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航程中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许多乘客不分阶级统统挤在这里。虽然达官贵人带着厌恶的神情,而底层民众心中充满嫉妒,但启航的兴奋之情让所有人都顾不上阶级的差距,纷纷涌上顶层的阳光甲板看离港。
整个航程中都只会流连于高档沙龙和一等舱甲板和长廊中的有钱贵族们,身边紧挨着平生第一次离开英国的三等舱乘客挤在船舷边。看起来每一个登船的乘客这会儿都冲上舷梯挤在甲板上。为了穿过人群,海莉不得不经常用手肘左推右挤。
这对于扒手来说是天赐良机,不少卖力的小偷都趁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探囊取物。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整个甲板上洋溢着船只离港的期待感和兴奋之情,小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大丰收。好几次,海莉的手都痒了起来,不得不克制自己不要去偷摘某个商人的戒指,或者解开某位贵族女子的项链。
托瑞自然注意到了海莉的挣扎,不由得偷笑起来。最后,他们终于挤到了船舷边,向城市的方向眺望。从远处看,虽然像往常一般被浓雾所遮掩,伦敦的样子还是很壮观。密布上空的低云挡住了远处的高楼大厦,伦敦的天际线一片模糊,连近处的码头轮廓都有些不清楚。他们上次坐船离开伦敦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但托瑞还是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沿泰晤士河入海蜿蜒的航线。
这次的航程中,轮船需要折返,才能穿过英吉利海峡。英吉利海峡最窄的地方宽度只有20多英里,如今这已是最繁忙的海路之一,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此穿行,前往世界各地,让这片方寸之地拥挤不堪。
虽然他们此次坐船出行的原因十分重要,托瑞看到涌上蒸汽轮的人潮,还是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用来登船的跳板有好多条,连接着下锚的轮船和码头。托瑞有些想念长途旅行的感觉。伦敦自有其魅力,但托瑞从出生起就跟在母亲身边周游世界,有时因为戴安娜有任务在身,有时是跟着她亡命天涯。
从外表来看,托瑞和戴安娜截然不同,只继承了母亲的蓝眼睛,而没有她的黑发和身高。在性格上,托瑞也更像父亲,没有母亲那种冲动的性格。虽然她没有戴安娜对刺激的渴求和做违法勾当的爱好,但她像母亲一样闲不住。和戴安娜一样,托瑞在某个地方待的时间太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在同一个地方停留最长的时间,就是在伦敦的两年。这次总算有机会出差,她感到非常开心。
三个人独自占据靠船舷的一块地方,连续几个小时看着人潮涌动的码头。六月的日头驱散迷雾和云团,火辣辣地照在阳光甲板上,人渐渐少了起来。起锚的时候旅客们还会回来,不过现在很多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离开的旅客给甲板留下了足够给海莉伸懒腰的空间,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差点忘了会有这么挤。”
“我不相信你会忘记,”托瑞说,“一般这种时机你都不会放过,玩得最开心了。你今天倒没怎么下手。”
“我只拿了几样东西,那些人都是活该。”海莉说。
“我作证,有些人的确是活该,”雷蒙同意,“有个贵族命令我们闪到一边去,好像轮船是他家的一样。”
“你说的是那个狮子鼻的瘦子?”托瑞问道,“他的确是有钱到这种程度啊。这人的衣服是用真正的金线封边的,从外套里露出来的怀表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钟表匠人亲手打造,值好几千镑。”
“真的?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嘛。”海莉从衬衫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系着金表链的银表。
