了保护一只小鸡仔，被大公鸡追得满院子跑的场景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有个小婴儿可能被丢在无人的旷野，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他得去看看。
不远处是一条潺潺的小溪，他决定顺着小溪走。因为溪流的来向就是风来的方向，而婴儿的哭声就是顺着风传过来的。
小溪边长着形状很像韭菜的野草，草上开着蓝色的小花。水流里蠕动着宝塔形的紫色螺蛳。随着艾昆脚步声的靠近，那些螺蛳似乎有了人的感知一样，霍然一惊，立刻将身子缩回到美丽的螺壳里。不过下一秒钟，它们又伸出头来，晃动着细长的触角。
艾昆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些紫螺是在跟他打招呼一样。
这些紫螺这么奇特，这么友善，要不是急着寻找小婴儿，他可得跟这些紫螺玩上好一会儿。
越往上走，树木越稀疏，溪流中紫螺也越来越少。这会儿看着倒是有一些黄灿灿的东西在熠熠发着耀眼的光芒。时间长了，艾昆被晃得眼睛受不了，低头看了看，那些东西有大有小，形状不一，很像金子。艾昆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曾经在班上见到非常有钱的杨紫涵爸爸的脖子上有一条很粗的链子，那是用真正的金子做的。
再往上走，溪流里的金粒越来越小，石头变成了青碧色，上面布满了黄色、绿色和紫色的花纹。艾昆在商店的珠宝柜台里见过，这种东西叫作玉。
水面越来越宽，远处传来激烈的水流声，看来快接近水的源头了。
艾昆又听到了一两声小婴儿的啼哭，源头很近了，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一层低矮的尖刺灌木像树篱一样挡住了艾昆前面的去路。
尖刺灌木的下半部分，枝叶稀疏，尖刺脱落。艾昆弯腰低头爬进去，虽然极尽小心，裤子还是被划破了，鞋子里面钻进了细小的沙砾，硌得脚心生疼。不过，等一钻出灌木，眼前的景象让艾昆一时顾不上划破的裤子和疼痛的脚心了。他爬起来，站在那儿，嘴巴张得老大。
尖刺灌木的这一边和另一边天壤有别。以尖刺灌木为界，这一边的天空好像笼罩着厚厚的云层，温度也低了好几度，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艾昆站立的位置是一处非常狭窄的平台，就像学校大操场上的升旗台一样。平台上有两根正在燃烧的枯木，交叉绑在一起，仿佛试卷上老师批的大大的“×”字。
燃烧的枯木哔剥作响，焰火上浮起稠黑浓雾，“×”中心悬浮着一抹亮紫，灿若烟霞。艾昆定睛一瞧，是一块玉，不是刚才溪流里那种不成规则的，而是一种形似八边形的晶莹剔透的玉。
玉的周身隐隐地散射着温润的光芒，仿佛正在抵抗着枯木上的火焰烧炙。
艾昆第一眼觉得那块玉很眼熟，但是他没有时间再细细查看，他需要尽快找到婴儿。
以艾昆站立的平台为圆点往外延伸的是赤褐色的地面，面积大概有一整个足球场那么大。上面寸草不生，边缘是密密匝匝的树木。乌云正是从树林的上空层层叠叠地压过来的。
树林里的树和刚才见到的树也很不一样，它们形状扭曲，枝叶稀疏，树干的颜色倒是很鲜艳，红黄相间。
在树林的边缘，巨大的瀑布仿佛从天而降。瀑布前的石桌边，坐着两个——嗯，艾昆挠挠头发，实在不知道该把他们归到哪一类去，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因为他们明明像人一样坐在桌子边，却都长着动物的样子。面对着艾昆的那一个，外形像老虎，周身通红，嵌着土黄色的条纹，却又长着一张笑眯眯的人脸，伸着毛茸茸的爪子。
背对着艾昆的那位背影像一只猩猩，两只手臂比身体还要长，手臂上生着奇怪的螺旋形褐色花纹，此时它正在伸展比身体还要长的一只手臂去拿长桌子另一边的香蕉，一条豹子尾巴一样的细长花尾巴在石凳下甩来甩去。
石桌上堆着满满的食物，这两个家伙正坐在那儿大快朵颐。笑面虎吃得高兴了，从嘴里吐出一块残渣，向空中扔过去。接住食物渣的是一只奇怪的鸟。
这只怪鸟羽毛灰白，眼睛赤红，头上长着两只跟山羊一样弯曲的长角。此时它正站在斜斜杵在石桌边上的一棵枯树顶上，机警地扭头向四处张望着。怪鸟又看到食物飞来，立刻叼住，咕咚一声吞下，满足地伸伸翅膀，啼叫了两声。
艾昆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刚刚怪鸟张嘴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小婴儿的啼哭。现在他终于明白，那啼哭声竟然是从怪鸟嘴里发出来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怪鸟？婴儿哭？
不过，下一秒钟，艾昆就觉得不是开玩笑了！
因为他脚下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正吃得欢畅的两位半人半兽和那只怪鸟，他们的目光正一起紧紧地盯着他这位不速之客。这三道目光可不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友善。
转过头的时候，笑面虎的脸上依然笑眯眯的，但是下一秒，它的眼睛突然一瞪，凶光四射，同时嘬圆了嘴唇，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这叫声叫得艾昆头皮一紧，头发都竖了起来。
怪鸟随着那声尖叫，展开它巨大的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过来。
