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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冉宛然不由叹口气:想她这个现代人在古代“潜伏”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学会写得一手复杂到死的繁体字,现在却又偏偏赶上什么比武选拔,内心两道宽面条泪:作为一名擅长应试教育的学生狗,跪求考卷子!

黑瓦白墙的殿堂立于悬浮的挺峻山峰上,浮动的云环绕在屋宇周围,远远望去如同白玉砌成的空中楼阁。明明是素净到极点的装潢,却硬是有种雕栏玉砌的贵气和仙气,好像俯瞰众生,抽身世外。山上草木茂盛,树石奇崛,小兽在林间欢快奔跃的身影不时浮现,暮冬初春带着寒气的泉水沿山奔流而下,如同万千细珠滚动碎裂成白沫,落入下面的深潭。

乌篷船上的金发少年枕着脑袋,躺着仰望这琼楼玉宇,脸上扬起一抹张扬的笑,耳边是自称乐康的白衣少年油嘴滑舌的腔调:“诶我说师弟,哦现在还不能叫师弟,小兄弟啊,你这金发金眸真是特别,啊不对……我的意思是特别漂亮。我看你和我挺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以后你有困难就来找我,师兄肯定帮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能进万象门再说。”乐康嘴不停,动作倒是不慢,眼见着船到了青石阶边,他动作潇洒地冲少年挥手,“我还要去接其他人,你自己先上去吧,待会儿见啊。”

金发少年懒懒起身,回头笑笑:“谢了。”接着活动手脚,深吸口气,顺着从山脚绵延向上似乎没有尽头的青石阶飞速地爬上了峰顶。在少年缓步走进殿前的空地时,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这守心峰如此空旷,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心中疑窦突生。

“殿教和学监都被掌门召去开紧急会议了。”说话的声音清冷动听,但语调却偏偏平平淡淡,连升降起伏都没有。少年猛然回头,视线被银白所覆盖。身后是一个梦一般的女孩。清风吹过,三千银丝泛起涟漪,像是九天的瀑布倾洒了少女满身。一身白衣衣袂翻飞,如同展翅欲飞的白蝶。白蝶飞离,徒留伶仃手腕上架着的黑玉镯子,像是残败枯黑的花枝。飞扬的发丝遮不住她姣好的脸庞,也遮不住她定定望向少年的目光。那绝不是一个少女该有的表情,带着一种决然的冷漠,如枯枝上开了白花结了无色无味的果,栖了只寒鸦凄凄地叫着,没有鲜活,也没有明亮。

呼啸的风声突然寂静,少年清楚地听见胸膛里心跳发出咚咚的闷响,血液沸腾地流动,像是一只亟待寻找出路的小兽,躁动不安得令他慌乱——我这是怎么了?

满目银白,杏花花苞蹿起艳丽的火苗,漫点蔓延,迅速点燃了少年的怒火。他盯着眼前的银发少女,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没、有、来?”

少女神色仍是疏离,到底是带了点疑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可能是认错人了。”她立在那儿,像是冬日晴空上忽至的清透浮云,不去不归,不问世情,冷漠无辜得可怕。

像被冷水淋个遍,少年怒火顿熄。“想来也是我认错人了,真是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歉意,随意把手枕在脑后,语气骄纵好奇:“你是?”

少女略略偏头,淡淡道:“你就是之前赶路的人吧。速度很快。”

“再快也没有你快啊。”少年斜睨了少女一眼,“我是赤曈昽。”

少女点头,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宋蘼芜。”

赤曈昽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却被来人打断了。来人着鸦青色长袍,腰间挂着用黑玉雕的活灵活现的麒麟,相对于那张年轻的脸来说似乎过于沉稳老练了。赤曈昽一见他腰间的黑麒麟,稍稍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气,微微躬身:“学监好。”旁边的少女也躬身行礼。