托瑞无奈地揉着脑门,伸手让海莉把怀表交出来。她把表翻了过来看背面繁复的花纹,这是一张加尔各答的地图,制作它的钟表匠就住在这里。图案精细至极,有的地方需要高倍放大镜才能看清,但这幅地图的精确程度足以作导航之用。托瑞看不到怀表的内部构造,不过这些零件也经过精细打磨,完美地拼接在一起,即使在主人百年之后,它依旧能精确地计时。
“居然真的被你偷来了,我简直不能相信。”托瑞把表递还到海莉手中。
“他发现表丢了大概会大发雷霆。”海莉承认道,“不过不管是谁,被偷了东西都会发火的。他们应该加倍小心才是,报纸上一直有警告和小偷肆虐的报道。”
“我们至少把这块表捐到博物馆去好不好?”托瑞问,“这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啊。”
“行啊,我拿着又没什么用。”海莉回答。
“你偷的其他东西好像能用得上似的。”雷蒙讽刺道。
“我能派上用场啊,拿去给麦基变卖,或者自己拿到最近的当铺换几个钱花花,看我心情如何。”海莉说。
他们说话的时候托瑞一直在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离他们最近的烟囱边上站着个中年男子,托瑞觉得他一直在看自己这边。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和伙伴们交谈,没有让他发现自己已经注意到他了。不过她渐渐地把头转到这个人的方向,便于用余光观察他的举动。
这人穿着打扮像英国贵族,但相貌有明显的中东血统,这并不奇怪,因为上层贵族以跨国通婚来拉拢和巩固政治和生意上的关系早已有之。如今,几乎所有的英国上层阶级都带有外国血统。
这人看着大约四十出头,上唇的小胡子修得十分漂亮。他满头乌发,没有早秃的痕迹,正在用敏锐的目光观察三人。
托瑞完全确定了这人的确是在看他们,干脆转过身来背对船舷,和他对视,想看看这人的反应。如她预料的一样,他没有慌乱,从这点她能看出此人不简单。他最后瞥了三人一眼,然后转过身,很快消失在一群路过的旅客中。
“你在看什么?”雷蒙顺着托瑞转身的方向张望着。
托瑞说明了刚才的情况,继续向那人消失的方向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让她心神不宁的事情是什么:她一看到这人就觉得很眼熟,现在想起来了,几个小时前刚刚见过他。他们刚上船,去客舱放行李的时候,经过两个争论不休的男人身边,其中一个就是他,这也太巧了。托瑞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两个伙伴,表示可能会有麻烦。
“是不是他也认出我们了,所以多看了两眼?”海莉觉得不至于。
“这我说不准。”托瑞还是皱着眉。
“他究竟为什么来打探我们的情况?”雷蒙疑惑道。
“我就是想知道这一点。”托瑞回答。
“别这样,”海莉抱怨,“我们现在应该是带薪休假,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才对。现在你又要追查这个人的事情。你确定你不是随便编个理由,好让自己在轮船上这12天不无聊吗?”
“我确定。不过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吗?”托瑞反问。
“当然不完全是,懒惰又散漫的贵族是很好的下手目标,我有得忙了。”海莉回答。
“你偷来的东西准备都自己扛着?”托瑞问。
“我可以贿赂雷蒙帮我拿着,对吧?”海莉问他,看到雷蒙默不作声,于是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我特意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没法回答。”雷蒙说,“认识了托瑞以后,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不用谢。”托瑞对他说。
这时他们脚下的轮船忽然抖动了一下,震动顺着金属船壳和木质框架一路传到了最顶层的甲板。船就要起航了。而这艘蒸汽轮是当今规模最大的,所以起锚离岸的过程非常漫长和无聊。尽管如此,所有乘客还是会想方设法挤上甲板,站在船舷向外挥手,体验这艘机械怪物在人类智慧的操纵下驶向远洋。
因为没有人来给他们送行,所以三人并没有招手道别的对象,而且轮船解缆启航这种情景也见过多次,于是他们决定不凑这个热闹,回到轮船的中间部分去。
下面的两层是观光甲板,装着玻璃幕墙,挤在这里观景的旅客也会非常多,因此海莉建议三人继续往下走,到有沙龙的楼层,偷偷溜进头等舱乘客的专用休息室看看有钱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我们又不是没去看过,”托瑞说,“每次坐轮船你都会去看一遍。”
