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入清冽的流水般流淌而出,一纸折扇铺开,十三根扇骨,素白丝帛扇面上有着点点红痕,犹如落在其上的细小的艳丽桃花,正是扇九娘的武器,桃花扇。扇子是很普通的素白扇子,但是凡是扇九娘用过的扇子都是桃花扇。
她说:“沾染其上的血迹不是正如那艳丽的桃花吗?既如此,就叫桃花扇。”那时说这话时眼角微挑,眼波流转,鲜红蔻丹,红唇欲滴,人亦艳丽如桃花,如今当真是一身浅倦,收敛了满身风华,艳便艳到极致,素便素到极致,亦如她恨一个人便恨到极致,爱一个人亦是爱到极致。所谓爱憎分明不外如是。
如今她静坐在这尘嚣外,看着幽幽江面,一纸素扇,身上再无艳色,敛去风华不再恣意招摇,停在这秦淮浔阳江头,守着一艘空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消遣度日。
纳兰初与林宣沉默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喝完酒,倒在桌子上,手上的酒坛骨碌地掉下桌子,“砰”地一声碎成碎片,九娘露出的一截手臂白皙如玉,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更显得温润,听到她喃喃道:“我守了好多年,具体数字倒是记不清了,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
纳兰初与林宣不禁被弥漫的寂静的悲伤所感染,苍琴袁桓是这样,九娘也是这样,只是不知道是谁居然能把九娘变成这样,让她守着寒冷的江面这么多年。
“我看见你头上的簪子了,那是四丫头当初在京城偷千年血灵芝的时候买的。”纳兰初一愣,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又听到九娘抬起头看着他们,眼睛里面满是雾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滴下来一般,“看来,你们找到她了,她也和那小子在一起。”说完九娘便撑起头,看着外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他是不是也快出现了呢?”
那一年。
凉爽地秋风袭来,两旁水田里正在劳作地人们不由地稍停下了动作,抹了把额上的汗水,便继续着手头地工作了。秦淮多水,环境又好,种植最多的便是水稻了,也易存活,今年老天爷也做美,无旱无涝的,才有了这良好的收成。
满目都是金黄的稻穗,整齐地在两旁摇曳着,呼吸间都是那满满的稻香。看着勤奋的农人们脸上满足的笑容也不禁令人一同感受到那份由衷的喜悦。
“嗒嗒”的马蹄声在中间的小路上响起,只见一匹枣红马悠闲地走着,前面是一位身穿白色锦缎的俊郎公子笑得放肆不羁地在前面袖手漫步,一条淡金色的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头冠有些倾斜,垂下的一些发丝在风中飘摇,更添了几分恣意。
公子走得慢,马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细看之下那公子竟是没有抓着缰绳,那缰绳便垂于马侧一晃一晃的,间或被马打得响鼻给吹得向上飘去。
农人们看见他便是一晃神,哪家的公子生得这般风流,看这周身的气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摇了摇头,便接着做自己的事了,这样的人可不是他们能高攀上的,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
“小红,你说到底哪里有酒呢?走了这许久的路,竟是没有一处酒家!我实在是想念着紧啊。”那公子看着身后的马叹了口气带着遗憾地说着,伸出骨节分明地右手摸了摸马儿的头,马儿看了他一眼,冲他打了个响鼻便径自向前走去,那公子见状无奈地抓着垂下的一缕发随意地转了转便跟了上去,这稍显女气的动作换了这位公子做却硬生生显出了几分邪魅。
一个和这位公子挨得颇近的小孩看他周身气度不凡,料想也不是什么坏人,听闻这话便急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公子留步!公子是否要去寻酒家?”