顾由生是万象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监,自有一派谦和儒雅之气。他看见眼前两人异于常人的发色,面色不变,仍微笑颔首道:“不必多礼。你们二人可算是来得最早的了,可否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赤曈昽抬眼盯着学监脸上莫测的笑意,撇了撇嘴。万象门的学监历来是最博学之人,想必早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思至此,他随意地拱了拱手:“小子赤曈昽。”一旁的少女也道:“女弟宋蘼芜。”

毕竟还未参加选拔,自称“弟子”未免太过托大。顾由生看着眼前两人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多端,不禁有些想笑。那赤曈昽看起来张扬不羁,似乎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那个宋蘼芜竟不用女子的贱称,而是自创了一个“女弟”,明显地表示出希望平等交流的想法,看起来并非泛泛之辈。

他欣赏地笑道:“好,赤曈昽,宋蘼芜,我记住你们了。可以先在这里吃点东西,选拔会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待学监走远后,赤曈昽立刻恢复了懒散,跑到空地边,一撩衣袍倚柱而坐。宋蘼芜在离他不远处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几个苦荞粑粑吃起来,这个举动一下子让她带了几分烟火气。赤曈昽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看样子是个与自己一样的流浪少女啊,伙食相当朴素,而且一看便是来自丰州一带的。

正巧自己也饿了。赤曈昽无奈地揉揉肚子,从包袱里拿出几个菜粿啃起来。就这样,两个之前素不相识的少男少女,对坐着各啃各的干粮,竟显得分外自然。

吃了一会儿,赤曈昽突然开口道:“你很喜欢吃苦荞粑粑吗?”

宋蘼芜微微怔了一下,抬眼望过去,他却又开始狼吞虎咽,似乎刚刚的话只是随口一问。只是她看见那少年的眸子里隐隐闪烁着希冀之光,好像在湖面上映着的两粒小小的火星。“嗯。”她说。

半晌无话。

又过了一刻来钟,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正值朝气蓬勃的少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带着青春的温度。而不远处却有一名少年独自静立在槐树的阴影下,用黑似无月夜空的眼眸沉默地观察着那些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他明明也有硬朗的面部线条、瘦削的身形,却同那些正笑闹着的少年人相隔那样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金发少年把手放在脑后,张扬的金色眸子里倒映着澄净的蓝天,唇角一直带着一丝说不清是戏谑还是明朗的微笑;一旁少女的银发如流水般泻至地面,闭眼浅浅假寐,完全不在意周围喧闹的声响。两人并排倚着柱子坐着,却显得格外和谐。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了,屏障之后是一个没有尘埃的世界,美好得不真实。

黑发少年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移到另一名独坐于桃花树下的女孩。那株白桃因着温泉早早绽放得灿烂,花影映在少女身上,格外的清雅。少年眼力很好,看出她在凝视着树上缓慢爬行的一只小虫,神色专注得近乎虔诚。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身影如此熟悉,好像也曾在某棵落花似雪的树下,树影下纤弱的女孩抬起头,目光清泠,仿佛倒映着月光。

少年的双眸猛然刺痛起来,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抿紧了唇。

“弈玖,”同他一殿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面如冠玉的外表下有冷淡的声音,“殿教让我们集合了。”

“知道了。”弈玖冷冷地收回目光,“走吧。”他转身,黑色的衣摆在风中如同暗夜的蝠翼。他的脚步毫不迟疑,因此也就无从看见背后清冷,如霜的目光。

“请所有参加招生选拔的人到殿前集合。”顾由生的声音似乎不大,却清楚地传每一个角落。“现在开始抽签。”

顾由生清清嗓子说:“下面我来介绍一下选拔的规则。签筒共有六个,分别对应六殿的武童,也就是你们要挑战的难度。选拔实行挑战积分制,挑战八卦殿的人成功积十分,四象殿积二十分,以此类推,最高挑战灵光殿的人成功可积六十分,积分最高的前三十名晋级。大家可根据自身水平选择签筒,并在每次挑战结束后安排调息时间。选拔在申时结束。”