“你都说了,这艘船是当代最先进的型号,”海莉指出,“说不定装了我们没见过的新设备。”
托瑞本来也没打算不让她去,当下点点头,三个人离开船舷,向最近的楼梯走去,准备继续向下走。他们一路走着,托瑞却毫不大意地观察周围,寻找在阳光甲板上看到的那个小胡子男人的踪迹。
这艘船的阳光甲板非常之大,从船头到船尾足有250米长,此时处处都是观景客,加上巨大烟囱遮挡视线,托瑞不管朝哪个方向都看不了多远。虽然两个同伴对此不以为然,也极力劝说她不要放在心上,托瑞还是坚信那个人的确是有意跟踪他们。当然,她对此人的目的一无所知,除了多加留意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对策。
她本来的打算很单纯,就是把空余时间都花在二等舱乘客专用的图书馆里。现在她却计划着分一点时间出来搞明白那人的目的,为什么那人要用如此算计的眼光盯着他们看。
和往常一样,溜进头等舱专用的沙龙层并不需要多花工夫。他们向站在楼梯口的警卫询问二等舱怎么走,一回头却全然忽略了他的指引,直接向另外一边的走廊走去。
雷蒙让到一边,让海莉打头阵。她随便选了一间舱房,几秒钟就撬开了锁。她最常用的一把工具可以打开绝大部分的锁,只除了最复杂的那种。开锁之后,她伸手推开门,同时把工具收回袖中。屋内和三人预料的一样空无一人。这间沙龙富丽堂皇,墙上每个饰品都流露着富贵的气息,连房间一侧固定在地板上的台球桌都用绿色大理石镶了边。
“怎么会有人在船上打台球?”海莉问道。
“海面平静的时候其实不太会影响打球,”托瑞说,“这艘船比我们乘过的任何一艘都至少大一倍。”
“包括我们从上海到加尔各答坐的那艘?”海莉问,“看起来没那么大吧。”
“相信我,我查过一点资料。”托瑞对她说。
“你哪里来的时间查资料?”雷蒙好奇,“我们两天前才从莱特那里得到的消息。”
“就在昨天,我正在调查戴安娜卷入的事件,顺便查的。”托瑞回答。
“那你查到点什么没有?”海莉说着走到房间另一端,打开墙上的一个小橱柜,上下打量着里面的东西。门的内侧刻着使用说明,一等舱乘客可以在沙龙里订餐,通过特定装置直接送到身边,他们足不出户就能享受美食,不需要和平民混迹一堂。
沙龙中随意摆放着各种牌桌,还有皮沙发,上面的木头雕刻着巴洛克风格的花纹,十分精美。墙上挂着的油画出自当代最有名大师之手。海莉跟着托瑞学了一点艺术鉴赏知识,看得出这些油画价值连城。她的手又有点痒,不过油画框的体积太大,不像手表或者戒指那样方便隐藏,她不可能扛着油画顺利通过警卫把守的楼梯。虽然这些人没什么警惕性,但是看着她身背巨型油画奋力爬上楼梯的话,怎么样也会注意到的。
因此她打消了偷画的念头,继续在沙龙中搜寻可以顺走的小玩意。托瑞叹了口气,继续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没有什么确切信息。如果有个像样的图书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把线索连起来。线索我查到了不少,只是需要时间来梳理。如果戴安娜肯老实在伦敦待一段时间,不捣乱的话,时间应该够我用了。”
“没有确切信息是什么意思?”雷蒙问道,“你的确查到什么了对吧?”
“从戴安娜每次在海外合作的同伙身份来看,她一定是在寻找一系列物品,而不是单个的某件珍宝。海莉,你还记得两年前帕纳吉的事情吧,她没有联络同伴,而是有帮手直接来找她,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这次她在突尼斯只待了三天,任务的性质应该和那次一样。综上所述,她一定在和一个严密的组织合作,这样就能想通了。在我印象中,戴安娜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长期的任务,她喜欢挑战,但是缺乏耐心,没兴趣把拼图凑到一起解谜。”
“这么说很有道理,”海莉做思考状,“那你怎么找出背后的组织是哪个呢?还有她要偷的东西是什么?你手头的信息不够啊。”这时雷蒙和托瑞坐在一张沙发上稍作休息,而海莉却还不停地在文具齐全的写字台上翻弄着,还拉开抽屉。她在口袋里塞了几支做工精美的墨水笔,还偷了一枚阿尔戈号标志的火漆印章。
托瑞见状摇了摇头,继续说:“线索应该够了,主要就是任务地点,这些地点本来就很特殊,综合在一起我应该能判断出任务内容。如果这些不够的话,我再去查。”
“你确定要找的信息都能在图书馆查到?好像戴安娜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筹备了计划的第二阶段。”海莉问。
“我们等着瞧好了。”托瑞的回答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