艾昆慌张地爬了起来，一脚蹬倒了那两根燃烧的枯木。那块紫色的玉石失去束缚，缓缓地往地面坠去，艾昆不忍心看它摔碎，顺手接住了它，然后顾不上荆棘上的尖刺了，猛然冲进灌木丛，刺啦几声，衣衫裂帛。随后一阵猛烈的风从耳边刮过，后脑勺一阵冰凉，怪鸟翅膀尖粗糙的羽毛擦过了他的头皮！要不是那层带着尖刺的灌木，估计他现在已经成了怪鸟的口中餐了。
艾昆来不及回头，顺着溪流连滚带爬，朝山下飞奔。他又听到两声啸叫，这次除了怪鸟呼啦呼啦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其他的响动，就仿佛有人在黑暗中脱毛衣一样。艾昆禁不住好奇，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很后悔。
只见从灌木丛的缺口处涌出红黄相间的流水，发出的声响，让他毛骨悚然。
水流迅速朝他逼近，艾昆这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流水，而是一大群长着红黄色毛毛的虫子！最前面的那几只也只不过一指长，身体像红黄相间的绶带一样，鼻子上长着长长的尖刺。
它们游动的样子像泥鳅，更像蛇，速度飞快。
艾昆的大脑瞬间空白。突然，天空一黑，他一抬头，两只闪着寒光的猛禽眼睛近在眼前！他感觉到怪鸟翅膀扇起的风将自己的头发朝后吹开，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两只带着尖锐弯钩的爪子，朝着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抓来。艾昆本能地伸出手，对着怪鸟的头部左右开弓……
怪鸟眼神一滞，只见它的脸上显出一左一右两道鲜红的划痕，像试卷上老师批的大大的“×”字！怪鸟的动作瞬间停滞，眼神茫然，转而怪叫着一头扎到了地上，拼命地挣扎起来。
艾昆低头看看，右手中一支红色水彩笔，刚才还在纸上描摹图案的。显然怪鸟头部的划痕就出自这支笔。
有几只红黄色毛毛虫小蛇已经绕过怪鸟，蜂拥而至。
艾昆吓得转身继续逃命，脚下一阵异样，他心想又是什么怪物！还好，只是一大群紫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全爬到了岸上，这会儿都拖着沉重的螺壳，成群结队地缓慢蠕动着。艾昆躲避不及，只好从紫螺群上踩过去，噼里啪啦，爆米花一样，他的鞋底沾上了紫色的汁液，又稠又黏！
跑过了紫螺群，艾昆的腿开始发软，显然体力不支了。他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每天早晨练习跑步。
幸好毛毛虫小蛇也没有追上来。艾昆扭头一看，原来是紫螺阻止了它们。
此刻，红黄色和紫色纠缠在一起，翻腾着，扭滚着。小蛇用头上的尖刺扎入紫螺的螺壳，紫螺用汁液紧紧地黏住小蛇：场面太惨烈了！
艾昆正看得发傻，突然一道黑影腾空而起，怪鸟一个俯冲又来攻击了！显然它发现那支水彩笔伤害不了它。
艾昆扭头看看远方越来越稠密的树林，再扭头看看飞速滑翔过来的怪鸟，已经没有退路可逃，他伸出手中的水彩笔，像亮出自己的武器一样，对着那只越飞越近的怪鸟发出愤怒的大吼：“啊——”
“啊——”
安静！
真安静！
特别安静！
艾昆的手执着水彩笔，依然做出朝前直直地伸出的动作，嘴巴大张，“啊——”的余音慢慢地被吞进了肚里。
周围的安静持续了一分多钟，然后惊呆了的同学们反应过来，发出哈哈哈哈的大笑声。朱丹甚至都笑出了眼泪，伸手指着艾昆：“白包子，哈哈哈哈……”只有蔡雅雅紧抿着嘴，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可奈何。
在同学们的笑声中，艾昆低头看看桌面，一张白纸的中心，红色的水彩笔画着一个奇怪的八边形图案。现在图案既不发光，也没有其他的颜色，更没有紫螺和怪鸟。但是，这图案的形状有些眼熟——艾昆左手紧紧地握了握，手心被硬邦邦的东西硌着，是那块紫玉！
那场与怪鸟的战斗仿佛还在眼前，艾昆的心依然扑通扑通地乱跳。如果不是手心的那块紫玉，他一定就跟当初听到小桌子说话时一样地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低头看看，八边形紫玉中，每边都画着长长短短的线条，跟桌面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但是，艾昆突然觉得，在今天之前，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
李老师已经走过来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艾昆！你看看你！”
艾昆的左手将紫玉悄悄放到衣服口袋里，同时低头看看自己。确实不太妙，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灰土，肥大的校服有好几处被扯破了，鞋底还黏黏的。天哪！一会儿妈妈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一准儿会气疯的！
但是，令艾昆没有想到的是，妈妈没有气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见到艾昆的这副脏模样。
她根本就没有遵守诺言！
她根本就没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