话音一落,原本正闲聊的少男少女们陆续起身,齐齐向学监行礼,再从某个签筒里抽出一支签。前来参加选拔的总人数有两百人之多,却只能选出前三十名,可见难度之大。

赤曈昽犹豫了一下,在两仪殿的签筒里抽了一支。偷瞄了一眼宋蘼芜,她居然也从两仪殿的签筒里抽了一支签,神色不明。赤曈昽凝视了一会儿她离去的背影,这才低头看签,顿时睁大了眼睛——签上居然是“乐康”两字!

赤曈昽把签交给那位叫安然的殿教——她正被一堆好奇的考生团团围住而焦头烂额。安然是个笑起来很亲切的年轻女孩,显得手忙脚乱地接过赤曈昽的签子,同时用右手遥遥一指,“喏,乐康就在那儿。”赤曈昽道过谢正要走,安然忽然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祝你好运了。”

少年看向远处的乐康,笑容如一道锋利的阳光,带着朝气和不可知的自信:“我不会输的。”

赤曈昽按照安然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向笑容满面的少年,还未说话,乐康倒先大大咧咧开口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兄弟,又见面了!倒没想到你这家伙看着不好惹,居然还真抽两仪殿的签。喏,”他扬扬下巴,“那边有兵器,你去选个称手的好了。不过,”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嘟囔道,“这些兵器的质量都不怎么样啦。”他又瞥了眼远处一个魁梧的影子,“可别让雷诀听见了,不然我的小命又不保了。”他朝赤曈昽眨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容。

赤曈昽点点头,在架着的十八般兵器里选了矛。其实万象门的兵器品质也算不得太差,只是如乐康所言,考生所领到的兵器同武童们拥有的兵器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让赤曈昽惊讶的是,乐康竟然也走过来选了一把普通的长剑。似是察觉到他的讶异,乐康冲他挥挥剑,爽朗道:“我也用这个好了,公平。”

赤曈昽笑笑,伸出拳头,乐康会意地也伸出拳头与他相碰。赤曈昽笑道:“如果我能进入万象门,定要结交你这个好友!”乐康也笑笑,说道:“小兄弟,虽然很希望你能过关……”他凑近赤曈昽耳边,“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那么——”赤曈昽把矛立于身侧,随意作个揖,抬眼迎视着乐康,“请师兄赐教。”

乐康也作了个揖,用玩笑般的语气认真地说:“还请师弟手下留情。”

乐康话音刚落,赤曈昽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来,速度惊人,整个人突然爆发出一股夺人的气势,矛尖直指乐康,瞬间封锁了他的退路。

乐康心中一惊,这人爆发力真强。尤其是那种懒散与瞬间凶狠的对比,简直像猛兽扑食。立刻也认真起来。脚下略一错步,行云流水的剑势,竟生生逼退了赤曈昽的气势,并步步紧逼,招招刺向要害。一时间赤曈昽为避其锋芒,已显颓势。

赤曈昽心中一凛,没想到这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师兄出手却如此狠辣,颇有些招招见血的意思,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当下只能用矛的重量硬撼乐康的剑势,却不想矛与剑相碰时竟震麻了他的虎口。原来那剑上已灌满了乐康的十分内力,此时舞起的剑力量并不亚于矛。

赤曈昽咬咬舌尖,将全部力量灌于矛上,猛然提速,重矛挟着沉风刺向乐康,竟将锋锐与沉稳的气势融为一体。乐康几次用剑挡矛,才发觉这少年力气大得惊人,速度又极快,矛舞得也巧妙,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指向自己的破绽。看他舞矛的技法,竟像是已经浸淫多年了。乐康招招退让,他却越战越勇,笑容灿烂,语气却凶狠,“师兄,你要知道,我不是看上去不好惹,”他毫不顾忌地迎着剑锋直冲,笑得越发张扬,“——是真的不好惹!”