果不其然,那公子一听见这话便转过身,略带急切地欣喜地问道:“你是否知道这里哪里有酒家?在下初到此地,可否给在下指条路?”那小孩笑了笑,带着回味的说道:“诶,公子你可问对人了,我们这儿啊,好酒可不在那些大客栈里,这最好的酒啊当属九娘酿的酒了!用花和果子酿的,肯定没喝过吧!也不贵,我们啊都能喝,九娘的酒铺就在那条路的第九条巷子里,你一去就肯定知道了!”说着指着远处的一条路对着那位公子说。
那位公子听完这话对着他道了谢便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条路,秦淮水多地势好,一般不会有什么大旱涝灾什么的,当官的也不差,这地方很是繁华,尤其是花多,种果树的也不少,他今次也是第一次来这儿,这果子花瓣酿的酒倒是没喝过,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太差,这次既然来了,便且去尝一尝那酒。
“小红,走了。”说罢便潇洒地转身大踏步行去,衣角掀起一个圆滑的弧度,一半阳光倾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在阳光下灿烂万分却又似遥远不可接近,俊郎风流地侧脸流露出的狂放不羁万分地吸引人。
清净的小巷地面是用青石砖铺就的,些许青苔从缝隙中生长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稍显斑驳的两边的墙给小巷更添了几分悠远的气息,似乎还遥遥地传来清淡的菊花香味夹杂着一股子醇酒的芬香。
小巷尽头豁然开朗,一座院落两边种满了各种花,只是现下却是没开,自然也种了树,也不多却都是果树,现在也只有桃树不是光秃秃的枝桠了,却也不是那小朵小朵的艳丽的桃花,而是一颗颗饱满的桃子,沉甸甸地压在树枝上。也就正中留了条路,路的两旁也都是花。
院落里面的物什也很简单,就九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四个凳子,一个柜台,角落里随意放着一坛坛酒,有的酒坛上还沾着一些泥土,看样子刚从土里挖出来,就这么随便地往角落里一塞,可见店家是多么懒的一个人了。
现在人们都忙着去收割了,小酒馆里便没有多少人。来的寥寥几人也都安静的喝着茶或许是酒,偶尔向柜台前的老板娘投去善意的目光举举酒杯,也有人在交谈着,声音却不大,整个酒馆在凉爽地秋风中静静地立着,没有巷子外的繁华与喧闹。来这个酒馆的人都知道这个酒馆有个规矩,那便是保持安静,声音不能过大,要是有人喧哗那老板娘可不是吃素的,那漂亮的老板娘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妄想轻薄老板娘的人可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扇九娘有些漫不经心地用涂着鲜红蔻丹的葱葱玉指拨弄着面前的算盘,清脆的算盘声如落地的玉珠,在这宁静的酒馆清晰地响起。
看着算盘不免觉得有些无聊,转而研究指甲了,涂着鲜红的蔻丹的圆润指甲显得魅惑非常,九娘将手指放于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突然她目光一凝,瞪大了眼睛,啪得一声将手拍在桌子上。
“我说九娘,一大清早地这是发什么疯,弄这么大动静。”懒洋洋地声音响起,来人朝着柜台走来,夹杂着清晨的寒气,带来一股清新,一身紫衣已然进入九娘的视线。
九娘对着他快速地招了招手示意将头低下来,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地对他说:“柏远,我的指甲缺了一个口!你快给我修修。”柏远扶额,“九娘,为什么你不自己修?而且谁看你的指甲啊,除了你谁会注意到指甲缺口?你也太……”话未说完便被九娘呼了一巴掌,“你懂什么!”
柏远摇了摇头,“你们女人我总是不懂的。”说罢无力地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堆的小用具,“我觉得我当初决定做什么不好怎么就偏偏听了你的话去做了个专门卖脂粉的!”九娘伸出手让他修,挑挑眉,“让你有机会接触到若干妙人还不好?再说了,谁叫你当初赌输了。”柏远却蓦然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后来赌蟋蟀,九娘你可是输了的,这还欠我一件事呢。”
九娘一顿,心下暗恨。专心给她修指甲的柏远离九娘极近,九娘看了看艳红的指甲再看看他温和的脸庞,笑了笑,凑近了他,在他耳边呵着气,“柏远。”柏远停顿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接着修指甲,只是动作却慢了不少。
九娘眼里笑意一闪,突然地收回手,往柏远的手里放了一小盒东西,对着柏远说:“这个啊拿去给你的心上人吧,这可是我自己研制的,世间仅此一份。”柏远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整盒淡红色的胭脂,颜色很淡,抹在脸上几乎看不出来,不过也仅仅是几乎,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柏远的眼神闪了一下,手上用了下力,随即将那盒胭脂收入了怀里。
九娘打开折扇,向前俯身,将折扇抵在柏远的下巴上,调笑道:“哟,真有心上人了?”柏远暧昧地笑笑,“是啊,有。”九娘笑得更暧昧,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同了起来。
“老板。”
秋月白站在门边看着他们,完全不受他们之间的气氛影响,敲了敲门,他逆着光站着,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显得更加朦胧而俊美了,九娘晃了下神,收回了折扇,柏远眯了眯眼。
秋月白找了张桌子便坐了下来,看了眼九娘,九娘嘴角一弯,提起一坛酒走到他那桌,往桌子上一放,“砰。”沉重的酒坛放在桌子上,桌子晃也未晃,秋月白对着九娘眨了下眼,“多谢老板娘。”
九娘看着他也不说话,秋月白神态自若地喝起酒来,许久,九娘转身走开,说了句:“你这人有点意思。”秋月白也不甚在意,说他这话的人,并不少。
柏远看着柜台后面的九娘,低声说:“那是江湖上有名的浪荡子,秋月白。为人放荡不羁,处处留情,这样的人,九娘你……”九娘打断他:“你瞎想什么呢!”
柏远笑:“但愿如此。那,九娘,我呢?”九娘挑眉,用扇子敲了下他,“没门!”柏远撑着额头,低下头,深色看不清,“你总是这样,多情却最无情。”九娘回道:“是啊是啊。那些为了爱要死要活的人九娘我见得多了。”柏远不说话了,九娘也接着看账本拨弄算盘。小小的酒铺里一片宁静。
待九娘算完,酒铺里只剩寥寥几人,秋月白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桌子上放着一锭银子,柏远背对着她,九娘伸了个懒腰,对着柏远说:“天也晚了,快回去洗洗睡吧。”又对着酒铺里面说:“今天打烊了,明儿再来吧。”柏远站起身,离开了,不一会,酒铺里也空了,九娘合上门,哼着歌进入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