眼见这好好的一场选拔就要变成你死我活的争斗,乐康急忙收了剑势,朗声道:“师弟,到此为止吧,你已经过关了。”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只见长矛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险险擦过他的发丝,斜斜插在地上。风卷动乐康白衣,他看向对面那个在阳光下笑得如孩童般无忌的金发少年,露出无奈的笑,“还未请教师弟大名?”

“赤曈昽,”赤曈昽挑起嘴角,“你不必跟我拘礼。我们以后也无须以师兄师弟相称,直呼其名便可。说来,我们本就不应互称师兄弟,毕竟我还未入万象门。但,”他目光灼灼,“若是我入万象门,定要再与你一战!”

“一定!”两人再次把拳头相碰。那一刻,两个少年相视一笑,彼此心中都升起一种快意江湖的万丈豪情。

赤曈昽大步走向空地中央,乐康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看这小子的天赋,希望他真能成我的师弟。嗯,回头再跟师傅说说。”于是他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走向计分的殿教岑无意。

考生冉宛然左看看右看看,各处的比武似乎都十分精彩,顿觉头疼,不由叹口气,想她这个现代人在古代“潜伏”整整十二年,好不容易学会认繁体字,写得一手复杂到死的漂亮字,现在却又偏偏赶上什么比武选拔。冉宛然不禁扶额,内心两道宽面条泪:作为一名擅长应试教育的学生狗,跪求考卷子!

“一笑,”银发少女翦雪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小尖尖的巴掌脸上洋溢着轻灵的气息,“去抽签吧!”

冉宛然只能强笑着点点头,“我们去抽两仪殿的吧。”

“可是一笑……”翦雪落苦着脸,“两仪殿的签已经被抽完了。”

冉宛然心里咯噔一下——来参加选拔的有二百余人,签筒里可是只有九十支签,若是第一轮没抽上,这时间就要白白浪费了。

“那……还剩哪殿的签?”冉宛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八卦殿和太极殿的签也被抽完了,除此之外只剩下四象殿和潜龙殿、灵光殿的签了。”翦雪落眨了眨眼睛,一脸无奈却又带着笑意。

天啊,冉宛然内心哀号,果然今天就是霉运当头啊!连太极殿都被抽完了,四象殿居然还剩签。看来来参加选拔的都不傻,知道四象殿虽比太极殿低两殿,武童实力却深不可测,有“自古四象出怪胎”的传言……更坑的是,挑战四象殿才能积二十分,这不自个儿找虐嘛。

翦雪落略略叹口气,说:“行了,别在这儿悲愤了,赶紧去抽四象殿的吧,不然晚了就真没了。”说完不由分说就拽着冉宛然走了。

冉宛然从签筒里随意抽出一支签子,抬眼一看,上面是“倪斌”二字。表面淡定,其实内心已经开始骂街了——什么鬼人品才能抽到战神这种角色啊啊啊。翦雪落冲她晃晃手中的签,苦笑道:“别叹气啦,看看我的,是司徒和的签。”

冉宛然这才有点安慰,“幸好我没抽到你的签。看来接下来对我俩来说是场硬仗,加油啦!”

“嗯。”翦雪落浅笑着比了个“V”的手势,那是她俩才懂的暗号。

冉宛然转身,快步走向安然殿教。安然此刻微蹙起眉头:“战神呢……加油啦。”她立即又微笑着鼓励道。“谢谢殿教!”冉宛然郁闷地走向安然指的方向。

俊朗少年把手安稳地放于脑后,看见迎面走来的短发女孩郁闷的表情不禁有些想笑——看来是个运气不好的家伙啊。于是他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倪斌,不知姑娘芳名?”

姑娘,姑娘你妹啊,还芳名。冉宛然心里吐槽,也潇洒地一抱拳,“小女子冉宛然,见过这位……”她哑了一瞬,“壮士。”

倪斌失笑,把玩着手中的武器长枪,“师妹快去选一样武器吧。”师妹个头啊,明明她还没通过选拔好么!冉宛然转头对倪斌说:“我有一把平时练剑时常用的剑,不知可不可以?”一边说着,一边骤然从剑鞘中拔出剑。剑鸣清越,倪斌的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她手中竟是剑器中最难练成的软剑。

倪斌顿时多了几分好奇。她手里的软剑并不是什么名剑,同普通兵器质量差不多,想必只是她平时用着称手的兵器——本以为她会从兵器上占什么便宜,看来也是个坦荡之人。软剑本身柔软如绢,力道极难掌握,练剑时又须三力共修,精、气、神高度集中,所以是剑术中的高难度剑术。一般练至大成的都已浸淫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女孩敢在个人选拔中使用。他的表情微微认真了些,一抱拳:“师妹小心些便是。”

冉宛然握上剑,深吸一口气,道:“好说,开始吧!”

话音刚落,倪斌的长枪已掀起沉风舞动起来,枪锋刺破了空气,有一瞬间冉宛然简直怀疑,即便是滔滔长河,巍巍青山,即便是皎皎银月、朗朗红日,都能被那枪尖一举挑断刺穿。

早知道倪斌是大名鼎鼎的“战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气势就能逼得人生生退出战场。少年的眼神太过锋利,笑容太过自信,他的气势如山岳一般无可撼动,却又迎头压下。闭眼,再睁开,少女的眼里只剩冷冽。她冷静地挥剑应对,使出了自己会的唯一一套行云剑法。同时脚下的步法也操着行云步。剑法轻灵,身形敏捷,两者相得益彰,避重就轻,专找倪斌的破绽下手,倪斌竟一时也奈何不了她。

倪斌心中暗暗赞叹一声,这冉宛然在剑术上的天赋和造诣果然非常人可比。不过若是这便想赢他,却也太过天真了。他不再刻意压制,气势如虹宣泄而出,瞬间锁定了冉宛然。

冉宛然几次欲反击,却发现少年的气势无可匹敌,竟是没有破绽可寻。她心下本就有些急躁,而此时被倪斌气息锁定,脸上已是一片苍白。

不能就这么输了!冉宛然暗暗咬牙,我是女汉子我怕谁!她索性摊开手,手上出现一只小小的两尾红狐。

万象门有一门独特的法术,唤作“灵兽召唤术”。这灵兽本是由人内心所化的异兽,与主人心意相通,豢养于心,最忌豢养得过于强大而反噬其主。灵兽召唤术是两仪殿武童方才有资格学习的术法,就是因为它本身所具有的危险性。

而冉宛然手上的红狐幼崽却又有所不同,这红狐名唤红笺,是灵兽中最奇特的一类“结缘灵兽”,结缘大致与西方的签订契约类似,也就是说结缘灵兽并非主人内心所化,而是与主人结缘后同样可以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灵兽。结缘灵兽不用忌惮反噬,成长空间很大,所以为许多强者所眼红。

红笺和她妹妹琅玕本是狐族帝姬,在小时候落难因缘际会被冉宛然和翦雪落救起,成为二人的结缘灵兽。平时藏于她们两人腕上的须弥镯中,从不轻易示人,只因这结缘之法甚是难得,琅玕和红笺又非普通狐类。冉宛然叹口气——来了万象门,这结缘灵兽终归还是藏不住啊!

倪斌一惊,发现自己的气势竟被少女逼回了几分。抬眼望向少女手中的红狐,见那小小幼狐皮毛宛如火焰,抬起爪子,竟生生挡下了他的枪势,眼神里甚至带点倔强的挑衅。明明已是强弩之末,还兀自强撑,这一人一狐怎么都是这么固执的主呢——倪斌收了枪势,抱拳道:“师妹已经过关,不必再打了。”

冉宛然猛然清醒过来,艰难地收了剑势,喉咙里竟涌上几分甜腥,被她生生压了下去。拍拍红笺的小脑袋,小狐狸弯弯狐狸眼。她勉强回礼道:“师兄莫说笑了,若不是师兄手下留情,只怕现在我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

倪斌听得这话,笑得开怀,“哪里。不承想我一代‘战神’也有被新生逼急的一天,师妹的剑术当真不可小觑。”

冉宛然扑哧一笑,心想你这战神还真够自恋,又正色道:“多谢师兄夸奖。”再抬眼,那倪斌的神情果然有些尴尬,她又忍不住笑了。

倪斌本就没想到冉宛然会说出“多谢夸奖”这样的话,此时只能无语地看着眼前少女笑得得意扬扬,竟一时想不出应对之词。他扯扯嘴角笑笑:“师妹可以去休息了,师兄去给你加分。”转身潇洒地大踏步走远。

切,装什么潇洒,冉宛然暗自腹诽。对了——她一拍脑门儿,得赶紧去看看雪儿怎么样了!

冉宛然跑去看翦雪落的战局,心下暗自担心。留在四象殿的人,都是因没有挑中兵器而本应被淘汰的人——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天赋过高,万象门暂时没有适合他们的兵器,所以这四象殿才是真正的怪胎云集,刚才的倪斌就是个例子。

这司徒和同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因身子孱弱,天生有顽疾,本不应习武,却因智谋过人,在万象门被称作神盘鬼算。他同时在古阵法、奇门遁甲、机关术、暗器等方面有惊人的天赋,所学虽杂却门门精通。看似攻击力不强,实则是个运筹帷幄的人物。想胜他,难!

冉宛然跑至台边,正欲喘口气,抬眼却看见翦雪落手上蜷着的两尾白狐,脸色终是微微一变。她再望向与之相对的少年,见他仍旧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不由攥紧拳头,暗暗替翦雪落担心。

翦雪落此刻静立台上,紧咬双唇,心思急转。对面的少年始终云淡风轻,孱弱的外表下不知隐藏着怎样的神盘鬼算。等他出手只会使自己处于被动,倒不如自己先出手,或许还能窥得司徒和的几分心思。只是自己剑法不如一笑,唯一能拿出手的或许也只有——

“剪子。”琅玕此时的黑眸也凝重起来,“我来使些法术拖住他,若是他再有什么攻势,恐怕只有那万兽印方能化解一二了。”

“我需要八分时间,”翦雪落目光轻闪,“你小心些。”

“放心。”小小的白狐露出了一个略带顽皮的笑容,不过她的神色很快便认真起来,低喝一声:“天雷!”雷云迅速在头顶上会聚,银色的天雷瞬间劈下。呼……琅玕松一口气,还颇为人性化地用爪子拍了拍胸口:难得自己的法术终于有一次顺利施展了出来。

周围观战的众人都是一惊——这天雷术可是在两仪殿才会学习的术法,眼下这白狐竟然已经可以施展,不可不谓天赋惊人。天雷是术法里攻击力很强的一类,倒是要看看这司徒和有何应对了。

司徒和此时面色凝重,这天雷来势汹汹,他已无路可退。然而他只是犹豫一瞬,随即双手结印,眼中竟燃起了几分战意。静立在地上不及膝高的白狐满腹狐疑——一向性子寡淡的少年突然流露出热血的战意,想必是有什么厉害的应对之策。它又担忧地望了一眼身后双目紧闭的翦雪落,时间怕还是不够啊,它叹了口气。在它心思翻转时,那天雷已重重倾泻在一道人影上。

待得雷光和尘埃散去,众人这才看清司徒和身前立着的木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分明是一个傀儡!这天雷竟这般被化解了。这司徒和已修四门还嫌不够,居然又修了傀儡术?这就算是神仙转世也难精通这么多门术法啊!

那白狐琅玕此时也紧咬着牙,他竟然会傀儡术?看他这傀儡的防御力,就算是剪子的万兽印攻击力惊人,毁了那傀儡也未必奈何得了毫发未伤的司徒和。看来必先使些手段制住这傀儡才行。琅玕黑眸闪烁,双爪画弧,低喝道:“画地为牢!”一道奇异的印法凭空浮现,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

成了!琅玕刚要松一口气,印法突然不稳定地闪烁起来,接着,刚刚被切断联系的傀儡又回到了司徒和身前。小白狐沮丧地耷拉下小脑袋,盯着自己的小爪子委屈地说:“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感受到翦雪落身上的力量波动,司徒和皱紧眉头:“画地为牢”是高级限制术法,这只白狐能使出来已经相当惊人。那翦雪落要施的又究竟是什么法术,竟要这么长的蓄力时间?如若施展出来,又该有多大威力?

琅玕咬咬牙,无法再施展画地为牢,只好用一些简单的五行术拖住傀儡。只见司徒和在不大的比武台上来回躲闪,脸颊因激烈的运动泛起红晕。“剪子,快出手!我的术法支持不了太长时间!”琅玕喊道。

翦雪落双眼猛然睁开,双手飞速结印,娇叱道:“妖狐印!”一道白狐虚影逐渐凝实,雪白的皮毛上有妖冶的红莲图案。那红莲真实得仿佛可以滴下血来,能生生摄去人的魂魄。那白狐身后九尾摆动,双眸骤然变成血色,脚踏巨大的红莲步步行来。

司徒和终于变了颜色,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传说红莲是地狱里燃烧着的业火,能燃尽一切带有灵魂的事物,被九尾狐族掌握,在二十四种火源中位列第五。只是这翦雪落是何方神圣,竟能召唤出九尾狐虚影?那可是神兽啊!

红莲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烧成虚无,司徒和退至场地边缘,苍白的脸上竟没有一丝惧意,眸子愈发狂热。他的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手腕一翻,右手上出现了血色的连弩,名唤朱雀。

这朱雀弩看似毫不起眼,发出的连弩却势如破竹地斩开了红莲业火,直冲翦雪落而来,少女却身形柔软敏捷地躲过了一支支朱雀弩。司徒和面色微变,扭头后望,那妖狐冲他微微颔首,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接着优雅地一个转身就消散于空气中。

不好!少年猛然变色,迅速回转,面前少女的嘴角却掀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双手猛然变印,低喝道:“白虎印!”威风凛凛的白虎吊睛圆睁,吼声震天,竟自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冉宛然在台下唇角微勾。万兽印是门相当奇特的术法,不是在御兽术上有很高天赋的人是学不成的。据说这万兽印练至大成时,能拟神兽之威,引天地异象。这世上但凡有的异兽,没有万兽印不能模仿缔造的。不过以翦雪落现在的造诣,想召唤神兽显然是痴人说梦。她的妖狐徒有其表,却没什么攻击力。这一招被冉宛然起名为“狐假虎威”,以妖狐作幌子,白虎是杀招。虽然翦雪落的白虎缺乏真正的杀伐之气,并不符神兽之名,但对付司徒和应该绰绰有余。

但是还不待翦雪落面上浮起喜色,她看见对面少年的嘴角也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对她说了句什么。正当她心神微凛之时,那原本威风的白虎突然开始不安而狂乱地吼叫,仿佛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四方星宿阵。”她听到了少年低低的声音,似乎包含着某种敬畏。

然后她听见从遥远大地深处传来的声音,像是古老的钟磬在体内奏响。星空如同画卷在她头顶展开,看台下的人们看不到这浩瀚万象,只有身在阵中的她心中升起敬畏的同时,也隐隐感到一阵悲哀——深感自身渺小的悲哀。

她不禁看了一眼对面少年的脸庞,那张脸上有着近乎虔诚的神色——他在膜拜着这股来自洪荒的伟大力量——是的,就是膜拜。翦雪落好像明白了他为何要选修那么多门课,那是一种骨子里散发出的对力量的渴望和狂热,像是隐藏在那孱弱身躯里咆哮的猛兽,随时可能毁灭一切。

四只神兽呈包围态势困住了白虎。再厉害的布阵师也不可能瞬间布出阵来——原来刚刚看似狼狈的逃窜,是蜘蛛在猎物周围结网。翦雪落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之前司徒和的嘴唇微动,对她说了三个字:“结束了。”

尘埃落定,翦雪落螓首轻点:“我输了。”

司徒和却微蹙起眉头,“不。你只是一个新生,却逼我用尽底牌,怎能算输?”

对面的少女明明眼中还有输掉比赛的郁色,却笑得一派光风霁月,略一抱拳道:“多谢师兄赐教,日后有缘再见。”转身轻盈跳下比武台。

冉宛然跑过来笑道:“你这家伙倒挺风光,看看台下那些观战的人崇拜的眼神!我看你很快就要出名了。”

翦雪落也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八成没输在那位战神手里吧?”

“那当然,也不看看姐姐我是谁?”冉宛然笑得颇有些得意扬扬,“我们休息一会儿,就抓紧去抽两仪殿的签吧,别再被抽光了。”

“嗯。”翦雪落笑着点点头,又伸出一只手来,“Give me a five!”

击掌声清脆,二人相视一笑。

两个人再次碰头时已轻松不少。与冉宛然对战的王武,是个典型的江湖少年,混混儿中的老大。因瞧着冉宛然是个小姑娘,王武不免有些轻视,结果一时大意输了。他倒也爽快,只忿忿地对冉宛然摆了摆手:“这次爷技不如人,我记住你了,以后再战。”

冉宛然不禁得意地对翦雪落说:“连战神都要甘拜下风,况王武乎?”逗得翦雪落笑个不停,“一笑啊,我看你这自恋程度比起那位战神也是不遑多让啊!”她的第二战也是轻轻松松取得了胜利。

顾由生的声音即刻响起:“时辰到。”二人对视一眼,之前挑战两个四象殿的家伙花费了大量气力,却只能积上二十分。之后挑战两仪殿之人得了三十分,就是不知这五十分够不够顺利晋级?两百人里取三十,谁敢保证有把握?当下二人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

顾由生扫视着晋级之人的名单,读道:“晋级的人有:汤觞、陆莞、沈暄……”直到清楚地听见自己和翦雪落的名字,冉宛然才长舒了一口气。

顾由生继续说道:“本次比武第一名会获得特殊的奖励。”他又看了眼手上的名单,“赤曈昽,八十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台下的金发少年,想来是因为他的外貌太过引人注目,“你可以得到荏莱丹。”台下众人顿时一阵羡慕嫉妒,只因这荏莱丹乃是固本培元、修炼筑基的丹药,对之后的修炼之途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好处。

赤曈昽上前抱拳,朗声道:“多谢学监。”

顾由生笑着说:“不必,这丹药也要等你真正入门了才能兑现,眼下可还有一关呢。”

“哦,那个嘛,”赤曈昽浅浅地挑起嘴角,“不过是小事一桩。”其余众人不由惊诧——这人可真够狂的!就算是在少年人里,这样毫不掩饰的狂傲也很少见。

顾由生的眼里有了几分欣赏的笑意,又转头道:“除此之外,积七十分的四人:汤觞、冉宛然、翦雪落和乐爽,你们也可以领取到荏莱草。当然,也要先通过小组赛。”

冉宛然抬头,正好撞上翦雪落惊诧的目光,浅笑道:“我就说嘛,打败战神才给二十分也太小气了,怎么着也得给四十分呀!”

翦雪落也恍然笑道:“这两个人倒是值得结交,白送给我们这等运气。”

“下面开始抽签。”顾由生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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